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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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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名字

遠處的燈光很亮,那炫目的光華投射在千島鶴面前的湖面上,如同錦緞一般鋪蓋開來,又像是永不熄滅的火苗在放肆躍動。

在諸伏景光殉職後不久,公安那邊應該是收到了相關的情報,黑田兵衛很快便發來了請求在此處見面的緊急短訊。

可如今已經到了約定好的時間,黑田兵衛卻依舊沒有來。

千島鶴依舊站在一片陰影當中。吹過來的風似乎有些燈火的溫暖,但當沈沒在她的腳下,也只會與那些漆黑的影子融為一體。

就在這時,一名拿著黑色公文包的人影終於出現了。他來到了千島鶴的身後,神情有些緊繃,借著夜色也顯出幾分忐忑不安的感覺來。

似乎是終於做好了心理預設,他才更抓緊了一些公文包,朝千島鶴的面前快步走去。他的腳步聲很輕,盡管速度偏快,卻依舊沒有發出多大的動靜。

然而千島鶴自從進入組織以後,對危險的敏感直覺便早已深入骨髓。她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身後人影的存在,條件反射般地瞬間轉身,還沒等那人反應過來,便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一個反扣!

那人悶哼了一聲,身體也本能地進行格擋,但或許是因為他始終緊緊地護住那個黑色公文包,動作並不流暢,也並沒有奏效。

抓住這個機會,千島鶴另一邊手從側面撞擊上了那人的脊背處,創造出一個空擋,就一腳往對方的膝關節處狠狠一踢,直接把他壓制在了地上。

可那人依舊沒有對千島鶴的攻擊做出什麽更加明顯的防禦或反擊動作。他只是依舊用一只手死死地護住黑色公文包,而自己的整張臉都因低頭的角度淹沒進了夜色的陰影當中。

他沒有再反抗,千島鶴也停了下來,沒再進行下一步的攻擊。

她看向那個鬼鬼祟祟試圖接近她的人影,盡管在夜色當中看得並不真切,但畢竟距離不遠,對方標志性的外貌和衣著也算是提供了一個認人的標準。

黑色的寸頭,嚴肅的黑框眼鏡,以及那幾年不變的標準西裝……

——風見裕也。

他們沒再說話。千島鶴暗自松去了一些壓制住自家下屬的力道,就這樣僵持著。

過了好一會兒,風見裕也才終於打破了這片安靜,有些低聲地喊了一句:“千島小姐。”

這也算是在向千島鶴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扭頭過來,風見裕也終於看到上司逐漸皺起來的眉頭。他有些緊張,連呼吸都變得比以往急促了幾分:“千、千島小姐……是、是黑田長官讓我來的……”

他原本想要稱呼上司為“克洛”小姐、又或是對方如今的假名“北川千影”小姐,但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將她真正的名字喊了出來。他有些忐忑地望向千島鶴,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啊,來向我解釋你們的失職?”千島鶴卻笑了,神色淡淡,如今已經變為灰色的眼中看不出幾分確切的情緒,卻又如同一個壓抑到極致的漩渦。

她知道自己將諸伏景光的死這樣隨意地遷怒給他人是不對的;她知道自己這樣的質問絕對是不夠冷靜的。但她就是無法按捺住自己,直到現在,她都不願意接受諸伏景光的離去。

心中好像燃起了一股烈焰,原來真的只有走到了這一步,才能真正感覺到那種刻骨銘心的絕望。

“風見,你知道一名臥底……在事先沒有受到懷疑、也沒有露出什麽紕漏的情況下,就突然暴露了,”她的聲音終於低沈下去,變得有些澀然,分明平淡的語氣卻近乎無助,“而組織甚至連他的緊急撤離路線都一清二楚——這只有一種什麽樣的解釋嗎。”

沈默。

風再次吹過了湖面,又帶走了幾片落葉。

“……因為內部有臥底洩露了信息。”風見裕也的聲音也有些艱澀。

諸伏景光身份的暴露完全是突然的,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如果是因為在哪方面工作上的失誤而導致的暴露,是絕不可能存在這樣的情況的。

