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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綿的噩夢消失於夢醒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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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綿的噩夢消失於夢醒時分

戰場上,一股濃稠的惡臭撲鼻而來。

僵屍仿佛嘲笑似的一面擺動著表皮早已經壞死腐爛的雙臂,一面拖著肢體不全的身子慢慢逼近過來。

這些生物們完全不畏懼死亡,也感覺不到疼痛。Berserker對它們而言就是絕對的命令。只要Berserker活著,它們便會永遠遵循命令向敵人瘋狂地襲去。

“……Lan、Lancer……餵……”

朋樹不安地叫了起來。雖然現在是Saber與Lancer的結盟期間,自己這一方有兩名Servant對抗Berserker,可是面對滔滔不絕地朝這邊撲過來的僵屍群體,朋樹還是掩飾不了驚訝和些微膽怯。他用力拽住Lancer的披風一角。

“不用慌。只不過一群臨時拼湊起來的雜牌軍罷了。”

即使面臨敵人的總攻勢,Lancer依然鎮定自若,言語中充滿了信心。他安撫朋樹後,視線餘角滑到了與自己並肩在一起的Saber身上。

“朕有個問題。Saber,汝為何連區區Berserker的烏合之眾都對付不了?汝的表現,實在有辱劍之英靈的名聲啊。”

“我不想毀掉這裏。”

Saber用稍顯苦澀的聲音回答著,但並不是因為Lancer略帶戲謔的語調。

他的寶具威力過於威猛以至於不敢輕易使用,才會使戰局僵持不下。場地限制和騎士本人高尚的品質成為不能全力擊倒敵人的障礙。Saber對此也是深感遺憾。

“是嗎?朕的聖槍可不會如此。”Lancer平靜地說著,微微一笑,隨後面對著包圍自己的怪物們,“用你們那尚且仍未失明的眼睛看好了!”

從Lancer氣宇軒昂的態勢來看,他不是吹牛。也許他有克制Berserker能力的必勝法寶。體察到這一點之後,Saber從容不迫地提起了雙劍。

“就由我拖延住它們的腳步吧!”

就算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的敵軍數量是己方的數百倍,Saber依舊不卑不亢,以冷靜的表情揮舞右手的劍,決然前進。

毫無動搖的眼神註視著的,只是躲在傀儡身後必須斬下的敵人而已。

同時對付著Saber和Lancer兩人的Berserker調動起異常龐大的群體,繼續持久戰的計策。這個時候,她仍沒有對自己即將面臨的敗北有任何危機感。她根本不認為自己會遭遇失利。

“Yiiiiiiiiiiiaaa——!”

集結的魔怪一同蜂擁而至,集體吼叫起來。它們發出不知是雀躍還是憎惡的怪聲,向著包圍圈中心的敵人殺去。

把敵之鮮血作為貢品向主人獻上。用你們生者的血肉和生命,來激發我們的憎恨!再多給我們一點——

僵屍們的嘶吼如同地底升起的劇毒的瘴氣,怨恨聲從四方包圍過來。兩位英靈尚不知曉這些破皮囊包裹著皮包骨頭的畜生們的厲害。被劃破一絲皮,出現一道傷,就會使所有六項能力值中的四項降到E等。Rider當初就是這樣喪生的。

Berserker如炬的血紅眸子比黑暗更令人驚恐。因為饑餓而顫抖的牙齒緊咬在嘴唇上的印記清晰可見。

Saber不得不與那瘋狂的目光對視,重重地咽了一次口水。這些場景,這些怨靈,他連半秒鐘都看不下去。它們早就不屬於人的範疇,它們是超出騎士信念之外的東西。

Saber單手高舉起海神贈予的寶劍,想要用這把劍釋放出來的超強風壓將敵軍吹散,為Lancer的攻擊開辟出一條通道。

然而,完全沒有那個必要。

一擊定勝負之時。就是現在——

轟!

伴隨著颶風的聲聲轟鳴,Lancer身前漩渦般卷動的大氣正中,閃現出無比璀璨的金銅光芒。

樸素簡約到沒有任何珠玉裝飾,卻散發著神聖到不可侵犯地步的聖潔之光。

作為一把槍,它的樣子太過怪異了。長兩米有餘,接近三米。槍身與普通長·槍相仿。但是用於刺擊敵人的槍頭部分卻和傳統意義上的長·槍這種兵器相去甚遠。只見桿子與槍頭相接處,槍身分叉為緊密纏繞的兩段金屬片,交錯著擰成並不鋒利的螺旋狀。這既像鎖鏈又像麻花那般的兩部分緊緊相連繞在一起,交互回旋著向上伸延,最終形成長度相當於一把普通匕首的兩條尖刃。

擁有執掌這柄聖槍權利的帝王傲然宣示道:

“蘇醒吧,朗基努斯之槍——!!”

Lancer槍身中迸發出膨大的魔力量,好像在向人們誇耀著與之相稱的威名。

朗基努斯之槍。這把聖槍,它的地位相當於不列顛之王亞瑟的“石中劍”。其由來是釘死耶穌的那名羅馬士兵名叫朗基努斯。為證實耶穌是否真的死去,士兵用一桿長·槍·刺·入他的身體。從傷口噴出的鮮血染紅了整支槍。由於沾染了耶穌的鮮血所以不朽不壞,從此成為宗教聖物。

相傳在古代羅馬帝國中,朗基努斯之槍曾落入君士坦丁大帝手中成為至高權力的象征,並憑借它打勝了多次戰役。

Lancer提槍的手臂高高揚過了頭頂,聖槍慢慢脫離英靈的手,飄至半空。Lancer的槍一出現便照亮了整個腐朽黑暗的戰場。看到這束光輝的朋樹不可遏止地張大了嘴巴。

“啊,這是、這是——”

朋樹的聲音因歡喜和激動而微微發著顫,仿佛夢囈般發出了低吟。

贏定了。

Lancer高貴的至寶,他第一次親眼目睹,便毫不懷疑勝利一定會歸屬於Lancer、歸屬於自己。金銅色的聖槍放射出來的光芒猶如結束漫長黑夜的一道曙光。在那道皎潔到沒有一絲瑕疵的聖潔白光之下,盤踞在心頭的焦躁立刻就被一掃而空了。置身於充滿死亡與恐怖的地獄般的戰場中的年輕魔術師忘卻了絕望。

Saber也好像忘記了剿敵的使命似的轉過身來看。

在他們身前有著成百上千只僵屍。那些邪惡的化身,世間一切憎惡的結合體,好像棄甲投降一般倉促地收起了猙獰的獠牙,動也不動。瘋狂的僵屍們停止了前進的步伐,所能做的只有瞻仰著、屈服於這道光輝。

如果連這些沒有自我意識的爪牙都背棄它們效忠的主人,那麽等待著Berserker的只會是失敗和滅亡。

“給我殺!給我血!殺死他們!我要更多的血——更多更多!嗷嗷嗷嗷!”

大步後退的Berserker面對這一切,勃然大怒的表情已經到了扭曲的程度。但是她的傀儡們卻完全不聽從指揮,依然不肯往前挪動一步。就連那四位最受Berserker青睞的親信,此刻也像是普通的凡人害怕寒冷那樣在冬風中瑟瑟發抖。

沈重的打擊讓她口吐白沫地大發雷霆。可是,任憑Berserker再怎麽生氣也無濟於事。地面上無窮無盡的異型僵屍已經完全被Lancer聖槍的氣勢給鎮住了。

“Berserker,當汝面臨敗亡之際,難道認不出來嗎?死吧,朕賜汝全屍!”

如今,在中氣十足地高聲宣告的Lancer手中,尊貴的聖槍正要發揮出它奇跡的威力。

“使敵人潰散吧———”

Lancer向升空的寶具命令道:

“『聖槍·朗基努斯』————!!!”

