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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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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皇冠

伴隨著這拖長的語氣與別扭的冷笑表情,甚爾的肩膀一點一點聳了起來。毋庸置疑,此刻的裏琉正在遭受著甚爾的無情嘲笑。

身為曾經偷過面包的家夥,自己的不道德行為收到旁人狠狠的嘲諷,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展開方式,裏琉不會覺得多麽傷心。

可要是指責她的對象一個會偷吃小姑娘無意弄掉在地上的面包的家夥,且對方的名字恰好為伏黑甚爾,那她可不樂意被他說三道四。

一定要冷靜地對他的嘲笑予以狠厲批判才行——這麽想著的裏琉,說出口的音調已經提高了整整三個度。

“你為什麽是這個語氣啊!盜竊行為可是出賣了我的尊嚴呢!”

幸好提升的只是音調而非音量,她的這番話語聽起來更像是微弱的哨聲。目光確實是足夠尖銳,可惜在漲得緋紅的臉頰的襯托之下,就算是再怎麽狠厲,也好像稍稍差點意思了。

輕輕松松就成功惹惱了裏琉小姐,甚爾到沒有因此感到竊喜或是什麽的,只撇了撇嘴,輕而易舉地又送上了一重打擊:“那也是因為你已經沒有多餘的尊嚴了吧。”

“……你這家夥真的超煩人啊!”

她的回答已經徹底扭曲成了針對甚爾的人身攻擊,悄然之間昭示了她此刻的立場——她已經完全不占理了。

甚爾竊笑起來。不過這毫無遮掩的狂放姿態也確實稱不上“竊”,倒更像是故意擺出姿態給裏琉看的。

“哈!”他的語調驚喜得仿佛發現了遺忘在錢包裏的萬元大鈔,“有人心虛了。”

“沒有。”

甚爾吹了聲口哨,依舊漫不經心的口吻:“你就不承認吧。”

“都說了沒有了!”

“嗯嗯,即便你非要這麽說的話。”

“我說你啊……”

裏琉能感覺到自己的神經正在憤怒地抽痛著。她意識到這種平白的自我辯解在甚爾面前是完全無用的——真該早點意識到這一點。

應當用什麽方式擊潰甚爾的無理取鬧,她暫時還沒有想好。在她遲鈍的大腦開始生長之前,玻璃櫃臺處晃動的小手先一步占據了她的註意力。

津美紀正朝她揮著手臂,大概是已經挑好了想要的蛋糕吧。

既然如此,那當然要將甚爾先生的優先級往後調整一下了。但在越過甚爾身旁時,她還是很小氣地“哼”了一聲,試圖用這種幼稚的方式示威。

至於效果如何,只能說聊勝於無。

穿過重重濃郁的面包香氣,靠近蛋糕冷櫃,周圍的空氣都帶著幾分寒涼。裏琉向前傾了傾身子,順著惠的指尖探去目光。

她希望她沒有看錯,因為惠指著的是方形的鋪滿了蜜漬草莓的奶油蛋糕,邊角還點綴了一點粉色奶油擠成的裝飾,一看就是相當美味的甜味炸.彈。

不知不覺間,她的視線從奶油頂上的草莓挪動到了奶油腳下擺著的標價牌上,又順勢掃過其他幾塊牌子上的數字。

這不是貨架上擺著的最貴那款蛋糕——不過,也不是最便宜的。

嘴角悄悄抽動了一下,裏琉努力藏起笑意,話語卻是輕快:“這蛋糕看起來就很好吃。你們很會挑呢!”

“唔……”惠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應該不會有人不喜歡吃草莓吧,我想。”

“是哦!”

