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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〇六五 病人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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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子論文二月中旬投遞, 三月底錄用, 五月底加急刊載。到六月時,無數中文期刊與報紙都刊載了《中子存在》的中文翻譯版。

一時間, 遞信請來港大采訪徐少謙與梁璋的, 邀請徐少謙去各大學校講座的,內地有之, 日本有之, 新加坡有之……歐美興許也有,但是礙於長途交通,邀請函興許還沒來得及寄到。

徐少謙一一推脫, 然而也有幾所內地學校,是打通各方關系, 托到他舊日師長專誠來香港請他去, 可謂機關算盡。推脫不開,也就去了兩回。僅就這兩回的演講,又被許多報章大肆摘錄。

褒揚之聲有之, 最多的是稱未來兩、三年內,某年的諾貝爾獎非此篇論文莫屬;

貶低之聲更甚,其中不乏質疑香港大學科研能力能否支撐從實驗到全部計算過程的運作,對論文內容真實度存疑的, 最終都被不久之後卡文迪許實驗室發表的第二篇論證《中子存在》的論文逼得啞口無言。

世界物理界的權威都發聲了,哪裏輪得到你們這些無知的人類來反駁?

對於這些質疑與褒揚,以及隨後而來的卡文迪許實驗室在其後撐腰,徐少謙從未有任何表態。

從內地回來一趟, 只問了楚望一句話:“我的演講講得如何?”

楚望魔法反彈道:“Bullshit。梁璋說這是他這輩子聽說過的最爛的演講。”

徐少謙大笑,並誠懇承認:“中國人只擅長上書,不擅長演講。若是讓我奏請校長彈劾梁璋,必然是內容充盈,言辭慷慨激昂的。”

一到潮濕季節,梁璋必定告病幾日在家,這是他多年隱疾。除了這個,大約是因為久坐不動,飲食也不大規律,梁璋還有點脊椎炎。前段時間縮在實驗室鉆研了數月中子,脊椎炎疼得他求爹爹告奶奶。徐少謙便給他老家娘寫信一封,讓她老娘揪著他的耳朵把他乖乖領回去紮針養病了。

假期過後回到校園,物理系的學生驟然多了許多。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去上新學期的原子論課時,往日裏只有稀稀疏疏的學生,這學期突然座無虛席,連教室後排也站滿學生,且膚色各異,身高體型也參差不齊起來。

後來聽課監說,今年新生比往年多了兩倍還多,尤其是物理系的學生。許多內地學生考不起英美公費,又不肯去日本的,都來香港,而東南亞地區英國殖民地學生則更甚了。

除此之外,更好的消息是來自徐少謙的。

某天徐少謙對著研究室收到的三份履歷發起愁來。見楚望過來,便招招手讓她過去,“你也來看看。”

楚望拿起那三份簡歷迅速翻看,心臟撲撲直跳——來了!

她心念一動,決定先問徐少謙的意思。某種程度上,他選人的態度,決定了他未來兩三年內的研究方向究竟是天文物理還是核物理。於是楚望反問:“你比較中意誰?”

徐少謙卻反問:“不確定,所以想問問你的意思。”

楚望心裏大叫:好哇,這個老奸巨猾的老東西,跟我打太極!於是微笑著說道:“如果是我,我就全部都要!”

徐少謙笑道:“若是我,會優先選擇中國人。只因就國籍而言,我有些疑慮。”

楚望再次看向那三人的履歷。

薩.昌德拉,原本這一年,這位印度物理系研究生,應該在出發前往劍橋尋找阿丁頓爵士的路上,並在從印度前往英國的船上思索出了昌德拉恒星質量極限學說。而現在,他改變主意,將履歷投遞到遠東的香港。

王明默女士,這一年從金陵女子大學畢業,本該入學燕京大學物理系,如今,將履歷投來了這裏。

莉.邁……

前面兩位初出茅廬,出於某種原因,轉而求其道來了香港,楚望覺得不奇怪。

但是莉.邁為什麽會來?她學術能力興許與徐少謙不相上下,但論資歷,她遠在徐少謙之上。雖然在哈恩旗下無法大展身手,只能作為“助理”……但是現在才是1928,希特勒還沒有上臺,她還沒有因為自己的猶太身份失去教學許可,仍舊是柏林大學的教授。

而一個年紀不足四歲的,僅僅因最近一篇《中子存在》才收貨些許名望,建在殖民地上,資金來源尚且說不清楚的香港大學理學院,能給她什麽?