警視廳內部有臥底。

並且,是高層臥底。

“這聽起來並不陌生,對吧?”千島鶴點頭,努力維持語氣中的平靜,可是說著說著,她的語速還是變得越來越快,千島鶴覺得自己的情緒就像是一股洪流,她竭盡全力才勉強控制住。

“從我之前和你聯合設局試圖釣出那名臥底,再到我從君度那邊找到的相關情報……我已經提供了足夠多的線索了不是麽。”

“這本該足夠了不是麽……”

她才終於變得頹然起來了,仿佛突然間洩了氣,嘴角也顫了顫:“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你們沒有利用那些情報調查到底。

為什麽你們沒有順著那些線索將那些內鬼找出來。

為什麽你們沒有保護好那些本該絕密的信息。

為什麽在那麽多人隱姓埋名行走於刀鋒之上的同時,還有那麽多人站在高處之上冷眼看著他們身份暴露,然後——

讓他們永遠成為被世間刻意放棄與遺忘的幽靈。

……這真的公平嗎。

明明有那麽多人在直面著黑暗舍生忘死,有那麽多人在那些汙濁陰暗的角落燃燒盡了自己的生命;可是為什麽,總有更多的人坐在明亮的辦公室裏,或冷眼旁觀、或高高在上,又或是在談笑間就將那些游走於光暗之間的生命爽快利落地送給了黑暗的欲望。

她明明已經做到了那麽多,只要公安真的順著提供的那些線索查了下去,只要公安提前找到了那些隱藏在警察系統當中的臥底,只要公安更加堅決地把潛入組織的臥底的資料保護起來……

那麽諸伏景光是不是就不會暴露。

那麽諸伏景光是不是就不會死。

千島鶴低下頭,虎牙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讓血腥味來提醒自己保持理智。她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因為用力過大還微微有些顫抖。

……如今,諸伏景光臥底的信息終歸是被洩露了。

他甚至已經被警視廳公安部放棄了。他被堵上了所有的後路,孤立無援。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她親手“殺”的。

心神突然一顫,千島鶴終於松開了自己壓制風見裕也的力道,讓他站起身來。但她的目光始終緊緊盯著風見裕也,試圖從他的臉上解讀出什麽額外的信息來。

“我們調查了。”風見裕也感受到來自上司的目光,再次開口,只能再次開口。他努力想讓自己解釋的內容聽上去不那麽像是辯解,但終歸是無可奈何。

“……但他們的勢力甚至比我們原先想的要大得多,我們查了,可無論是從哪個方向查起,都會遇到我們無法抗衡的巨大阻力。”

那些跟組織有關系的人遠比他們所想的更加可怕——高官、財團;民間組織、甚至議員。他們從各個方位編織起了一張巨大的網,如同一個堅固無比的鐵桶,令人無從擊破。整個調查,簡直寸步難行。

沒有上級的支持、甚至受到了來自各方勢力的阻撓,整起調查根本無從下手。他們什麽關鍵證據也沒查到,甚至一個接著一個地被取消了升級考試,嚴重的甚至背上了處分,也許以後再無出頭之日。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知道自己個人的力量有多麽微弱但又不可放棄:一旦他們放棄了,所有的一切都將被隱藏在最深的陰影當中。

可是難啊,太難了。

他們終歸有家人也有朋友,希望自己前途坦蕩、武運昌隆。每個人都在期待著自己的光明未來,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要如此執拗地為了一個看不見終局也看不見歸途的一個目標而近乎賠上自己的人生。

也許一開始是為了自己想要當一名好警察的那一腔熱血,但風見裕也卻害怕起來:那一腔熱血……有一天,會不會也涼了。

年輕的公安有些惶恐又有些唾棄著自己,把頭也低了下去,又不再說話了。

千島鶴垂眸,她早已猜到了這樣的局面,卻還是不死心地想再問一句:“那黑田叔叔——”

