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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止盡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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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止盡的安魂曲

殺戮,後悔,仿徨,循環。殺戮,後悔,仿徨,循環。殺戮,後悔,仿徨,循環。殺戮,後悔,仿徨,循環。

無休無止的任務,不想去做。

沒完沒了的差事,感到厭煩。

男人每日每夜都受到無數被自己清除掉的亡魂在夢中糾纏。

有什麽辦法可以麻痹自己,有什麽辦法能夠讓自己神志不清,不再受那些記憶的擺布呢。

如果有任何擺脫痛不欲生的辦法,他都願意嘗試。

小時候的他很傻很天真。

曾幾何時,他也做著希望全世界的人們都能幸福的夢。

曾幾何時,他也是渴望世界和平的理想家。從小就崇拜虛構的超級英雄Superman。

為上帝獻身,一定可以濟世救人、造福社會。因此當父親滿懷期冀地將他扶上代行者的道路時,他幾乎不加思慮就答應了。

或許,他和父親都低估了聖堂教會的黑暗。

狩獵超出常理的異端的獵犬。將所有違背「神之真理」的魔鬼一個不剩地全部殺掉。

教會名義上打著救濟窮苦、傳播與訴說神之愛的旗幟,實質上他們行事的準則,完全是由於長期以來和魔術協會的紛爭。

他們不承認自己以外的一切異端,絕對不認同與教義相悖的存在。

任何用神秘之技汙染神明、殺害人類、擾亂世界、歪曲世界運行法則的東西都是異端,全都是理應被撲滅的存在。其中以魔術名列首席。

打個並不恰當的比方,這就類似愚昧的中世紀教會盲目崇尚神學,在神權的高壓下對科學采取迫害與打壓政策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當葛蘭蒂發現自己選擇的是怎樣一條充滿荊棘的修羅鬼道時,一切都已無可挽回。

某種意義上來說,人類的歷史便是在不斷的殺戮中更新交替的。

男人終於意識到只要人類存在一天,鮮血與硝煙的歲月便一日不會終止。

因此自然而然地,對包括自己在內的人們完全地失望了。

“那些殺戮,那些屍體,真的是為了貫徹‘正義’嗎?”

“我們無法像超人那樣拯救世界,有時候你會發現自己連一個人都救不了。譬如自己——”

男人陷入對自我的懷疑,以及對自身信仰的懷疑,與好友因相持不同觀點而發生爭執的次數與日增多。

無論有意還是無心,他開始疏遠迪爾波裏。

消極怠工、遲到早退、接到任務後故意拖沓磨蹭、頂撞或反駁上級,不遵守調令……

這顆紅極一時的代行者新星,逐漸充當起教會諸多聖職人員的反面教材。

沈沈黑夜中,獨自在唉聲嘆氣中不斷地沈淪。

回想那時,當迪爾波裏被仗勢欺人的小團體海扁時,自己救助他,也是出於援救弱者維護正義的理念。

可現實卻一步步地將他兒時的夢想擊為碎片。

被自己救下的那個男人,早已褪去少年時代的青澀。他持續地活躍在屍橫遍野的修煉場上,沾滿雙手的血跡一遍又一遍地刷新。

被自己救下的人,毫無差別地殺著人。

蜜月期一轉眼便過去了。好長時間他們都不曾與對方碰面。

而一頭栽在工作中的迪爾波裏,也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關心那個在他看來,未免過於多愁善感的失足友人。

直到某日,甚少聯絡的二人忽然聚在一起。起因是葛蘭蒂將一個人帶到迪爾波裏面前,介紹他們認識。

“這是上面派給我的助手,夏綠特·梅爾維爾·澈奇修女。這是我跟你提過的朋友,迪爾波裏·裴西神父。”

高高束起的沖天發髻,顏色酷似永遠追隨著太陽的向日葵花瓣,柔柔的金黃,生機勃勃。藍綠色的瞳孔宛如開屏的孔雀羽毛,流轉著朝氣蓬勃的光芒。

那雙眼睛,深深地傾註在葛蘭蒂的背影上。

因為有陌生人在場而顯得渾身不自在的迪爾波裏,只能毫無章法地胡亂打趣道:

“你確定不是來監視你的嗎?”

“在異性面前這樣說真是失禮,裴西神父。你就不能改用‘督促’這個更有意義的詞嗎?”

望著撅起嘴巴反駁的夏綠特的側顏,葛蘭蒂忍不住大笑。

他的笑容,感染了迪爾波裏的雙目。他的笑聲,刺痛了迪爾波裏的雙耳。

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見到好友如此暢快的笑了。

這很容易讓人認為,是這名女子結束了摯友的消沈。這讓向來不與女性深交也不擅長與女性·交往的迪爾波裏,也不禁對她高看一眼。

那一年,葛蘭蒂二十三歲,迪爾波裏二十二歲,夏綠特十八歲。

那次聚餐,是三人共同擁有的美麗回憶。

盡管——

當時三人之間,至少有兩個人不會明白真正促使葛蘭蒂走出低迷狀態的,並不是夏綠特。

而是鎮定藥品-阿米替林的功勞。

————黑葛原葛蘭蒂往事————

>>>

夏綠特大驚失色。超乎理解能力的異常事件,讓她整個人完全慌亂了起來。

——就在前不久,在外面巡邏了整整一日的Ruler回到身邊向她回稟與敵人的戰鬥之後,她雖然對Ruler沒能戰勝對方感到略微不滿,但是身為必須將戰爭跡象從民眾眼中抹去的督戰人員,Servant戰鬥引起的火災需要她去處理。夏綠特隨後便忙碌於電話調度之中抽不出身去顧及其他事。而且不管怎樣Ruler拆散了Caster與Assassin的同盟也是事實,總體來說,她是沒理由也沒空去責怪Servant的。

在她打發Ruler繼續出去巡邏後,終於以超人一等的辦事效率忙完了所有該布置的事務時——

口袋裏的靈器盤再次出現混沌。那是對聖杯戰爭秩序的一種侮辱和褻瀆。

修女剛剛松弛下來的神經迅速繃緊了。

縱觀整個聖杯戰爭發展史,這在其中都是非常少見、並且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的“意外”,現在卻呈現在夏綠特的面前,讓她接二連三地遭遇到這些不能容忍的事態。

“死去的Saber覆活了嗎?!不、不對!是其他的英靈,其他的……又有一位Saber現界了——?怎麽可能……”

夏綠特帶著一臉緊張的神情說道。她不斷用指甲摳著靈器盤想要探出個究竟。

毫無疑問顯示的職階是「Saber」,又一名英靈在未知魔術師的召喚下現界了。還是在昨日淩晨戰死的英靈貝奧武甫騰出位置的那個——號稱最強的「劍士」職階!

