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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硨磲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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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硨磲床

“哪來的魚?你們一晚上沒睡?”齊老三端起木盆倒水, 水倒了,木盆靠著墻放。他走到門前細聽一會兒,見屋裏已經沒了動靜, 他又往風平睡的屋裏聽一耳朵, 這才去看他二哥。

“你們昨夜都沒睡?”他問。

“昨夜停雨了,海珠喊人去海邊撒了網魚,我們夜裏都吃過飯了,睡下估計還不到兩個時辰, 你小點聲, 吃了就走, 門從外面鎖上。”齊二叔閉著眼解釋一番,蒙上眼睛繼續睡。

齊老三一臉懵,他輕手輕腳關上門, 站在檐下楞了一會兒, 走進雨裏先把泔水桶裏裝的魚鱗和魚骨拎出去挖坑埋了。

雨大風大,家家戶戶都緊閉門戶,巷子裏空無一人, 徒有積水在不斷升高。他出去一趟, 再淌水回來,蓑衣下的衣裳全濕了, 鞋裏裝著一包水, 每踩一步,鞋裏的水滋滋往外冒,又在擡腳時被灌滿。

廚房的窗子忘關了, 窗下積了一汪水, 齊老三取下鬥笠擦把臉,先去關了窗再揭開鍋蓋盛魚丸吃。

魚丸又彈又鮮, 咬開能看見魚肉的紋理,他一口一個,吃噎了再喝口熱湯,連吃兩大碗才有飽腹感。剩下的盛一碗端走,其他的都撈起來放涼水裏泡著,免得放在熱湯裏變味了。

齊老三悄悄走了,門從外面落了鎖,院子裏又重歸安靜,屋裏的人在清涼的下雨天睡得昏天黑地,就連貓也蜷成一團趴在竹籃裏,偶爾醒來伸個懶腰,見床上的主人還在睡,它們又倒下去繼續睡。

齊阿奶最先醒,她開門一看,雨還沒停,昏昏沈沈的天色也分不清是上午還是下午。風卷著樹葉打著呼哨從墻頭越過,屋頂上吸飽了水的海帶搖晃不停,她衡量一番,關上門在屋裏繞著圈走,走累了坐下來點油燭納鞋底,直到聽到開門聲才捶著腰開門出去。

“奶,我渴了。”潮平喊。

“我去燒水,你進屋去。”老太太撐開油布傘踏進雨裏,風吹著傘,力道大得推著她走,好不容易開了廚房門,她先聞到魚鮮味。

她揭開鍋蓋看一眼,坐到竈下生火,剛燃起火苗,瞬間被煙囪裏倒灌的風撲滅,齊阿奶試了又試,廚房裏積滿了一屋子的煙,火還是沒燒著。

“算了算了,吃冷的算了。”齊阿奶打開門散煙,她洗洗手,撈了魚丸再從鍋裏舀冷湯,先給潮平他們三個送去,又冒雨端一碗給二兒子送去。

海珠聽到外面的動靜睜了下眼,翻個身蒙著薄被繼續睡。

她跟冬珠一直睡到天黑,睜眼屋裏黑乎乎的,聽到外面有說話聲,她倆捶了捶睡懵的頭,疲倦地下床開門。

門一開,帶著海腥味的風吹了進來,睡得昏沈的腦子輕松了些許,三只肥貓相繼翹著尾巴從她腿邊蹭了出去,站在檐下瘋狂甩毛。

“睡了一天,晚上又睡不著了。”齊老三說,“快來洗洗臉,過來吃飯了。”

“真巧,我們趕著飯點醒的。”冬珠打著哈欠冒雨跑進廚房。

齊阿奶看了風平一眼,納悶道:“不是讓風平去喊你們的嗎?沒喊?”

“喊了,我大姐還應了。”風平看向海珠。

海珠沒印象,她漱了口坐下,捧起粥碗喝一口,粥水下肚,腹中響起轟鳴聲。

“唉,餓了餓了。”她挾一根拌海帶吃,說:“雨停過了?”

