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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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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戶籍,去哪兒的?”

海珠把一塊兒帶有花紋的絹布遞過去,仰著臉任官兵打量,交代道:“去永寧碼頭找我娘,我娘改嫁的男人住在那邊。”

“五天內回來,若是遲了要隨我們去官府一趟。”官兵把戶籍還給她,見她像是第一次乘船出遠門,交代她把戶籍放好別丟了。

商船上正在上貨,海珠交十文錢跟著人上船,選了個不絆腳的地靠船舷站著。等開船了,她就趴在船舷上觀賞蔚藍的大海。

天上海鷗盤旋,黑豆大的眼瞅準了海面上的動靜,一個猛子撲下去紮進水裏,雪色的身影下沈又浮起,鋒利的爪子攥著肥碩的魚沖出水面,艷紅的魚血隨著羽毛上的水珠滴滴答答濺在汪洋裏。

一幕刺激的捕殺,海珠看迷了眼,耳邊的說話聲成了雜音,有人跟她搭話她也無心理會。

商船在海裏行了半天,晌午的時候路過永寧碼頭,海珠隨著七八個人一起下了船,把戶籍給把守的官兵看了才讓上岸。她想到來時看到的無人把守的海岸,賊人若是想上岸完全可以從人煙稀少的地方繞行過來,夜裏行船搶劫漁村,不等官兵到匪寇先跑了。如此想來官府對戶籍的管理似乎是為了加強對漁民的管理。

不過這些跟海珠沒什麽關系,她想想就撂到腦後,跟人打聽了路就往紅石村去。

紅石村在鎮外,她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這邊多是外地的商人在這兒住,一路走過去,一半的人家都大門緊鎖。

好不容易瞅到個哄娃的阿婆,海珠小跑過去問:“老人家,跟您打聽個人,你知道於來順住在哪家嗎?”

“於來順?他現在倒是沒住這兒了。”阿婆手朝西指,“門上貼了紅喜字的那家就是,家裏沒人,你晚個十來天過來說不準能碰到。”

海珠算了算日子,也就是說九月中旬的時候於來順會倒騰了東西過來賣。得到她想知道的,海珠朝人道了謝,轉身往鎮裏去。

永寧碼頭比回安碼頭要大,也更繁華,海珠找了家客棧開了間下房住,趁著街上還熱鬧,她去買了一沓漁網兜,聞著香味兒吃碗蝦仔面,四處轉了轉消了食就回客棧睡覺。

開海的頭一天,到了傍晚碼頭上熱鬧得緊,有事的沒事的都圍過去看熱鬧,海珠睡醒時客棧裏極為安靜,大堂裏就坐了零星幾個人,櫃臺上只有個打瞌睡的小二。她沒作聲,抄著漁網兜大步出了客棧,撲面而來的魚腥味掩蓋了路邊攤的飯香,她一心撲在了海裏也沒什麽胃口,隨便買幾個蝦餅邊走邊吃,繞過碼頭直接往鎮北去。來時她留意了的,鎮北邊有個地兒地勢偏陡,因礁石林立沒有官兵把守,正好適合她溜下海。

海上起了風,漫天的晚霞下漁船撐起風帆往家趕,海珠躲在礁石下脫了外衣,把衣裳藏好後拖著漁網兜踏進了海水裏。

“老二,你伸著脖子瞅什麽?”

