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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〇五九 聚散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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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衣料服飾描寫有許多有誤的地方,昨晚一覺醒來寫這章寫到興起又忘了去改……啊,天哪我真的不擅長服飾描寫,待我回頭去改,大家麽麽紮

月亮還沒落下, 她便被強行從床上拽起來沐浴更衣。坐在梳妝鏡前, 半夢半醒裏,葛太太親手給她梳妝, 將頭發篦成極為覆雜的連環髻。

睡眼惺忪的坐到金棕沙發裏, 幾乎耷拉著腦袋做了三個夢。睜開眼,盯著一面落地窗戶:外頭朦朧月早已落下, 熱帶清晨陽光正一點點灑進來。

誒……一個頭而已, 從夜裏梳到天亮。

她身上仍是一件寬松睡袍,臉上卻已頂著精致妝面,蜜秋在小心翼翼往她嘴裏送小塊小塊溫熱的蒸紅棗糕。蘇家老大老二已攜妻兒來了, 兩名舅舅在樓下同男賓一齊喝早茶,幾名舅母手裏牽著四個自兩歲至十歲不等的小孩兒上了樓來。幾名小朋友自小到大最遠只去過上海, 頭有機會來香港一睹熱帶殖民地風光, 新鮮的不行。

尤其對彌雅與亨利先生頗感興趣,幾次三番將兩人追得大肆遁逃遁逃。

楚望禮服都已熨過,連帶婚紗一同高高掛起來, 由穗細與幾個小丫頭嚴防死守,幾乎抵擋不住小孩子想要摸一摸的好奇。在棗糕、蝦餃與五香雞爪輪番攻勢之下,明顯婚紗對他們誘惑更大。萬分無奈,彌雅被真真與穗細一同出賣, 推出去哄小孩。

楚望不止一次聽到如下對白——

“為什麽長得這麽像洋商行櫥窗裏的金發人偶?”

彌雅耐著性子,“因為我叫仙杜麗娜……”

“仙杜麗娜是誰?”

彌雅大翻白眼。

“你這麽好看,你是新娘子嗎?”新娘子終日閉門不見客,只有少數幾人有幸得以一窺真容, 眾人均好奇得緊。

真真樂不可支:“她不是新娘,她是新郎的妹妹……”

“那你不是應該在迎親隊伍裏,為什麽會從新娘房間裏出來?”

“……她也是新娘的朋友。”真真耐心顯然比彌雅好許多。

幾個小孩子恍然大悟,交頭接耳:“原來新郎也是金頭發藍眼睛……”

楚望梳妝完畢,穗細將起座間外房門拉開一條縫,一手將最小那男孩子抱進屋子更衣——他將和謝家最小女兒一起擔起花童重任。

圓筒高領將她脖子高束起來,簡直要抻長脖子才能吸氣,逼得她不得不坐得筆直——怪累的。

她得了空子,仍覺得腹中空空。伸手去取棗糕吃,兩口下去,忽然聽到外面一陣接一陣汽車引擎聲與接二連三的剎車與閉合車門聲。幾乎立刻的,樓下遠處大門打開,有人用浙江不知哪個縣的方言喊道:

“男方家中來接親了——”

楚望一塊棗糕沒來得及咽下肚,立馬咳嗆起來;穗細不知她是給領子勒的,便以為她冷,取過風兜要來給她披上;她一手檔開,起身小跑進盥洗室裏。

有人笑道:“果然是小姑娘,頭次大婚,緊張了吧?”

葛太太道:“她緊張什麽?”

彌雅大笑:“你們不知她剛才偷偷喝了幾杯水,橙汁接牛奶,口紅都給她吃掉大半。她不去盥洗室誰去盥洗室?”

一群人正笑她,突然聽得葛太太“哎唷”一聲,“彌雅,下樓去將林梓桐攔著——”

彌雅道:“做什麽?”

“她那幾個鄉紳舅舅,作文章口氣大得很,指不定出些什麽艱深晦澀四六文章將你哥攔在門外為難著。”

彌雅大叫糟糕:“我哥哪裏學過這些?”說罷趿拉著木屐提托提托沿樓梯狂奔下去。

楚望心頭好笑不已,心道,幸好葛太太頗有遠見,一早便派司機將研究院那幫人送去了石澳。若是也加進接親隊伍裏頭來,指不定攔在門外問謝擇益一些什麽伽利略、邁克爾遜與愛因斯坦,那麽她恐怕下輩子也別想嫁出去。

剛過門幾年,從未見識過這位小姑子厲害的二舅母坐在葛太太背後,頗不滿的說:“是,我們鄉下人,沒本事上洋學堂——”

大舅母立馬將她嘴死死捂住。

葛太太才沒工夫搭理她,忙不疊問:“楚望呢?”