“下一天了,天都下破個洞。”齊老三用筷子尾端挑了下燈芯,說:“爐子在我那邊,我下午就熬了一灌雞蛋粥,涼拌的小菜是你三嬸做的。”

“味道不錯,好吃。”冬珠大口吃。

貝娘笑了下,又低頭喝粥,星珠還在隔壁院子裏睡覺,怕孩子睡醒了哭,她喝兩碗粥,放下碗筷先撐傘回去。

齊老三吃完飯先打水給他二哥擦洗一遍,最後端著洗幹凈的瓦罐離開,出門前說:“明天要是不停雨,早上你們隨便吃點,晌午我煮罐粉送來。”

海珠打著傘走到水缸邊,裏面只剩一條魚了,另一條應該已經拿去餵龜了。她卷起袖子撈起沈在缸底的死魚,刮了魚鱗剁成三段餵貓。

……◢

這場雨下了八天,終於在院墻被水泡塌前放晴了,所有的人都走出了門,在家裏憋了八天,人非但沒休息好,個個面如菜色,眼下掛著青黑的印子。

男人帶著小孩清掃巷子裏的積水,淤泥鏟進桶裏,再挑去長草長菜的地方倒了。女人則是負責洗刷,家裏家外都要打掃,墻上長的青苔也要鏟。

又忙活了兩天,地上的水曬幹了,家裏的黴濕味鏟除了,人們這才閑下來。

“海珠,去看熱鬧啊。”紅珊娘喊。

“看什麽熱鬧?”

“聽說周邊幾個村的漁民來鎮上練武了,想讓守衛指點指點,我們過去看看,你去不去?”

“去,等我一下。”海珠進屋換身衣裳,家裏只剩她一個人,她鎖上門揣上鑰匙跟紅珊娘一起走。

附近幾個巷子裏的人也都往碼頭去,鎮上難得有件熱鬧事,男女老少都去湊熱鬧打發時間。

“大武,去看熱鬧啊,周圍幾個村的漁民來鎮上練武了。”走在前面的人邊走邊吆喝。

院子裏織漁網的男人飛快地往外看一眼,高聲說:“你們先去,我給漁網收個尾。”

海珠路過瞄一眼,擂得平整的小院攤著一張完整的漁網,網線看著是新的,這是個有手藝的人,會出海打漁,也會勾線織網。

剛走出巷子,迎面走來的人問:“去看比武的人是吧?不在碼頭,在講學的石臺那邊。”

浩浩蕩蕩的人又拐道出鎮,路過炒貨鋪,海珠進屋稱兩斤炒花生,付錢的時候發現夥計偷偷摸摸端了個沈甸甸的盆離開,她嗅了嗅鼻子,味道她熟悉,是炸黃豆的味道。

她看向掌櫃,女掌櫃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她支支吾吾好一會兒,說:“不要錢,你拿去吃吧。”

海珠沒作聲,一把銅板拍櫃臺上,她拎著炒花生走出鋪子。女掌櫃繞過櫃臺跟出去,她望著海珠走遠,進鋪子打幹活的夥計,嫌他幹活不利索。

“那咱們還賣炸黃豆嗎?”夥計硬著頭皮問。

女掌櫃仔細琢磨一會兒,說:“端出來繼續賣。”

海珠已經走遠了,她把炒花生分給相熟的人,紅珊娘剝著花生殼靠過來小聲說:“這家炒貨鋪在賣炸黃豆,聽說沒你跟你三嬸炸的好吃。”

海珠輕輕點頭,“我看見了,隨她賣,鎮上人多,我三嬸炸的也不夠全鎮的人買。”

“你就是大氣,那個女掌櫃也是心貪,你但凡計較,她的生意就要傷筋動骨。”紅珊娘嘆。

海珠沒說話,她心想她要是計較才落了將軍府的臉面,讓人看笑話。

到了鎮東,離得老遠就聽到了呼喝聲,一個村一個村的漁民分散開,有在練棍棒的,有捉對對打的,甚至還有團夥作戰的,勢頭頗足。石臺上的老漁民也不授課了,石臺上擠滿了人,站在高處觀望。

海珠在人群裏發現了風平和長命,她擠過去,手還沒落到風平的肩上,跟隨的侍衛先看了過來,眼神鋒利的能剜肉。

“你們不是在跟著夫子念書?怎麽跑這兒來了?”她擰了下風平的耳朵,問:“你二姐和潮平呢?”

風平捂著耳朵訕訕地笑,他尋了一圈,指著不遠處的樹說:“那兒呢,我二姐爬樹上去了,潮平在武夫子懷裏。”

海珠看過去,冬珠坐在樹叉子上低著頭看得認真,她也不說話了,扶著風平往場內看。

日頭西移,碼頭上來了艘船,韓霽站在船頭往遠處人多的地方看,他下船了問:“鎮上出什麽事了?那邊怎麽這麽熱鬧?”

