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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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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雨最終還是下了。

但在雨雪交加之前,沈寐與衛蕪僮一道回了寢殿。

殿內已備好了午膳。

似乎是早知陛下前來,因此午膳很豐盛,珍饈美食,應有盡有。

不過衛蕪僮沒什麽胃口,只挑了一碗清粥,一口一口地吃著。

用完午膳後,不多時便有太醫過來請脈。

像往常那樣,太醫請脈後便該告退,不過這次有沈寐在,沈寐便多問了一句,“他病情如何?”

太醫聞言,在原地怔忪了片刻,道:“衛公子氣色好轉,按理說,病情也當好轉,只是……”

太醫抹了抹額上並不存在的冷汗,委婉地道:“衛公子,當寬心才是。”

太醫沒有明說,但沈寐已然懂了太醫的言外之意,他煩躁地擺擺手讓太醫退下。

靜坐半晌,沈寐道:“自你回宮,朕免你罪責,也放衛府一馬,你還有什麽可憂思的?”

“還是說,你想讓衛府眾人官覆原職?”

沈寐語氣不耐,但神情卻是認真的,好似衛蕪僮只要提了這個要求,沈寐便會立刻下令。

妥協了一次又一次,這與衛蕪僮記憶中的沈寐相差甚遠。

衛蕪僮覺著有些可笑。

“陛下與其牽掛衛府,倒不如想想別的。”

沈寐站起身來,正要問問衛蕪僮所言何意,又聽衛蕪僮道:“陛下,放了皇後吧。”

“放了……皇後?”沈寐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衛蕪僮,道:“當初若不是她,你也不可能有離宮的機會,她無視朕的命令,私放妃嬪,按律當斬,朕留她後位與性命已是恩典,你竟還要替她求情?”

衛蕪僮側著視線,面無表情地聽著沈寐說完,道:“無論如何,皇後,是陛下親自選的,陛下不該善始善終嗎?”

也不知衛蕪僮哪一句話激怒了沈寐,沈寐俯下身來,面色沈沈地看著衛蕪僮,“你這是何意?你在怪朕嗎?”

衛蕪僮偏過頭,“沒有。”

沈寐捏著衛蕪僮的臉頰,想讓衛蕪僮正視他,卻只能看見衛蕪僮眉眼低斂。

“你要怎樣才能放了她?”衛蕪僮道。

沈寐未曾想衛蕪僮如此執拗,霎時心頭火起,“看來這段時日,是朕太過驕縱你了!”

沈寐掌心猛地下移,將衛蕪僮抱了起來。

被摔在床榻上的那一刻,衛蕪僮眉心微蹙,忍下了即將出口的痛呼。

借著窗欞透來的昏沈天光,衛蕪僮今日第一次正視沈寐。

視線卻被那身明黃徹底占據。

眼中場景微晃,繼而天旋地轉。

衛蕪僮皺了皺眉。

他望著不遠處的殿門,雙眼睜著,甚至都沒有阻攔沈寐的動作,就那麽望著……

像個傀儡。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降臨。

冷風從窗欞滲了進來,降下殿內頹靡的熱度。

衛蕪僮眼神空洞,盯著頂上的床幃。

他好似對痛楚也好,愉悅也罷,都失去了感知。

“沈寐。”他平靜地道,“放了她。”

嗓音融入夜色,幾乎要聽不見,但落在沈寐耳畔卻是分明。

沈寐側過身來,惡狠狠地道:“衛蕪僮!”

錦被滑落,露出半截遍布青紫痕跡的肩,微涼的風灌了進來。

衛蕪僮蜷著身子,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咳了起來。

沈寐眼神一晃,“你……”

沈寐遲疑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去碰衛蕪僮的肩,卻在即將觸碰之時,硬生生停住了。

他聽著衛蕪僮的咳聲,直到終了。

又過了片刻,他才道:“晏殊酈私自與衛府通信,濫用皇後職權,藐視天威,縱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饒……”

衛蕪僮瑟縮了一下,身子離沈寐遠了些。

沈寐皺了皺眉,又道:“放了她,並非不可。”

“廢去後位,逐她出宮,讓她回丞相府便是。”沈寐想到太醫的話,語氣硬生生轉了個彎,“如此,你可寬心?”

自入宮以來,衛蕪僮與沈寐鮮少有這般平和之時。

望著床榻一角,衛蕪僮眼中無悲無喜,應了聲,“嗯。”

那一聲輕之又輕,隨著塵埃散落。

窗外雨聲漸濃。

沈寐心頭忽然一緊,喚道:“衛蕪僮。”