真真捂嘴笑道:“仍在裏頭呢。”

楚望坐在金棕色馬桶蓋上,盯著墻頂小窗漏進的熱帶陽光,聽外頭一陣一陣小孩兒吵鬧與女子笑鬧,恍恍惚惚總有種不真實感,總覺得自己應該是個八九十歲的老太太,現今正在享受兒女繞膝的天倫之樂。

葛太太也立在盥洗室門外,“結個婚,跟要她命似的。”說罷叩了叩,“你夫婿就在樓下,你是要眾人迎親迎進你閨房盥洗室來?”

應了一聲,起身來,抻抻裙擺走出去,立馬被捉至穿衣鏡前補塗口紅。

一陣腳步響起之後,彌雅小口喘氣,一溜煙進來將門關上:“不得了——”

眾人笑問道:“怎麽了?”

她側立身子,眼斜望著門口。

彌雅如數匯報樓下情形:“一下樓去,便聽得那幫叔叔們在商量著怎麽捉弄他。有幾個聽說他打小便在國外,後來又念軍校,便好幾位說要拿什麽綱鑒、方輿紀要考他,嚇我一跳。他哪裏懂那些?好容易找著林大哥,同他說:‘若是他們為難新郎,你多幫幫他。’然後Zoe哥便自門外殺進來了。”

眾人大笑:“將他攔倒沒有?”

彌雅道:“林大哥還沒及吱聲,切爾斯和他們一幫朋友,人高馬大,自Zoe身後闊步走出來,挨個上前派利是。”

一眾舅母皆問道:“利是是什麽?”

真真解釋道,“紅包。”

舅母們互相交換眼色,派出一位年幼的問道:“紅包裏裝了幾塊銀元?”

彌雅道,“什麽銀元?裏頭是支票。”

蘇三姨太太接著問:“寫多少錢?”

“八千八百八十八……”

彌雅還未說完,六七位正的副的舅母紛紛抻長了脖子。

還是大舅母最見世面,立馬不動聲色附在兩個孩子耳邊低語幾句,放他們下樓去討問利是,有孩子的舅母也立馬效法;沒孩子的,如坐針氈。最機靈的那個便說:“新娘胭脂仍需補一補,我下樓去替她幫忙擋一擋。”

她一走,立馬遭到許多白眼。

幾人低頭交頭接耳起來:“男方家是做什麽的?上海宋家全盛時期也不見得出手這麽闊綽。”

彌雅不則聲。

謝爵士做什麽的,三言兩語還真的道不清。

葛太太一句話講得簡明扼要:“謝爵士早年在南洋金融界是個發皇的人物。”

彌雅與真真都咯咯直樂。

楚望坐在凳子上嘆口氣:“我也想要一封利是。”

葛太太啐她:“哪有自己婚禮上拿自己利是的新娘子?”

楚望吐吐舌:“想想而已。”

“口紅!”

說罷,那名趁機去拿利是的三姨奶奶自門縫溜進來,合攏說道:“樓下已一網打盡。”

葛太太驚詫:“怎麽說也有數三十關要過,這麽快?”

紅包在三姨奶奶巴掌大的小藤包裏耀眼不已。三姨奶奶道,“哎,可不是就這麽快?”

“一群唯利是圖的。”葛太太沒吭氣,轉頭向彌雅:“林梓桐呢?叫他去給你Zoe哥出個難題。”

彌雅應了一聲,忙又悄悄溜了出門去。

真真大笑:“林大哥可真難做人。”

不出一秒,彌雅又溜回來,捂著額頭說:“我親眼見Zoe哥將所餘利是統統塞給林大哥,而後,林大哥便笑著上樓來了——無人再能擋住他們。”

話音一落,叩門聲應聲而起。林梓桐在外頭說:“姑母,三妹妹,準備一下,迎親了。”

彌雅朝真真擠擠眼,嘆道:“道德淪喪!”

