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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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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日常

柳乂輕攬著陸卿嬋的腰身,克制到了極致才沒有將她給直接抱起來。

瑯琊柳氏的子嗣素來不豐,沒想到他們的佳音竟來得如此之快。

他緊緊地扣著陸卿嬋的手指,啞著聲說道:“我們要有孩子了,阿嬋。”

這位從不喜形於色的持重節度使,此刻就像個毛頭小子一般,清澈如水的眸子裏微光顫動,像是承載了一泓搖晃的月色。

現今兩人相處得越來越久,陸卿嬋一看柳乂的神情,便能猜出他的想法。

她按住他的手,低聲說道:“已經晚了,先別去叨擾叔父,等到明日再說予他。”

陸卿嬋的言辭沈穩,可臉上帶著薄紅,聲音也微微發顫,顯然是有些羞赧。

“好。”柳乂輕聲應道。

他立刻開始做人事上的安排,連屋內侍候的嬤嬤們都做了大的調整。

起先誰也沒有想到陸卿嬋會這樣快有身孕,以至於連柳乂都沒有提前做過打算,他哄著陸卿嬋入睡,又輕柔又執著地吻了好幾遍她的臉龐與眉心。

先前的爭執還未有結果,但此刻即便是將陸卿嬋綁在榻上,柳乂也舍不得離開她一瞬。

直到陸卿嬋徹底熟睡後柳乂才開始通宵的忙碌,他這人好像就不用睡眠似的,精力旺盛得能夠徹夜不休。

更可氣的是他身上連疲態都鮮少出現。

第二天清早,陸卿嬋一擡眼看見柳乂的容色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敷了脂粉。

他的眉眼清湛,眸裏蘊著光,幾乎是可以用神采飛揚來形容。

仿佛並非是徹夜未眠,仿佛並非是通宵忙碌。

她撐著額頭,慢慢地坐起身子。

紅帳內的馨香甘甜,還帶著些許殘存的溫軟。

陸卿嬋慢聲說道:“你不睡片刻嗎?”

柳乂俯身將她攬在懷裏,手掌輕扣在她的腰腹間,神情繾綣:“哥哥睡過了,倒是阿嬋怎麽突然起得這樣早?”

陸卿嬋的手虛握成拳,沒有收斂力度地打在了他的肩頭:“自然是因為有些人的煩擾。”

她自認為是用足了氣力,但對柳乂來說還比不上她夜間落淚時抓出的痕印更疼。

“哥哥真的知道錯了。”柳乂低聲呢喃地說道,“但是你現在有了身子,身邊離不得人。”

他斟酌地說道:“阿嬋,你看能不能等以後再算這筆賬?”

陸卿嬋快要被他的話語逗笑了,又不是真的做賬,怎麽還能這樣算?

她心裏已經不怎麽氣了,那時候的情況的確特殊,瑣事皆以密成,更何況是最為要緊的軍政事務。

陸卿嬋很清楚柳乂潛藏的心思,他對她的心意不可告人,病態偏執。

是占有,是控制,也是至深的愛。

面對她時,即便是手握千軍萬馬的他也會感到恐慌。

他害怕失去她,害怕傷害她,害怕她的厭惡,害怕她的不喜。

以至於漸漸地連柳乂這樣雷厲風行的人也會想到拖延與轉圜,總想要做鋪墊,總想要尋緩沖,最好是能將此事翻篇,直接給揭過去。

眼見柳乂攥在她腰間的手微微扣緊,陸卿嬋很輕聲地說了句“疼”。

沒成想他竟直接將她放開,連聲傳喚府醫進來,頗有些方寸大亂的樣子。

柳乂面露焦灼,低聲問詢道:“是我方才氣力太大了嗎?你還有別的地方不舒服嗎?”

陸卿嬋撥開他的手,示意將要進來的府醫出去。

從前在定遠侯府她都是說一不二的主母,現今柳氏府邸的眾人更是極為聽信於她。

那府醫也瞧出來了端倪,緊忙快步退了出去。

先前他亦是曾聽聞過定遠侯夫妻琴瑟和鳴,可在那些佳話最盛行的時候也深富虛偽的意味,哪裏能同他們使君與夫人的深情相比?