難道說愛因茲貝倫家的女人還沒有放棄嗎?

這樣想的夏綠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奇思幻想。來到教堂避難後住在地下儲物室的梅麗塔斯菲爾倘若有所行動的話,她是不可能察覺不到的。那個女人的一舉一動,都在自己的監控中。

更離奇的是,在戰爭進行到如今這個份上突然現界的英靈,降臨的地點竟然無法查詢。換而言之,第二位Saber不在本市。

“這到底——”

夏綠特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她的旁邊有一個影子無聲地進來了。從月色迷離的室外巡邏回來的Ruler在她面前實體化。

“夏綠特大人。”

“……什麽事?”

“我在教堂外的樹上發現了這個。特來報告。”

“使魔嗎?”

“是。雖然是在結界外的遠處,但很顯然是用來監視這裏的。”

說著,Ruler恭敬地遞出了使魔的屍體。全身閃耀著均勻純正的碧綠色澤,毫無瑕疵。只有頭部附近的晶體在攻擊之下已接近於半粉碎的狀態。

“這……是翡翠制成的鳥類斥候。我在魔術協會接受魔術學習的時候,聽說過遠阪家族慣於用寶石魔術。”

夏綠特用空著的左手拎起這只由魔力編織而成的小動物的死屍,把目光投在上面。

“遠阪朋樹那小子……”

他是禦三家的成員。沒理由不清楚膽敢監視中立的聖堂教會,會帶來怎樣的惡果。可是他明知故犯的作法簡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如果是監督者召集時派遣過來進行會議旁聽的話,還勉強說得過去,然而在會議結束那麽久之後,這只擁有者為遠阪朋樹的使魔卻始終沒有離開。

夏綠特掌握著Ruler、以及她違規協助其他Master這兩件事,已經有人開始懷疑自己作為監督者的公正性了吧……

被派到聖母主教堂座的翡翠鳥連帶著方才靈器盤的混亂,就像從天而降的兩道閃電一樣砸在她的腦門上。

不知道距離教堂較遠的這只使魔,有沒有探聽到某些不該被別人知道的事情呢?

夏綠特意味深長地盯著死去的使魔屍體的眼神,慢慢移到身邊謙恭地低著頭的Ruler身上。

“做得好Ruler。很感謝你及時截獲這個企圖監視我們的異物。還有……抱歉。我當時說得太過分了一點。”

一直以來都好似暴君一樣脾氣火辣的烈女子,此刻居然像害羞的少女似的垂下眼眸,道起歉來。雖說這種巨大的轉變讓人覺得非常突兀,但Ruler知道這是她在為昨日淩晨時分對自己的訓斥致歉。

“……不,我明白那是因為神父的死才會讓你……不過,幸好他在暴徒的手下死裏逃生。”

Ruler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道。他的態度盡管依然十分謙遜嚴謹,然而夏綠特冷不防的道歉舉動還是讓他一時之間不會說話了。

“……”

夏綠特一臉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她沒有說任何話,只是沈默著。

她不喜歡Ruler很重要的一點便是,他的存在時時刻刻無不在提醒自己玩忽職守,愧對監督者之職。仿佛在說「他才是真正被聖杯選中的管理者」似的。

由於自己缺乏公正,因此Ruler表現出來的氣度越是高尚,就越讓她覺得如芒在刺。可是當她得知Ruler因為痛恨Caster和Assassin那兩個兇手,也犯下了「不得在市區挑起禍端」的罪行,成為和被他獵殺的對象並無二致的違規者之後,夏綠特發現自己對於這名Servant的奇妙厭惡感竟然稍稍緩解了些。

而且不管怎麽說,自己當時的確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他們畢竟是同一條船上的人,為了維護彼此之間的穩定關系,適當的退讓也是很有必要的。

“你退下吧Ruler,好好留意周圍的情況。沒事盡量不要在室內實體化。”

“——是。”

Ruler的靈體離開之後,夏綠特把翡翠鳥扔進垃圾桶,長時間地緊緊盯著握在右手之中的靈器盤。

她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是什麽樣的敵人不惜如此違規也要從自己和迪爾波裏的手中搶走聖杯、取得勝利呢。夏綠特判斷不出這是哪個魔術師做的。

>>>

煙塵漸漸落地,從中凸顯出一抹修長而不失精悍的身影。

就像一場亙古綿長的夢境。

“迪盧木多……”

Caster微張著嘴。她看見眼前熟悉的男子用他那溫潤如玉的金色雙眸恭敬地垂眉凝望著自己,這讓她忽然忘記了呼吸。

聽到自己的Master用平緩又隱含著欣喜的聲音叫出自己的真名,被召喚而來的黑發英靈Servant-Saber有些呆呆地楞著站在那裏。隨後,他立即單手擱於胸前,向白發的女子莊重地彎腰行騎士之禮。

“是的!我的主人。我——迪盧木多·奧迪那正是響應您召喚的Servant。在此宣誓,我將獻出自己全部的忠誠,直至為禦主奉上聖杯——”

Caster失神地望著英靈一張一合的薄唇。應召而來的Servant的身影是如此真實地矗立在她面前,然而——卻與自己對他素來的印象有一絲差距。

他的全身依舊如此健美而又充滿戰士剛強的力量,緊緊貼在身上的皮質甲胄將他結實精壯的胸腔以及飽滿的腹肌鮮明地勾勒出來,叫人一看便知這是一副歷經無數鍛煉的身體。

而讓Caster略感吃驚的是,且不說由於職階的改變,被英靈攜帶著的武器是兩把一長一短的利劍,分別緊束於身上的皮帶、綁在後背及右側大腿邊。確實,Saber身為劍之座的英靈,會佩戴符合身份的寶劍是極其自然的。可是,英靈的衣著卻不再是傳統的一整套連體的緊身戰甲。

上半身還是便於活動的深青色緊身衣,左肩的軟甲和雙手的護肘也基本沒變,但低敞著的領口卻蔓延至了胸前,使英靈的鎖骨完全暴露在空氣之中。略有些寬松的黑色七分褲縫著簡單低調的花紋,再往下是纏繞著小腿的繃帶和踏在腳上的靴子。

她不知道,這是英靈迪盧木多生前每逢作戰時最常見的裝束。

而讓她更為驚訝的是,英靈在和自己對話的時候,語氣中雖不乏真摯與誠懇,神情裏也夾雜著英靈暗藏的傲氣以及與傲氣相比顯得更多的敬意,但是整體上給人的感覺卻是波瀾不驚。

或許,這些預示著什麽。

這些不同以往的打扮是否預示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英靈和她記憶之中的那位……不是同一人?