穗細與蜜秋手忙腳亂將她自梳妝鏡前扶起來,兩人一齊將那件裏子是白天鵝絨、連著風兜、翡翠綠搭紅的鬥篷罩在她身上。楚望伸手摸了摸對眉領上的兩排絲扣,擡頭一照——鏡子裏她一張臉粉光艷脂的。頭頂金步搖跟兩粒紐子似的金耳墜一塊兒晃蕩。楚望摸著寬摺長裙上的褶子,心裏想,謝擇益得穿成什麽模樣才能將她這個中得不能再中式的新娘接出來?

葛太太在她耳邊反覆強調:“步態神情均給我莊重些!”

她心虛的答應,在眾人攙扶下,小心翼翼自敞開的門走出去。

一行人浩浩湯湯穿過回廊,自扶梯轉下樓——

樓下男人們在會客廳中各踞一方,不分新舊、中洋與膚色,均以國語愉快閑聊著天,連切爾斯都能利索的講幾句上海話口音的國語,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

真真與彌雅在後頭一並碎碎念:“唯利是圖唯利是圖。”

林梓桐侯在樓梯轉角,見眾人經過,自墻上直起身子,恭敬敬等她們一齊走過來,悄無聲息的將兩封紅燦燦的利是交至彌雅與真真手中。

兩人正驚詫著,楚望立馬還嘴:“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葛太太瞪她一眼。

林梓桐將所餘一沓利是統統塞進楚望手中,跟上幾步,低聲說道,“謝少特意留給你的。”

楚望驚詫的指著自己,回頭將林梓桐看著,作口型道:“我的?”

林梓桐鄭重點頭。

楚望隨眾人走下樓去。

樓下笑談聲漸漸止住,眾人慢慢站起身來。

一眾白膚金發的西崽見到楚望身上那身褶裙風兜,一臉讚嘆的齊聲“喔——”,全場大聲喝彩。

楚望心裏喟嘆:這婚禮果然不是她自己的,是舉行給人看的。

謝擇益也在其列。碳灰西裝、絲質黑領帶外一件黑馬甲——大約修剪過頭發,一改往日略顯有些頹喪的中分,一絲不茍分頭略略向後及側邊梳過去,在男賓裏頭格外紮眼。

他頗合群的“喔”了一聲,仰頭將她笑望著,驚喜皆藏在眼裏。

楚望也笑,心想,什麽啊?兩家人事先都沒商量過麽,兩身衣服一點也不搭嘛。

不過她也松了口氣。她一直想象不到一個古典英式氣質的男人穿過分中式的長袍馬褂會是什麽樣,大抵他自己也覺得違和,自作主張換了西式禮服出門。

兩人定住腳步遠遠對視著,直到楚望身後不知道哪位舅母先起了頭,扯開嗓子放聲大哭起來。

會客廳裏一眾西崽從未見過這種陣仗,皆被她一聲嚎哭驚得瞠目結舌,互相詢問:“怎麽哭的這樣傷心?不要傷心到昏過去才好。”

不過自大陸來的男賓皆面色如常。楚望聽得身後此起彼伏的哭嚎,不知究竟要哭好,還是不哭好。挑挑眉毛,一陣苦惱,立刻被彌雅與真真一左一後的擰了一把,疼的她倒吸一口氣,勉強糊弄過去。

謝擇益見她憋淚憋得辛苦,一陣好笑過後,大步上前來將她自階上拉下來脫離苦海。

階上婦孺仍還在齊聲哭嫁,渾然不覺新郎早已拉起新娘子的手朝門口去了。

眾人在後頭瞠目結舌盯著這對新人:男子身量高大挺括,走起路來徐徐生風;女子著了短跟繡鞋,較他矮上足足一個頭,自風兜中探出四根白嫩纖長的指節,由他拉著,小步踩得如同兩只紡錘。

即便兩式完全不搭邊的禮服,也詭異而默契的搭調著。

舅母家兩個小孩兒才叫驚訝:“咦,新郎官怎麽不是金色頭發?”

立刻吃了母親兩顆暴栗,當場哇哇大哭。

一行人嘖嘖稱奇,從後頭跟了上去。

兩人撇開眾人跑到葛公館大門外,立馬有人撐了寬大黑傘跟上來。

楚望一低頭,陽光底下竟下著豆大太陽雨,真是海洋季風氣候多奇景。

謝擇益伸手一擋,將撐傘人攔在半步開外。他一躬身,將她一身織錦艷紅的新娘抱進臂彎裏,闊步穿過花園,自敞開的普利茅斯門外一折身,先將她放在後座坐穩;再繞自左邊,躬身進車。

身後眾人也陸續上車去。

太陽雨砸在車上劈啪作響,水跡子沿著慢慢加速的轎式自備汽車車窗劃出無數道水跡子。

謝擇益頭發與睫毛上沾了瑩瑩水珠,坐在她左側,側身低頭問道:“幾時起床的?”