陸卿嬋慢聲說道:“我沒有不舒服,不必鬧得那般風風雨雨。”

她的眸子裏透著沈靜,看起來比柳乂還要淡然許多。

“哥哥的建議不是不可以。”陸卿嬋緩聲說道,“只不過有一件事你必須要答應我,就是不要將我當成易碎的琉璃來對待。”

她的神情很是鄭重,柳乂也微怔了一瞬。

“我知道我身體不好,但我又不是經不起波折的菟絲花。”陸卿嬋繼續說道,“哥哥當然可以保護我,為我考慮,但你不能去試圖控制我的一切,尤其是打著為我和我的身體好的名號。”

她的睫羽輕顫,聲音漸低:“我沒有什麽是不能接受的。”

陸卿嬋歪著頭說道:“你難道不知道嗎?張商垮臺、陸家被抄家的時候我才十五六歲,但即便是那般稚弱的年歲,我也好好地過來了。”

她的身形瘦弱,細細的腰身更是宛若蒲柳。

可世人皆知,柳枝纖細,但最為堅韌的也是這看似細弱的柳枝。

柳乂握住陸卿嬋的手,幾乎能夠聽見自己胸腔裏如若擂鼓般的心跳聲。

“哥哥知道。”他輕聲應道,“不過我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阿嬋多多指正。”

柳乂將臉頰貼在陸卿嬋的手背上,神情裏罕見地帶著些脆弱,他輕聲說道:“哥哥是愛你的,但有些時候我也不太明白怎麽好好地愛你,辛苦阿嬋多多教導我一二。”

他擡起眼簾看向她,眼底的愛意快要滿溢出來。

陸卿嬋被他凝視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輕聲說道:“我知道的,哥哥。”

她有點羞澀地說道:“我們是夫妻,本就應當相互體諒照顧的。”

陸卿嬋與趙崇成婚多年,除卻演給外人看的恩愛戲碼外,幾乎從未向彼此言說過夫妻的情分與責任。

他們就是純粹的陌生人,甚至可以說是幹著同一行當的商賈。

與柳乂成親後,陸卿嬋才漸漸明白婚姻的意義。

他們一道長大,比嫡親的兄妹還要更為親近,先前也早就做了璧人,已經相愛許久,可即便如此也比不上成親三日。

若是以前,柳乂肯定會單純地滿足於“夫妻”這個好聽的詞匯,但現今他的眼底顯然是有了更為明晰的鄭重。

他會明晃晃地表露出擔憂焦慮,也會直白坦誠地說出心底的想法。

她也是一樣的。

柳乂帶著憐意將她攬在懷裏,低聲呢喃地喚道:“阿嬋,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你……”

陸卿嬋向後仰躺,帶著笑意說道:“我也是,哥哥。”

龍鳳燭的燈火交織,連成永不消散的紅線。

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處,漸漸地融為一體。

除卻前期有些害喜外,陸卿嬋懷胎的其餘癥狀非常的弱,許是因為之前一整個冬日的休養,也許是因為近來全然沒有任何好煩擾的事。

但柳乂還是將事事都打點得周全妥當,他自己若是無事的時候,更是時刻陪護在她的身邊。

連陸家的人過來,都頗等了一段時日。

凜冬已至,小雪悠悠地飄著,陸霄裹著披風踏進花廳,一擡眼就看見坐在花瓶旁的姐姐。

陸卿嬋的腹部已經鼓了起來,她身形瘦弱,因而孩子才不過四五個月,便已經很是顯懷。

她身著狐裘,在朱色花瓶與鮮麗花朵的映襯下顯得分外柔美綺媚。

雪膚丹唇,眸似點漆。

既清婉秀麗,又帶著明顯的艷色。

陸卿嬋捧著手爐和小蘊聊天,笑靨甜軟,美得宛若畫師工筆繪出的仕女,但她身上的鮮活之氣可遠比畫作要更為人矚目的多。

陸霄走進去以後,才聽出來陸卿嬋正在和小蘊聊晚間要吃什麽。

陸卿嬋的聲音甘甜柔軟,帶著些許少女般的嬌氣:“我想吃烤羊肉,小蘊。”

小蘊被她直勾勾地盯著,心房跟被小鉤子戳中了一樣,瞧著就是一副被迷得七葷八素的模樣:“當然沒問題,夫人!”