“周邊七個村的村民過來練武,為下個月的比武做準備。”毛小二解釋。

韓霽又看了一眼,他先回青石巷洗漱換衣,還仔細用香茶反覆漱口。

日落西山時,他走出門,又走出巷子,站在巷子口等著。

“少將軍來了?”最先回來的街坊驚訝,“剛到?”

“到的有一會兒了,怎麽樣?感覺哪個村更有實力?”他閑聊道。

“上河村和下河村的男人好像更有氣勢,其他的我們也不懂,明天再去看。”

韓霽看到海珠了,她拎了個網兜,網兜裏裝著豬筒骨,正偏著頭跟人說話,被人提醒才看過來。

“少將軍,來接海珠啊?”有人打趣。

韓霽沒否認,他笑著點頭。

“什麽時候能喝到你跟海珠的喜酒?”見他心情不錯,又有人大著膽子調侃。

“那要看海珠的意思,她還舍不得家。”人走到面前,韓霽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問:“家裏可都還好?”

“走了,回去說。”她指了下周圍的人,說:“別給他們當猴看,都不做飯了?”

人群裏響起哄笑聲。

海珠先回去開了自家的門,骨頭扔桶裏,她往外看了一眼,說:“就在我家說說話,不急著走吧?”

“要是急著走呢?你跟我回去?”韓霽意有所指。

“急著走我就送你到碼頭。”海珠坐他對面,交叉著手指托腮,問:“就你一個人過來的?你娘沒來?布政使的喪事還沒處理妥當?你怎麽這麽久才過來?又快一個月了。”

“下了快十天的雨,我爹的腿和斷臂疼,人沒精神,她在家陪著。我處理了島上的軍務,臺風過去後又上島巡視了一圈,這才得空過來。”韓霽往外暼一眼,動作極快地摸上海珠的手,粗糙的指腹在下巴處撚了下,滑膩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窩,他留戀地搓了搓手指。

海珠捏了下他摸過的地方,擦去酥癢的感覺,抽回手問:“布政使的死是如何解決的?打撈到屍體了嗎?”

“沒有,海太大了,他家的管家收拾了舊物在雨停後扶棺回京了,他的死……”聽到長命的聲音,韓霽及時打住話。

“二叔——”長命像個猴子一樣撲了過來,“我祖母來了嗎?”

“家裏還有點事,她過幾天再來。”韓霽抱了下他又放下來,站起來跟進門的長輩打招呼。

“你坐,都是自家人,不用講禮。”齊阿奶壓了下手,她看向海珠,說:“我再去買幾個菜?”

“不買菜,讓韓霽請我們去酒樓吃飯。”海珠說。

“哪能又讓他請,今晚我請客。”齊阿奶說。

“我來請,我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酒樓定雅間了。”韓霽說的是實話。

“你家已經請過好幾次了,該讓海珠請,她又賺錢了。”齊阿奶客套道。

海珠哼一聲,說:“他拖欠我的俸祿,就該讓他請。”

韓霽楞了一瞬,反應過來大笑出聲,他扯了腰上的錢袋遞過去,道歉說:“怪我怪我,我長了個狗記性,今晚罰我請你吃飯。”

“這還差不多。”海珠笑了,她心安理得收下錢袋,還當著眾人的面打開看一眼,轉手扔給風平,上一個錢袋是冬珠得了,這個錢袋是風平的。

老老小小坐在院子裏說話,等齊老三賣完鹵菜,一行人鎖了門往酒樓去。

一頓飯吃到尾聲,韓霽暼了海珠一眼,他看向冬珠說:“硨磲床打好了,我這趟拉過來了,還在船上,你們先回去開門,我帶你姐過去喊人卸貨。”

“真的?”冬珠激動,“那…我們家沒地方放了啊。”

“三叔,你回去了喊兩個人把我跟冬珠睡的床擡出來。”海珠看向韓霽,問:“拉來了一張床還是兩張床?”

“都拉來了。”

海珠看向其他人,叮囑他們不許跟外人提起硨磲床。

她跟韓霽先走,走過燈火通明的夜市,兩只手就牽一起了,走出了街市,兩人隱進黑夜裏,在拐道時默契地走向偏僻的小道。

風聲帶來了海浪聲,此時這處偏僻的荒草地上多了兩道急促的呼吸聲,前些天倒在臺風下的矮樹,細細的枝條又被淩亂的腳步踩斷,在安靜的夜晚發出哢的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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