“我剛剛好像看見那邊有人下水了,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這時候下水就是找死,別管了,趕緊回去,再晚一會兒死魚要臭了。”

說話聲沒了,水下黑色的船底遠去,清澈的海水裏一個滑溜的身影向遠處游去,海珠頭上頂著個光罩在水裏肆意翻滾。

夕陽的霞光一轉眼就褪了色,湛藍的海底光線轉為黯淡。海珠拽了把海草把大螃蟹纏住丟網兜裏,暗想失策,應該帶把鉗子來的,礁石下躲的蝦蟹不好往出掏。

一群拇指長的飛刀魚從礁石後游過來,魚群後還跟了只吃快餐的章魚,海珠趕緊攆上去,伸了漁網過去一兜兜住,章魚反應極快地噴出一股濃黑的墨汁,那一片的海水瞬間混濁了。

海底的魚蝦蟹著實多,海珠還遇到只進食的海龜,見到人它也不害怕,還跟著她游了一會兒才拐道離開。

當夜幕掛上繁星時,海底下幾乎看不見東西,海珠頭上的光罩又不能發光照明,她怕撞上礁石或是海蛇,也不敢再貪心,綁了網兜調頭往岸上游。

漲潮了,海風卷著潮水朝海邊湧,岸上矗立的礁石被淹,海珠爬上岸懵了頭,烏漆麻黑的夜色裏她找不到是從哪裏下水的,好在四下沒人,她大搖大擺地赤著腳沿著礁石群翻找。等找到快被水淹的衣裳時,身上的水已經被海風吹幹了。

*

四野只聞風浪聲,碼頭後的小鎮上人聲鼎沸,食肆酒樓裏燈籠高掛,裏面坐滿了高聲暢飲的人。

香氣撲鼻的竈房頂開了窗子,一抹燈光漏了出來,海珠拎著沈甸甸的網兜走到這兒停了腳,循著微弱的燈火她把網兜裏的東西扒拉了下,蝦的尾巴從網眼裏漏了出來,章魚被螃蟹擠變了形,八只肥碩的觸手鉆出漁網纏在一起。

“砰砰砰!”

臨巷的小門被敲響,忙活著上菜的跑堂沖後廚喊:“趙師傅,有人敲門,你看看是不是你家裏人來找。”

海珠聽到這話沒作聲,門一開她先把網兜遞進去,“趙師傅,你家食肆還收不收海鮮?”

“……這都什麽時辰了,不收不收。”說著就要關門。

“都是大螃蟹大蝦,出海捕撈的漁船逮的都不一定有我手裏的大,你再看看。”海珠抵著門,把網兜遞到光亮處。

“咦?”

“……”

接下來就好辦了,海珠留了三只蟹兩只蝦讓後廚幫她蒸熟,其他的都賣給了食肆。她被跑堂領去大堂,要了壺黃酒懶散地挑著炸的豆子佐酒吃。

“丫頭,你爹都是在哪兒逮的那些螃蟹蝦?”大廚端了缽雞湯燉鮑魚過來,“先喝點湯暖暖胃,你看你嘴唇都沒什麽血色。”

海珠下意識摸摸嘴唇,道了謝捧起湯缽喝湯,大堂內潮熱,幾口熱湯下肚臉上就冒了汗,她頓時覺得身上舒坦不少。

“看你這樣子,不會是你親自下海逮的吧?”說罷就覺得荒謬,趙大廚撫掌笑道:“罷了,我也不問了,往後再有像今天這樣的大貨你還給我送來,有多少我要多少。”

“好。”海珠點頭。

蒸熟的蝦蟹送上桌,白茫茫的熱氣裏散著誘人的鮮香,海珠倒了點黃酒在手心搓勻,掰開蝦頭上的殼一口抿掉蝦黃再吃蝦肉。一只蝦比她手還長,卸了殼剔的肉都歸在瓷碟裏,往嘴裏扒的時候海珠感覺在大口吃飯,滿足死了。

九月的蟹正值肥美的時候,母蟹圓滾滾的,掰掉蟹腳,撬了蟹殼,黃澄澄的蟹黃露了出來,飽滿得幾乎要流出油。海珠沒去拿勺子舀,直接上手拿著吮,美滋滋地吃了蟹黃再喝蠱溫熱的黃酒,兩廂滋味交織,天靈蓋都酥酥|麻麻的。