“奴這就讓人去準備,保準讓您吃得高興暢快。”小蘊拍著胸脯說道。

她全然忘記了柳乂之前的叮囑,也完全不記得柳乂在膳食上的嚴格安排。

因是年關將至,軍務和政務都壓得很重。

柳乂這幾日都在軍營和衙署忙碌,除卻夜深時會披著霜雪回來,其他時候都不常在府裏。

陸卿嬋滿意地點點頭,柔聲說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虧有你,小蘊。”

她的眸子眨了眨,閃爍著光亮,像是得逞了的小饞貓。

不過也是,即便是陸霄也知道柳乂管陸卿嬋有多嚴。

別說入口的飯食,就算是飲用的茶水和果飲都極是有講究。

姐姐先前害喜的時候常常吐,讓陸霄很是焦慮了一段時日,母親楊氏每每一聽聞此事,更是難受得直抹眼淚:“都是我沒將她看顧好,卿嬋的身骨方才這樣孱弱。”

現今陸卿嬋身子康健,陸霄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得陸卿嬋如此誇讚,小蘊的尾巴都要舞動到天上去,她顯擺地說道:“夫人夫人,奴前幾日又升職了,而且廚藝也精進了許多,您若是有什麽想吃的,奴也可以給您做。”

柳乂做事慎重,事關陸卿嬋就更是小心。

如今府裏的飲食都有專人負責,小食之類更是由貼身侍候的侍女所做。

陸卿嬋高興地拊掌:“真好,真好。”

她抿唇輕笑,神態像是個喜樂無憂的小姑娘。

陸霄啞然失笑,他走進花廳裏笑說道:“姐姐若是不嫌棄的話,我也可以給您做些糕點。”

他的個子比先前又拔高了一些,姿態疏朗,已是很持重的青年人。

陸卿嬋靠坐在軟榻上,她擡起眼眸驚喜地看向陸霄:“阿霄,你來得好快,我還以為要許久呢。”

她緩緩地站起身,走向前握住陸霄的手。

陸卿嬋的眸子亮亮的,幾乎是有些活潑了。

往先壓在她身上的陰影好像都已全然消弭,陸霄的眼眶沒由來地有些熱,他啞著聲說道:“因為思念姐姐,自然是要快些過來的。”

陸卿嬋笑吟吟地說道:“阿霄真會說好聽的話。”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功夫後,陸家其餘的人等才過來。

陸玉小心翼翼地站在眾人的身後,像是生怕惹了陸卿嬋的不快,楊氏也有些緊張,那位曾經耀武揚威的五姨娘更是恐懼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唯有一身紅衣的四姨娘最是快活,她蹦蹦跳跳地踩碎長階上的薄雪,笑著說道:“卿嬋,姨娘來看你啦!”

今次請陸家人過來純粹是為了給陸卿嬋解悶。

柳乂從來不自詡氣量能撐船,當年事的禍由一半在趙家,另一半就全是在陸家。

若不是陸玉等人的謀劃,陸卿嬋和柳乂怎麽也不至於會天各一方三年多。

所以在知悉柳乂對陸卿嬋的似海情深以後,陸玉嚇得直接就大病了一場,差些中風無法行進,直到現今他還常常做噩夢驚醒。

且莫說是妄想借柳乂的機遇再起勢,他就是連岳父這個身份都不敢認,生怕柳乂向他來尋仇。

陸卿嬋也懶得同他們多言,只吩咐下人簡單招待了就是。

她想要見到的人只有四姨娘。

四姨娘提著裙子小步快走到陸卿嬋的跟前,她喋喋不休地問道:“你好些了嗎?姑爺之前傳信過來說你總是吐,還問我有什麽法子?”