天空突然變得好似晴天那般明亮。

膨脹的魔力震撼著整個空間,奔湧而出。

整個停機坪變成了一片雪白的世界。黑夜仿佛在剎那間被剝離。清濯的聖光化為一道洪流,沖刷著、洗盡了周圍的一切。

僅僅一擊——

當聖槍被投放出去後,沒有轟炸,沒有損傷,沒有任何破壞。但那些僵屍卻在頃刻間全部都被帶去了另一個世界。

【聖槍·朗基努斯】的凈化之力得到充分體現。任何黑暗物質都不能承受其神聖之光。原本由邪惡的黑魔術創造出來賦予新生命的屍體再次回歸永恒的死亡,紛紛飛散了。

一擊之前,滿地都是被支配被奴役的悲慘傀儡,以及它們不受自己掌控的人生。

一擊之後,屈死的亡者靈魂得以升華,它們的悔恨與哀傷消失在時空盡頭。一切傷痛都慢慢平覆。

就這樣,所有僵屍都在這把聖槍的面前一齊汽化,Berserker的【六百少女魔窟】瞬間煙消雲散,化為烏有。

大地完好無損,城市免遭浩劫。沒有新的傷亡出現,沒有因為釋放寶具威力而使生靈塗炭。完成這決定性一擊的Lancer甚至本人都沒有下馬。但是能夠被敵人驅使的惡靈確確實實地消失殆盡,Berserker的敗局已經註定了。

“這就是Lancer的……”

這一切將朋樹震驚得目瞪口呆,他擡手擋住眼睛,欣喜地迎接Servant的勝利。就算同是英靈的Saber,也被這光景驚得無言以對。

“厲害……”

在Berserker身邊再也沒有什麽可以抵擋他的劍了。

但是,一個令人不快的聲音像是否定敵人的勝利一樣響徹著夜空。黑婦人的嘴中發出詛咒般的咆哮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有不甘的Berserker全身都翻滾著狂暴的殺氣。可現在即使發出再怎樣令人膽寒的吼叫聲,早已成為光桿司令的Berserker落敗已成定局。而且就算再次重覆召喚之術,無論是Saber手中久握的雙劍還是Lancer那柄具有決定性效果的寶具,都不可能給她卷土重來的機會。

“如何啊?成為孤家寡人的滋味。最痛苦的事莫若於此吧。如今擊敗汝,也就是舉手之勞吧?”

Saber一面靜靜聽著Lancer對敵人的嘲諷,一面吐出憤怒的呼吸,左手的短劍垂懸著,右手舉起長劍。劍尖直指孤立無援的Berserker。

即使這樣Saber也沒打算放過她。直到分出勝負為止,被淒慘撕裂、殘殺吞食的人們到處散落的屍骨帶給他的萬箭穿心之痛依然沒有停息。

“徹底結束這場鬧劇吧,歪魔邪道!”

Lancer在Saber之前發動了攻擊。

他揮了揮手,只是輕輕比劃著揮動了一下。根本沒有助跑,亦無需躍至空中,甚至不用手掌去控制就自動將聖槍投射出去。Lancer根本就沒有瞄準任何人。

直直射出,閃耀著潔白光輝的聖槍宛若搖曳著劃過天空的一顆流星。

Berserker見失敗的命運已不可避免,硬是把嚎叫聲收了回去。她還未放棄。不願就此死去的Berserker立刻啟動了作為救命稻草般的逃生技能,迅速鉆入地底。

“什麽?”

為了在她消失之前打倒對手,Lancer命令聖槍追擊Berserker。然而打擊到的只是敵人向下逃走時留下來的殘影。槍尖擦過了Berserker穿過黑洞時飄散的發絲及黑洞表面,卻沒能造成必殺。

跟敵人擦肩而過的聖槍失去目標後,只能飛回主人身邊。

“你沒看錯,Lancer。Berserker那家夥有鉆地洞逃跑的秘技。我看她是打算趁機變成靈體逃脫吧。”

“混賬……何等狡猾的敵人啊……!”

朋樹聽到Saber的解釋後不甘心地大叫一聲。騎在禦馬上俯視著Berserker跳梁小醜般往地下逃離的Lancer卻開口笑道:

“不用緊張。這只刨地鼠已不可能再次使用那項魔術了。”

他放聲笑著。這話仿佛是對Saber說的。

Lancer的這桿槍不單單僅限於破除邪惡的物質。相反,它具有相當多的用途。

其中一項作用便是切除魔力。這是只忠於一個宗教的君士坦丁對敵人的審判之槍擊。突刺時能破除敵人所有的魔術,宣告目標已被剝奪以異教的魔術此等伎倆為惡的權利。

在擅用黑魔術的女伯爵面前,“朗基努斯之槍”應該具有很大的優勢吧。它能夠打破任意由魔力構成的防護。結界或魔力幻化的鎧甲在此槍面前會變成「無法工作」的狀態。那是能夠使只要被打破一次的魔力效果第二次便再也無法施展的寶具殺手之槍。只有結束戰鬥才能解除“破魔”屬性。

在傳說中,英靈迪盧木多也有一把被稱為【破魔的紅薔薇】的寶具。他的這把槍與Lancer的聖槍相同之處在於,都必須在碰觸到魔力時才能將之切斷。不同之處在於紅槍對已經形成的魔術契約或者結界無能為力。

由於是聖槍之故,比迪盧木多破魔的真紅之槍更為優秀的是,英靈君士坦丁的槍一旦碰觸並切斷魔力後,該魔術手段在這場戰鬥中即宣告不能再次使用。這是一種相當於“封印”的霸道的能力。對於已形成的魔術同樣有效。Lancer的敵人若想解除被封印的魔術除非撤退,下次再戰。

因此,擁有類似寶具的Saber聽到Lancer的話以後馬上就領悟了。

Saber的金眸就像獵鷹一樣搜索著敵人的動向。這時,恰逢Berserker的身體從地表的黑洞中浮出一半。在離自己和Lancer三百米不到的地方。

“哈……”

對Berserker來說,還遠沒到徹底絕望的時候。只是暫時受到一次挫折而已。Lancer的寶具對自己就好比是老鼠見到貓一樣的天敵,以後只要避開他就可以了。

Berserker認為自己能夠逃脫,很重要的一點是因為她的陣地並不是由召喚出來的全體僵屍的總魔力所維系的,而是吸取足夠鮮血的女伯爵獨立維持的。如今現界的魔怪們的消失,反而使Berserker能夠分出更多的魔力維持陣地。

即使是沒有理性的Berserker在這個狀況下也判斷出不可能反敗為勝。趁著使用【黑暗同行】來拉開距離,再次回到地面的Berserker立即準備變回捉摸不透的靈體。

這個時候,就算是像Saber這樣敏捷的英靈啟用他最快的速度沖上去也於事無補吧。

但……

Berserker愕然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衣襟。

就好像是紅色的布料彩帛,在Berserker漆黑的衣裙上如花朵一般綻開。定神一看,胸前鮮血迸流。要怎麽解釋這個現象?

不禁擡起手摸了過去。只感覺到自己接觸胸口的手掌中有一股熱熱的、滑滑的、又溫又濕的感覺……Berserker怔怔地端詳起那只被染得通紅的手。她停止了靈體化的意念,楞在原地。

“哎,哎?怎麽是Saber……”

朋樹語氣幹澀地說著。盡管遭受了致命一擊的Berserker已經徹底無法翻身,但面對己方的勝局他完全歡呼不起來。

“無妨。最後一擊的功勞就讓給他好了。朕的榮耀應該讓萬民共享。榮耀與汝等同在。”

Lancer凝視著Saber的背影。自負的嘴角露出一個欽佩的淺笑。

兩名英靈首次見面就做出如此默契的配合,也難怪Lancer對Saber讚賞有加了。

沒有一點拖沓。在那瞬間毫不遲疑地將右手長劍朝Berserker投過去的Saber,瞄準了Berserker上半身還未靈體化的空檔。

那距離,那準度,以及時間上的把握,都讓人深深捏一把汗。

鎖定已經做出逃離姿態的敵人要害,使出十分的力道,毫不容情地將寶劍像投槍那樣直直射出。

Berserker第一次逃得太過匆忙,沒能給自己騰出絕對安全的距離。但已經被破除的魔術不可能二度施展。無法再次依靠寶具的力量將敵我距離調整完美的Berserker,只能強行在敵人面前解除實體。這給Saber的遠程投擲增加了勝率。

心臟完全被破壞掉。這是Servant的「靈核」,就跟人類的心臟和腦部是弱點是一樣的。一旦被破壞就會死亡。

Saber毅然決然地用寶劍射中敵人之後隱去了身形。暫時靈體化的英靈準確地在受到重傷的Berserker的身前再次實體化,單手抓起洞穿了黑婦人胸口的寶劍往外拉。

“到此為止了,Berserker。這便是你作惡的下場。”

Saber用冷冷的怒視正對著Berserker,把劍從她的身上取出。但是呆若木雞地凝視著滿手鮮血的Berserker,在擡起頭對上那雙金色眸子的時候,卻笑了。Saber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汙濁不堪的血紅色雙眼褪回炯炯有神的琥珀色,枯槁淩亂的滿頭卷發變得光滑工整、烏黑靚麗,憔悴的臉龐閃爍著青春和活力的光亮。Berserker仿佛換了一個人。

在她無數次折磨他人的時候,內心的巨大空洞無論用多少鮮血都填補不了。

從那些被蹂|躪的少女們身上流淌的鮮血,如今從自己的體內湧出。女伯爵無趣而又欣喜地陷入到前所未有的陶醉與滿足中。

原來她還活著。原來我還活著。還有活著的感覺。

本以為不管殘害了多少人都感覺不到痛苦的滋味,原來我也有。

自己到底在追求什麽,又錯失了什麽?