說到底這種事情的發生其實並非全無預兆,可是以往也都有黑田兵衛給他們提供支持。

她看向風見裕也,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更加不詳的預感。

風見裕也卻避開了她的視線,依舊沈默著。

……又或者,他其實是想說話的,但終於是說不出來。

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嘴巴微微張合,聲音卻仿佛突然被堵在了他的喉嚨當中,再怎樣也出不來了。他神情有些覆雜地看向千島鶴,眼中也顯出幾分無措的意味來。

“黑田長官,入獄了。”

過了良久,風見裕也才終於閉上了眼睛,他的嘴唇繃成緊緊的一條直線,然後又松開。

他連聲音都有些顫抖:“黑田長官被迫接受了來自上層的審查,而最後的結果是……貪汙、洩露絕密情報,上面調查後,還說他是好幾起曾經的殺人懸案的真兇。”

可是這怎麽可能?黑田兵衛與那些受害人素不相識,也根本沒有半點動機,在那些案子發生的時候,他還在追蹤著朗姆——

但偏偏、偏偏有關黑田兵衛追查朗姆的那些情報大多都跟星守旭相關……根本就不可能公布。

千島鶴呼吸一滯,身形突然晃了一下。

“這不可能……”她喃喃道。

“但這就是今天早上已經宣布了的判決。”風見裕也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已經周旋過了,妃律師也介入了,最後……判了三十年。”

“……”

妃英理……那名號稱為“律政界不敗女王”的金牌律師。如果是她的話……如果連她也做不到的話,可想而知,他們要面對的究竟是些什麽。

因為妃英理只能夠做辯護,而法官的權利永遠不會握在他們的手上。

又是一陣沈默。

千島鶴垂眸,深吸一口氣:“所以事已至此,黑田叔叔讓你過來做什麽?”

如果情況真的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那麽黑田兵衛此刻應該還在對那些權力操作應接不暇,再找她過來就絕不可能是單純的敘舊。

畢竟往日裏,黑田兵衛和千島鶴就算是情報交流也大多是通過絕密郵箱進行的,如今他卻發出要緊急見面請求,這絕不可能只是過來通知她“入獄”這一件事。

所以……

千島鶴的目光最終落到了那個始終被風見裕也死死抓著的黑色公文包上。

他究竟想讓她來幹什麽。

觀察到上司目光的轉移,長嘆一口氣,風見裕也對自己上司恢覆冷靜的速度都不知是該報以何種想法了。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把那個黑色公文包裏的一個鼓囊囊的檔案袋拿了出來,遞給千島鶴。

“黑田長官在今天就會被扭送到監獄了。”他看向自己上司和幾年前相比截然不同的白發灰眼的外貌,心中突然有些苦澀。

到底物是人非。

“而我是受他所托……來讓你做一個決定。”

*

狹小的拐角,監控並沒有覆蓋到這裏,此處也算是黑田兵衛受審查時為數不多的、在他人視野以外的“保護區”了。

燈光並不太暗,但也沒明亮到讓人感覺溫暖的地步。黑田兵衛站在墻邊,脊背卻挺得很直,身體沒有半點倚靠在墻上。

他的面容有些滄桑——淩亂的灰白短發、多日不經打理的胡茬,以及早已布滿血絲的眼睛。就連他身上的正裝也有些皺巴巴的,卻並不顯得他頹然,相反,在這並不規整的正裝的烘托下,他的眼睛如同鷹一般銳利,此時更是不加以任何掩飾的鋒芒。

欲加之罪,本就何患無辭。就算沒有證據,身為公安的黑田兵衛也比誰都更清楚“制造證據”的辦法。這一場牢獄之災,他大抵是怎樣也躲不過了。

這其實並沒有什麽。黑田兵衛本來還以為會有誰針對他組織一場暗殺,如今竟然只有三十年,這反倒令他有些感慨。說到底,還是他手上掌握的證據不夠多,那些人並沒有急到想滅他口的地步,而只是試圖中斷他的調查。

