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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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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囊

“餵餵,醒一醒啦。”

裏琉感覺到好像有什麽東西正抵著她的肩膀,與略顯不耐煩的催促聲一起闖進了她的睡夢中。

一瞬間,什麽綺麗的或是覆雜的夢境全都被按下了暫停鍵,意識卻尚未完全清醒。裏琉翻了個身,用毛毯蒙住腦袋,似乎這樣就能將所有打擾到她的元素全都趕到屏障之外了。

掩耳盜鈴似的行為當然無用,毛毯也沒有堅固到可以阻擋一切。透過織物間小小的卻細密的間隙,討人厭的聲音又傳來了。

“你非要裝作沒聽到的話,那我也不管你了。”

聽到了清脆的“啪”一聲,什麽東西被丟在了床頭櫃上。

“呶,我放桌上了。醒來記得——”

甚爾的後半句話,裏琉完全沒有聽清。她已經自覺地捂上了耳朵,再次睡著了。

在夢境之中度過的時間仿佛總是會變得很快。倘若沒有夢,只有昏沈的睡眠而已,那麽時間的流速便會更加迅速。

仿佛只是閉上雙眼僅一秒鐘而已,再度睜開雙眼時,湧入視線之中的是昏沈的顏色。她遲疑地揉了揉鼻尖,難以想象幾個小時的時間究竟是怎麽從指尖溜走的。

翻個身,還想再繼續睡會兒,手臂卻碰到了某個硬邦邦的東西。

裏琉瞇起眼,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兒,又用手臂反覆戳了幾下,這才可以確信,出現在自己床上的家夥是伏黑甚爾沒錯。

需要他的時刻總是消失無蹤,不想要讓他靠近了,他又總是會出現在眼前。這家夥究竟是怎麽挑選出場時機的呀?

這個問題無論琢磨多少次,裏琉都找不到一個妥帖的答案。她氣悶地推了推甚爾的後背,把這幼稚的動作當做自己的覆仇,聽到他不滿的哼唧聲就覺得心滿意足。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了。”她又推了一下甚爾的肩膀,“這幾天不要進我的房間。”

“什麽叫‘你的’房間。”他不滿地甩手,動作也透著不滿,“明明也是我的房間。”

“行吧行吧,你非要糾結這種事的話那就隨你去……不想被傳染感冒的話,現在躺倒沙發上還來得及。”

“我就是睡沙發睡得腰疼,才過來的。”

輕哼一聲的甚爾,這話似乎也充滿了怨言。可惜裏琉完全沒打算體諒他。

“你也可以睡客房的,不是嗎?”

她毫不猶豫地反駁,沒想到卻激起了甚爾異常激動的情緒。他猛拍了一下床,坐起身來,“咚”的一聲悶響融化在了乳膠床墊之間。

他義正辭嚴——甚至近乎正義地——大聲對裏琉說,伏黑家的男主人睡在客房裏,像個什麽話。

“……你這的莫名其妙的大男子主義也讓我覺得不像話。”

裏琉在沈默了兩分鐘後才勉強擠出了這麽一句幹巴巴的話。

甚爾大概是也默認了這樣的評價,哼唧了一聲,又躺平了。安穩的呼吸聲中帶著些許粗重感,聽得久了,只叫人擔心他是否會喘不上氣來。

但就這麽安然睡下了,實在叫人嫉妒。

裏琉抓起床頭櫃的藥盒。房間黑漆漆的,她懶得打開燈,索性也不看說明書了,隨手拆出兩粒丟進嘴裏。杯中的水已經見底,她當然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和動力走出房間,便直接把藥咽了下去。

在幹澀的口腔內前進,對於膠囊來說實在是一段艱難的旅途。

用力吞咽了好幾下,感冒藥好像還是卡在喉嚨口,可是存在感依舊如故,似乎已經黏著在了她的食道,吐不出來當然也沒辦法順暢地滑下。裏琉撫過側頸,再度用毛毯蓋住自己,試圖無視這奇怪的阻塞感。

到了這會兒,她也可以完全確信,甚爾今晚就是準備在自己的床上睡覺沒錯了。

“行吧。”她嘟噥著,像是自言自語,“就當你做好了被我傳染感冒的自覺。”

“放心啦——”

甚爾懶洋洋地應著,實在讓人擔心他所說的究竟是真心話還是純粹的敷衍了。

反正在裏琉聽來,這話著實不可相信。無論如何還是要再警告他一下才行。

裏琉用毛毯蒙住了腦袋,吐出的沈悶話語也像是染上了體表的熱度:“要是你敢在感冒之後抱怨是我害得你不舒服的,到時候我一定會把你所有的東西打包起來連帶著你本人一道丟出我家大門的。”

“只是丟出家門,不會把我丟進東京灣?”