女伯爵漸漸恢覆櫻色的蒼白嘴唇浮現出一絲溫柔的微笑。她悵然所失、卻又充滿愛意地看著緊緊蹙起雙眉、幾乎沒有表情的Saber。

從前,她不也像任何一個普通的少女那樣,與自己心愛的男子墜入情網嗎?

那份格外鮮明的記憶,終於——將伊麗莎白·巴托裏從瘋狂的咒語中解救出來,把她帶回了遙遠的過去。

沒錯——

她的愛人,也有著一張英俊迷人的臉龐,在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被迷住了。

就算墮入鬼道,就算做盡了傷天害理的事,那份記憶經年累月依然沒有褪色,仍深深地被她埋在心底。

“謝謝你……”

雖然霧散的身體慢慢看不清了,但是女伯爵輕揚的嘴角,依舊殘留著幸福的笑容。

很多重要的事仿佛一時間都想不起來。只有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如今出現在面前而自己不得不去面對這個事實。

“比想象中來得還要慢啊。我在這兒等你很久了。”

在葛蘭蒂來到教堂前一直坐在禮拜堂第一排座椅上等待著的迪爾波裏,聽到外面傳進雜亂無章的腳步聲的時候站了起來。他特意提前布下屏蔽外人的結界,為的就是不讓任何人打擾這次他渴望已久的見面。

映在眼眶範圍內的舊友的模樣,憔悴得和印象中的那個人簡直有著天壤之別。就連站著的時候都在左右搖晃。這身影竟然是昔日能與自己比肩而立的教會代行者。葛蘭蒂目前的狀態給人的感覺是,他能堅持走到教堂就要值得嘉獎了。

了解他過去的人誰會想到他竟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呢。但當他面對迪爾波裏時,雙眸中隱含著可以稱之為執念的強大意志力,讓人可以依稀看出那股早已不振的雄風。

“啊……唔……”

葛蘭蒂的思維太過混亂,所以只能發出一些沒有任何意義的、類似於投降般的呻·吟。

忽然,他踉蹌地往後倒退了一步。

迪爾波裏腳邊躺著一個人的屍體,熟悉的輪廓像刀子紮入胸膛似的奪去了葛蘭蒂所有的呼吸。看著過去在身邊打轉的助手的遺體,像無力的布袋一樣倒在地上的落魄樣子,葛蘭蒂很長時間都沒有動彈,只是默默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一個勁地呆呆凝視著她,無視迪爾波裏,直接把他的存在當做空氣。這種現象一直持續到對方說話的聲音響起。

“你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可我現在卻幾乎不認識你了。”

葛蘭蒂一言不發,只是註視著眼前這個男人。只要是個神經正常的人在看到熟識之人的屍體躺在地上時都會做些什麽吧。可為什麽他還能無動於衷地站在這裏,笑得這樣淡然呢。好像久別重逢的笑容。對了,他的笑容才是讓葛蘭蒂最最厭惡的地方。

“為什麽不說話。你不想見到我嗎?”

仿佛是碰到了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的難題一般,迪爾波裏微微歪了下頭。但他臉上的笑意仍然沒有褪去。看著他,看著那張始終保持笑意的臉,葛蘭蒂用憤怒壓制住心頭的仿徨,咿咿呀呀地開口了。

“啊,啊——是啊。我變了很多。但你還是老樣子,還是個殺人犯。”

聽到了好久都沒聽到的聲音。

低沈的、嘶啞的,充滿了憤怒和憎恨又疲憊至極的聲音。

這是迪爾波裏五年以來第一次直接聽到葛蘭蒂完整地說出一句話。

雖然這個聲音很熟悉,可是那種口吻對迪爾波裏來說卻是非常陌生的。因為生性溫柔善良的葛蘭蒂和自己是多年至交。他是沒有理由恨自己的。

可面前的好友根本不給迪爾波裏說話的機會。葛蘭蒂顫抖地指著夏綠特的遺體,用近乎於哽咽的聲音發問:

“……連自己的本質都分不清楚的你,怎麽可能再去看清別人?是誰殺了這個人?你嗎?為什麽偏偏要讓我看見?為什麽要這麽做!”

葛蘭蒂激動地叫著。迪爾波裏用不解的目光註視著他。

“你怎麽會……葛蘭蒂,你沒看清楚我發的那枚信號彈嗎?”

“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戲!”

那個已經被瘋狂和暴躁淹沒了的男人歇斯底裏地叫喊道。

如果他還能認真思考的話,肯定會想到殺害夏綠特的兇手或許誰都有嫌疑,但是迪爾波裏絕對不可能會有。如果葛蘭蒂還能理性思考的話,就應該想到要是沒有人叫迪爾波裏過來的話,不可能行兇的他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個禮拜堂。能在殺人後把迪爾波裏叫來的只有真正的兇手——但絕不會是信號彈中暗指的Caster。夏綠特所受的致命傷使她無法在死前寫下兇手姓名。這更加證明了Caster是被人嫁禍的。進一步追溯,能夠偷偷摸摸做出這些行徑的一定是不受道德局限的Servant——只有一個人。並不知道Assassin“已經陣亡”的葛蘭蒂本來是可以通過分析猜出最有可能殺害夏綠特的真兇到底是誰的。

然而被迪爾波裏看在眼裏的只有他的偏執與錯亂。犯毒癮的吸毒者向人索要毒品的時候或許就是這個樣子吧。迪爾波裏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這個曾是自己摯友的男人。和記憶中的友人溫暖和煦的笑容完全相反。這個男人,長著跟葛蘭蒂一樣的臉,用葛蘭蒂的聲音,向自己傾瀉著無盡的憎惡和殺意。他的臉上表現出掩飾不住的極端偏激。迪爾波裏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

也許葛蘭蒂忽然意識到了一點,忽然理順了一點。迪爾波裏殺害夏綠特是毫無意義的。他終於想通了。

葛蘭蒂扶著腦袋,深深地吸氣吐氣。他的聲音暴怒而又空洞。

“告訴我——到底是誰殺了她?!!”

就在這時,迪爾波裏對於葛蘭蒂——這個曾經或許和自己很相似,也或許這股相似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但如今卻與自己完全相反的男人,打心底裏感到唾棄。

一直都認為他還活著。那麽多年來的疑惑,得不到答案的謎團,想要親耳聽他解釋。

就像夏綠特一早說的那樣,這個男人只是過去的影子。當他妨礙自己的時候,或讓自己失望的時候,就該殺掉。

他迪爾波裏不一直都是這樣做的嗎?

這次畫蛇添足的見面,根本什麽都解決不了。

“——我不知道。”

好像要裁決葛蘭蒂似的,威嚴地聳立在面前的迪爾波裏用冰冷的聲音答道。

“啊啊,是這樣嗎?”

葛蘭蒂的氣勢好像被壓倒了似的幹笑兩聲,拖著乏力的身子慢慢向前走著。葛蘭蒂低沈的嗓音中充滿了哀傷。

“可是……地上那麽冷,你怎麽可以讓她一直躺在那兒……”

“也許我想讓你把她抱進太平間。只有你有資格這麽做。我是這樣認為的。”

迪爾波裏為他讓開了道,移到遠離這對男女的地方去。

淚水從眼中溢出之前控制了起來。把夏綠特輕輕抱起,讓她的頭枕在自己手臂上。任何想要說的話,都無法說出口。一切都太遲了。葛蘭蒂臂彎裏躺著的是早已變得僵硬的屍體。

“她花了多久才讓你的死不再是她每天早上醒來後想到的第一件事,你知道嗎?”