他很快就會徹底離職,也許會去哪裏的一所監獄開啟新生活。實話說,他對這個倒不太擔心,畢竟從當初他和星守旭決定要自己另辟蹊徑掀翻酒廠的那一刻開始,黑田兵衛就已經對這種結局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但處在風暴中心的,歸根到底並不是他。

一旦黑田兵衛離職,他手下的許多情報資料就會被挪送到旁人的手中。降谷零的其實倒還好,他本就是由公安高層派出的臥底,警察廳需要這樣一名地位頗高的臥底來與組織勢力維持平衡。

但千島鶴卻不是這樣。

她的位置太過尷尬,也太過關鍵——

最重要的是,她能夠打破平衡。

一旦上面那些人中的誰與組織有關系、並且發現了這一點,等待千島鶴的,便絕對是萬劫不覆。

而星守旭、以及那些曾經為了這個計劃而犧牲的所有公安同事們……一切的努力都會化為烏有。

眼神突然變得鋒利了起來,流露出了幾分堅定的光芒,黑田兵衛看向那正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輕下屬——

“風見。”他的聲音依舊充滿威嚴,“請盡快去刪除公安系統裏所有有關千島鶴的電子檔案。”

相比於正在接受審查——又或者是審查結果早已註定的他來說,風見裕也擁有著更多的自由、更加不會惹人懷疑,無疑是更合適的人選。

而他會暗地裏運用自己的權限,讓風見裕也有能力去刪除那些檔案。

風見裕也卻好像被他的這番話給驚到了,他睜大了眼睛,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如果任由那些資料留存在裏面的話,千島鶴的身份無疑會成為下一個被洩露的絕密情報。

“可是——”風見裕也脫口而出,他突然為千島鶴感到幾分不甘。

這是不公平的。風見裕也的心裏這樣想道。

如果銷毀了檔案,如果徹底刪除了那些資料……那麽千島鶴就失去了證明自己是一名公安的最有力的證據,她曾經所立的功也更全都無從談起。

若真是如此,當千島鶴臥底結束再回歸公安的時候,她又該如何自處?

不,或許他應該說的是,這樣做以後,她真的……還有回來的可能嗎?

面對下屬稍顯質疑的目光,黑田兵衛卻始終語氣平淡:“你知道,如果你現在不那麽做,她的資料用不了半天就會躺在組織高層的桌面上,她明天就能死去。”

一旦沒有了黑田兵衛職務之便的庇護,千島鶴的資料絕對會以最快的速度被那些追求“平衡”的人拿去組織變現。

“明天就能死去”——這並不是一個誇張的說法;甚至她在死前都會經歷些什麽,這全都令人不敢深思。

風見裕也沈默了。他當然知道黑田兵衛所說的都是真的,但對於一名深入敵窩的臥底而言,身份被徹底銷毀所帶來的究竟是怎樣一個結局……?

總歸是,不會有多好的吧。

在黑田兵衛的操控下,千島鶴的檔案其實真的很好刪除,畢竟她在黑田兵衛當初的安排中也只是象征性地錄入了一下公安系統,出於各方面的保密考慮,大部分公安高層對此知之甚少,為數不多知道事情全貌的人,基本上就只有黑田兵衛那幾位。

一旦身份被銷毀,她在所有人的眼裏都將變成真真切切的組織高層成員、變成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變成本就罪大惡極的罪人。

但偏偏如果不銷毀,千島鶴很快就會死。

——讓她活下去,這該是個多大的誘惑。

見下屬依舊在沈默,黑田兵衛卻不打算再繼續等下去了。他從外套內側拿出了一個檔案袋,遞給風見裕也。

“這是我拿出來的紙質檔案,在你刪去那些電子檔案以後,這便是唯一能夠證明她身份的文件了。”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如果她真的想要回來的話,就拿著這份資料回來吧。在時限以內,這份檔案都是有效的,在公安的眼裏,這也只會是我惡意偷出的資料。”

聲音逐漸低沈下去,黑田兵衛的話語當中卻依舊沒有顯出半分動搖:“而如果最後做好了決定,選擇不回來——就盡快將這份文件銷毀。”