從外形、香氣再到滋味都如此誘人的水果,確實沒辦法不讓人喜歡——倘若不幸對草莓過敏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因著生日的緣故,結了賬後,店員還贈送了蠟燭和硬卡紙做的金色皇冠,剛一拿到手,甚爾就興沖沖地戴到了惠的頭上,不成想頭圍實在太大了一點,估計是成人尺寸的,邊緣只能勉勉強強搭在海膽腦袋伸出的尖刺上,堅持了不到三秒鐘而已,就聽到了“啪嗒”一聲。

不堪重負的海膽尖刺彎折了下去,像根樹枝似的蕩了兩下。皇冠呢,當然也順勢滑到了脖子上,尖尖的金色小角都快戳到他的額頭了。

“這東西不實用呢。”

裏琉咕噥著,幫惠摘下了皇冠,不知道放到什麽地方才好,也不方便直接丟掉,索性擺在了甚爾的頭上。

對於這過分隨意的加冕,甚爾意外的居然沒太多意見,只“嗯?”了一聲,擡起眼眸瞄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清了皇冠帶在自己腦袋上的樣子,就這麽大剌剌地闊步走出了店門外。

冬至確實應當被稱作是一年中最黑暗的日子。只不過是在面包店裏逗留了十幾分鐘而已,外頭似乎更黑了一些,恍惚間真讓人懷疑是不是依然踏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

突然地闖入這樣的黑夜裏,視線與知覺均未習慣這般巨大的落差。裏琉感到一陣難受的眩暈,觸感似乎也因此消逝了一瞬。她匆忙向前探出手,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支點——當然了,就算不合適也無妨。

只要能夠讓她找回平衡,無論什麽都是好的。

大抵就是在這種“不管怎樣都行”的念頭的加持之下,她捏緊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隨即便是郁悶地轉過頭來的甚爾,嘴角的傷疤約摸下移了兩厘米,無精打采地耷拉著,低垂的視線則是註視著被她緊緊攥住的外套。

本就因為疏於打理而顯得不很平整的他的外套,這下可是添上了切實的褶皺,細細碎碎得揉成一團,實在難看。

以這幅模樣瞄了整整三秒鐘,甚爾這才擡眸看她,問了句:“你幹嘛?”

裏琉尷尬地撒開手,視線跑到了人行道的接縫上。

“不幹嘛啊。”她習慣性嘴硬地替自己辯解了一聲。

“那抓我的衣服幹嘛。”

“有點頭暈,那你當拐杖而已。”

甚爾相當用力地嘆了一口氣:“倒是多吃點飯啊你。”

被頭頂著紙皇冠的甚爾這麽說,莫名讓裏琉想起那位說著“既然沒飯吃為什麽不吃蛋糕”的法國皇後,雖說在他的臉上並沒有見到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但是,裏琉有理由相信,在此刻的甚爾先生的心目中,她已經扭曲成了敘利亞難民兒童的可憐模樣——正是那種會放在善款募集的宣傳海報上的、面黃肌瘦得只兀自睜著一雙充滿渴求的大眼睛的饑餓形象。

“我吃了的。”她嘗試挽回起自己的形象,捏著甚爾外套的手卻一點也不打算松開,越揉越皺,“雖然比不上某些人。”

甚爾發出一聲冷笑:“你說的某些人,不會剛好姓伏黑吧。”

“對呀。”她轉頭望向走在身旁惠,“惠惠平時就吃很多嘛,對吧?”

話題的中心突然就切換到了自己的身上,與其說是受寵若驚,倒不如說此刻的伏黑惠都有點呆滯了。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片刻後才想到是不是點頭更好,小小的黑色腦袋在冬至的空氣中晃來又晃去,像極了放在車上的娃娃頭擺飾。

趕在他的“對不起”脫口而出之前,裏琉說:“再多吃點吧。你和津美紀要努力哦,以後一定要長得比爸爸高!”

“唔……我會加油的。”

“好乖好乖,那生日蛋糕也要多吃點才行喲。”她那纖細的手掌以流水線般熟稔地拂過身旁的兩個黑色小腦袋,中途卻微不可察地稍稍停頓了一下,“說起來,第一次給你們買蛋糕的時候…”

裏琉那向來不中用的記憶力,在這時候派上用場了。

“只有津美紀吃了她的那一份,惠你一點都沒有動呢。”

“……唔!”