Caster雙眼的視線慢慢上移,劃過他的臉。

對方俊朗的臉龐還是那麽英氣勃發,一雙金瞳在陽光的照耀下愈發炯然有神。額前的碎發耷拉在眼前。眼角「愛的淚痣」若隱若現地透著誘惑。英靈臉頰帶著的是騎士面見主君時候的嚴肅表情,普通到沒有任何異處。

Caster在冰冷的感慨中了解到一個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迪盧木多不記得自己了。

這是他們作為聖杯契約主從的初次見面。英俊的英靈充分表現出騎士應有的恭謹,和對自家禦主的赤膽忠心,然而——

也只是這種程度而已。

聖杯戰爭的規定是不言而喻的。反覆參戰的英靈只能保留生前的記憶和聖杯賦予他們的現代知識,之前參戰的經歷會被自動從腦中剝離。Saber見到Caster的反應,就是一名剛被召到現世的Servant和自己的Master第一次相遇。

也難怪會如此。

Caster對那段歷史之所以至今記憶猶新,其根本原因在於她盡管在戰爭結束後不久離世成為了英靈,但在先前的戰爭中,她的身份不是Servant而是Master。雖然只是亡魂的狀態參戰,但那些經歷依然能夠勉強被劃分為“前世回憶”之列。

Caster恍惚地向前望著,不知是在看身前的英靈,還是在看透過英靈身體流入自己眼中的資料。

她的確召喚了屬於自己的Servant。作為一名特殊的召喚者,除了缺乏更加妥善地掌控Servant行為的三枚令咒外,在本質上她與其他Master別無差距,具有了探查Saber基礎能力值的透視力。

也許自己無法透視Saber以外的其他Servant吧,但是英靈迪盧木多的信息已經陸陸續續地呈現在冰藍色的眼眸中。

英靈依然畢恭畢敬地低首。氣氛慢慢尷尬了。他的熱切起誓沒得到對方任何表示。Saber不禁微微擡眼,凝神註視著陷入游離狀態的女子。

與主君四目直視是失禮的行為,因此他只是盡可能保持著低頭屈身的姿態微微向前看著。他的聲音如同他的目光那般清澈見底,仿佛能夠直透她迷惘的靈魂。

“——Master,請問您對我有何指示嗎?”

直到聽見Saber的呼喚,她才回過神。不知心想著什麽,只是苦悶地低著頭向他走去,停在與他相隔三步之遙的位置。

“……把手給我。”她小心翼翼地說道。

“一切聽您吩咐。主人。”

這是Master對自己下達的第一項指令。盡管對她的意圖有些不解,但Saber沒有任何異議地擡起右手,向她伸去。

Saber所表現出來的極致謙恭,卻並不能令Caster從心底感到開心。

聖杯戰爭的魔術師們,都希望被自己統禦的Servant不但能夠武力高強,更要做一只惟命是從的忠犬,以便自己掌握吧。大多數英靈或許都有著自身各種各樣的優點。但是反過來,既然是具有各自輝煌傳奇的英雄,心氣難免會很強,這樣便很可能與尋常凡人的Master產生摩擦。如果他們得知有一名英靈幾乎不需要任何調·教,就能自發地向禦主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忠誠度,一定會對她羨慕不已吧。英靈迪盧木多的確是讓人能夠放下心來的Servant。

“……”

Caster沈默地凝視著Saber的手,好像這個男人患了什麽嚴重的皮膚病似的,當她拉起Saber右手的時候忍不住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因為雙方之間的身高差距,Saber即使再怎樣低垂著頭,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中,也完全能將對方糾結的表情一覽無餘。在那張故作鎮定的臉上,他仿佛看見了Caster內心的掙紮和抵觸。

刻意忽略掉Saber手掌的溫度,轉換過情緒後,Caster舌頭像是打卷了似的念起忽高忽低的古怪咒文。

「——JUPITER,JUPITER,VOTH HIN KRUZiiK Bah.

(朱庇特,朱庇特,其光爍爍。)

Wah DiiVON FIN TiiD,Wah DeiN FUS MahFAERaaK.

(光陰流逝,力量長存。)

Fah HIN KOGaaN MU DRaaL,MU LOST Wah DeiN ROH.

(籍汝福祉,平等交換。)」

魔法。

與魔術不同的神秘。

把該時代中不可能實現的事情變為可能,是為魔法。如果動用科技,算上時間和資金就能實現的結果,只能被稱為魔術。

文明越是落後的時代,魔法普遍存在得越多。反之亦然。

如果按這條標準判斷,此刻正被Caster施展的這項法術應該屬於「魔法」,或者至少接近於「魔法」。

一人帶著另一人用一秒鐘不到的時間從西歐大陸的布魯塞爾沖破空間上的阻撓來到美國中部的夏延市。

這是科技的力量難以達成也解釋不通的。

抽象地說,是人或物體直接從同一維度中的某個坐標點出現在另個坐標點。由於這尚未達到“時間”的概念,運用範圍僅停留在“空間”上。

有一種「奇跡」與之類似,那就是聖杯戰爭的令咒系統。是通常不能輕易使用、必要時由禦主耗費一道令咒,使從者被強制召喚到自己身邊來。無論距離如何遙遠,只要命令一下,從者就會無所阻擋地跨越空間距離奔馳到主人身旁。

可以說,這是一種位於魔法之域的魔術。

不過由英靈荷雅門狄為代表的施法者,他們在世界各處進行位移的方式與令咒完全不同。Caster現在使出的法術,是自己帶動他人進行任意指定方位的移動。盡管與令咒的效用相比,雙方同樣不受場地限制,但Caster的目的是把其他對象跟自己一塊帶離,而非把指定的某個人叫到自己身邊。

