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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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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南行五裏,離九巷口,風聲呼號。

小巷好似被颶風鑿出一道空洞,驟風穿梭,巷口的結界卻如一層冰封的水面。

顏渺停在巷口,擡手輕觸,耳邊響過冰紋碎裂的聲音。

她看向身後的賀勉懷:“若是害怕,在此等我。”

風聲鼓噪刺耳,賀勉懷面色有些發白,還是作一副無畏模樣:“這有什麽,你瞧不起我?你都不怕,我能怕什麽?”

顏渺點點頭:“那你一會兒記得叫小聲點。”

賀勉懷怒目看她:“……”

結界碎裂的聲音響起,裂紋層層擴散開,顏渺徑直走入。

暗巷內未燃燈盞,四周光線暗下,一張血肉模糊的臉驟然出現在眼前。

“啊啊啊啊啊!鬼鬼鬼啊!”

不等顏渺瞧清楚,賀勉懷已驚叫出聲。

顏渺耳膜震得刺痛,一口氣差點沒喘勻,擡手貼了張禁言符過去。

暗巷重新變得安靜,鬼臉的主人也將手從耳朵上拿下。

血肉模糊的鬼臉動了動:“哪來的破孩子,吵得要命。”

“確實要命。”

顏渺看向眼前鬼臉,“你不是鬼。”

……但比鬼還醜。

鬼臉人有些驚訝:“你看得出來?”

顏渺指指地上,又指指他身上衣衫:“有腳有影,宗門的衣衫。”

想來是被流放此處的宗門弟子,只是衣衫被血浸透了,看不出是哪個宗門的。

鬼臉抽動面皮:“離九主喜,但這離九巷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你們來此做什麽?”

顏渺看向暗巷盡頭的一片黑暗,神色幽幽:“我來取一顆人頭骨。”

她說得平靜,話中也沒什麽別的意味,鬼臉人卻忍不住撫了撫自己的頭:“你有頭有臉,來取誰的頭骨?”

“一個女孩子,這麽高,大概是南嶺墟人。”

顏渺收回目光,邊想邊伸手比劃,“路遇有緣,我幫幫她。”

鬼臉上的面皮又抽動兩下,血肉模糊中的眼睛露出戲謔之色:“有緣?那個小孩可是犯了大罪的,按照判罰本該關進南嶺墟的圄犴司,你敢替她尋東西?就不怕死?”

南嶺墟的圄犴司,同是關押重罪之人的牢獄。

那個少女的確曾是南嶺墟人。

顏渺沒有多問,只道:“沒關系,你只管告訴我,她的頭在何處?”

鬼臉人:“想要消息,總要拿些什麽來換。”

顏渺:“你想要什麽?”

鬼臉人歪了歪腦袋:“我看你身上這道靈脈就不錯。”

“想要它的人可多了。”

顏渺面色不變,眨眨眼,“可惜它睡死了,你若想要,不如招呼一聲,看看它能不能醒過來跟你走?”

鬼臉‘嘻嘻’笑了,掌中燃起一道幽藍的火:“這有何難,便是它紮根在裏面,我若想要,也只需直接剖開你的胸腔,生抽出來就是。”

顏渺睫羽微斂,撫上心口。

胸腔中的一小截靈脈根系再次輕柔湧動起來。

再擡眼,顏渺輕笑道:“好啊。”

她攏起五指,指尖回彎,當真作出挖向心口的模樣。

符印自指尖聚起,眼見著便朝那張鬼臉招呼去,靈力自身後席卷來,化作劍刃,刺入鬼臉人的胸腔正中。

符印換了個方向,如水湧起,轉瞬將鬼臉人禁錮在原地。

鬼臉人手中靈力熄滅,望向顏渺的眼睛睜大了,肩膀顫抖起來。

“還沒死呢,別哭喪個臉。”

顏渺未轉頭追溯靈力的來源,只是盯著眼前人,道,“暫且留你一命,帶路。”

走過暗巷,裏面是一間客棧。

客棧的檐角未燃燈,銹鎖垂墜一旁,木門扇過的風擊起塵灰。

顏渺終於狀若不經意一般,朝黑漆漆的來路望一眼。

她轉向賀勉懷:“你留在此處。”

賀勉懷聞言,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張著嘴說了什麽。

“不要?你不怕嗎?”

顏渺讀懂他的口型,解下他身上的禁言符.

賀勉懷的聲音染上顫抖,話語成串往外冒,‘嘰裏呱啦’的旋繞在人耳畔:“不要不要不要,要是這個鬼看上了我的靈脈,要剖開我的心口抽我的靈脈怎麽辦?”

“放心,他的眼光高著,你的靈脈他才看不上。”

顏渺瞥一眼被縛在一旁的鬼臉人,“對吧?”

鬼臉人誠實點頭。

賀勉懷:“?”

顏渺拍拍賀勉懷的腦袋,想了想,還是抽出一張符紙。

符紙與她平時用的不同,紙上落滿金箔,上面的符文是拿血畫的,卻未有暗沈的跡象,反而異常鮮亮。

顏渺:“拿好,若是遇到危險,它會護你。”

賀勉懷伸手去接,手才松開,顏渺的身影消失在了客棧門前。

“餵!”

賀勉懷不敢追上去,轉頭又對上那張血肉模糊的鬼臉,一時間眼淚狂掉。

“啊啊啊啊!救命啊!”