“不知道,約莫五點?”

“困麽?”

她正想搖頭,身體十分誠實的打了個哈欠。

謝擇益笑了,“辛苦了。”旋即輕輕攏起風兜將她罩住。

一圈白天鵝絨毛下面,一張白嫩嫩的小臉自一個哈欠裏淚眼婆娑的將他望著。

謝擇益看的心裏癢癢,埋下頭,探進風兜裏親了她一下。

皮膚黝黑的南洋司機打趣說:“謝少,晚上才洞房呢。”

謝擇益笑道,“真難等,是不是?”

楚望倦意上來了,腦子慢半拍。

直至他將她的頭輕輕枕在自己身上,楚望整個人隔著風兜靠在他身上,才覺得燙的厲害。

“一起睡會兒?”謝擇益在她頭頂低聲笑,笑隔著風兜傳過來,將天鵝絨震癢癢的。

她不敢擡頭看,索性整個將自己兜頭罩住,斜靠在他身上裝睡,隔一陣倒真的很快睡過去。

兩人依偎著一路睡到石澳,已是午後近兩點。

車停在用作新房的龍脊山別墅裏。

謝擇益一早醒來,由她抱著自己胳膊多睡了一陣。直至跟在後頭的轎車停下,葛太太遣蜜秋與穗細來敲車窗玻璃,見兩人睡作一團,都不免笑了,“怎麽睡這樣熟?”

謝擇益越過她,伸手拉開車門,收手將她抱出去。

自石階穿過薔薇花圃,一眾女眷將他攔在門外:“新娘將要換婚紗,新郎先去禮堂。”

謝擇益只好笑道,“好,好的。”

將她慢慢放下來,仍眷戀不肯走,目送他的新娘由眾人牽引著穿過花圃走進潔白洋房裏。

自大理石木柱下頭進屋時,楚望才清醒過來。回頭看一眼,謝擇益仍站在那裏看著自己。

走進屋裏,立刻能聽到海潮聲在廳堂與長廊中回蕩。還未及臨海窗邊,透過四方的窗戶一角,先看到一片藍的海與天。

女眷們早已跑到那一頭去驚嘆海景,楚望卻正對花園這一側落地窗戶往外看去。一扇一扇窗戶穿過,隔著一叢叢薔薇仍能看見一點謝擇益黑色影子,總覺得好似在從一格一格年月明信片裏向他望過去,每一格裏圖案皆不相同。

她心裏升起短暫異樣,直至葛太太拉著一位老婦,與穗細一同叫了她一聲,這才回過神來,同眾人一齊上樓去,這才將這種異樣從頭腦中揮去。

一間約三百英呎的二樓臥房被布置成新房。她在臥房裏將連環髻松開重新篦過,梳理成簡易而正式的發髻,束上鉑金發飾。

婚紗從前往後穿上,彌雅、真真與葛太太一同在後頭將一粒粒精致扁紐系上。

爾後戴上絲質白手套,一雙高跟鞋掩進裙子裏,楚望甚至來不及看它是什麽顏色,反正不大重要。

一對蒲公英耳墜系上,楚望回過頭來時,眾人一齊鼓起掌來。

葛太太數天以來臉上頭一次露出微笑。

彌雅喟嘆道:“誰都沒想到,我們三個裏頭,竟然是楚望頭一個將自己嫁出去。”

有不善看臉色者小聲嘀咕:“聽說是奉子成婚?”

彌雅笑道:“就她這腰,自己吃飯都嫌地方太窄。”

沒及閑聊一陣,那老婦立刻將閑雜人等趕出去,將一床大紅喜被鋪上,往上頭灑花生、紅棗、谷豆與錢幣。

等所有人均出去,老婦亦退出來,葛太太便將房門鎖上。

楚望立在二樓窗戶往下看,謝家車早已離開,另一行車成排侯在花圃外街道上。

教堂鐘聲敲響十四次,聲音極近極近,仿佛就在頭頂,和海潮一齊送了過來。楚望從窗戶探出頭往外看,教堂不過近在一條街外,幾分鐘腳程而已。她回頭問道:“坐車做什麽?”