像是被戳中了某個不得了的痛處,惠瞬間紅了臉,這抹緋色浮現的速度遠比煮透的蝦子更快。

看小朋友臉紅的模樣,也是一種別樣的樂趣呢。

裏琉藏住偷笑,也不好意思故意向惠發難,趕緊扯開了話題。

“不過,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呢……”她眨了眨眼,“是什麽時候來著?”

“好像是在春天。”津美紀的記憶力比她可靠多了,“那時候還很暖和呢。”

“唔……是啊。”

冬日的風吹得鼻尖稍稍發疼。盡管大腦好像還是籠罩著一層朦朦朧朧的薄霧,但裏琉好像能想起來了,正是在把家門前的牌子換成“伏黑家”後的不久,那會兒是溫暖的年初。

身處寒冷的深冬之中,暖和的春日顯得那麽遙遠,灑滿人行道與河水上的櫻花花瓣的風景在回憶中依舊清晰,卻有些想不起行走在暖陽下會是怎樣的感覺了。

但春日確實將要走近了,畢竟這一年也將要結束了。

快要一年了嗎?真是沒有實感啊。

裏琉沈沈地呼出一口氣,她的氣息在空氣中凝成一團白霧,片刻後便消失無蹤,也不知道消失到了什麽地方去。似乎聽到了甚爾的咕噥聲,好像也在嘀咕著關於這一年將要結束的感嘆。

“馬上就是新年了啊……”他已經盼起明年的事情了,“又到了要去參拜的時候了。明年一定得許個大點的願望。”

“願望”確實是個誘人的話題,一下子勾走了所有人的註意力。

津美紀悄悄掰著手指頭:“惠今天可以許生日願望,等到了參拜的時候又可以許新年的願望了。都不用等太久就能許兩個願望,好棒哦。”

“等到你生日的時候。”惠笨拙地安慰她,“也可以許第二個願望啦。”

沒想到不只是甚爾而已,津美紀和惠也很在乎新年參拜。裏琉莫名感到了一股格格不入的違和感。

在這種氛圍之下,她可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在嶄新一年的第一天,連紅豆年糕湯也不會煮給自己吃,更別提向神送上祈願了。

偷摸摸湊近到甚爾身邊,她小聲問到:“新年參拜,這是你們的習俗嗎?”

“倒也稱不上是習俗……不過這幾年來,確實每年都會去神社拜拜。”

“這樣哦……”

“今年你要一起去嗎?”

“嗯,讓我想想……去吧。”

裏琉的猶豫只持續了兩秒鐘時間而已,四舍五入等於完全沒有猶豫。回答得如此幹脆,實在出乎甚爾的意料。

他可沒有忘記在和歌山遇到神社時,她露出的那副嫌棄模樣。

此處必須勘誤一下,裏琉小姐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嫌棄,那天的她只是純粹表現得很冷漠而已。

“你幹嘛這麽看著我。”裏琉縮了縮肩膀,怪不自在的,“很恐怖誒。”

甚爾收回目光,嘴角依舊撇著:“沒什麽。就是在想,你不是討厭這種神神叨叨的事情嗎?”

“新年參拜也不算‘神神叨叨’吧……不過確實有一種‘向不可見的人造的神明低下頭顱’的感覺就是了,這我確實不喜歡。”她不自在地拂過鼻尖,“但既然你們都去的話,我缺席了顯得太不像樣。”

說到底,果然還是害怕落於人後的心情在作祟。

“參拜的時候,我們會穿和服喲。”

像是在考驗她的決心,甚爾輕飄飄的話語就這麽蕩了過來。裏琉擺擺手,趕緊甩走了他的掃興話語:“你是覺得我不敢穿嗎?我對和服可不存在PTSD癥狀。”

“你不害怕就好了嘛——”

他笑得肆意,又揉了揉裏琉的腦袋。新生的灰白色發絲與殘存的一點點淺黑發尾差點纏繞在了一起,變成亂糟糟的一團。裏琉氣惱地瞪了他一眼,用手捋順了頭發。短短的發絲擦過指尖側邊,分外幹脆利落的觸感。

偶爾做點從未做過的事情,大概也會很有趣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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