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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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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故事

因前朝滅佛,當時把持成德軍政的那位節度使又最是順從中央,成德的佛事一直不算興盛。

且不說關中河東,就連江南都比不上的。

但盧見月還是認真地上了回香。

一切順遂,平安喜樂。

不知為何在許下願景後,她倏然想到了昨日見過的晉陽公主和柳寧。

柳氏族中應當沒出什麽事吧……

盧見月雙手合十,楞怔了片刻。

摯友猛地挽過她的手臂,笑嘻嘻地說道:“你說我要是求一個身高八尺的俊美夫君,佛祖會應了我嗎?”

“是不是還得說詳細點?”摯友眉眼彎彎地說道,“是祖籍雲中,現居成德的高蕓高姑娘想要個好夫君。”

盧見月聽得想笑,禁不住地掩住了唇。

她輕聲說道:“舉頭三尺有神明。”

“哦!有道理!”摯友高興地點點頭,“我許願的時候,佛祖就看著呢,應當不會將我的好夫君送到別人府上去。”

這樣的話語天真可愛,盧見月也被感染得彎了眉眼。

她守禮克制,即便是快被摯友逗得捧腹,面上也能保持笑不露齒。

摯友捏了捏她的臉頰:“你笑一笑,笑一笑嘛!”

盧見月只是莞爾,她是不擅長大笑的,也許久沒有什麽事能讓她大笑。

濃烈的情緒好像天生與她無緣。

礙於友人盛情,盧見月還是笑了出來,她推了推摯友的肩頭,笑得眼淚都要從眼角流出。

然而擡頭的瞬間,她才發覺一雙溫和的眼睛正安靜地望著她。

是柳寧。

晉陽公主見兒子久久地立在圓窗邊,擡聲問道:“怎麽了,二郎?”

柳寧轉過身,聲音輕柔:“沒什麽,母親。”

圓窗外是一株花樹,花影落在柳寧的青色衣衫上,就像是一卷畫似的。

盧見月抿了抿唇,緩緩地低下了頭。

盧二娘被送去鄉下的莊子了。

盧見月剛剛回到府中,就聽人言說了此事。

她頗有些震撼,父親最是疼寵吳姨娘與庶妹,怎麽會舍得將她送去莊子?

明面上說的是盧二娘染了急病,要去修養一段時日,盧見月卻覺得肯定不是這個緣由。

難道是庶妹犯了什麽大錯嗎?

倒也不會吧,她不過就去上了趟香,若是出了什麽大事,定然是瞞不過她的耳朵的。

母親不喜歡盧見月接觸內宅裏的陰私,但她處在這個位子上,到底是天真不起來的。

她有的是法子知悉這座深宅中發生的事。

但盧見月還未準備發問,嬤嬤便高興地說道:“姑娘,真是大快人心!”

“二姑娘沖撞了柳郎君,似是做了什麽極無禮的舉動。”嬤嬤興高采烈地說道,“老爺聞訊後氣得不輕,直接就將她送走了!”

盧見月有些微楞,她莫名地想到柳寧溫和的視線。

柳寧瞧著那樣溫潤,她還以為他是那種寬和得叫人怨懟的人。

不過想來也是,他可是晉陽公主的兒子。

盧二娘的膽子也真是包天,竟敢沖撞到柳寧的頭上。

盧見月沒有多想,但在路過廊道要去見父母時,她剛巧又遇見了柳寧。

他的步履輕緩,見到她溫和地打了招呼。

“你心情好些了嗎?”柳寧輕聲說道,“方才在廟裏時,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若是旁人說這話,盧見月定然會覺得他很輕佻,是在意欲挑動她的心緒。

但此話由柳寧來說,就沒有任何的失禮。

他是很講禮節的人,跟他對話,不會有任何被冒犯的不快。

盧見月松了心底的防線,聲音很輕地問道:“我有不高興嗎?”

她在寺廟裏的時候明明是笑著的。

“有。”柳寧擡眼看向她,“你的眼睛在說你不快樂,在受到煩擾。”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些歉意。

盧見月心中生起一種莫名的感受,仿佛在跟她對話的不是一個陌生郎君,而是一位天上的仙女。

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訝到了。

過了片刻,盧見月才微笑著說道:“謝謝你,柳二公子。”

她的眼眸閃爍著狡黠的光,說道:“我現在好多了。”

她在柳寧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色彩,那是一種在規矩禮儀下潛藏著的微妙情緒。

惺惺相惜,氣義相投。

他們是同類。

盧見月慢慢地走回了院落,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蓮花上,花瓣步步綻放,清香流溢。

庶妹被送走後,她的婚事便再沒阻礙。

晉陽公主給出的條件近乎是高昂而恐怖的,帶著志在必得的意蘊。

看似是臨時起意,深瞧卻又好像是蓄謀已久。

盧見月對那潑天的富貴沒有興致,真正讓她動心的是晉陽公主贈予她的自由與權柄。

她會離開成德這方腐朽老舊的土地,她會成為河東掌權者中的重要一員。

不必困於內宅,不必整日爭鬥。

她甚至會獲得新生。

盧見月嫁去河東的那一年冬天,是晉陽城難得的暖冬。

薄薄的雪就像是輕紗,將天地籠得泛白,但又不至於到寒冷的程度。

傳聞中有著赫赫戰功的河東節度使柳正言,就像位尋常父親般抱著稚子,撐傘向著他們走來。

那個孩子就是柳乂。

他是個很幸運的孩子,柳正言和晉陽公主老來得子,對他極是寵愛,兄長柳寧也是將他當兒子來疼寵。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被養成很隨性恣意的公子。

