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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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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法則

一個身體健康各項指標都很正常的成年女性,頭發的生長速度到底是多少呢?

站在衣帽間的落地鏡前,裏琉開始思考這個自己從未放在心上過的問題。

距離收到結婚戒指——暨最後一次使用黑色化學染發劑的那天,似乎也沒有過去多久,不過三兩個月而已,新生的白發居然已經長出了長長的一大截,染過的黑色邊界褪成了奇妙的灰白感,幾乎快要碰觸到她的耳廓了,總讓她覺得這生長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她的猜想大概沒錯。根據了不起的互聯網給到的解答,頭發生長速度的大概是一個月一厘米。已然長出的白發,肯定不止兩三厘米而已。

以前她的身體也是以這樣的速度進行新陳代謝的嗎?實在有點回憶不起來了。過去她從不會讓原本的發色長到這種程度,當然也沒有可用於比較的參照物了。

輕撫著深色的發梢。盡管不想承認,但就算是每天面對著這樣的頭發,裏琉還是無法習慣。

純粹的黑發不難看,純粹的白發當然也不醜,可這兩截顏色的腦袋,不論怎麽瞧都顯得格外突兀,一樣望去甚至頗有幾分禿頭的既視感。

裏琉可沒有忘記,就在上個星期,走在橫濱的街頭,居然被一個小學生指著腦袋對身旁的家長說說“哇媽媽這個奶奶的頭頂好白!”,過度興奮的語氣不亞於在城市裏發現了一只白頭的信天翁。她當下就楞住了,不知道是該為了這孩子童言無忌的稱呼生氣,還是應當拿出鏡子照一照自己的腦袋看看。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過可怕,那男孩的媽媽感覺捂著他的嘴走開了,只餘下裏琉呆楞楞站在原地,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悵然若失,差點連斧頭都握不住了。

只要忍過這個尷尬的狀態就可以了,等到黑發徹底長得可以全部剪掉就可以了。不管怎麽說,比起白色發根剛長出來時候,現在這副模樣可是要好太多了!

裏琉在心裏反覆嘀咕著這句話,用力將鴨舌帽往下一扣。上個月常戴的那頂深栗色的畫家帽被隨意地搭在了架子上,自從這頂帽子遮擋不住溢出的白發後,它就暫時失去了出門的價值。想必還要再等上些時日,這頂毛絨絨很可愛的帽子才能重新出現在裏琉的腦袋上吧。

當然了,戴帽子絕對不是因為裏琉自己也覺得她的腦袋有多麽羞於見人,只是不希望再被調皮小朋友的童言無忌影響心情了。

為什麽別的小孩就不能像自家的津美紀和惠一樣乖巧呢?對於她的腦袋,他們倆可是只問了一次,詢問的語氣和措辭都相當有禮貌,末了還不忘添上一句“這真的很酷”的友好評價,與那個把她稱呼為奶奶的臭小子相比簡直就是天使。

裏琉似乎已然窺見到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不過她可沒有心思深究——成為教育學家從來都不是她的美好理想。

邁著隨性的步調走向區役所。通勤路上還能勉強遮掩一下的她的頭發,在此處可就無處可藏了。戴著帽子工作,從來不是區役所辦公人員可以做的事情。

慢吞吞地摘下帽子,用手掌撫平那縷從頭頂翹起的短短發絲,裏琉將短發攏到腦後,紮得緊緊的。這樣一來,從正面看過去,倒是瞥見不到黑色的痕跡了。

“仔細看看,你的頭發長得可真快呢。“

伴著滾輪轉動的軲轆聲,身旁的同事又湊了過來,輕撫著她腦後這短短的一小截馬尾辮。

她好像很中意裏琉的發絲,自從不再染發以來,她每天都忍不住摸摸她的頭發。裏琉有理由相信,自己的頭發長得這麽快,肯定與同事堅持不懈的撫摸魔法有點關系。

而每一次的撫摸魔法,都會以同事的一聲嘆息結尾。稍稍不同的是,這次她還念叨了一句“如果我也能有淺色的頭發就好了”。

“嗯?”如此匪夷所思的評價,讓裏琉忍不住眨了眨眼,大腦一時沒能轉過彎來,下意識地反問,“為什麽?”