甚爾不敢相信,似乎還有一點點的受寵若驚。裏琉心想果然還是自己的要挾太溫柔了一點,趕緊補上一句:“如果你有這個需求的話,我也可以滿足。”

“行啦行啦,我知道啦。”

他擺擺手,滿不在意的。

對於裏琉的要挾或是恐嚇,他從來都是不會放在心上的。於是裏琉也只好罷休了,收起她的棉花拳頭,背過身去,本想再接著睡會兒的,大腦卻異常清醒。

想來也是,她已經睡了好幾個小時,這一天中的大半部分都沈淪在了不清醒中。即便再怎麽想要遁入夢境之中,也實在拿不出多餘的倦怠了。

睜著眼盯著天花板,無聊地發了會兒呆,裏琉拿起手機,目光掠過最新的新聞報道,始終沒有找到能夠吸引自己的那一條。

“誒,甚爾。”

裏琉用手機敲了敲他的肩膀,完全沒有考慮他是否已經熟睡的這種可能性,自顧自地問道。

“你有看過今天……昨天的新聞嗎?”

過了零點,此刻已經是嶄新的一天了。她的措辭還是很嚴謹的。

如此意味不明的話語,甚爾並未正面回答,只說:“問這個幹什麽?”

他的話語中仍帶著幾分睡意朦朧,真讓睡不著的裏琉感到嫉妒。

她坐起身來,慢悠悠踱步到床邊,指尖挑起窗簾。月光與地上的街燈融成一體,透過窗簾的縫隙漏入,映在她的臉上,是奇妙的深藍色。

聽不見窗外的聲音,也見不到任何一個行人,似乎只有她的視線落在這個城市。

她放下手。窗簾落下。

“想了解一下你對時政消息的敏感度而已。”她說,“另外就是,我睡了一天,沒來得及看昨天的新聞,也想從你這裏了解一下。”

她假裝完全不在意,語氣同樣平淡。

“你有看到過什麽殺人案或者是失蹤案的新聞嗎,對象是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性?”

“嘖——”

沈沈呼出一口氣,甚爾轉過身,不言地註視著她。在漆黑的房間中,深色的眼眸也像是空洞。

透過他的雙眼,裏琉似乎看見了自己的反應,但並不真切,仿佛只是一道虛假的幻影而已,可這影子也在望著自己。

莫名有些心慌。裏琉移開了視線,目光落在他圓潤的指尖上,想起他的手掌總是暖乎乎的,與自己纖細的手指很不一樣。

隨後,便聽到他說:

“你究竟是希望被抓到,還是想要逍遙法外?”

很輕易的,他一下子就戳穿了她拙劣的偽裝,瞬間看透了她的心思。

這樣的事件展開也不意外。被她洞悉了內心什麽的,她也無所謂了。雖然還是有種謊言露出破綻的羞恥感,但她還是隨性地聳了聳肩。

“不好說。以罪犯的立場來說,肯定是希望自己的罪行可以永永遠遠地被藏起來,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不是嗎?”她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不像樣的笑,“首要心願肯定是逍遙法外沒錯。”

“哦……除了罪犯之外,你也沒有別的立場了吧?”

“有呀。作為五條憐的立場,我倒是想要他們趕緊發現親愛的前·家主消失無蹤,也想看看他們焦急得滿頭亂轉的樣子——和蒼蠅一樣,肯定很好玩。”

“……變態。”

“輪不到你這麽評價我。”她打開窗,讓熱風吹入室內,“說起來,你的錢還了嗎?今天一直沒有回來,你是去還錢沒錯了吧?”

盡管有戶外的風湧入,室內的氣氛卻好像變得更僵硬,甚爾也不說話了。顯然裏琉提到了一個不怎麽討喜的話題,她自己也很快就意識到了這點,但還是把這話又重覆了一遍。

“……馬上就去。”

這是沈默了好久之後,甚爾才給出的回答,勉強的口吻一聽就知道他絕對要等上許久之後才會把這件事提上日程。

裏琉莫名有點火大:“你在磨蹭什麽?我可是把錢都送到你的手裏了,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說,都已經不存在拖延的必要了吧?”

她用力關上窗戶,撞出的突兀聲響讓躺在床上的甚爾也猛顫了一下。他回頭睨了裏琉一眼,滿眼都是不爽,不過也沒說什麽,依舊是囫圇吞棗般應了一聲“知道了”。

“趕緊解決掉,截止日期就設定在本周日。我知道你這種人如果沒有截止日期的話就一定會磨蹭到最後一刻的。”

她狠狠抱怨著,毫不留情地猛錘了他的後背一拳,碰撞出的聲響竟與關窗時的聲音如出一轍。

但她的抱怨可沒有輕易停下。

“把事情拖著不做完,你難道不會覺得很難受嗎?”