迪爾波裏盯著蹲在夏綠特身邊的摯友,用壓抑的聲音說道。他和夏綠特保持了好幾年的那段不正當的關系,他並沒有告訴葛蘭蒂。因為彼此之間都清楚地明白那不過是一種療傷的方式。她提供溫暖的軀體,他被動接受;她將他視為一件替代品,他滿足她的臆想,僅此而已。

可是迪爾波裏的疑問好像已經無法打動葛蘭蒂。沒有人回答他。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來參加聖杯戰爭。現在Berserker已經引起了眾怒,生命岌岌可危,其他Servant不會放過她。你作為Master的地位隨時可能不保。Berserker戰死後你應該逃開這個戰場。活下去……”

依然沒有回答。

——突然,就在這個時候。

剛剛一直維系著的與Berserker之間的契約通道切斷了。通道的另一邊,那個暴走的Servant失去了氣息。

葛蘭蒂全身猛然顫動了一下。

但是對此事全然不知的迪爾波裏,他的心思便是和舊友重聚。今晚市中心針對Berserker的戰鬥他完全沒放在心上。

因此,他根本不會預料到葛蘭蒂在驟然失去Servant之後轉變的心意。

聖杯戰爭沒有Servant是打不下去的。可對於葛蘭蒂來說,他本身的願望並不是去得到聖杯。那種東西他從來就沒稀罕過。只要能夠阻止迪爾波裏獲勝,什麽代價他都願意。

而現在就有一個機會擺在眼前。

“對了,說起來——你沒有跟Berserker講明白該殺的目標是我嗎?”

迪爾波裏好像自嘲似的,把一直困擾著自己的疑問像玩笑般說了出來。聽到這句話的葛蘭蒂稍稍擡起了頭。

“也許是我想親自動手——”

劈啪。

致命的聲音隨話音一同響起。

藏在皮夾克裏面的柯爾特M1911手·槍。當年執行死刑的那一把。趁著抱起夏綠特背對迪爾波裏的時候從衣服下掏了出來。

與PSG-1半自動狙擊步·槍不同的是,這把槍一直被葛蘭蒂如影隨形地貼身帶著,不離他半步。

手指滑向扳機。在瞬間葛蘭蒂放下夏綠特的屍體,用兩只手握著槍,轉身將子彈射出槍膛。

“嗙”的一聲,葛蘭蒂從正面射穿了迪爾波裏的頭部。

本來不可能做到。在這種精神狀態下,能端起槍把子彈打出去就已經是個奇跡了。

然而,或許憑借的正是對那個男人的超然恨意,在極度盛怒和傷心之下的葛蘭蒂竟然超常發揮地將子彈送入迪爾波裏眉心。當初自殺未遂的這把槍射出了致命的一發,準確無誤。這一次沒有脫靶。

完全沒有想到會遭受好友突襲的神父,仍然帶著臨死前自嘲的表情,像被扯斷了線的木偶人般手腳痙攣地抽搐了兩下,應聲倒在冰冷的石英巖地板上。

熟悉的警示感從遠處傳了過來。

“——什麽?!”

和上一次一模一樣的,再次重現的死亡預感,乘著寒冷的冬風從聖母主教堂座,在戰鬥臨近尾聲的這個時候傳遞到機場東面的高層公寓上。在那裏,有裹著灰色鬥篷在高處密切留意著機場中心的Servant一舉一動的Archer。

感應到Master危險的壯漢沈浸在驚愕中,眼色迷離地眺望著教堂的方向。

這是簽訂聖杯契約的Master與Servant才能建立起來的聯系。昭示著契約另一頭的禦主瀕臨或已經死亡的壞消息,突然降臨了。

我又一次失去了禦主。我自由了嗎?

本來,陪迪爾波裏到教堂後過了一會兒,Archer就投身去了遍布魑魅魍魎的血腥戰場。他身處距離Berserker舉行屠殺派對的停機坪五百米左右,機場以東某座城市中比較罕見的高樓上。Saber出現時,他剛好來到附近。在驚訝中,他發現那是一個自己沒見過的Servant。通過分析以及回想,Archer慢慢形成了那個在眾多Servant中率先站出來、大義凜然地與Berserker對抗的Servant就是迪爾波裏之前提到過的Saber的猜測。

不知這第二位Saber是敵是友,但是聽說他似乎是屬於Caster陣營的Servant。於是Archer放棄出手相助的想法,決定先觀察一陣子再說。

幾乎和Saber同一時間來到戰場,在邊緣地帶監視著戰鬥的Archer對Berserker的厭惡是一開始就有的。明尼哈哈湖的首戰中,他就阻止過Berserker對於Rider的瘋狂打擊行為。礦山附近的第二戰,Berserker更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將三個Servant同時拉進「固有結界」,展開了慘烈的混戰。他們“參觀”了她觸目驚心的陣地。隨後,Rider還有上一任Saber死去了。

如果可能的話,Archer想要親手收拾掉Berserker。可現實卻好像與他作對似的,繼Saber後第二位上場的英靈竟然是Lancer。

Archer繼續留在聖杯戰爭中的原因,是源於對Caster的憎恨。作為謀殺白爾羅斯的真兇——Assassin的共犯,Caster也是絕對不能饒過的。必須殺掉她。

迪爾波裏之前勸說自己跟她戰鬥的時候,表面上Archer似乎不為所動,其實他只是不想將這一點過於表露出來罷了。

他不知道Caster的老巢在哪,也許可以這樣說,他會來到機場實際上也是想碰碰運氣,看看Caster會不會跟其他Servant一起過來。

但——果然暗算Master的卑鄙家夥不會去管城中人民的死活。Caster不在那兒,來的人偏偏是Lancer以及他的Master。

Archer本身跟Lancer沒什麽值得一提的交情,雙方幾乎都沒有正式說過話。然而即便如此,Archer也明白Lancer的Master和自己過去的小主人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的盟友。

自己在小主人死後就沒再輕易出現過。按常理而言,Lancer他們一定做出了「戰敗的盟友他的Servant早已消亡」的判斷了吧。

可是Archer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成為他們對立面的神父的Servant,繼續活躍在聖杯的戰場上。面對那對主從,Archer有一種天然的理虧感。他最終沒能站出來,逃避了與Berserker的戰鬥。

今晚原本會在郁悶的心情中度過。而今,郁悶升級成了焦躁。

Berserker已經敗給了Saber與Lancer。但是禦主危急的狀況該怎麽處理呢?正常情況下忠誠的Servant都會立即循著氣息直奔Master身邊吧。

“——不要緊。我不用急著趕過去。”

感受著另一端的紊亂氣息,Archer想起了他初次見到神父的場景。離開Berserker陣地的時候——

從棺材中,毫發無傷地走出來的場景。

Archer稍稍安下心,一邊點頭一邊提醒自己稍安勿躁,把立刻沖到教堂一探究竟的沖動壓下。然後,將視線投給了場上的Servant。

龜裂的地平面一直擴伸到陣地盡頭。大氣上升,狂風逆流,扭曲空間內的一切都被吹向了虛無的高空。Berserker構造了一半的陣地永遠地離開了現實世界。

坐在馬背上睥睨前方的Lancer見到這導致一切慘劇的元兇毀滅的一幕,臉上不禁浮出淺淺的笑意。

“沒想到汝擲得一手好劍。竟然把劍當做槍那樣投過去。”

Lancer眺望著遠方的Saber向他招呼道。在那裏,剛剛擊潰了Berserker的Saber面無表情地看完Berserker消失霧化的全過程後,把頭轉了過來。

“很吃驚嗎。我使雙槍的實力不輸於雙劍啊。”

“嗯,也是。”

參加這一次聖杯戰爭的Servant-Saber……凱爾特的英靈——迪盧木多·奧迪那。神話中憑借兩把劍和兩把槍的傲人武藝使敵人聞風喪膽的勇士。Lancer以清爽的心情瞇起眼睛看著他。

Saber在聽到Lancer說明自己的寶具能夠封鎖Berserker第二次潛入地洞逃脫的時候,馬上明白了自己有一次擊殺敵人的機會。就像並肩作戰多年的老戰友那樣默契合作。在此,兩位Servant之間對於對方的欣賞和好感都是溢於言表。

二人凝視的戰場上遍布著Berserker罪惡的烙印。對於光明磊落的英雄們來說,那個女魔頭的行為是絕對不可原諒的。他們共同挽救了瀕臨崩潰的城市。

破壞性的力量吹亂了戰場,給周圍造成了難以預計的創傷後,三名英靈之間展開的曠世之戰終於結束。屬於夜晚的寧靜來訪了。

然而,舊戰鬥的終結或許意味著新戰鬥的開始。

“Lancer。”斜了一眼那邊的Saber,朋樹在自家英靈耳畔邊小聲地說,“不管怎樣他都是我們的敵人。同盟已經解除。把Saber拿下吧。”

從那位身著緊身戰衣的騎士胸口的起伏程度來看,在Lancer支援前也是有過一些消耗的。而這邊可是魔力充盈、體力充沛的全盛狀態,朋樹心想Lancer一定能夠輕易就將對方擊倒吧。

“哦?”