她的記憶總是錯得很厲害,陸卿嬋軟聲解釋道:“早就好了,姨娘。”

“那就好,那就好。”四姨娘笑得彎起眉眼,“你要是不難受,姨娘也不難受了。”

陸卿嬋想到舊事,胸腔裏一陣陣地泛起鈍痛。

“姨娘不要擔心我,要常常高興才是。”她慢慢地說道,“等到明年夏天,姨娘就可以做姥姥了。”

四姨娘睜大了眼睛,她很驚喜地說道:“好快呀!到時候我要給小寶寶做好多漂亮衣服。”

陸卿嬋緊忙說道:“不急姨娘,還不知道是姑娘兒郎呢,而且那麽小的寶寶,也不用穿太漂亮的衣服。”

她雖然這樣說了,但四姨娘還是興致勃勃:“只要是你的孩子,就怎樣都是好的。”

陸卿嬋知道四姨娘的心智仍如若孩童,心裏卻還是瞬時湧起陣陣的暖流。

她重重地點頭,輕笑著說道:“小寶寶好幸運,還沒有來到世界,就已經有了這樣好的姥姥。”

四姨娘也很高興,她揉著陸卿嬋的頭發,認真地說道:“但是在姨娘心裏,阿嬋永遠是最好最好的寶寶。”

陸卿嬋神情微怔,她悄悄地揉了揉眼睛,抿唇笑著說道:“嗯!”

她們在花廳和居室裏玩鬧了有些時候,直到天快黑時,陸卿嬋才依依不舍地送四姨娘和弟弟陸霄離開。

她還沒來得及傷感,小蘊就滿臉喜色地說道:“夫人,烤羊肉已經準備好了!”

陸卿嬋緊忙看了眼漏鐘,提著羅裙就跨入內室裏:“得快些吃,再過一個時辰容與就要回來了。”

自從有了身孕後她就一直很乖巧,很久都沒有這樣過,小蘊也很是激動,連聲說道:“絕對沒問題夫人,奴都安排好了,保準使君發現不了。”

她話說得太滿,讓陸卿嬋的眼皮倏然一跳。

不過陸卿嬋此時也已經腹中空空,她高高興興地換了衣裙就去吃烤肉。

之前在軍營裏吃的那回烤肉還歷歷在目,小蘊也很上道,準備得各種蘸料讓陸卿嬋大開眼界,她也顧不上什麽忌口,什麽沖口吃什麽,好好地將口腹之欲給滿足了一番。

吃完以後她快活地靠在躺椅上,捧著熱牛乳慢慢地喝。

“謝謝你,小蘊。”陸卿嬋懶洋洋地說道,“我今天非常開心。”

不知怎的,她等了片刻也沒有等到小蘊的回覆。

陸卿嬋有些困惑,剛剛仰起頭下頜便被人掐住了。

柳乂聲音輕柔地說道:“開心就好,阿嬋。”

冷意霎時席卷而來,如果陸卿嬋是貓兒,她現今定然已經炸毛了。

柳乂什麽時候回來的!他往常不是還要半個時辰以後才能回來嗎?

陸卿嬋捧著牛乳的手微微顫抖,她一開口就喚岔了稱呼:“夫、夫君,你怎麽回來了……”

柳乂好整以暇地看向她,輕聲說道:“本想給你一個驚喜的,倒沒想到阿嬋似是不太願見到我。”

那雙修長的手輕輕地扣住她的腳踝,隔著毛茸茸的軟襪,下面是一枚細細的精致銀鐲。

陸卿嬋本就繃著的身軀此刻更是如若拉滿的弓弦,緊扣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山岳搖晃,露出皎白的雪色。

那原先還不甚高聳的崇山,如今已經愈加豐滿,泛著甜香,似是一捧盛滿了蔗漿的白色瓷盅,又似是一朵沒有分毫瑕疵的花苞,只要稍加揉掐,就會迸出汁水來。

柳乂逼著陸卿嬋擡頭,低聲問道:“牛乳好喝嗎?”

她的眸裏含著水光,聲音恍惚地說道:“啊?”

如果可以,陸卿嬋永遠都不想再記起那個晚上。

柳乂溫柔地滿足了她的願望,用一種陸卿嬋更不願接受的方式。

但不過怎麽說,痛楚也是被消解了的。

開春以後,陸卿嬋的身子越來越重,她只跟著柳乂出去過一回,還是去的永祚寺。

雙塔的廟宇先前被好好地翻修過,直到現今還跟新建的一樣。

柳乂去上香,陸卿嬋就趁他閉眼的片刻功夫繞過廊柱溜了出去,柳乂對她這種孩子氣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溫聲吩咐侍衛跟得緊些。