一個大展拳腳的地方?

雖然楚望無比希望能更快到來更多有用的人。可是等他們真正來的那一天,她卻又有一點退縮,想要質問道:“我們擁有的東西,比你原先所在的地方匱乏很多很多,那麽你為什麽要來?”或者說,“如今你來得這麽早,是否來自什麽人的指引?哈恩?亦或是,海森堡?”

徐少謙看出她的疑慮,微微瞇起眼問道:“怎麽了?”

楚望搖搖頭:“沒有……所有人都……非常好。”

甚至說,這個人是不可或缺的。若是沒有她在1938年晚餐後所開的那一個腦洞,核裂變興許會晚很久才誕生。卻正因為她的不可或缺,她與哈恩的親密關系,甚至於她的猶太身份在奧地利被吞並後,遭受到諸多生命威脅,不得不在外流浪,卻依舊以“和平主義”為名拒絕曼哈頓計劃的邀請,都是楚望的所擔心的地方。即便她曾聽說哈恩“反鈾彈”,拒絕參與納粹原子彈研究,但也只是“聽說”。

她不願做一個有太多陰謀論的狹隘的人,也不想用最壞的心思去揣度別人。也許她低估了這一篇《中子存在》的威力,也低估了原子核物理實驗室的實力;甚至於可以在事情結束以後磕一萬個頭,說一萬句“偉大的女士,對不起,當初我惡意揣度了你”,但是在事情之前,但凡牽扯上“納粹”二字,她都會無限的誇大這個“萬一”會帶來的連鎖反應。

“你怎麽決定的?”楚望問。

“三個人我都要。”徐少謙笑著說。

“欸?”你剛剛不是還說對國籍存疑麽?!

“不可否認,我們缺人。梁璋想要更多擅長微分運算的中國人,而我替梁璋歡迎女士的加入。國籍不同的兩位,學術實力卻毋庸置疑。為什麽不用?”

“用!”她喘口氣,又問道:“但是暫時存疑。可不可以?”

“當然。”徐少謙笑道。

“嚴加排查寄回國的去信,可不可以!”

“我們任何一個人往內陸與海外的書信,早有人自發的替我們嚴加審查過,這一點無須擔心。你可以質疑一個諜情工人員的原子物理學素養,但是必須承認,他們在密碼學上的造詣遠勝過我們。所以這一點,不用擔心。”

和徐少謙對話後,楚望卻陷入了別的思考。

原來早有諜情工作者插手研究室投寄往外的信件,甚至包括她的?

她搖搖頭。不至於吧?

想了想,問道:“你說的,那些諜報工作者……是哪一國的?”

“哪一國都有,”徐少謙輕聲笑道,“英國,日本,蘇聯,南京政府,投靠南京的東北……或者別的力量,都有。至於哪一邊知道的比較多,這就不在我的學術範圍內了。”

——

近來在歐洲名聲大噪的,卻不僅僅物理學研究院的三人。

率先在上海日報占有一席之地的,是林允焉女士。

上面用小小篇幅寫道:上海博世大學名譽校長林俞之女允焉,於巴黎寫就短篇小說《我的母親》。小說用俏皮生動的口語化語言講述了一位沖破舊式家族樊籬的新式中國女性,與一位政法留學生相知相戀於東京,卻因家族紛擾不得不常年分隔兩地,不通書信,卻終在巴黎相聚,令人嘆惋咋舌的故事。這篇小說以法文寫就,筆者自序稱:“筆者的母親正是筆者的法文開蒙老師,本文也絕大部分取材於生活。”《我的母親》一經出版,深受法國人喜愛,幾乎已是一個家喻戶曉的故事。如今中文翻譯再版,刊載於上海《小世界》雜志第三、四期。

沒隔幾天,真真托人從上海帶來《小世界》第三、四期的同時,上海日報又用大篇幅報道了另一則新聞。

上海大學名譽校長斯應長子言桑,於倫敦寫就英文短篇小說集《歐洲情書》。該書以戲謔的語氣,講述了近三十年來諸多留學歐洲的中國學子,與他們中國舊時“姻親”之間的故事。其中不乏有留學前已訂婚或成婚的,甚至中國妻室已為他們育有子女的;有離開故土信誓旦旦“畢業回國成婚”的,亦有“過幾年接你與孩子來法國”的。然“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書中寫道“青年男子,多帶著‘自由戀愛無限崇高’的新思想,來了歐洲這自由戀愛的發祥地,行為甚至比歐洲人更開放。男女關系覆雜,令歐洲人也側目。”小說初在《格蘭橋》連載,便震驚英國,歐洲人無不嘩然。