「空間轉移」運用的是——從行星的引力中攫取能量,利用其他天體對地球的引力,造成空間上的影響,使得往來穿梭的兩地在短暫的一刻得到重合。

因此,這得看術者借用的是哪種等級的天體。

遵循能量守恒原則,會對應地扣除施法者以天體公轉一次的周期換算而成的壽命。

要想跑得越遠,並且保證萬無一失的精度,就必須從距離地球越遠、引力較大的星球中汲取力量,所要支付的代價也就越高昂。

Caster活著時,便一直不斷損耗自己的生命上限,運用這項法術在龍族的追捕下艱難地逃亡。對於「空間轉移」的操練,她非常嫻熟。

在龍術士活躍的年代,掌握這門高等魔法的術者普遍借用的是月球或者火星、金星的引力。折壽的數值隨著公轉日期因而固定不變,最長也僅六百多天。

受時代因素所限,當時太陽系中被人們普遍知道的只有土星內側的幾顆行星。若籍由木星、土星這樣離地球和太陽過於遙遠的行星之力,由於它們公轉天數實在太長,會導致代價非常之高。若從木星的引力中汲取能量,施法一次花費的代價大約是十二年。

木星(朱庇特)很亮,很容易就能用肉眼觀測到,在史前原始人就已經通過仰望天空發現了。

木星的引力非常大,曾吸走無數小行星和彗星。它的吸引力是地球的天然屏障,將來自太陽系外本來會撞到地球的大量天體吸到自己的表面,使地球免遭巨型隕石的轟擊。如果沒有木星,人類生活的地球很早就被天體撞擊得千瘡百孔,導致人類滅絕了。

在術士中,唯有「龍術士」才可能學習到「空間轉移」的秘技。

代價無疑是巨大的,但一經掌握後便能在世界各地來去自如。

盡管如此神奇,腳下踩踏的依然是地球的土地。因為這並不是在平行世界中穿梭,所以無法擺脫地球本身的引力。

Caster升格成為英靈後,自然是不需要消耗命數去履行等價交換的法則了。但是通常而言只允許施法者一人往來的「空間轉移」,要將之擴大到準許攜帶其他不相關者一同進行時空旅途的範疇,必須具備頂尖的技術,且一定要念誦古老神秘、法力強大的龍語。就算有【高速龍音】的保有技能加成,這段咒文也不能省去。

Caster咒語吟唱完畢後,只消一秒,Saber便發現自己周圍的場景已經從植物環繞的小花園變成了一套裝修精良的屋子。

從窗外望去月明風清。明明須臾前還是冬日高照的上午。一時間的轉變,竟然讓Saber產生了時空錯亂和時間逆流的錯覺。

他們回到的這套房子,屋主是Caster的Master沙利文·海瑟威。不過Caster並未將沙利文的事告訴Saber。她撥開遮蔽得密不透風的窗簾,倚窗朝外環視了一番,認為外面比較安全、方便說話之後隨意地叫了一聲:

“Lancer。”

這聲叫喚令Saber頓時以為附近有敵人來犯,立刻警覺性大起。差點就要拔出劍往外沖去了。

但事實上周圍沒有任何Servant或者魔力的氣息,而沒有得到回應的Caster狐疑之際,馬上回過頭,只見Saber有些郁悶地看著她。

一旦召喚成功,英靈會以「分·身-從者」的形式完成現界。與此同時,將會被分配到七個職階中的其中一個。原則上一個職階一名從者。被分配到哪個位置,根據作為模型的英靈本體的特性而決定。

在神話中擅於以雙劍雙槍和一把短刀與敵人作戰的迪盧木多,沒有特殊情況的話,符合他的職階一般而言只有「Saber」與「Lancer」。此時一臉納悶的Saber忽然想到,是不是他的主人比較喜歡自己以槍兵的階級出現呢。

“啊……我剛剛口誤了。”

似乎是從Caster無奈的表情中意識到她只是誤把自己叫為「槍之英靈-Lancer」,逐漸放松下來的Saber頗為難以啟齒地解釋道:

“主人,的確我除了雙劍能夠殺敵之外還有兩把槍。但考慮到我是以劍之騎士的身份被您召喚,雙槍並未攜帶。”

“……”

Caster面對一臉篤厚的Saber的虛心解答,忽然之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似曾相識的話好像她以前聽到過。

這個男人的正直還是一點都沒變。

“我知道,沒關系的。”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只是……”

——不記得我了而已。

Caster還不太習慣於獲得劍士職階的英靈迪盧木多。她歪著腦袋朝他看看,對面的Saber立刻維持著謙和有禮的態度垂下頭,作出自己隨時聽從差遣的樣子。

“……Saber,在這場聖杯戰中,你和我都沒有Master,只是兩個獨立而又相互扶持的個體。”

這寥寥幾言包涵了相當龐大的信息量。

對於Caster蘊藏著的魔力,以及她給人的奇妙氣息,Saber當然非常清楚地感受到這名女子絕非普通的人類魔術師。雖然詫異於對方竟然和自己一樣也是一位Servant,但即使如此,忠實的Saber也沒有任何排斥。

“盡管您這樣說,作為召喚我的‘魔術師’,請依然容許讓我尊稱您為我的禦主。”

“嗯,這個隨你。”

“不過,恕我多此一問,支撐著您和我戰鬥的魔力是如何供給的呢?”

“是我供應給你的。至於我,則是自給自足。”

EX等級的魔力儲存量,讓Caster得以應付日常所需要的魔力開銷。而今由建立起來的聖杯契約,連綿不斷地從Caster體內自動抽取,分配到隸屬於她的Saber身上。

作為馳騁戰場的一對主從,他們之間的關系非常特殊。這是因為他們締結的並非正規的契約,是殘缺的。是Caster利用聖杯戰爭規則的漏洞——「魔術師能夠召喚自己的從者」,違規召喚Saber。

沒有令咒便無法訂立正式契約,從者一方的魔力來源便很成問題。失去逗留在現世的“護照”,不用幾小時,自身魔力枯竭的Servant就會霧散消失。而通常為了弄到賴以生存的魔力,有些Master甚至會縱容Servant肆意傷害普通民眾,吸食他們的生命力作為補充。

而蒙受了Assassin的倒戈、迫切地想要扭轉乾坤的Caster的違規召喚,無意間反倒在主與從之間促成了魔力供應和令咒權利的分開,憑借稀世的才能竟將這難以實現的技術實現了。