“因為很特別啊。黑發看起來就很沈悶,也染不出漂亮的顏色。不過呀,如果真有機會選擇的話,我其實還是更喜歡金發——就像夢露的那種!”

“她的金發是染的哦。”

“誒——原來是這樣的嗎?”

看著同事震驚的神情,顯然是自己打破了她的美好認知。裏琉不知道是不是應當稍微表現出一點點的抱歉。但仔細想想,自己所說的確實是事實沒錯。

她可不需要為了真誠而道歉。

至於同事所說的、對她淺色發絲的羨慕,其實裏琉也有些困惑,甚至是有點驚訝。

淺發不是什麽羞恥的產物,裏琉也見過很多頂著天生的五顏六色腦袋的家夥。只是想到自己一直以來努力掩飾的一部分原來是他人想要擁有的,微妙的落差感讓她感到不可思議,以至於都無心去思考對方說是到底恭維還是真心的話語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絕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與眾不同,否則她就不會在午餐時間的一小時前站在領導的辦公桌前。

如同不久之前她的頭頂露出端倪時一樣,今日這番對話的範圍當然也沒有脫離她的腦袋。只不過比起先前措辭委婉的勸說,這次他的說辭可就顯得有點強硬了,核心要點自然沒有變化,希望她能夠遮一遮突兀的發色。

考慮到區役所的辦公時間不能佩戴頭飾和帽子,他的意思便也昭然若揭。

平常裏琉總會把這男人的嘮叨當做哺乳動物的叫聲,如此一來便能輕松忽視。可不知怎麽的,這一刻他翕動的嘴唇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還要更加令人生厭。吐出的話語,自然也沾染上了同樣不快的質感。即便是再怎麽努力地想要將有序的話語曲解為無序的噪音,也還是無法忽略,反倒是浮躁的心緒愈發翻滾膨脹,幾乎要將僅存的一點理性也全部遮掩住了。

如果想要讓她做點什麽的話,難道不可以直接說嗎?裏琉想不到這種曲折迂回的溝通方式究竟有些怎樣的魅力,竟讓手捏一小點權力的中年男人甘之如飴。

實在忍不下去了,不等他的彎彎繞繞走到盡頭,裏琉便忍不住打斷了他。

“在東京,有五顏六色腦袋的家夥多得根本數不過來。”她甚至懶得措辭,直說道,“難道您要對東京街頭的每一個人說‘請把頭發染成樸素的黑色’嗎?”

肯定是沒想到她會說得這麽直白,對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透著些微的失措,不過很快就又恢覆了一如既往的板正模樣,拖長了聲說,東京是東京,川崎是川崎,川崎可不是東京。

言下之意大概是,裏琉所秉持的那套自由法則,在這裏大抵是不通用的。

“即便這是天生的,您也覺得不合適”裏琉指著新生的淺色發根,“我的理解正確嗎?”

“也不是這麽說的。”他還是嘗試著迂回一下,“我想表達的是……”

“如果您接受不了的話,那我不幹了。”

絕不是意氣用事,其實這話裏琉很早就打算說了。

至於具體是在哪天冒出了這種想法,確實已經想不起來了。但直言辭職後的輕松感,果然比單純的想象更加爽快。

在中年男人震驚的目光之中,裏琉從他的桌上抽走了一張紙。

“還需要寫辭職信,對吧?我現在就寫。”

也不知道這張紙是不是重要的文件,總之只要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裏,它的價值便就只剩下了書寫的作用而已。

伏黑裏琉,今日離職。

狂放的筆記寫下這幾個字,落款簽名處不忘填上日期,以免露出任何破綻。

裏琉闔上鋼筆,當然是懶得把筆好好放回到筆筒裏的,隨手丟在桌上。鋼筆軲轆軲轆轉了兩圈,才晃晃悠悠地停下。

“如果有需要的話。”很貼心的,裏琉補充了一句,“我也可以印上我的指紋。”

“算了算了……”

“好。那我走了。”

從沒想象過,能有一天走出區役所時會是如此輕快的腳步。如果今天不是開車上班的,裏琉相信自己肯定會在回家的人行道上跳起舞來。

“所以你就為了頭發的這點事辭職啦?”