客棧內又是另一方幻境。

顏渺面色平靜,走入其中。

幻境中仍是黑夜,眼前是一方破舊的小院,院墻角盡是敗落成絮的荒草。

院中草屋的窗子未關,窗前燃著的一小截蠟燭照明,紛揚的塵灰在燭芯綻出的火焰上安靜流淌。

夜風吹繞過小院,窗內燭影晃動,映出一道影。

女子身骨瘦弱,枯黃的長發用布條挽起,她身上衣衫已破舊得發白。

幻境中同是深秋,她的衣衫已因無數次滌洗過後變得異常單薄,沒有半分能禦寒的模樣。

女子背對著顏渺坐在窗邊,肩膀連著上半身輕輕搖晃,口中哼唱著不知名的歌謠。

她的肩膀只瘦削作薄薄一片,影子映照在灰白的墻壁上,好像餘下此生已與這斷壁殘垣交融,寂寥又漫長。

顏渺走至門前。

破爛的木門被風吹開了,屋內的陳設映入眼簾。

這不像是給人住的地方。

和院落一樣破敗,小屋內只有些燒成炭黑色的桌椅,向下落著灰燼的桌上是一只掉了碴的瓷杯。

屋內嶄新完好的,只有墻壁上的一整面百子櫃。櫃上的抽屜拿掉了,陳列展示著滿滿當當一墻小玩意。

顏渺擡眼看去。

百子櫃上,最高的一層擺著一排頭骨,下層是裝在琉璃瓶裏的眼睛,再向下,是粘著血的面皮,碼放整齊的殘軀骨架……

顏渺見過人身軀不整的樣子,但眼下和一排頭骨,還有瓶子裏軲轆轉的十幾雙眼睛對視,實在是詭異的有點要命。

聽見動靜,一直垂首哼歌的女子擡起頭來。

女子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腕骨細瘦,懷中穩穩抱著個繈褓,其中是用不同軀幹骨頭拼湊起的嬰孩。

女子望著顏渺,眼睛直了直:“阿緗啊……”

顏渺走近了,看著她。

她思量了一下,問女子:“我的什麽地方最像她呢?”

女子本欲伸手觸碰顏渺,冷不防瞧見手上還沾著血,有些無措的在衣擺上蹭了蹭。

她再擡起手來,點了點顏渺的眼睛:“眼睛,眼睛是阿緗的。”

顏渺瞥一眼身側百子櫃,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可是阿緗已經有那樣多的眼睛了,我只有一雙呢。”

“不是,那些都不是阿緗的。”

女子怔然搖頭,又伸手向顏渺的眼睛,“這個才是阿緗的。”

“是嗎?”

顏渺錯身躲開,問她,“那你是誰,你是阿緗的姐姐嗎?”

女子怔然一瞬:“我,我是白盈,我當然是阿緗的姐姐。”

顏渺看一眼白盈懷中繈褓:“就是你拿走了你女兒的頭骨?那孩子如今屍骨不全魂識不聚,難得往生。”

話音才落,白盈的眉眼忽而染上狠戾:“你胡說,我沒有女兒,那是阿緗的,都是阿緗的。”

顏渺轉身朝百子櫃走去。

她停在百子櫃前,道:“你若肯據實告訴我哪顆頭是……阿緗的,我把眼睛給你好不好?”

話音落,一股靈力悄無聲息流竄在院落中。

不過顏渺如今身無靈脈,難以感知這股刻意掩藏的靈力,只當一陣穿堂風過跡。

聽過顏渺言語,白盈亮起眼睛,匆匆起身,手中的繈褓一松落到地上,殘肢骸骨碌碌滾了一地。

她點過櫃上的頭骨,停在其中最小的那一個。

顏渺:“不是她。”

白盈歪了歪腦袋,再點過一遍,指向正中一個。

顏渺沒聽她的,自顧自的看一圈。

她念起少女衣袖下焦黑的腕,停在一只被火燒過的頭骨前:“這個是她,對嗎?”

似乎想證明她是對的,顏渺才朝頭骨伸出手,白盈尖叫著撲上來。

顏渺捉住她的手腕:“我猜對了。”

白盈看著她,眼眶裏湧出淚水:“不要,不要帶走我的阿緗……”

顏渺伸手捧過那只焦黑的頭骨,結一道符印護在其上。

白盈本是淚水漣漣,見了符印卻瞳孔驟縮,腕骨扭曲著,另一手竟帶著一股氣力,直剖向顏渺心口。

靈力驟然凝結,在顏渺的心口擋下一擊。

那股氣力被擋下,未傷及顏渺,漾開的餘力砸落在她身後的百子櫃上。

百子櫃發出轟然聲響,顏渺躲閃不及,只得將頭骨抱在懷中,肩背被落下的瓶罐骸骨砸中,耳畔錯落著響起嘈雜的聲音。

“來人了?猜猜這次是什麽?我猜是指骨。”

“眼睛吧,眼睛更像些。”

“你們不覺得她……有些熟悉嗎?”

顏渺的眼前有一瞬模糊。

肩背的疼痛消失,她擡眼,望見一張熟悉的臉。

是十二三歲時的白盈。

大概是因那顆頭骨,顏渺觸到了一段記憶。

小屋破敗,十二三歲的白盈坐在落了鎖的小屋裏,瘦弱的臂彎中抱著個繈褓。

她輕聲哼著歌謠,目光有些空洞,正透過小窗朝外望著,眼中是一片荒蕪。

懷中的嬰孩發出咿呀啼哭聲。

白盈收回目光。

她說:“白緗,娘在這裏,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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