“總之,要快。”

這份文件就是危險的源頭,在如今這種形勢下,黑田兵衛徹底孤立無援,在整個公安系統內,他已經不敢說有誰是可以真正信任的了——何況他自己也無法保證這些檔案會輾轉到誰的手上。

如今只要文件存在一天,千島鶴的危險就仍未消解一天。再者說,這種檔案被取出後的效用本也是有時限的,做決定一旦晚了,誰都無力回天。

“可是如果千島小姐選擇了回來,那我們曾經的所有犧牲不都化為烏有了麽……”風見裕也有些喃喃道。

他不知該說些什麽,設身處地地想一下,如果他是那名臥底,而他臥底下去的代價就是銷毀一切可能證明自己為臥底的證據,他真的還會堅持走到底嗎……

這個選擇未免太殘酷。

可是如果千島鶴真的選擇回來了呢?明眼人都知道這個選項的誘惑對於一名公安臥底來說有多大。偏偏如果她回來了,那麽多年的那麽多人的犧牲,會不會就這樣化為烏有了呢。

風見裕也突然想起自己在工作時曾經見到的那些檔案。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後面蓋著鮮紅的印章——

已殉職。

“所以她不可能選擇回來。”黑田兵衛反倒笑了,那笑容中有幾分悲涼,也有幾分自嘲,“她已經在那個地方失去了太多。那裏對她來說,是開端,也將是結局。她不可能選擇回來,因為如果選擇了回來,這一切對她而言就都變成了不可挽回;因為一旦選擇了回來,這一切對她來說就成為了背叛。”

“她一定會往前走,無論生死,不顧後路。”

黑田兵衛有些僵硬地扯出了一個笑,但多日以來的疲憊卻並沒有讓這個笑容看起來有多麽輕松。他看向風見裕也,一直以來堅毅的目光終於有了幾分松動。

“風見,應該很快,我就不會是你的上司了……我只能拜托你,成為她最後的聯絡人。”

看著那正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輕公安,黑田兵衛苦笑了一聲。

“以一名長輩的身份,我只想懇求你,就算永遠無法為她證明清白、證明身份,也永遠、永遠、永遠——不要忘記她真正的名字。”

她真正的名字,千島鶴。

*

千島鶴接過那個檔案袋,註視著那正站在自己面前的下屬。她本以為這對自己來說會是個艱難的抉擇,但到頭來卻其實並沒有在她的內心當中掀出多少波瀾。

她顛了一下檔案袋的重量,這其實也不算很重,但對於紙制品而言,裏面也算是有挺厚一疊了。

“果然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對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麽有著更加清晰的認知啊。”千島鶴突然彎起眼睛開了個玩笑,拋給自己的下屬一個問題,“風見,你看過我的檔案嗎?”

“看、看過……”帶著嚴肅鏡框的眼鏡的年輕公安突然結巴了起來,回想起當初黑田長官向他所展示出來的文件內容。他甚至還能清晰地回想起自己在看到那份檔案時,震驚與敬佩的心情。

進入組織臥底幾年以來,她提供了林林總總的情報近千條,公安借此得以摧毀了十幾處大型毒品的生產窩點、打擊了幾十條軍火走私路線、抓住了人口黑市的尾巴、阻止了數十起違規的人體實驗……

功勳累累。

可惜那些功勳,在一切結束以前,註定將被封存在絕密檔案當中;而如今……也許也將被徹底消滅掉一切的痕跡。

“啊,那麽你吸煙嗎,風見?”千島鶴又笑了,沒頭沒尾地突然來了這樣一句。

面對上司極其突然的問話,風見裕也更加結巴了,並未設防地將自己的真實情況托盤而出:“其、其實有時候會,但並不、呃,並不經常並且——”

千島鶴卻已經聽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她有些輕松地勾起唇角,一邊手攤開放在了風見裕也的面前:“所以你身上有打火機吧?給我。”

“千、千島小姐?”