她這是初次有孕,全家上下都極是緊張。

別說是柳乂,就連柳寧也怕她會累著、驚著,不太敢讓她常常外出。

於是他們愈加努力地收整書閣,侍女將陸卿嬋榻邊的小架子上都擺滿了各類的書冊,好使她想看什麽書都能立刻尋到。

不過她這個年紀的姑娘,到底是更喜歡出游的。

趁著暖春融融,柳乂便妥善地安排了人,帶著陸卿嬋出來。

坐在馬車上時她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簾子,若不是四周全是儀仗護衛,柳乂是絕不應允她如此的。

現今天下雖是太平,可在關系陸卿嬋的事上怎麽緊張都不為過的。

平時也就算了,現在她懷著身孕,是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的。

但到了永祚寺後,柳乂還是心軟了許多。

這裏安全得固若金湯,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如果不是陸卿嬋要去揭寺廟外的琉璃瓦,她幹什麽都是可以的。

她踮著腳走到庭院裏,在長廊裏晃來晃去,侍女跟在她的側旁,都快要跟不上她的步伐。

陸卿嬋帶著些孩子氣地說道:“我小時候在這裏的磚石上畫過一朵小蓮花,為什麽怎麽都找不到了?”

侍女們掩唇輕笑,紛紛溫柔地說道:“讓我們來幫您找吧,夫人。”

能在佛門聖地做出這樣調皮事的人,除了她們這位少時天不怕地不怕的夫人,倒也沒有誰了。

陸卿嬋揚起唇角,更有興致地找尋起來。

當她無意識地走到拐角裏時,忽然撞見了一個身著赤金色袈裟的老僧人。

陸卿嬋親緣淺,佛緣也淺,一輩子跟佛最接近的時候就是捏著送子觀音遺留下的碎瓷,從段明朔的屠刀下討回一條命的時候。

老僧人似是看了有一會兒了,他笑容和藹地說道:“你記錯了,這位施主。”

“以前你畫的小蓮花是在西邊的那條長廊裏,站在圓門處直走十五步,最右側的那枚磚石就是。”老僧人帶著些懷念說道。

陸卿嬋很是驚異,但她跟著那老僧人走過去後,果然尋到了那枚畫了小蓮花的磚石。

老僧人用看後輩的溫和目光看向陸卿嬋,聲音亦極是藹然:“當初那位訓斥了你的郎君呢?你們還有聯絡嗎?”

這就讓陸卿嬋很不好意思了。

當時她的確是膽大包天,要不是柳乂攔著,不知道還會做出多少出格的事。

但老僧人的目光並沒有責備的意思,寂靜又祥和,只有長者的溫然和藹,讓她也沒有那般自責。

陸卿嬋眉眼彎彎,緩聲說道:“有的,我嫁給他啦。”

老僧人的笑容也更深了些,他笑說道:“真好,你們瞧著就是緣深的人。”

陸卿嬋不喜聽佛法,可此刻也有了興致。

她跟柳乂的確是緣深的人,遭受了不知道多少的波折坎坷,但最終還是結為了眷侶。

老僧人耐心地和她講了片刻,而後悠悠地說道:“已經不早了,貧僧還要去大殿一趟,施主。”

侍女們都在長廊之後,見她身邊跟著的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僧人,也便沒有跟過來。

等到老僧人要離開,眾人這才走到近前。

“施主福運雙全,將來不止是有大作為的人,還必是榮譽無雙的人。”老僧人和藹地笑道,“貧僧不敢妄議天語,卻還是向想施主先道一聲喜。”

“有鳳來儀,名垂青史。”他握著佛珠,語調輕緩,“將星出世,獨領千秋。”

遠處是僧人念經的聲響,與禪樂和在一起,就像是來自於異世的歌謠。

陸卿嬋神情懵懂,沒太能聽懂這是什麽意思。

可老僧人已經逐漸走遠,不知何時到來的柳乂輕輕地攬過她的肩頭,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難得出來一回,心都野了。”

陸卿嬋眨了眨眼睛,擡眸看向他:“你若是常常帶我出來玩,就不會這樣。”

柳乂的話被她堵了回來,可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

“很快了,阿嬋。”他也帶著些暢想地說道,“再過些時日,便又能肆意地出游了。”