“所以對其他爭奪聖杯的敵人來說,‘殺掉Master就能把Caster解決掉’的這種辦法,對我是行不通的。”

盡管在這方面的表現信心十足,不過以Caster得到Saber之前的處境來看,其實並不樂觀。

以往「Caster」職階的英靈,行動總是習慣於先築造一個陣地,然後躲在裏面龜縮防守。有敵人來了就依靠陣地優勢把他們打退,沒有敵人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坐等敵人的兵力互相消耗。

但是這一次的Caster是個不擅長制造陣地的Servant。架起險關要塞嚴防死守,和她生前長時間的逃亡生涯不符。制造誇張的陣地只能讓對手抓到自己行蹤的把柄。她的作戰風格仔細說來還是比較偏向於Assassin這類的英靈。因此當初和對方結盟,也有一方面是基於相近的作風能夠讓他們合作愉快、事半功倍的考慮。

然而,背叛——這個在人類歷史上屢見不鮮的戲碼再次上演。

倒不是說Caster應該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去譴責Assassin的行為。如果因為這個就遷怒於Assassin、指著對方的鼻子大罵,那說明她的心智還不夠成熟。事實上雙方暫時形成同盟皆是出於私心和利益的驅使。當戰事越發趨於尾聲、離聖杯越來越近時,兩人叛變的幾率是對半的。恐怕到時候她也會找機會反水吧。

處在風口浪尖上的Caster,前有和自己撕破臉皮的Assassin,後有像Ruler這樣實力強勁的追殺者時時緊咬著。Saber的出現恰好緩解了燃眉之急。甚至可以說,讓他們的勢力一躍成為戰爭各組之間名列前茅的地位。

英靈貝奧武甫沒有逝去前,每個職階都有人占領著。當然,原有的「Saber」死後出現新的「Saber」填充空餘的位置,這件事本身就非常違背常理。戰敗的Servant離開戰場後,相應的職階理所當然會產生空缺。還從沒聽說過能在已經出現過英靈現界的位置上反覆進行召喚的。如果真是這樣,豈非Master一日不死、便能無限制地召喚Servant——這不就亂套了嗎?如果人人都能做到這一步,戰爭將永無消停之日!總而言之,歷屆從未出現過這種惡劣的情況。

作為法力無邊的控法者——龍術士,簡直可以匹敵神代的魔術師。Caster的技術甚至淩駕於現代最強等級的魔術師、直逼或超越魔法使。往昔使人驚嘆的「神秘」的體現者,名為荷雅門狄的英靈。這也許就是Caster能夠實現這次召喚的答案。

可是,就是這樣一名英靈,卻在遭遇到某位敵人時顯露出十分窘迫的頹勢,這讓人不得不感慨天外有天。

“這次有個敵人很棘手——Ruler。”提到那個讓自己傾力一擊化為烏有的英靈,Caster就很郁悶,“如果他出現你就吸引住他的火力,擊敗他。”

“……Ruler?”Saber俊美的容顏不禁皺起了眉頭,“是這樣,在我所具有的現代知識以及聖杯賦予我的基礎規則中,都沒有任何有關Ruler的信息。他是怎樣的英靈呢?”

“監督者的傀儡。那個表面上公正無私、對外宣稱秉公執法的中立人士的Servant。”

“監督者……”

“但是Saber你記住,如果說有哪方勢力最能給我們帶來威脅的話,那就一定是這個借管理戰爭的由頭過分幹預戰事的監督者了。她從戰前就和Rider原來的Master、如今跟Archer改簽契約的那個神父勾結在一起。他們的勢力不容小覷。這是Assassin說的。我認為在這件事上他的話還比較可信。”

在教堂外跟蹤神父時,她確切地感受到隱形陪伴在神父身邊的英靈氣息改變了。而之前她跟Assassin追蹤討伐英靈貝奧武甫的Servant們,暗中埋伏在礦山時,無論是Rider還是Archer的氣息都清清楚楚地傳到了Caster這邊。因此很容易就能識別。Assassin竊聽教堂的對話後傳達給自己的內容雖然可能會有故意的遺漏和刪減,但至少這一點應該是確鑿無疑的。

“對了……從Archer的真名判斷,他也是個厲害的大人物。”

Caster用生冷的語調補充道。從她毫不誇張的表情來看,Saber很容易便明白了上述被她提到的那些敵人對他們而言擁有非比尋常的重要意義。

“明白。任何時候都由我來阻擊這個Ruler是吧。對其他人的戰鬥是在優先消滅Ruler的基礎上才能展開吧?”

Caster微微點點頭。這時候早就從她略有些焦灼的臉上讀出某些東西的Saber忽然問道:

“不過Master,您能告訴我為什麽您如此畏懼Ruler嗎?能知道這些事,我也能更有利地為您作戰。”

不可否認Caster被這麽一問有些驚訝到了。她在心中醞釀著,那些本就被這個男人知曉的事情,該如何應答他呢。

“因為我和‘龍’有點淵源吧。”

“嗯……?”

黑發英靈的眼角一閃。很顯然他想知道得更為詳細,但強烈的求知欲被一貫的騎士修養所制止。

“這麽說吧。Ruler是屠龍者,我是馴龍者。和它們的淵源越深就被他克制得越厲害。Ruler輕松屠龍是被人民世代傳唱的佳話,是享有‘屠龍聖人’美譽的英雄聖喬治。不但如此,那家夥還有非常高超的‘對魔力’,我的攻擊對他基本無可奈何。實在讓人可恨。……總之,我不能和他同屏出現。”

英靈荷雅門狄前世曾與龍族締結過共生共死的契約,因而能夠保持令尋常人艷羨眼紅的長壽活在世上。可以說她的壽命完全都是龍族贈予她的,與締結契約的火龍雅麥斯可謂是互為半身一般的存在。所以,從她與雅麥斯成為主從的那刻起便被烙上了「龍屬性」。她因“相性”而被Ruler克制也就順理成章了。

等於是第二次把這些事情籠統地向Saber敘述了一遍,連Caster都覺得無語了。不用說,這又讓她在面對Saber時,想起了「此人非彼人」這令人心寒的現實。

Saber似乎壓抑著對主人傳奇經歷的好奇心與一絲心馳神往,思考著前所未聞的龍族的故事,也就默默地不說話了。而在他旁邊的Caster的心中卻是千思萬緒。一時之間兩個人都默不作聲。Caster把這樣的沈默視作談話結束的信號。

草草地了結首輪交流後,她便要求Saber到屋外巡邏。

進行召喚前,疑問便盤旋在腦中久久縈繞不去。

她試圖想象他見到自己會是怎樣一番場景。他的第一句話會怎麽說,第一個動作又會是什麽。

但是……在他們中間橫亙著的時間已經太長,以至於記憶的碎片已然拼湊不起,再也無法維持原貌。這讓Caster深刻地對這個單方面忘記自己的男人感到失望,也讓她對男人即使耗盡此刻所有的忠誠也回不到過去的現實感到憤怒。

但是最終,她什麽都沒說。

說了又如何?