“我說了,把打火機給我。”

風見裕也就算腦袋轉得再慢,此刻也明白千島鶴究竟想要幹些什麽了。他的手有些顫抖地塞進自己的口袋當中,可連續掏了好幾下都沒能找到打火機的影子。

大概是有些著急,他的額角冒出了細密的冷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在那個範圍並不大的口袋當中找到了打火機的影子,手掌顫抖著,緩慢地掏了出來。

“千島小姐——”

千島鶴卻只是笑著,非常輕松且利落地接過了那個打火機,對準檔案袋的一角,輕輕一按——

火苗瞬間冒出,溫情地舔砥著檔案袋及其中文件的邊角。

然後又一點點往中間進攻而去,直到整袋文件全都化為灰燼。

灰黑色的餘燼先是落了些到千島鶴的掌心當中,略有些燙,但隨後又被微涼的晚風吹走,散到了他們目光所不能及之處。

手心中又重新恢覆回了原本的冰冰涼涼。

……這沒什麽不好的,不是麽。

“所以你來找我,是只有這一件事嗎?”她力道很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拂去上面基本早已不見蹤影的飛灰。

“確實沒有別的、但是——”

千島鶴又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卻終究沒有深入眼底。她看了風見裕也一眼,沒有說什麽,只是轉身,準備離去。

這幾年的臥底工作讓她很少能夠擁有真正的安全感,在某個地方停留過久,總是讓她沒來由地覺得恐懼。

然後她又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風見裕也的聲音。

“千島小姐,您為什麽——”

風見裕也問到這裏,話音卻突然卡殼了。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在“為什麽”後加上怎樣的字句。

“……為什麽?”千島鶴依舊沒有回頭,她又只是伸出一邊手擺了擺,然後輕聲笑道,“不知道,無所謂,我不在乎。”

這沒什麽不好的,不是麽。

畢竟在見到那個光明大結局之前,她絕不可能離去。沒有誰能夠阻擋她的腳步,沽名釣譽的政客也好,冷漠無情的高官也好……

世界再渾濁又如何,她勢必要為此撥亂反正。

就算把自己當做籌碼也好,就算徹底走入萬劫不覆也好,她也要承載著那些生者與亡靈的信仰,以命相搏。

因為總有一些東西,不可忘卻;

因為總有一些東西,不能放棄;

因為總有一些東西,必須堅持;

因為總有一些東西,無法磨滅。

這沒什麽不好的,她將徹底隱入黑暗當中,她將比任何公安系統中的一名臥底都更加安全。

她不是“公安”了。

也沒什麽能證明她是“公安”了。

但她要打破長夜。

*

千島鶴又走到了她的夜路上。她沒仔細看過今天究竟是不是個什麽特殊的日子——也許是個節日,也許又是哪名不知名的警校新生的生日,也許什麽也不是。

隨著幾聲連續的爆破聲,幾束煙花突然飛上夜空,又從天空上傾瀉而下,像是明亮的流星雨,緩緩飛散開來——光芒萬丈,似乎要把整片夜空都照亮。它太璀璨,簡直令人移不開眼。

終於,天空終於還是燃放出了絢麗的煙花。

煙花展開了全貌——

那是六朵正綻放著的櫻花。

永不雕零的櫻花。

這沒什麽不好的,千島鶴再一次對自己說。她淡淡地笑著,靈魂深處卻突然傳來了不間斷的疲憊感。朦朧間,她似乎隔著遠處那片煙花的喧囂和光華,又看見了一雙溫柔的湛藍色眼睛。

她突然回憶起自己在那年生日時許過的願望——

希望,我們六個人都能成為自己理想中正義和為光明而戰的警察;

希望,我們六個人都能不負初心,一直像今天這樣大家都好好的地呆在一起,前途光明,未來遠大;