Lancer輕輕挑動了一下眉毛。他知道朋樹有些話沒有說出來。

就算將Saber召喚到現世的Caster跟監督者的死無關,但有一個汙點是怎樣都洗不清的。Caster和Assassin是當初殺害白爾羅斯的共犯。作為聽從她指揮的英靈,Saber對他們來說的確是應該嚴加防範甚至剔除掉的對象。

Saber結實的身軀正因為剛剛結束的激烈死鬥而微微起伏著。Berserker已經覆滅,討伐戰已經成功。但如今他面對著的是身前這一主一從不懷好意的目光。緊緊抓住兩把寶劍的Saber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不過,對於朋樹的建議Lancer卻不以為然。煥發著純凈耀眼的白光照亮大地的高貴聖槍,它的光芒漸漸淡去了。

“今夜這座城市已經流了太多的鮮血,還是改日再戰為好,對吧?”

Lancer用收起寶具這個動作向Master、向Saber給出了自己的答覆。盡管嘴上這麽說,但他的目光依舊氣勢淩人,還帶點揶揄的性質。Saber接下對方挑釁的目光。

“總之我很感謝你的助陣。不過你若辜負這位Master的期待,恐怕說不過去吧?”

朋樹心虛地翻了兩下眼皮。Servant良好的聽力使Saber聽到了他剛才對Lancer說的話。

“行了。不要那麽好戰。朕與汝的戰鬥不在今天,汝應該很清楚。”

Lancer輕輕一笑,用手指向Saber右手的劍。

在這個地方他的寶具根本發揮不出百分之百的效用。而一擊就挫敗了Berserker僵屍軍隊的這個英靈的戰鬥力是絕不能小視的。

“好吧,這次就先暫別。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會使出全力與你一戰的。”

於是繼Ruler後,Saber又與第二位Servant訂下了再戰的約定。

“朕也會隨時奉陪。不過,在分別前朕有最後一事相問。”

Lancer用毫不虛張聲勢的眼神堂堂正正地坦然看著Saber,輕快地問道:

“汝可否願意臣服於朕?只要這樣,朕將賜汝聖槍的祝福之光。就算是與朕瓜分聖杯亦不是難事。”

側過頭,傾聽Lancer到底有什麽話要說的Saber好像聽到了笑話一樣連連苦笑著。

“絕無可能的。你在說夢話吧Lancer?我效忠的對象只有吾主一人。聖杯也將是我過五關斬六將之後摘下來獻給她一人的寶物。”

雖然和Caster有過諸多不快的經歷,但Saber堅定的立場毋庸置疑,回答對方的提議時他嗤鼻一笑,毫無任何猶豫。

“沒有第二種可能性的回答。果然如此。”

在Lancer失望的嘆氣聲中,Saber看了他最後一眼,然後靈體化消失了。見證了太多鮮血的這片星空下,霎時只剩下Lancer與朋樹兩人。

寂靜降臨此處,但很快又被朋樹的嚷嚷聲打破。

“……為什麽要讓他走啊!”

搖晃著Lancer手臂的朋樹尤其信賴自家Servant的力量。特別是在他見識了Lancer兵不血刃地收拾了Berserker之後。Saber雖然是「三騎士」之首、劍士職階的英靈,但他的Lancer同樣也位列於「三騎士」之一,完全具有與Saber一爭高下的實力。

“汝看不出來嗎?那個男人眼中流轉的旺盛鬥志、胸膛燃燒的必勝火苗足可點燃整個聖杯舞臺。他的身手矯健如豹,勇氣絕佳如狼。但今日,他是為伸張道德與公義而出戰的。他不像是會去爭奪聖杯那種俗物的人呢。”

一向習慣對人施以嚴厲冷笑的Lancer發自內心地笑著:

“真是天不遂人願。這樣的男人,真想挖到朕的麾下。”

和前任完全相反的態度,Lancer對這一位Saber青眼相加,不吝惜任何讚美之詞地大加欣賞著。

“……餵,哪有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道理啊。”

朋樹有些郁郁寡歡地悶頭嘀咕著。Lancer扭過頭瞄了他一眼。

“還有一點汝要聽嗎?”

“額,什麽?”

“先不說合力擊敗Berserker也有他一份功勞。現在這個Saber,現界必然是在上一任死去之後。奪走汝之友人的那場謀殺,當時仍未被召喚出來的這位Saber不會知情,朕料想Caster也不會多此一舉地告訴他。所以依朕看,Saber根本就是被蒙在鼓裏吧。正所謂不知者無罪。”

“啊……”

Lancer以理服人的一番話點醒了朋樹。還是他看得透徹。由於仇恨的因素而一味地想讓自家Servant盡快跟Saber進行廝殺,差點就讓朋樹失去了理智。

“朕倒是替他惋惜,他的Master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Lancer自言自語地這麽說了一句後勾起了嘴角,好像取笑一般拍了拍陷入沈思中的魔術師的大腿。

“不說了,回去吧。今天汝很好地完成了一名臣子的使命。今後也要保持下去。”

“咦,我嗎?”朋樹納悶地搖晃著腦袋,“我只是呆在你的身邊看著罷了,這也算?”

自己只是坐在Lancer身後見證了他初戰告捷的輝煌榮光與戰績而已。

在親身體驗戰場的殘酷,面對那些僵屍怪物們血肉模糊的鉤爪和慘白鋒利的獠牙時,他也是害怕的。最初的時候,他由於害怕Lancer會失敗而身體顫抖。

直到那陣無以倫比的光抹去了所有的懼意。

說起來,自己作為Master在戰鬥中反倒什麽都沒做,一點貢獻都沒有。

“有時候並不一定得驚天動地才算偉業啊。”Lancer說話的語氣很平靜,“面對暴徒,汝挺身而出決意討伐的姿態非常瀟灑。在朕身側,將自己置身於險境中,汝已經展示了足夠的勇氣和尊嚴。成為朕之Master的男人就應該是跟朕共同馳騁於沙場的勇者。朕已經認可了汝,還有何不滿意的?”

Lancer向自怨自艾的Master發問。實際上他臉上掛滿了惡劣的、痛快的壞笑,整張臉都笑歪了。只不過坐在後面的朋樹受限於角度看不見罷了。

“嗯……”

這話聽起來真中聽。連身為千古一帝的Lancer都承認自己是有膽量有資格的Master,朋樹腳底不由得有些飄飄然起來。但他馬上就覺察到自己好像被Lancer的須溜拍馬弄得漸漸忘乎所以起來似的,立刻調整成平日裏一貫維持的優雅姿態。同時,又因為這麽簡單就被哄住而有些不爽。

Lancer笑著勒緊了韁繩,對身後緊繃著神經的朋樹說:

“所以今夜就到此為止,跟朕回去吧。不遠將來的某一日,朕定會與那Saber做個了斷!”

朋樹滿心歡喜地期待著那樣的戰鬥,由衷地點了點頭。

隨著雄壯的長鳴,Lancer的戰馬朝來的方向奔遠了。

“哈,哈……”

兩只不斷顫抖的手糾結在一起。葛蘭蒂虛脫了一般,放下顫抖地平舉著的雙手,扔掉了手·槍。

他做到了。導致自己痛苦的源頭已經被他擊敗。他終於得到了解脫。

一下子就倒在地板上,然後一動也不動的迪爾波裏,看上去就跟夏綠特一樣只是一具屍體。

“居然問我為什麽要來參加聖杯戰爭。哈……啊哈——蠢問題。”

葛蘭蒂失聲笑著。

“……我的快樂,就是看見你痛苦!因為我——要殺了你!”

是這樣嗎?

真的是這樣嗎?

他早已經脫離了教會,不再做那些殺人的勾當了。為什麽現在——

他本來有著一顆悲天憫人的善良的心,可是為了「神」,他殺了很多很多人。那麽現在這一個——

我來到聖杯的戰場,起先是為了說服——

等等。

“啊……我做了什麽……”

為什麽這個家夥會死在這裏,死在我的手上。這個問題倒是葛蘭蒂想問的。

“啊,啊!啊啊啊!!開……開什麽玩笑!!!!!”