吃飽喝足,海珠忘了拿漁網兜,她插著手樂顛顛地走出飯肆,迎著煙火味十足的海風往客棧走。

……

白日人多船多的時候海珠就在鎮上閑逛,晌午和傍晚趁人吃飯的時候,她拎著鉗子攥著新買的漁網兜從老地方溜下海,逮滿一兜了就爬上岸送去食肆,一手收錢一手交貨。

她這邊偷偷摸摸地下海,食肆那邊怕有人知道了會高價哄搶海珠手裏的海貨,也靜悄悄地瞞了下來。不用擔心惹了旁人的眼,海珠這幾天過得逍遙又快活,銀子到手了,嘴巴也過足了癮,人家一天頂多吃四頓,她一天能吃六頓。

盤算著手裏的銀子夠修補漁船了,海珠就琢磨著該回去了,她身上擔的還有責任,不能全推給齊阿奶。

有了這打算,黃昏時海珠就去碼頭跟人打聽明天的商船什麽時辰會過來,路過開蚌的攤子她停住了腳。

海上有人乍然驚呼,突起的躁動還沒平,碼頭上又有人喊:“是鯨是鯨,鯨魚擱淺了。”

這話一出,碼頭上的氣氛沸騰起來,像螞蟻窩裏淋了瓢開水,所有的人都奔跑起來,還沒來得及上岸的漁船直接調頭沖了過去,風帆升了起來,船櫓也搖出火星子。

海珠被人群推著攘著擠到海邊,她朝海平面上一動不動的大家夥看去,腳步飛快地跑下碼頭,一個猛子紮進海裏。

這會兒沒人看她,仗著水性好往海裏跳的人不少,扒著過往的漁船借力游過去。海珠有樣學樣,在水裏看到船底了就探出水面,扶著船板擺動雙腿。

鯨魚已經死了,流進海裏的血都有臭味了,但沒人嫌棄,爭前恐後的人拽著鯨魚往下扒肉,像一群鬣狗在分食死去的獅子。

海珠身上的衣裳變了色,海水被鯨魚的血染透,人泡在海水裏像是洗了個血腥的澡。不過這會兒沒人在意,都沈浸在發財的亢奮裏,推攘擁擠間有人掉進水裏都來不及呼救就嗆了水。

海珠把隨身帶的網兜裝滿了就停手,她拖著沈甸甸的鯨魚肉從船上拽個船槳忙著四處救人,不時高聲提醒:“別搶了別搶了,再搶命都沒了。”

無人理會。

“漲潮了!”有人高喊。

一個浪潮打過來,殘缺得露出魚骨的鯨魚動了,趴在它身上的人被甩了一部分下來

,其他的人腦子清醒過來,趕忙跳進海裏往船的方向游。

被海珠救出水的人喊她上船,“漲潮了,我們趕緊回去。”

海珠巴不得趕緊走,再過一會兒保不準會有人的屍體飄上來,太他娘的嚇人了。

半個鎮的人都下了海,海珠濕淋淋地從船上下來時還有人在往這兒跑,碼頭上擠滿了人,遙望著被潮水帶走的大家夥。

“搶了多少?你們家這可是要發財了。”

“旺仔家搶得最多,我們剛趕過去就漲潮了。”

沒能下海的人身上酸氣沖天,看著一船的鯨魚肉眼睛都要冒出綠光,海珠懷疑如果沒有官兵鎮守,這會兒估計要搶起來。

瞅準商機的商人已經豎起牌子喊價收購了,海珠扛著一網兜的魚肉看了四家,見價錢都是一樣的,轉手就給賣了幹凈,兜裏又多了三十多兩銀子。

眾人喜的喜,酸的酸,情緒正濃時幾聲慌亂又急切的哭喊聲冒了出來,天黑了還有人沒上岸,這意味著什麽大家心裏都清楚。

一時間,發財的餘韻裏漾滿了悲傷,碼頭上的氛圍古怪極了,海珠承受不了,飛快地逃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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