希望,這個世界總是一個清白之世,未來都是一片朗朗乾坤,大家都能走在陽光下,擁有一個……光明未來啊。

眼眶有些酸澀,千島鶴只能沈默著繼續往前走。

所以你看,命運從來沒有憐憫過任何人。

所以,她現在這樣……真的也沒什麽不好的。

*

時間再次匆匆而過,轉眼又是兩年後。

太陽高懸天空,馬路上的車流和行人總不停息。千島鶴行走在其中,這是少有的沒有任務的日子,而當她置身於行人當中以後,也突然覺得偶爾像是這樣平靜的生活……真的沒什麽不好。

在這兩年當中,組織裏的任務依舊一件接著一件,但真要說起來,其實又並沒有發生多少事情。正如以慕蘭譚的身份在組織當中的活動和以帕圖斯的身份在組織當中的活動其實並無多大差別一樣,銷毀那樣一份文件總是令千島鶴沒有多少實感,對她的生活似乎也沒有什麽幹擾。

一切都照常進行。

兩年當中最大的變故,就是赤井秀一的暴露。千島鶴不知道組織在FBI當中究竟是否掩埋有臥底,但組織在北美地區總歸也是有諸多眼線的。

赤井秀一大概也是在哪一次任務當中察覺到了這樣一件事。一向更加偏向於掌控主導權的他最終決定先發制人,制定計劃捕捉琴酒。他當時還給千島鶴發了一條訊息,讓她當心組織裏的風向。

——但他逮捕琴酒的計劃最終還是夭折了。起因似乎與朗姆有關,對於細節千島鶴並不清楚,只知道朗姆識破了赤井秀一的計劃,這也宣告了赤井秀一臥底身份的終結,開啟了赤井秀一面對組織追殺的躲藏與逃亡。

他很幸運,至少FBI沒有放棄他,並且組織當中也一直沒有傳來他的死訊。

風吹過道路兩側的樹木,發出細碎的響聲。千島鶴本在漫無目的的放空著自己的思緒,目光卻突然捕捉到了迎面走來的兩個人影。

那是兩個穿著上班正裝的男人。兩個人似乎都連續熬了很多天的夜,看起來有些疲憊,但其中高大的那個人卻始終面帶喜色。

“啊,我確實打算過一陣子就去見見娜塔莉的父母呢……”

那人說著,從口袋當中拿出了一個小本子,似乎是想給身旁的那個人看一些什麽。

千島鶴一楞,仿佛突然觸電了一般,立馬把腳步收了回來。

——伊達班長?!

他怎麽會在這裏?那個走在他身旁的是他的後輩嗎?……警視廳的刑警?

也許是因為進入組織後越發的謹慎,又也許是那些接連的變故帶來了太多的苦痛,千島鶴有時候也會條件反射般地有些杯弓蛇影。而當她反應過來,又有些自嘲地笑了一聲:真是……驚弓之鳥啊。

這裏又不是什麽特別的地方,甚至連警視廳都不太遠,身為刑警的他們下班回家——又或者是為了逮捕哪個犯人過來出外勤——從而經過此地,這都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但是就在下一秒,她便無比感謝起了自己無論何時也不願放下的警惕心。

不知是因為過度疲勞還是別的什麽,伊達航的手突然松了一下,而偏偏就在那一刻,風把他手裏原本拿著的小冊子吹了起來,飛到了道路邊上。

那個小冊子對於伊達航來說應該非常重要,他趕忙彎腰去撿,然而,就在那一刻——

一輛汽車突然失控一般地橫沖直撞了過來,而它接下來沖過來的位置,又剛好是伊達航所處在的視覺死角。

在這個時候千島鶴根本顧不及太多。她離他們的距離本就比較近,此時她更是直接一步沖上前去,抓起伊達航外套一邊的下擺,便帶著他借力一起往外甩!

“刷——”

千島鶴和伊達航一同被甩飛到了旁邊的人行道上,緊接著,在所有人的註視之下,那輛失控的汽車竟直接從伊達航原本所處在的位置那邊碾了過去!

人群當中傳來幾聲驚呼聲,又往前沖了幾十米的汽車終於堪堪停下,馬路上都因緊急剎車,多出來一條觸目驚心的剎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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