但柳乂的性子似乎是天生的沈穩,自小就話不多。

他生得極好,尤其是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蟾光都灑落到裏面了。

柳乂是安靜的,性子也是和柔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樣,被賦予了許多文人墨客似的期許。

長到五六歲的時候,他還是那個樣子。

沒有分毫這個年紀男孩子常有的淘氣。

盧見月和柳寧沒有子嗣,有空閑的時候便會帶著柳乂出游,幾乎是將他當做親子在養。

她沒有如嬤嬤所言的那樣子孫滿堂,婚後不久醫官便沈痛地診斷出她此生無法有孕。

但柳寧從未告訴過她此事。

他無聲息地將緣由全都攏到自己的身上,即便是面對父母,也依然是那套說辭。

他們就這樣平凡美滿地過了許多年,盧見月曾一度以為,他們這一家人會永遠地幸福下去。

然而天不如人願,柳乂八歲那年邊境動亂,柳正言與晉陽公主雙雙殉國。

柳寧拼命趕到時,只救下了八歲的柳乂。

那個安靜沈穩的孩子,在一夜之間被迫長大。

誰也不知道那夜到底流了多少的血,誰也不知道他在地府般的庭院裏看見了什麽。

盧見月只知道,柳乂是見不得血的。

他甚至不喜歡濃烈的顏色,尤其是紅色。

柳乂依然是緘默的,但如今他的沈靜更像是一種壓抑的瘋狂。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不會言語的,也不喜旁人多言,只是病態地待在漆黑的居室裏。

他不見生人,對侍從也不甚喜歡。

誰也不肯親近,誰也不願接觸。

偏生柳氏的枝葉不繁茂,在這一代裏柳乂連個同齡的兄弟都沒有。

盧見月是焦慮的,素來沈靜的柳寧也常常會流露出煩躁的情緒。

這一切的轉折出現在那個小女孩到來後。

柳寧一回府便流露出了笑意,他拿著文書說道:“新任的並州別駕陸玉即將下馬,他的女兒同容與相差不大,而且據說性子極好。”

他緩聲說道:“最要緊的是,他們的宅邸與咱們只有一墻之隔。”

盧見月翻看起文書來,看完以後她也輕松了情緒。

“這可真是太好了。”她笑著說道,“花圃旁的那處空閑,要不要做成個秋千?要引得她常來玩才是。”

柳寧沈吟片刻,認真地思索道:“順道再多植些花樹吧,小姑娘應該會喜歡。”

兩人聊了許久,次日盧見月就開始準備各式各樣的小玩意,侍女和嬤嬤們陪著她忙了許久,將整個居室都裝點得溫馨起來。

有關陸玉女兒的文書也越來越多。

這是個很好的孩子。

她稚幼活潑,像小太陽一樣明媚,除卻有些小小的驕縱。

不過對那樣小的孩子,何必要求那麽高呢?

嬌氣一些才好。

盧見月看著文書,心裏生出一種奇妙的預感,這個叫陸卿嬋的小姑娘是能夠改變柳乂的。

並州別駕陸玉到晉陽的前夜,盧見月又做了那個夢。

蓮花順水而下,載著尚在繈褓的小孩子,一路飄到她的身邊。

她的容顏如若霜雪,唯有唇瓣嫣紅,像是夏日的濃艷花朵,簡直跟瓷娃娃一樣可愛。

或許是因為這個夢,看到陸卿嬋的第一眼,盧見月便禁不住地將她攬到了懷裏。

小孩子輕輕的,即便是盧見月,也能將她輕易地抱起來。

陸卿嬋頗有些自來熟,被她抱住後甜笑著喚道:“叔母好。”

她梳著兩個小辮子,模樣嬌嬌的,聲音也嬌嬌的。

陸玉受寵若驚地緊忙說道:“夫人,孩子重,還是由仆來抱吧。”

盧見月撫了撫陸卿嬋的頭發,笑著搖了搖頭:“我還是抱得動的。”

她對子嗣沒什麽執念。

或者說,整個瑯琊柳氏對子嗣都沒什麽堅持。

盧見月只是很喜歡陸卿嬋,從見到她的第一眼。

原本盧見月與柳寧還攜著些功利的希望,期許陸卿嬋能讓柳乂好起來,但見到她之後,盧見月反倒沒了這個想法。

這樣好的小孩子,就應該被千嬌百寵。

陸玉剛剛下馬,事務繁多,他又沒有攜夫人過來。

盧見月便幹脆將陸卿嬋接到府中照看,她很活潑,沒多久便和府邸裏的侍女們熟絡起來。

她們帶著她到處玩,寂寥多年的節度使府邸因為她的到來,快要變成孩子的游樂場。

但當陸卿嬋敲開柳乂的門時,侍女們還是連大氣都屏住了。

她們緊忙拉過她,用氣聲提醒她:“快過來,姑娘!”

陸卿嬋神情懵懂,聲音輕輕地喚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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