甚爾縮起肩膀,躲開她的無聊攻擊。

“還好吧。”依舊是敷衍的口吻,“比起拖延的難受,那還肯定是叫我去禪院家見那群自以為是的咒術師更不舒服。”

“把兒子買掉的時候,你可沒有這種不適感吧?”

“你這話說的……”他不爽地睨著裏琉,意外的居然沒有說出什麽難聽的話,只抱怨著,“保不齊他們還會坐地起價,把錢再翻一倍。說起來,要是禪院家真把二十億翻倍成了這個數。到時候你還樂意幫我添上窟窿嗎?”

他比劃出四根手指頭,這理所應當的語氣簡直不像是詢問,反倒與陳述無異,自顧自地便定下了裏琉要做的事,口吻也叫人覺得討厭。

裏琉扯著嘴角,無奈的表情中毫不意外地透著令人熟悉的嫌棄情緒。

“不是我給不給你錢的問題。”她的話語也幹巴巴的,“我可沒有那麽多錢供著你。”

“啊?你沒錢了?”

“我也沒這麽說。”

裏琉有點後悔提起這個話題了,當然也後悔下意識地說出了自己沒那麽多錢的事實。她趕緊躺回到了床上,腦袋緊緊壓在枕頭上,試圖偽裝出沈睡的模樣,卻還是忍不住說:

“快去把你惹出的禍害事收尾吧,我已經給你定好截止日期了。”

“嗯。”

“……那可是惠啊。”

“我知道的。”

他不再說什麽了,蜷起身子,大概是很快就睡著了。

裏琉仍舊無法入眠,清醒地停留在現實的夢中,直至破曉。

不知是否應該感謝感冒藥,或者是自己一貫強健的體質,在第三天的早上,裏琉完全恢覆了。而她豪邁請下的一周假期,直到這會兒也才堪堪過半而已。

銷假回去上班是萬萬不可的。原本盤算好要做的那些事情,除了找理發師修剪短發以外,別的她也沒有那麽想做了。

不過,與森鷗外約好的見面,倒是也能先寫進日程表裏了。

其實裏琉也不知道這次的見面,森先生是以怎樣角色出現在她的面前。

是撫養她長大的人,還是mafia的上司呢?

分清角色對她而言是必要的,她需要知道自己應當以怎樣的態度應對才好。

仔細想來,她與森鷗外也許久未見了,工作上的交集也不如往常密切,盡管她依舊是直接由他管轄的下屬,這一層關系暫且是不會改變的。

森鷗外同她約在了橫濱的連鎖快餐店,同來的還有愛麗絲。

由此可見,這個見面地點肯定是愛麗絲小姐決定的。倒也不賴。

“小愛麗絲,要坐兒童座椅嗎?”

森鷗外諂笑著問,仿佛惡作劇似的,表情卻無比真誠。

不意外的,他得到了愛麗絲的拒絕。

“林太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個椅子就夠高了!”

愛麗絲抱著手臂,小臉也氣得圓鼓鼓,被安慰了好一會兒也還是沒有消下去,不時地飄向裏琉的目光也似乎沾染了一點對森鷗外那句惡作劇玩笑的不快,讓裏琉不自覺有點緊張。

她和愛麗絲也很久沒有見面了。她已經變成了大人,而愛麗絲依舊是穿著洋裝的可愛模樣,從身旁玻璃映出的身高差的倒影總讓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

“你現在長得可真高啊。”

果然,連愛麗絲也這麽說了。

“以前不是只比我高出這麽一點點的嗎?”

愛麗絲用手比劃了好一會兒,始終拿捏不到合適的高度差。裏琉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合適,只好笨拙地笑了笑,想起以前的自己其實也比愛麗絲高了許多。

“你最近怎麽樣?”

森鷗外交疊起雙手,輕巧似的托著下巴。他的桌前空空如也,什麽餐品都沒有點。

“說起來,你結婚好像也有,差不多半年了吧?”

“是的。我最近的話……”

裏琉頓了頓,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最近的自己或是生活,必須要遲鈍片刻後才能想到自己想要說些什麽。

正想開口,窗外突兀的車輪聲掩蓋住了她的話語,她下意識地向外望去。

那是一列長長的、黑色的車隊,滿載哀戚哭聲而過。透過車隊列尾的車窗,她看到了蒼天之眸。

在那一瞬間,五條悟也望向了她。

短暫的對視過後,黑車疾馳而過。

思維停滯了片刻,直至手中的薯條吃完,咬到指尖的疼痛傳來,裏琉才想到,那應是一列送葬的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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