即使向他傾訴,也沒有辦法消除胸口逐漸擴大的落寞感。何況如此矯情的事,她做不出來。

那麽就拋棄這一切好了。將自己的全部都投入到戰鬥中去吧。

沒錯。向著聖杯——

即將化作靈體消散的Saber,在他心中同樣裝著疑問。

他的主人,竟然完全沒有過問自己的願望。

就算只是一名應召而來的Servant,他也知道出於維護兩者協力作戰的關系穩定,向Servant詢問願望是多數Master必走的章程。

正因為英靈想要實現自己的願望,才會協助Master共同參與聖杯的爭奪。要讓名垂青史的英雄放棄願望屈就於為某人無常奉公,那麽勢必得提供足夠令人信服的理由。

可事實是她壓根就沒問自己。

也就是說,她對他的想法“毫不關心”。好像完全不在意他似的,拒絕履行這項詢問的義務。

換種思路去想,這固然是主人相信自己的Servant一定不會獨霸聖杯,一定會將聖杯留給她使用。

應該這麽說,迪盧木多的確是這樣的英靈。他不需要回報。

然而,什麽都不問的她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偵查的任務就請交給我。對我而言,唯一所要做的便是永遠追隨我的主人——您。”

還沒變成靈體前,英靈好像為了更加明確地表達自己的心意似的彎腰鞠躬,垂首行禮,無比誠懇地說道。

但是,他沒有得到任何回覆。

Caster阻止自己的視線跟隨Saber離開沙利文的家。直到英靈殘餘的光輝徹底消失為片縷的最後一瞬,她也沒有去看Saber一眼。

>>>

有一個男人。

其單純的魔術造詣在人才濟濟的魔術協會中可以說是極其卑微,就像浩瀚的銀河系裏面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埃塵。

年輕時作為在「時計塔」求學的學生,祖上僅有三代魔術師背景,經常被豪門望族以及誕生於這些家族之中的導師們所蔑視。

初代的祖母是某個魔術師的情婦,只在枕邊細語時習得初步的魔術。第二代的母親也只是抱著“要好好珍惜媽媽重要回憶”這種程度的覺悟繼承了魔術。維爾維特家族認真探求魔術的,是由韋伯這代才算真正開始。因此無論是魔術回路的數量也好,或家族魔術刻印的品質都非常粗劣。

母親病逝後,散盡家財湊足了入學資金,身無分文的韋伯進入了時計塔。

時光如水,歲月如梭。少年成長為鐵錚錚的男兒。

他的前半生都在艱難多險、充滿曲折的道路中度過。嘗遍了辛酸和主流觀點的白眼,並把一路走來的辛酸舔舐幹凈、轉化為毫不動搖的勇氣和力量。

從基層做起,經過多年打拼,男人終於得到了認可。

最直觀的一點便是人們對他的稱呼發生了變化。

埃爾梅羅二世並不是他的本名,只是以學派名稱而承襲下來的一個名號。在原來的“貴族·埃爾梅羅”稱號的持有者肯尼斯死後,他成為這一學派從衰退轉為重振雄風的中興之主。人稱“新一代的埃爾梅羅”。

男人的確天資平庸,但通過努力依然成為了十分優秀的從事魔術研究的學者。雖然缺乏實踐魔術的資質,不過在洞察力上有常人不及的才華,算是時計塔內的頭一號人物。打個比喻,是能夠訓練出無數優異的賽跑運動員的教練。

作為講師,埃爾梅羅二世無疑是出類拔萃的。時計塔凡是拿到王冠階位的魔術師,三個裏面差不多有一個是在他門下畢業的學生。

明明本身魔術師的地位並不高,卻是少見的那種比“真正的貴族”更加閃亮的人物。

然而,依靠自身不斷的努力堆砌起來的名聲卻在五年前毀於一旦。

2010年,造訪冬木市參與了聖杯解體戰的埃爾梅羅二世,使自己二十年的努力前功盡棄。他的作法和策劃覆興大聖杯的魔術協會是完全對立的。

——夏綠特在魔術協會接受魔道修煉時最常聽到的就是以上這些內容。

“已經緊急用治愈魔術進行了處理。在未來一周內,屍體都不會腐爛。”

“對於監督者閣下的照拂,鄙人感謝至極。”

用流暢清晰的聲音表達謝意,並微微欠身的男人,有著一頭中分的黑色直發。

他看起來風塵仆仆,嫩黃色的肩帶隨意地耷拉在紅色的大衣上,都來不及悉心打理。下巴處還零星有些沒刮幹凈的胡渣。應該是不久前才經歷過旅途奔波、忙碌勞累的樣子。

的確是這樣。接到遠阪朋樹的電話後,幾乎可以說沒有任何耽擱或者猶豫,就買下從倫敦飛往夏延市的機票。前後時間只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時,便已抵達這座秘密戰火不斷紛飛的城市。

“哪裏。中年痛失愛徒,這是人生一大不幸。”

夏綠特用充滿禮貌的口吻客套性地說著。藍綠色的眼眸認真地看著這個五年前跌到人生最低谷的男人。

在她和埃爾梅羅二世面前,是擺放在教堂內部最隱秘的一間司祭室裏的一張特殊的床——停屍床。

上面躺著的是一名昨日淩晨陣亡的Master——白爾羅斯的遺體。

這個房間從戰爭開啟以後便單獨隔離開來,其作用從主持司祭的工作變成停放屍體的太平間。

看著以近乎於祥和的面貌躺在床上的青年那雙緊閉不動的雙眼,埃爾梅羅二世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因此夏綠特根本無法從他的面部表情猜測他的內心。這種冷酷的表現似乎與他的性格極不相稱。