葛太太低頭看了看她長長的裙擺與拖地魚尾,“你說為什麽?”

彌雅與真真一前一後替她拾起裙擺,隨她慢慢下樓去坐上車。

窗外移換街景,房屋顏色像卡通片似的藍白紅綠的變。斜坡頂上,海邊街道上佇立著教堂。

車在教堂後草坪外停下。

大多數人已依次進入教堂落座,少數幾十人仍在太陽底下三五成群談天。

真真與彌雅攜著她的裙擺下車來,葛太太立刻走過來說,“來,過來親自同黃先生商量。”

黃先生立在草地邊緣與一位衣著考究的中年太太談天。見她走過來,兩人立刻止住談話,一齊回頭沖她友好微笑。

她穿著高跟鞋在草地裏走過去,尚未走近,黃先生微笑道,“葛太已同我講過。”而後朝遠處幾株棕櫚樹下一仰下頜,“你要找的人在那裏。”

楚望腳步一頓,順著他所指方向看過去——那裏聚集著四五名高挑白人。緊挨著他們,一名男子折身坐在輪椅裏,在樹蔭下頭乘涼。

她呆住。

黃先生接著說:“典禮快開始了,可別叫人久等。”

她立刻提起裙擺朝棕櫚樹飛奔過去。

那頭幾名研究院的人在遠遠地用英文喊:“當心摔著——”

徐少謙也回過神來,慢慢站起身來,一手撐著大樹沖她擺擺手,示意她慢些跑。

她笑起來,在離徐少謙數步遠外緩了口氣,慢慢朝他走過去,“徐教授,你來了。”

他亦是一身莊重西裝,站起來時比她著了高跟鞋仍高出許多。

她捉著裙擺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麽好。

徐少謙臉上帶著一如往昔的溫和微笑,“你並未邀請我來參加典禮。”

她心裏欣喜,“抱歉抱歉,我擔心……”

“沒事,你先生已替你將功補過。”

她一楞:“他……他來找過你?”

徐少謙將她看著,臉上帶著一點意味聲長的笑。良久,才緩緩說道,“嗯,談了許久。很長時間沒有過這麽愉快的談話了,很多年很多年。”

看著他臉上笑容,在海邊洋房裏那陣異樣情緒再度升起——

她總覺得謝擇益認識她。

最近一群人在數十米開外投入的談著量子論,其餘人皆已緩緩自遠處步入教堂。

陽光灑在略有些潮濕的草地裏,她著高跟鞋的腳踝也有些濕濕的。這一切一切都帶給她一種微妙的異樣,又莫名使她格外安寧。

她下定決心:“雖然不知你們都聊了些什麽……”

徐少謙無比認真的側耳聽。

“但是我一直有一點疑惑,關於一封信,”她一捏拳頭,走近一步,小聲問道:“他曾有一封不曾親手交到我手中的信,信上寫著一句很奇怪的話。”

“是什麽。”

“Ie Spectem Suprema mihi CumVeneril hari, Ie teneam mor iens deziciente manu.”她以不太標準的發音念了一遍。

徐少謙聽完,臉上仍維持著聽見這句話以前一模一樣的神情。

楚望試圖發現他臉上哪怕一丁點細微的表情變化,驚訝,抑或猶豫、沈思……

可惜都沒有。

這便意味著……對於謝擇益寫這封信的目的,他半點也不好奇。

那麽,某種程度上,也印證了這一時期以來她的所有猜測。

徐少謙緊接著說了一句話:“昨天,他問了我一個問題。”

楚望靜靜聽著。

“他問我:一戰是化學家的戰爭,二戰是生物與物理學家的戰爭——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果然。

楚望將臉埋進雙手裏。

不過那句話並非他的開場白。

徐少謙擡眼看著她因慌亂、羞憤與不知所措而捂著臉的雙手,慢慢回憶起昨天那個不速之客。

地點與時機都選得極好——在防竊聽在全世界均數得上一流的太平山天文臺。

他動用自己的軍官身份,獲得拜訪權利。

徐少謙隔著長波收發間的單向玻璃註視他許久,這才慢慢推開門,推動輪椅請他進來,他亦毫不客氣的直起身子,隨他進來。

他不動時,靠在那裏仿若一桿黑色的槍;而他一動時,你才知道他起先只是在蟄伏著。

門合上,並未自我介紹。

開場第一句話便是:“徐先生,她興許了解物理,但並不那麽懂得戰爭。請允許我代她來回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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