開始撓自己的頭。拼命搔弄自己的臉。用指甲刮臉上的皮膚。用手去抓淩亂的頭發。

從喉嚨裏迸發出來的聲音到底是痛苦的慘叫,還是愉悅的慶賀聲呢。

然而,木已成舟。人已經被自己開槍射死了。事情已成定局,無法改變。

不明白。自己幹嘛要來趟這個渾水,幹嘛要來參加該死的聖杯戰爭,幹嘛要去召喚那個Berserker。

他忘了,是因為他不想與他人進行過多的交流,只希望Servant能像狗一樣對自己惟命是從。

他忘了,是因為他發過誓要勸說迪爾波裏別再誤入歧途,和自己一樣把屠刀放下,真心悔過。他怎麽會要他的命呢。

但在精神層面受到嚴重腐蝕的狀態下,逐漸歪曲了初衷的葛蘭蒂,竟然轉變為現在這般單純地去殺掉迪爾波裏。葛蘭蒂的病情帶動著那顆想要殺死迪爾波裏的心,一起加重了。

明明記得自己曾經是為了拯救舊友才會參加這一屆聖杯戰爭。

既然是這樣,那躺在地上的這個男人又是誰呢?

單是接受自己殺了迪爾波裏的這個事實都足以讓他崩潰。

在礦山那一戰他就差點殺了他。但也只是差一點。可是現在!

我……到底在做什麽?這就是我想要的嗎?

從來沒有一個Master,會像葛蘭蒂那樣顛來倒去地反覆糾結自己的參戰目的。他的思維太混沌了。他瘋起來就像是Berserker。因此葛蘭蒂會召喚到Berserker絕不是偶然。他們骨子裏的精神氣質過於相近了。

啊,還有救。

等到葛蘭蒂擡起視線朝夏綠特看過去的時候,他終於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犯下最不可饒恕的過錯的自己還有救。

“啊——夏綠特——”

燭光照耀著的昏暗的禮拜堂內,靜靜地躺在祭臺下的修女,葛蘭蒂流著泛濫的淚水向她伸出手去。

“真是對不起——我馬上就送你去……”

把她的屍首擡到內室去。被血汙浸染的地板不是她應該呆的地方。

只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對於接二連三遭受到打擊的葛蘭蒂來說,也需要消耗相當大的體力。想要擡起她的身子,把她橫抱起來。但不停發著抖的葛蘭蒂的手指只是痙攣地滑過了夏綠特手臂皮膚的表面。

為什麽,連一個女人的身體都抱不起來。剛才殺死迪爾波裏的勇氣到哪兒去了呢?

“嗚……”

葛蘭蒂痛苦地垂下頭。一根長釘狀的尖銳物體從後面刺中了他的左肩。

迪爾波裏的死不但麻木了他的註意力,連痛覺也遲鈍了。從傷處傳來的劇痛一直過了好幾秒才讓他清醒。

他絲毫沒有想到一個理論上已經受了致命傷死去的人,居然會趁空隙從背後向他發動偷襲。葛蘭蒂右手伸向背後,艱難地把釘子拔了出來。

左右腿分別綁著M7刺刀和BUCK 110救生刀兩把匕首,眼下只能用它們進行反擊。這時候想起身撿起槍再次射擊已是不可能的事。迪爾波裏的肉體極為敏捷,腦細胞的活動更是不在話下。

葛蘭蒂從右大腿抽出救生刀的同時,迪爾波裏雙手各拔出新的聖釘。本來在接近戰中,投擲類的聖釘比起大型匕首由於缺乏靈活性和平穩性而處於劣勢。聖釘應該很難防禦近距離的匕首刺擊的。

然而,一眼就看穿了葛蘭蒂意圖的神父用左手的那一支接下了救生刀的攻擊。由於厚重的匕首刀身在撞擊中具有壓倒性優勢,又長又細的聖釘彈飛了出去。緊接著在準備站起來馬上采取反擊的葛蘭蒂面前,神父的右手只是稍稍偏了一下,聖釘的尖端便紮進了他持刀的右手。匕首落地了。

兩擊就將救生刀的威脅瓦解的代行者使出了拿手的「踢拳」。橫向掃來一腳,目標是左膝蓋點地、單膝跪在夏綠特身前的葛蘭蒂支撐全身力量的右腿。應該說,葛蘭蒂拔出匕首的時候他就已經故意給他反應的時間了。

垂直支在地上的右腳遭到這一擊,葛蘭蒂的身體失去了平衡。第二腳又追擊而來,整個身體都被踢得騰空離開了地面。葛蘭蒂將要倒下的姿勢,是顛簸地翻了個身並最終接受大地的擁抱。

雖然聽到自己的後背撞擊地板的劇烈聲音,但似乎傳達痛覺的神經在某處斷了。葛蘭蒂沒有感受到多少苦痛。只有屈辱像硫酸一般侵襲他的大腦。

不用說也知道,一旦背部貼地倒在敵人面前,就不可能再爬起來。迪爾波裏攤開寬大的左掌全力摁住葛蘭蒂右邊半個身體,右手緊握另一根聖釘恫嚇般地抵住他的咽喉,雙腿緊纏著他。在迪爾波裏的武力脅迫下,葛蘭蒂被強制性地壓在了他的身下。

之前瞄準左肩的攻擊已經瓦解了一部分的戰鬥力,葛蘭蒂的左手不會有多大的力氣進行反抗,更何況還有隨時可能貫穿喉嚨的聖釘。換一個角度講,原本在體術上與自己不相上下的葛蘭蒂輕易就被自己制服了,這已經說明這個男人對自己根本存不上什麽威脅。

“竟然退化到這種不堪入目的境地,簡直不可饒恕。……你這家夥,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叫做黑葛原葛蘭蒂的男人嗎?!”

映在視界內的,是剛剛從「金約櫃」中死而覆生的迪爾波裏面露兇光的臉龐。想起來了。竊聽器曾把迪爾波裏覆活的離奇事帶回來過。其覆生的過程葛蘭蒂雖不知曉,可是——這個男人莫非殺不死嗎?

額頭上的彈孔還在,血跡斑斑。但迪爾波裏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似的,就這樣頂著恐怖的血洞在腦門上,用參雜著憐憫和怒火的目光凝視著在自己控制之下無法動彈的友人。

一陣冷笑從下方傳來。

“你把靈魂賣給了惡魔嗎?”

“也許你忘了,我的名字在拉丁語中跟惡魔是差不多的意思。”

“……哈,也對呢。迪爾波裏,太感謝你了。謝謝你這麽善意地提醒我。”

帶刺的話語讓人不敢相信這會出自於葛蘭蒂之口。憎恨的嘲笑讓迪爾波裏感到了困惑。這男人真的恨著我嗎?背叛了教會和朋友的男人,為什麽對我有這些感情?

太奇怪了。被他瞪視著的迪爾波裏,簡直就像是諸惡的源泉,是不應該留在世界上的存在。迪爾波裏產生了一種完全倒置的錯位感。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明明是被他躲避不見了整整五年、被他毫不猶豫地拔槍殺掉的自己才應該是對他投以蔑視的人。為什麽反而要被他怨恨呢?

迪爾波裏睜大眼眸,深深地註視著這個憎惡著自己的對象。病態消瘦的臉龐,勁烈的眼神,含有某種面對敵人那般勢不兩立的氣勢的表情,看到這些,迪爾波裏這才確信了長久以來始終被他忽視的事實。

“殺了曾經和你一起奮鬥、一起為神奉獻的我——這就是你的願望?”迪爾波裏聲嘶力竭地反問著。

“哼哼,才意識到嗎?好吧,我就告訴你好了……你這個滿腦子只有殺戮的虛無的魔鬼,我會出現在這裏就是為了親手把你消滅……”

已經全然不顧初衷的葛蘭蒂冷冷地說道。為什麽背離最初的意願,他不願意去想明白那些原因。所以,他的這個太過於斬釘截鐵回答讓迪爾波裏不禁皺起了眉。

“……我承認,的確我是一個空虛的人,是無可救藥的劊子手。但是,就因為我一無所有,就因為我……”

迪爾波裏平靜的語氣漸漸變為咆哮。或者應該說,他一開始的語氣顯得並不十分激動是因為還未完全顯露出來。

“可是,你不也像我一樣殺人嗎?你和我有什麽不同?只是一味重覆著殺戮,像你這樣的迷茫之人跟我哪裏兩樣了!剛才——拿槍射我的時候!那不也是殺戮嗎?為什麽要模仿我?我不是你最討厭最痛恨的對象嗎?!”