弟子就像二十五年前的老師肯尼斯那樣戰死在聖杯之路上,再也沒能走回故土。喻示著“幸運”之意的名字beyllos,卻沒有為他添加半分運氣。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黑發熟悉的高鼻梁熟悉的任何一切,只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從「活」到「死」。

再也聽不到那個傻小子自詡為天才的蠢話。

再也看不到他傻笑起來露出不對稱的酒窩。

再也不會惹自己生氣發火到非得以武力制裁的地步,被師父鐵拳伺候痛扁一頓卻抱頭哈哈大笑。

那雙再也無法睜開的眼瞼之下,究竟埋藏了些什麽呢。

埃爾梅羅二世看著弟子屍身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盡管說話對象是一旁的修女,但他的視線始終沒有移開白爾羅斯。

“那麽是否能夠懇求您,向我透露謀害弟子的兇手呢?”

“這……恐怕不妥吧。”

對方貌似虔誠的請求,卻實實在在地難倒了夏綠特。

“眾所周知,我代表著正確管理聖杯戰爭大小事務的監督者的形象。戰爭發展的情況,是連爭奪聖杯的相關人員——也就是其他並不知情的Master,都不能從我這裏隨意打探的消息。具體有多少敵人傷亡,這些都是不能被公開的秘密呢。所以,想要從我口中捕風捉影知道些什麽,恐怕……”

“閣下您說的我自然都懂。可是,就算只是個不肖的劣徒,作為教導並培養他如何為人的老師,我也絕不能令他的死蒙受不白之冤。務必拜托了——”

“哎呀,這真是……”

“我向您保證,並願意發誓。我會詢問兇手完全出於為弟子安排後事的考慮。每一個在聖杯戰爭中犧牲的Master,無不都是帶著必死的覺悟前來參戰的。話雖如此,如果我連‘向他的父母交代’這件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到,實在愧對他們。還望監督者閣下您能體諒兩位老人家晚年喪子的心。”

在沈痛悲愴的聲音落下後,埃爾梅羅二世隨後向夏綠特修女九十度一鞠躬。

這明顯不符合英國人的傳統。不過自己再不松口的話,這個男人會不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呢。

白爾羅斯是解體派的一名大員,在他死後剩下的蝦兵蟹將實際上已經沒什麽威脅了。埃爾梅羅二世不是被聖杯選中的Master。就算陣營中的遠阪朋樹還活著,也是獨木難支吧。

“啊——那個,發誓就不必了吧。”夏綠特結束了短暫的心理鬥爭之後,用有些造作的語調說道,“您的苦心我明白了。我剛才沒有體恤到這點,真是萬分抱歉。促使您愛徒此刻躺在這裏的,很有可能是Caster和Assassin這兩位Master指示他們手下的Servant犯下的惡行。戰前我已明令嚴禁對Master的蓄意傷害行為。可那兩組卻對此置若罔聞,著實令人感到可惡。”

“再次感謝。承蒙您的慷慨。”

男人的態度冷靜至極,聽到弟子慘遭飛來橫禍的真相後完全沒有義憤填膺的樣子。夏綠特皺著眉,好像覺得不可思議似的瞥了一眼埃爾梅羅二世。

“戰場的硝煙撲滅前,不肖弟子的屍身請您費心代為保管了。”

“一定一定。”

聖杯戰爭有著不得中途將死去的Master擅自帶離教會的規定。埃爾梅羅二世也是過去參加過戰鬥的Master,他知道所有陣亡的魔術師將統一由監督者暫時保管他們的遺體,在戰爭結束前不會將具體死亡人數洩露給其他Master。這是出於公平和保密的原則。

如此缺乏人情味的規定或許也是身為魔術師的這一群人應擔當的罪業吧。

而且,在遺體搬運回去之前,必須摘除白爾羅斯繼承的刻印轉給家族其他人,使斯皮羅普洛斯家族的魔術刻印不至於到這一代失傳。所以白爾羅斯的遺體回到故鄉希臘,至少是好幾個月以後的事了。

除此之外,白爾羅斯的死因也不能完全對他的父母如實相告。弟子的葬禮籌辦起來,也會是未來非常令人頭疼的一件事。

“——那麽,是時候該告辭了。非常抱歉占用了您寶貴的時間。”

“啊,請別這麽說。”

埃爾梅羅二世善意地阻止了修女的送行。踏出教堂大門前,眼睛的餘光似有似無地劃過夏綠特的手腕。

一左一右的手背上,赫然刻著左三右二、總計五枚的令咒。

>>>

接到弟子死訊後連夜飛往美國的埃爾梅羅二世,與監督者告別後非常自然地來到了朋樹居住的旅店。在那裏迎接他的朋樹正匍匐地跪在他的身下。

雖然鋪著平整厚實、圖案典雅的簇絨地毯,可是跪著的青年雙掌撐地、腦門低垂、腹部貼地的姿勢怎麽看都像是古代臣子跪拜君主的大禮。

不,應該這樣說,連額頭都完全抵在地面之上的朋樹,簡直能看做是一個對自己犯下的罪過追悔不及的犯人。

敲門之後一進來就看到這幕的埃爾梅羅二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當然他早就體會到在電話中斷斷續續地向自己通報弟子遇害消息的朋樹,內心的傷感不會比自己少。實際上,令他真正驚訝的是跪在地上的朋樹哽咽的自責聲。

“埃爾梅羅閣下,我辜負了您。您交代給我要我好好守護白爾羅斯,這種事我居然都辦不到。”

朋樹對沒有盡到責任的自己痛恨不已。遠赴美國之前、面對面地在埃爾梅羅二世的辦公室交談時就曾受到對方的囑托,答應他會好好照看比自己年輕一歲的白爾羅斯。可他卻失言了。

“啊,朋樹君……”

埃爾梅羅二世輕搖著頭走向他,將他扶了起來。眼眶裏看起來仍然留有殘淚的青年臉上一片空洞,沒有任何其他的表情,只是以恍如夢中的朦朧眼神盯著自己的雙腳。

“還是低估了聖杯戰爭的殘酷啊……”

朋樹聽到埃爾梅羅二世的輕喃之後擡起了頭,轉過來的雙眸凝視了對方一下後,微微地嘆了口氣,口齒不清地“嗯”了一聲,又把頭低了下去。

“白爾羅斯那家夥涉世不深,但是竟然連我也——”