就算是聽了她的覆述,甚爾還是覺得不好理解,很想說點什麽,但每當看向自在地躺在沙發上啃著曲奇餅幹的裏琉,能想到的話語全都消失無蹤了。

他的無法理解是真的,辭職了的這家夥看起來開心得不得了也是真的。

“我的頭發才不是什麽小事呢。”裏琉用紙巾擦去指尖的餅幹屑,嫌棄似的努著嘴,“從他的話裏我聽出來了,他不能接受的不只是顏色獨特的發色而已——實際上,他是無法理解真正的我。”

“……這麽說也行吧。”

非要這麽解釋的話,還是挺有道理的。不過甚爾還是想不明白她究竟是怎麽讀到對方無法接受真正的她這一層面的。

這簡直就像津美紀的作業裏總是出現的“這段內容表現出了主人公怎樣的情緒”的題目,每次他光是看文字到就開始頭痛了。

“不管怎麽說,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我一點也不覺得後悔。”

裏琉伸了個懶腰,自在地舒展著四肢,身子也隨著沙發的弧度一點一點下滑。她索性坐在了地上,鋪著地毯的硬地板沒有對她的好心情產生任何一點影響。

“總算是能擺脫那個無聊乏味工資又低還要天天上班的破工作了!”

雖說還沒想好要怎麽向森先生交代這件事,但如果自己能好好搞定橫濱那邊的工作,他也肯定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責怪她的。

最初安排給她的區役所的工作,除了拓寬一點她的人生選擇之外,也是送給了她一副體面的“外表”。只要繼續維持好正常的表象,就一定不會有影響的。

對於這一點,裏琉還是很有信心的。

正無比自在地這麽想著,忽然感覺到甚爾的腳尖輕輕踢著她的腿,一副故作嫌棄的表情。

“是小孩嗎你,坐在地上?”他毫不留情地嘲笑著,還捏了捏她的臉,“暈過去啦?”

裏琉拍開他的手,回以一模一樣的表情與語氣:“這叫天性的解放,你這種俗人不懂的。”

“啊是是是。”甚爾一臉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那某件顯然被你忘得幹凈的事情,也不用我這個俗人來提醒你了吧?”

“……誒?”

裏琉眨了眨眼,一下子蒙了。她知道自己沒有那麽愚蠢,但如此突然地被提醒說自己忘記了事,又不給出適當的提示,她實在不知道應當從何想起才對。甚爾自然是不打算給出提示了,甚至在以她露出的呆滯表情為樂,無論裏琉怎麽問,哪怕她都配合得坐回到沙發上了,甚爾依然緊閉著嘴,堅定得讓人討厭。

雖然不想顯得自己很著急,但是她真的急了。

“快點說嘛!”她用力搖晃著甚爾的肩膀,試圖采用眩暈的方式讓他吐出真言,“拜托啦,以後我肯定不說你庸俗了總行了吧!”

“行。”

得到這句承諾,甚爾心滿意足了——如果能有更豐厚的“回報”,那當然不錯。不過現在這樣已經足夠啦。

重新坐正身子,輕拍一拍伏在肩頭滿眼好奇的裏琉的笨腦袋,甚爾這才不緊不慢地說:

“下周日津美紀要去面試新學校了,到時候老師要是問起爸媽的工作,那麽……”

在剩下的半句話說出口之前,裏琉已經飛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好了你可以不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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