神父的喉嚨仿佛燒了起來,臉上出現了顯而易見的狂怒。葛蘭蒂望著目眥欲裂的迪爾波裏,通過他壓住自己的手,清楚地聽見他劇烈動蕩的心跳。然而這些情緒絲毫影響不到葛蘭蒂。對方越怒氣沖天,他就表現得越鎮靜。他好像是在欣賞他的失態。

“像你我這種給別人帶去死亡的瘟神,配擁有的只有死亡。和所有被我們殺死的人一樣。”葛蘭蒂平靜地發出了慘笑。

“你說什麽?”

“……如果能在死前做些什麽的話,也許只有一件事。先把你殺死。只可惜……我只不過是滄海一粟,我的力量太微弱了。”

這聽起來好像悟道一般的話,在迪爾波裏看來只不過是做夢時的囈語。數秒之後,他失聲大笑起來。

“哈。這是什麽啊?引人發笑的結論。難道殺了我,死掉一個我,這個世界就會變得美好嗎,就會停止流血嗎?所有的罪惡就會斷絕嗎?!”

在葛蘭蒂以更多嘲弄的話語回答自己以前,迪爾波裏挑釁般地用左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從來沒有如此動氣過的迪爾波裏,如今在他的心中所卷起的怒濤是任何時候都不可比擬的。可即使這樣,即使呼吸快要停止,頸部血管面臨阻斷危機的葛蘭蒂卻只是輕輕地笑著。

否認「迪爾波裏」這個人,便等於否認過去。葛蘭蒂完全否認了過去。聖職者的信仰、出生入死的夥伴、教會賦予的使命、討伐異端的榮譽,還有神……這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全盤否定了。

“……對你來說,我到底算什麽?”

迪爾波裏極力保持著冷靜,這樣問道。他松開施加力量在葛蘭蒂頸部的手,試圖將憤怒的焦點從對方身上轉移,但……

“屠夫。兇手。怪物。或者什麽都不是。”

被扼住脖子幾乎喘不過氣的葛蘭蒂好不容易脫離了魔爪。他困難地呼吸著,抿抿嘴唇,卻語氣輕松地這麽說著。迪爾波裏仿佛聽到了近距離的鑼鼓敲擊聲一樣,大腦嗡嗡作響。

“……是嗎?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啊。”

就像迪爾波裏一向做的那樣,他一直以為葛蘭蒂也是如此。

他將葛蘭蒂想象成一位貫徹教義到底的崇高者,只是對自己產生了誤會,才會動手。可如今,他的假想終於幻滅了。

在迪爾波裏看來,葛蘭蒂無疑是個無能者,懦夫,戰場上貪生怕死的逃兵。尤其是他曾深信不疑地把葛蘭蒂看作“正義的夥伴”;在葛蘭蒂看來,迪爾波裏是深陷泥藻的墮落者,自詡為正義使者的可憐蟲,雙手沾染了太多人的鮮血,在殺伐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二人間的矛盾,已然不可調和。五年之後的再回首,他們互相把對方當做“笑話”看待、否定。

如此截然不同、南轅北轍的兩個人,錯誤地相識並成為朋友,本身便是命運的捉弄吧。

“我終於明白了。這就是你啊。我真是看錯了你。”

迪爾波裏用望不到底的陰郁目光凝視著葛蘭蒂,好像對眼前的友人完全失去了興趣。凱勒曼神父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這個男人當年到底蒙受了多少冤枉,為什麽要離開,那些事好像都不再重要了。

反抗的鬥志,還有活下去的欲望,都已喪失殆盡。到了如今這個時候,葛蘭蒂無疑是一個不容辯駁的失敗者。他輸給了自己。輸得幹幹凈凈,徹徹底底。

反觀迪爾波裏,他手上的三道令咒還在,仍然掌握著Servant。

“——殺了我。”

葛蘭蒂啟唇微笑,眼色迷離地看著視野中鉗制住自己的迪爾波裏,用僅有的聲音懇求道。

“也好。就讓我來處決你這個無論身心都已經背離教會的叛徒吧。五年前就應該把你揪出來的,就算翻遍地球每一寸土地我也應該在那個時候就把你揪出來殺掉。那樣的話,就不用忍受現在這個懦弱不堪、墮落到極點的你了——”

迪爾波裏叫嚷的樣子就像是狂吠的野狗,冷酷地燃燒著怒焰的眼眸中透露出來的,不是看著同伴的眼神。可是身下的人卻毫不在意。

“對。”

葛蘭蒂輕柔地應答著。仿佛他的眼中沒有迪爾波裏的身影,只是透過了他的身體望向教堂的天頂。

“如果要為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償命,我就算有無數條命也不夠呢。”

“……葛蘭蒂。”

陷入到平生最難以抉擇地步的神父,一邊用顫抖到哽噎的聲音叫喚著對方的名字,一邊抓緊了聖釘。

“像你這樣的傻瓜,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於這覆雜的人世間。可是我,從來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聖釘刺穿了葛蘭蒂的胸膛,以及眼前的一切,手中的一切。

熄滅了。那道「光」。

那一年,在欺負自己的那群蠻橫不講理的家夥手中救下他的那道——比太陽更加耀眼的「光」。

是自己抹殺掉的。

心中湧起的陰沈情緒,讓迪爾波裏忽然像哭泣那樣笑了起來。

他終於明白聖杯把他帶到這個戰場上的意義——是讓他親手處決掉那個愚弄自己、貶低自己的迷茫著的男人,才邀請他過來的。

必須根除的毒瘤哪怕是身邊最親近的對象也不能放過。沒錯。迪爾波裏十數年來從未間斷過的信條,其精華處便在於此。不愧是聖杯,居然跟自己比夏綠特甚至葛蘭蒂還要來得合拍。

殺人過後的餘韻使迪爾波裏的雙手不住地顫抖,身體還停留在興奮的狀態中。站起身來的迪爾波裏,動也不動地凝視著倒在血泊中死去多時的修女悲慘的屍骸,接著,機械般地將視線偏向旁邊好像為之殉葬一樣的男人,以及刻在其面孔上的表情。

一把灰黑色的聖釘插在葛蘭蒂胸口。死去的那一刻,他雙眼微瞇,面帶溫柔的好似解脫般的笑容,對著天花板。

他唯一剩下的那道令咒因為主人與從者雙雙死去,馬上就消失了。

迪爾波裏目不斜視地看著他們,那對和自己非同一般的男女。

“——夏綠特。你心愛的男人,他的鮮血溫暖嗎?”

在散發出濃密的血之腥臭味的禮拜堂中,迪爾波裏高聲笑著。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對葛蘭蒂的覆雜感情已經不是剛才的失望和憤怒,而已經轉變為某種哀憫。

“別開玩笑了……混蛋啊!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感受著指尖漸漸冰冷下來的摯友的血液,迪爾波裏向著只剩下自己一個「活人」的空曠教堂大聲吼道。

失落和悲傷同時占據他的內心,而後者占了上風。

站起來走了幾步之後,迪爾波裏準備離開。從前方望去,這時候,在半開著的大門和夜空接壤的地方,他看到了一股湧動著的、無限廣大的深黑色。但那不是純正的黑,而是深藍帶紫又偏灰的顏色。沈重得仿佛一塊巨毯傾覆下來。那顏色,如同象征著死亡的聖釘。

葛蘭蒂……

沒有任何意識地,從修道服下取出第三根聖釘。

那根聖釘割斷的是對過往所有的希冀。那麽,就用這一根——

在走向教堂大門的過程中,迪爾波裏突然跪了下來,左手手掌向下撐在地面,一陣不可理解的沖動讓他將剛才拔·出來的聖釘刺進了自己的手臂,然後一點一點……一直一直……慢慢慢慢地往下割……往下割,往下割……拉出了一道從手肘延伸到手腕的口子。

用力劃開自己的血肉。綻裂的肌肉下,埋著一小截暴露在外的骨頭。蒼白色的骨頭。在它的上面,粘稠的鮮血伴著痛意湧現出來。盡管這是常人無法忍耐的劇痛,但他知道這不會致死,他太熟悉殺人了。哪怕毀去這只手,或者捅穿自己的心臟,他也不會死。哪怕將皮膚下這些醜陋的血、肉、骨一片一片地從身上割離掉,他也不會死。

葛蘭蒂說得對。自己是個怪物,徹頭徹尾的那種。

抓緊聖釘,迪爾波裏舉起像是要裂成兩半的左手,在那截裸·露的骨頭上劃了一道痕跡。什麽也沒有流出來。——沒有了嗎?一定還有隱藏得更深的東西,在被劃開的袖子管下,在骨頭之下,它們在哪?!