陸卿嬋現今不太能久站,沒走兩步就停了下來:“我好累,容與。”

她看向他的眼睛,睫羽輕輕晃動。

柳乂熟稔地將她抱了起來,邊走邊輕聲說道:“我們阿嬋的確是福運雙全的姑娘。”

陸卿嬋睜大了眼睛,問道:“你走路沒有聲音的嗎?居然聽到了這麽多。”

“這也不能聽嗎,夫人?”柳乂低笑一聲,反問道。

“能是能的。”陸卿嬋有些苦惱地說道,“不過那位老先生說話太深奧了,最後那句我沒太聽得懂。”

柳乂將她細白的手指攏在掌心,輕聲說道:“是祝福,阿嬋。”

“意思是說,我們的孩子若是女子,就會是名垂青史的皇後,”他溫聲解釋道,“若是兒郎,就會是獨領千秋的將星。”

陸卿嬋聽得認真,但他的懷裏太過舒適,沒多時她就覺得昏昏欲睡起來。

柳乂將她抱回到車駕內時,神情都仍是溫柔縱容的。

那老僧人是前代住持,陸卿嬋小時候常常見到他的,不過她滿心就是玩樂,到永祚寺也不聽佛法,連老主持的面容都記不得。

他已經出外雲游多年,今次是被柳乂特地請回來的。

但陸卿嬋這小沒良心的,全然沒有體會到他的苦心,不過這樣更好,她一點也不會即將到來的生產焦慮,這本就是很好的事。

倒是他顯得太過憂慮了些。

柳乂有些無奈,他俯身吻了吻陸卿嬋的眉心,將她臉側垂落的發絲捋到耳後,而後珍重地細細吻過她的面頰。

當花池裏的游魚躍動,千瓣蓮也盡數盛放時,寂靜多年的柳氏府邸終於又傳來了嬰孩的啼哭聲。

柳乂生平就從未這樣緊張過,可陸卿嬋的生產出奇的順利,根本沒有給他更長久憂慮的時候。

穩婆和醫官們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還未來得及報喜,柳乂便直接上前緊握住了陸卿嬋的手,兩人的十指交扣在一處,兩顆心房也仿佛是連在一處的。

他腹中有千言萬語,可最終喚出口的只有一聲“阿嬋”。

腦海中空蕩蕩的,柳乂多年未曾感覺到眼熱的滋味,此刻那雙布滿血絲的眸子裏浸透了微光,就像是劫後餘生的人一樣。

陸卿嬋疲倦得厲害,可唇邊仍是掛著笑意。

她洋洋得意地說道:“我要大吃大喝,還要去各處游玩,你再也管不著我了!”

柳乂的唇顫動著應道:“好,好。”

他不敢去摟抱陸卿嬋,只能輕輕地虛抱了她一下。

“阿嬋想做什麽都行。”柳乂的聲音低啞,“想要什麽也都可以。”

他的指骨屈起,色澤蒼白到近乎透明,指尖也是冰冷的,宛若亙古不化的雪,沒有一絲血色。

但所有的憂慮都被他掩飾了起來,陸卿嬋笑了笑,便闔上眸子睡了過去。

侍女和嬤嬤們都等著柳乂過來看望孩子,好趕快向他報喜,可柳乂卻一點起身的意思都沒有,楞是在陸卿嬋的身邊陪了整整一宿。

因陸卿嬋正在睡著,誰也不敢近前去打攪。

於是直到次日天明的時陸卿嬋本人問起,那對健康又活潑的龍鳳胎才被抱到節度使的跟前。

剛出生的小孩子生得一點也不漂亮,皺巴巴的,甚至有些醜陋。

但陸卿嬋卻很有興致。

“是哥哥和妹妹,還是姐姐和弟弟呀?”她歪著頭問道,“怪不得我的肚子比常人要大些呢,可叫我姨娘嚇壞了。”

嬤嬤笑著說道:“是哥哥和妹妹,夫人。”

孩子實在稚嫩幼小,陸卿嬋依依不舍地同孩子們告別,等著有功夫後再去看望。

然後在門被掩上的剎那,她就吻上了柳乂的唇。

她的容顏綺媚,聲音裏也帶著蠱惑:“夫君,奶娘都已經尋好了,那我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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