對於埃爾梅羅二世的這句說到半截的話,朋樹沒有追問下去,只是一個勁地點著頭,完全喪失了振作起精神的念頭。

“再天才也頂不了用啊。當初在倫敦向我請戰要來參加聖杯戰爭也好,還是一聽到監督者調令就跟Servant出戰也好,白爾羅斯的確很天真。而我何嘗不是呢?比起他來甚至一點都不輸給他。”

對著沈默的朋樹,埃爾梅羅二世絮絮叨叨地說著。在他的自嘲聲中,朋樹空虛的視線終於聚集到了一點。

“如果那個時候我能阻止白爾羅斯倉皇出戰的話……不,至少我應該想辦法勸誡Lancer一起去……要是有兩個Servant在場的話,大概白爾羅斯就不會遭此劫難了……”

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埃爾梅羅二世看著朋樹逃避的眼睛。

“哎呀呀,不要這樣說嘛。是我給你們這些小輩太大壓力了。不負責任地把爛攤子推給你們,是我的錯。”

“……”

朋樹不置可否地緊抿著嘴。

不論如何自己與白爾羅斯的合作由於外因的緣故終止了。慘淡的收場已經證明了失敗。雖然二人能夠使大部分意見保持一致,但也沒有很好地互相配合。或許姜還是老的辣吧,不依靠長輩的力量是不行的。

而實際上朋樹致電埃爾梅羅二世之後,和姑姑遠阪凜也通過一次電話。但那次交流也僅是停留在“通報”的層面上。當身在本家處理族內各種事務的凜表示自己可以忙裏抽空地趕過來化解侄子面臨的困境時,朋樹嚴厲地拒絕了。

拒絕的言辭中透著自尊,青年的骨子裏透著驕傲。離開姑姑的扶植便一事無成,一想到這個頓時就讓朋樹覺得臉上無光。即使大多數情況下他給人的印象都是那麽老成持重,但偶爾也有年輕氣盛的一面吧。

不過現在嚴峻的形勢,完全不容許朋樹去顧及面子。

“死去的人已經離開了,活著的人還要堅持走下去。朋樹君,我們必須得想辦法,不讓死者的犧牲變得毫無意義。”

“……是的。”

“白爾羅斯他的Servant,到現在還沒有跟他取得聯系嗎?”

找不到Archer——朋樹在電話裏這麽提到過,對此埃爾梅羅二世非常不放心。

“我多次徘徊在白爾羅斯入住的酒店附近,但……”一臉沮喪的朋樹反覆搖著頭,“Archer失去Master的魔力供應已經快兩天了。我擔心他很快就會消失。”

“那麽,我們手裏只有Lancer了。”

朋樹的臉龐憂郁起來。當埃爾梅羅二世說出Servant的稱謂時,他的表情變得更加萎靡不振了。後者自然是一看便知,微微笑道:

“朋樹君,和Lancer相處得不太順利吧?”

“您怎麽會……是白爾羅斯告訴閣下的嗎?”

“啊,那天淩晨啊……讓我想想,應該是首戰爆發之後的那個淩晨吧。當然啦,在倫敦的我當時正喝著熱茶吃著午餐。”

12月7日,這屆聖杯戰爭的第一戰結束之後的深夜,白爾羅斯與朋樹就戰爭最後階段如何處置Servant的問題上產生了分歧,鬧得不歡而散。白爾羅斯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翌日淩晨天快要亮了,都沒有睡著。徹夜難眠的他在悲憤交加的情緒下,打了一通長途給遠在倫敦的老師。

在那次通話中,白爾羅斯聲淚俱下,哭得就像淚人。總是習慣於弟子調皮搗蛋的男人完全傻眼了。不斷地安慰他、鼓勵他,不知道花費了多少時間。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埃爾梅羅二世最後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如果當年讓你用令咒命令Servant自殺的話,這種選擇題老師你是Say Yes or Say No?’,‘對朋樹來說好像完全不算什麽難事。但我跟Archer之間的關系可不是他和Lancer能比的’之類的……那小子劈頭蓋臉地向我丟出一連串的問題。然而那種問題,我沒法回答他啊!”

“………”

朋樹頹然地垂下肩膀。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那席話原來帶給白爾羅斯那麽大的打擊。而第二天振奮起精神表示要主動出擊的白爾羅斯就那麽一去不覆返。他是不是想用戰鬥的方式沖散對未來的恐懼和迷茫呢?

這種事,朋樹不會知道。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不過——你做得對。”

“……哎?”

仿佛感受到朋樹心湖中的動搖和後悔,埃爾梅羅二世出言安慰道。不對——應該說,會說出這句話的男人他本身就是那樣認為的。

他的學生白爾羅斯是天資聰穎的魔術師神童。在他年幼時便已經接受了被人們認作“天才”的這一事實。作為長子降生於傳統的魔術世家,在他體內被精煉的魔導之血註定他的人生道路會一帆風順。對他來說既沒有碰壁的時候也不用煩惱今後的發展。

“天生就被賜予的東西未必就會讓人幸福。過於平坦的道路會讓人覺得一切都是那麽唾手可得。美玉更需雕琢。讓白爾羅斯認識到現實的殘酷性,對他是有積極推動的好處的。可惜……那小子還是操之過急了。”

朋樹屏住呼吸,仔細去想埃爾梅羅二世的這番話,然後鄭重地點頭。

又是一夜即將過去了。冰冷的寒冬深夜中,如今擺在發誓要將聖杯解體的二人面前的是——

戰力丟失一大半的艱難處境。

Archer如果繼續盲目地在外面徘徊不肯回來的話,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將離他們遠去。

而Lancer——作為現在他們唯一王牌的這個Servant究竟是什麽來路,埃爾梅羅二世很清楚。

他的氣息好像就在不遠。二人都能感受到Lancer散發出來的那股充滿威嚴的存在感。

每一個君王都是不盡相同的吧。

在過去自己曾經遇見過某位偉大的王,那是被他認定為世間最偉大的王。他與這位王結下一段不平凡的情誼,被王認可、擢用為一名臣下的埃爾梅羅二世不禁感慨著。

“朋樹君,你和Lancer之間的問題早晚要解決。接下來的路,就讓我們好好碾平然後經營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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