本著拜讀拜讀允焉小姐處女作的心情,無意之中,兩相對比之下,第二則報紙令真真與彌雅都發笑不已。

二姐姐在巴黎正大肆鼓吹“新式女性沖破牢籠,追求自由平等的浪漫愛情”,這邊斯先生便在倫敦更大力度的揭露歐洲大陸上——所謂中國學生的“自由戀愛”真實而醜陋的面貌。

彌雅與真真幾乎笑出眼淚。彌雅說:“斯先生可真是夠解氣的。”

“Mère,這是我學會的第一個法語單詞,是由我的母親親自教導我念的,”彌雅笑著念那篇《我的母親》,“媽媽——所有初生兒學會的第一個母語詞匯。而我卻不然。法語賦予我第二次生命,再次醒來,我看見我的母親,教會我叫她的名字。而她,卻不能擁有一個完整的中文名與姓。周女士是她唯一的中文稱呼。她與我父親是合法的新式婚姻,由日本法律承認的,中國法律卻不能賜予她我父親的姓氏……”

緊接著,真真又翻開《歐洲情書》,念第一則故事的結尾:

“……王先生在慟哭。這種哭法,和他以絕食作為要挾,逼迫父母親讓他離開中國返回法國那年沒有任何區別。旁人笑著問:‘王先生,你哭什麽?你在法國呆了七年不肯回國,一回國父母囚著你不肯走。有給你帶來一百塊資助你乘船離開,你無比同情的從這一百塊裏勻出五塊錢給她,算是人道補償她十幾年前的盲婚啞嫁,還不算補償麽?’王先生哭的更撼天動地說:‘這筆錢,是她暗地裏托人送來給我的,卻貧困至死都沒將此事告知於我。這就是傳統的中國女人啊!……她等了我十幾年,那麽想留下我,可卻是她幫我離開了她。’那人笑道:‘快回家吧,你家中有新式自由的太太,有新式自由的太太教導出來的能歌善舞的孩子在等你。她一定比她漂亮且學富五車,她會念五國語言,她甚至也還不知道,風度翩翩的你曾經竟為一百塊錢而如此困窘過。’那人說罷,笑著走了,不肯在看他一眼。王先生止住哀慟,思之亦然。忽然就忘了上一秒為什麽傷悲。下一秒,擦擦眼淚,又高高興興腆著肚皮家去了……”

兩人一邊念一邊笑到了一處,楚望也全當聽個樂呵。只是一邊聽著,一邊看上海日報的廣告。

關於斯言桑那一篇,底下有一行小小批註:

斯言桑,一九零九年出生於東京,曾就讀於柏林拉蒙私立高中,後轉入英國舍本公學。現就讀於牛津大學地質學院,後又於去年修第二學位國際法學。同年在《格蘭橋》雜志連載短篇小說集《歐洲情書》。《歐洲情書》英文版於今年三月出版,中文版於七月起在上海《亦報》連載。

修國際法作為第二學位的同時還在連載小說,那麽一定是忙到沒有時間寫信的吧。

那麽也不要打擾他好了。

楚望如是想著。

作者有話要說:

奧.海,不必多解釋……1927年在伯恩那裏畢業,1929回美國,1928本該在荷蘭。設定是:在這一年,奧海的號比徐少謙裝備要差一點。事先排個雷,我很快會放他出來了……

這章出現的三位,除了莉.邁,其餘都還是小號。正因為莉邁不是小號是巨巨,女主才會發自內心的問:“你為什麽要來我們這個鄉下地方啊女神??!!”

*斯同學會暫且從女主人生軌跡裏消失一段時間,但在另一領域會變成傳說一樣的,不停的出現在女主視野裏。他的人設不會崩,不會崩,不會崩……沒有狗血,沒有狗血,沒有狗血,有的只是滾滾的歷史洪流!!!

*《我的母親》與《歐洲情書》可能會作番外寫,也可能會單獨另開一篇番外來放這兩篇文,看大家怎麽想。

*斯先生旁白:渣男,你老婆孩子叫你回家吃飯去,別傻哭了,當心笑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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