衛蕪僮閉上雙眼,沒有回應。

沈寐還在想著如何讓衛蕪僮病情好轉,痊愈同前。

衛蕪僮卻想,不如歸去,身死魂消。

漸行漸遠,不過如此。

-

晏殊酈出宮之日定在十日後。

恰是仲冬之末。

沈寐這次沒有騙衛蕪僮,說了會放晏殊酈出宮,在次日便下了令,將晏殊酈從冷宮接了出來。

只不過回的不是鳳儀殿,而是一處偏殿。

與此同時,那日早朝,沈寐下旨廢後。

旨意一出,滿朝嘩然。

原本晏殊酈被禁足在冷宮時,朝中便有些不同的聲音,以右相為首,他們在沈寐立後一事上下了大功夫,聽得晏殊酈被禁足自是不滿。

但沈寐一意孤行。

他們拗不過沈寐,還以為禁足一事過去之後,會聽到晏殊酈重回鳳儀殿的消息,沒曾想等來的是廢後。

朝中大臣紛紛上奏,請求沈寐收回旨意。

這事鬧得大了些,畢竟誰也不想看到沈寐好不容易同意立後,子嗣無所出,又成了後位空懸的局面。

鬧了好些時日,朝中的聲音才逐漸壓下去,這才定了晏殊酈出宮的日子。

晏殊酈出宮那日,連續下了多日的雪終於停歇了。

無風無雨,白雲萬裏。

是難得的好天氣。

衛蕪僮安靜靠著椅背,望著殿外天光,又聽得宮人極輕的竊竊私語,猜測晏殊酈此時應當是在宮門前。

晏殊酈入宮時如何如何,衛蕪僮不曾見過,如今她出宮了,衛蕪僮也沒有親送的道理,便只隔著宮墻,遙遙相望。

而在重重宮墻後,那廂晏殊酈堪堪踏出宮門。

宮門外停著丞相府的馬車。

依沈寐的旨意,晏殊酈確實可以出宮,只不過她為廢後,身份上到底貶了丞相府的臉面。

那輛馬車是來接她的不錯,卻不是接她回丞相府,而是將她送離皇城。

若是從前,她心高氣傲,或許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如今卻只覺得唏噓。

她大婚那日,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匆忙定的日子,亦是吉日,她被迎進宮門,踏上紅綢時,聽到了許多祝詞。

那時所有人阿諛奉承,都說她與沈寐相配。

可如今……

她望著眼前素凈的馬車,還有馬車旁候著的一名仆人。

除此之外,她好像什麽都沒有了。

先前冷宮的涼意湧了上來。

不合時宜地,她想起了衛蕪僮。

想起了那雙帶笑的眸子。

“小姐。”仆人喚她。

在宮門前,晏殊酈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轉過身,目光穿過宮門前的守衛,落在更遠,更遠的地方。

晏殊酈很輕很輕地喚了衛蕪僮的名字。

除了她自己,沒有其他人聽見。

便好似她與衛蕪僮的初見,除了她自己,沒有其他人記得。

一時歡喜。

餘生遺憾。

“小姐。”仆人再次催促,“時辰不早了。”

晏殊酈艱難地收回目光,臨了上馬車之前,她最後看了一眼宮門。

宮墻密不透風。

這宮門之後,是個暗無天日,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清楚,衛蕪僮也清楚。

可衛蕪僮和她不一樣。

衛蕪僮逃不出這扇門了。

殿外天光依舊,衛蕪僮恍惚聽見馬車駛離的聲音,有人放下車簾,端坐於內,閉上了雙眼。

晏殊酈應當出宮了吧?思及此,衛蕪僮淡淡地偏過視線。

一晃,掃過殿前那棵枯樹。

入冬多日,那枯樹白雪積壓,早已了無生機。

衛蕪僮扯了扯唇角,像是在笑,又無甚笑意。

他想,等不到來年逢春了。

“陛下。”殿外響起宮人恭敬的聲音。

衛蕪僮聽著,沒起身,也沒動,眼睜睜看著沈寐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這幾日,沈寐日日都來衛蕪僮寢殿用膳,因此宮人到了午膳的時辰便備下膳食,以供沈寐享用。

今日沈寐約莫是有事耽擱了,這一桌珍饈便放著,亦或是重做,連帶著衛蕪僮也吃不了,只能看著。

沈寐還以為衛蕪僮是特意等著他,便道:“朝事繁忙,為何不先行用膳?”

衛蕪僮收回視線,沒辯解什麽,等沈寐入座,挑了面前最近的一碗粥,緩緩地喝。

沈寐此前沒註意,如今一瞧,皺了皺眉,“已經十日了,你現下除了粥,其餘的東西仍舊沒胃口嗎?”

不知為何,自從十日前那夜過後,沈寐待衛蕪僮便有些不同了。

很多時候,衛蕪僮能從沈寐身上找到入宮前的影子。

比如這一句關切的話語。

衛蕪僮不想追究沈寐到底在想什麽,只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但就是這一聲,沈寐的眉頭皺得愈發緊了。

午膳只吃了幾口,沈寐便停了下來,不顧有宮人在一旁候著,沈寐徑直伸出手,不由分說地將衛蕪僮攬在懷裏。

即便隔著厚重的衣物,掌心下的觸感亦是十分清晰。

硬硌得厲害。

分明每次,沈寐都讓宮人盯著衛蕪僮用膳,盯著衛蕪僮喝藥,可僅僅十日的光景,衛蕪僮便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下去。

沈寐指尖不自覺地用力,扣緊了衛蕪僮的肩,“太醫今日可曾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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