握起拳頭,狠狠地往地上猛砸。傷勢讓神父痛得眼前發黑。剜心一般的痛。更多鮮血濺落一地。肺腔在炸裂與緊縮感中循環。可是——還是沒有,還是沒有任何東西從血漿崩裂、碎骨變形的左手紅與白的劃痕中流洩出來。什麽也沒有。

他站了起來,向外走著。殘廢的左臂連著肢體,在半空中晃動。被自身陰影及血跡吞沒的地板上,一陣又一陣的尖嘯、鳴叫,從那鮮紅色的、代表著生命的液體中流竄出來,和自己慘叫般的狂笑一同傳遞到耳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從機場趕過來的Archer迎接著這個熱淚盈眶的男人。

這章給人的感覺崩壞了啊,Orz

2015.2.11修改:

【長|槍】一詞被和諧,特來修改(晉江現在真是越來越敏感了……)

下面是例行的已陣亡的Servant設定:

—Berserker—

【職階簡介】

狂戰士。

曾在戰鬥中瘋狂的英雄符合此職階。通常從者能夠發揮原始英靈的性能就是理想的狀態。但是“狂化”會以剝奪理性為交換,對從者進行超越英靈之性能的強化。本來就是用於強化弱小英靈的職階。

【人物資料】

真名:伊麗莎白·巴托裏(Erzsébet Báthory)

真身:匈牙利王國的知名貴族,被稱為“血腥女伯爵”

性別:女

身高:173cm

體重:57kg

禦主:黑葛原葛蘭蒂

屬性:混沌·狂

(狂戰士特有屬性,不知如何解釋。大概就是“嗷嗷嗷”吧= =!不過如果沒有狂化的話筆者估計她應該是混沌·邪惡。

混沌邪惡的人做任何他的欲望、恨意和破壞欲所驅使他做的事。他性情暴躁、惡毒,獨斷專行、手段粗暴並且行為無常。他無情殘忍,簡單地奪取任何他可以奪取的東西。如果他致力於傳播邪惡和混亂那就實在太糟了。值得慶幸的是,他毫無計劃,所有他參加的和形成的群體都組織極差。一般而言,只有靠強迫才能使混沌邪惡的人在一起工作,而首領的地位也僅僅在他能夠阻止別人顛覆或幹掉他的時候有效。從事瘋狂的覆仇和破壞的精神錯亂的術士是混沌邪惡的一個例子。混沌邪惡有時被稱為“魔鬼般的”,因為魔鬼是混沌邪惡的化身和典型。混沌邪惡是一個不僅毀滅美麗和生命而且摧毀維持著美麗和生命的秩序的陣營。)

外貌:晚年的囚禁讓她曾經光滑烏黑的長發變得枯槁臟亂,曾經有神的琥珀色雙眸變得瘋狂而泛起鮮血般的紅色,曾經美麗的外貌變得憔悴不堪。蒼白的活死人皮膚和血唇讓她看起來就像吸血鬼一樣。常見裝束為沒有任何珠寶或飾品點綴的純黑色漁網狀面料的長裙,上身緊身合體,下半身裙子寬大呈現圓錐造型,並佩戴歌劇風格的披肩和長手套。

【能力參數】

筋力:C 耐久:D 敏捷:D 魔力:B 幸運:D 寶具:B

◆此數據已處於“狂化”加強下。

◆伊麗莎白沒有以Caster職階現界而是位列Berserker,原因首先在於她本人在生命最後階段已經發狂,其次在於並不擅長作戰的女伯爵需要依靠“狂化”來增強自己的基礎參數。和“狂戰士”的相性意外得好, 讓她沒有被封印住任何一項能力。

【職階技能】

狂化:C

除了幸運和魔力外的能力參數上升一個等級,相應地失去大部分語言能力,也不能進行過於覆雜的思考。不過,似乎是因為得到的“狂化”等級並不太高的緣故,伊麗莎白在戰鬥中偶爾能說出與“殺”、“死”或“血”有關的簡短詞句。

◆伊麗莎白生前最後四年是在只有一個小洞的高墻之中度過的悲慘人生,即使說最後是發瘋而死都不為過。會匹配到能強化弱小英靈屬性的Berserker職階,對伊麗莎白而言也是不錯的選擇。

【保有技能】

對魔力:E

對黑魔術深有研究的女伯爵,具有微弱的魔術抵抗力(因狂化而等級下降),無法無效任何魔術只能稍微降低傷害。只有在對抗任何與暗影相關的魔術時,她的“對魔力”會大幅度上升至B級,能無效化二音節詠唱的魔術。

暗夜之禍:B

以女吸血鬼形象而在歷史上具有傳奇色彩的伊麗莎白所擁有的特殊體質,使其夜間作戰能力明顯強於白天。從日落到第二天日出的時間內除寶具外的其他屬性上升一個檔次,攻擊產生的傷害翻一倍。時間根據季節變更自動調節。

處於“暗夜之禍”狀態下的能力參數為:

筋力:B 耐久:C 敏捷:C 魔力:A 幸運:C 寶具:B

血腥玫瑰:B

伊麗莎白·巴托裏伯爵夫人素來以毛骨悚然的女惡魔形象聞名於世,相傳其生前曾以各種酷刑殺害過至少600名少女。對女性敵人有攻擊加成。當“對手是女性”的條件滿足時,能使攻擊造成的傷害翻倍。

精神汙染:C

晚年受到關押而導致精神錯亂的女伯爵,即使沒有以Berserker職階被召喚出來,正常人也很難用語言和她進行溝通。不過,正因為此項技能的存在,才使得“狂化”的等級有所下降,只能保持在C級。

【寶具】

狂歡古堡(Revel Castle)

等級:B

種類:對軍寶具

攻擊距離:?

最大捕捉:300

制造出結界的寶具,重現女伯爵生前居住的恰赫季斯堡(Csejte vára)地下處刑室的場景。將在這裏進行折磨、蹂|躪、虐待敵人的狂歡宴的女伯爵,在作戰前會鋪設屬於自己的陣地。

單獨使用這件寶具不會有任何攻擊效果,只能輕微奪取區域內人類體力的程度,並十分緩慢地溶解結界內部的一切生命體。但對於有魔術知識的人來說難以見效。在陣地內接受獻血的祭品,以吸取生命力而使魔力得到補充,這一過程對具有吸血鬼傳說的伊麗莎白而言可以稱之為“吸血”。

六百少女魔窟(Six hundred-Zombies)

等級:B

種類:對軍寶具

攻擊距離:1-50

最大捕捉:200

配合“狂歡古堡”發動的寶具,不斷召喚出無腦僵屍從地底冒出來攻擊敵人。這是一種召喚魔術。歷史上總共殺害至少六百名少女的伊麗莎白,將所有屍體改造成聽從自己指揮的傀儡道具。在陣地中對目標造成的所有傷害,即敵人受傷流出的血,不但能用以養顏,為伊麗莎白補充魔力,還將對她產生治療效果,並且敵人受傷的血會作為魔力維持地下處刑室的現界。

單體僵屍對敵人造成D級寶具傷害並附帶毒素效果,可以說既是一種富含毒屬性的黑魔術,同時又是全體亡魂的詛咒,因此純粹靠“對魔力”無法做到抵禦。中毒者除寶具和幸運外的所有屬性會下降至E。“屍毒”隨時間蔓延會讓人產生精神錯亂的幻覺,嚴重者直接喪失作戰能力。要想擺脫屍毒的侵害,除非脫離伊麗莎白的陣地。當被判定為與伊麗莎白的戰鬥結束、或戰鬥回歸到初始回合時,所有下降的屬性都會逐漸恢覆原狀。

當伊麗莎白處於“暗夜之禍”狀態下的夜間戰鬥中,所召喚的僵屍單體攻擊能力上升為C級。

女伯爵有四名最重要的親信。領頭僵屍們的怪物是她的奶媽尤娜(Ilona Joo)、管家烏依瓦裏(Johannes Ujvar)、女巫多蘿西(Dorottya Szentes)和達爾維拉(Darvulia)。伊麗莎白將這四人制作為縫合怪,攻擊力比普通僵屍高一級,即白天C級,夜晚B級。

黑暗同行(Back to Night)

等級:C

種類:對人寶具

攻擊距離:0

最大捕捉:1人

此寶具賦予伊麗莎白在影子中造出黑洞,使其能在自己的陣地裏活動自由的能力。這並不是完整的空間轉移,充其量只能在“狂歡古堡”的範圍中移動而已。在恐怖處刑室裏來去自如的這項能力用黑魔術形容更為貼切。

PS:由於字太多,下章再上Master的設定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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