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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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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顏

面對不真實的恭維話,除了尷尬地笑幾聲之外,裏琉也不知道還有什麽更好的回應方式了。

總不能迎合著對方的話,應下這虛假的讚美吧?況且惠也在聽著呢。

“啊哈哈哈……”藏在背後的雙手幾乎快要打結了,她笨拙地說,“能見到您我也很高興。”

其實一點也不高興——面對陌生人的不實評價有什麽好高興的。

對方大概也感覺到了氣氛的不自然,或者是知道伏黑家就是下一個場面談會的主角,便不多寒暄了,說著“那就不打擾您了”之類的客氣話,依舊是笑著同她道別。

撇開那過分自來熟的態度,裏琉不得不承認,她絕對是自己見過的最游刃有餘的大人了,暫時沒有之一。

與她相比,裏琉簡直自慚形穢。她完全沒有家長的姿態,也不常有大人的成熟模樣,就連步入教室之前還要再深呼吸幾口氣平覆心緒。

“那我進去了。”裏琉握住了門把手,不忘叮囑惠,“我們之前說好結束後在中庭會合的,你就到那裏等我吧,好嗎?”

“嗯,我知道了。”

惠向她揮了揮手,走開數米之外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她一眼,身影這才消失在拐角樓梯處。

指尖輕輕在門把手上敲打了幾下,裏琉推開門。從窗縫間吹來的風撲在她的臉上,暖乎乎的,帶著教室裏清爽好聞的味道。教室的桌子被整齊地堆放在了墻邊,只餘下一副桌椅擺在正中央,年輕的男老師坐在那裏,笑著向她問好,差點讓裏琉以為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教室。

以她貧瘠的見識,總覺得老師都該是女性——之前她短暫就讀過的學校是這樣的。

“是伏黑同學的媽媽嗎?”

“呃……是的。”

裏琉慢吞吞踱著步,坐在了老師的對面,倒是不必再擔心會不會是自己走錯了地方,雖然應下了老師口中的那個稱呼讓她莫名產生了一種說謊的羞愧感。

不知道老師會不會看出她的窘迫。他的語氣始終是緩緩的,先是說起了惠的學習情況。

然後又說到了什麽?老師的話語從裏琉的耳旁掠過,卻沒能鉆進她的腦海裏。

也許是教室這樣的場合很難讓她集中註意力,又或者是放在教室最後排的方格置物櫃吸走了她的心神。櫃子裏還擺著幾個書包,款式很相似,只有顏色不同。

難道是統一訂購的嗎?顏色是自己挑選的嗎?津美紀和惠的書包是不是也是這個式樣的?想不起來了,她也只是在這個場合下才想起了書包的事情罷了,平常根本沒有留意過。

但好像就是這個款式沒錯呢,如果她的眼睛沒有出錯的話。

她胡思亂想了很多,就連映在墻面上的窗外樹影也能讓她無比在意,不知老師有沒有註意自己早就已經神游天外,大概是覺察到了吧,因為裏琉很突然地聽到對方說,有沒有什麽想要問他的。

幸好老師沒有說出“那麽請你把我剛才說過的話再重覆一遍”這種刁鉆的請求,否則裏琉可就要啞口無言了。

“沒有沒有。”她楞了兩秒,才匆忙搖頭,笨拙地嘟噥著,“沒有要問的了……謝謝您。”

“也感謝您的時間。”老師揚起友好的笑,“之前惠同學和我說,父母不一定有空能參加面談會,還擔心會見不到您呢。無論如何,今天能和您聊一聊惠同學在學校裏的情況,真是太好了。”

“是的是的……”

裏琉用力點了好幾下頭,幅度太大,晃得腦袋都有些暈乎乎的了,卻忍不住想,今天的面談會可算不上是什麽“聊一聊”——完全是老師對神游天外的她的單方面分享嘛。

直到這會兒羞恥感才後知後覺地爬進裏琉的心裏。她躬著身走出教室,只覺得臉燙,這股熱意甚至漾到了耳廓。她匆忙用冰冷的手掌搓了搓耳朵,可惜並沒能降低溫度。

居然在面談會如此重要的場合全程發呆,她可真算不上是個稱職的大人——簡直都不如甚爾那家夥了!

哪怕只是多回想一秒,都會覺得無比丟臉。裏琉壓低了腦袋,默默加快腳步走下樓梯,絲毫沒有考慮到距離兩層樓之遠的甚爾先生會不會因為她這失禮的念頭而猛打一個結結實實的噴嚏。

記得惠說過,走下最盡頭的樓梯,沿著長廊右轉,推開大門便是中庭,綠意映入眼中。

這片建築物中央的方形空間像是一處小小花園。鋪在地面的草皮在臨近初夏的溫暖中轉為濃郁深綠,叫不出名字低矮的木本植物卻還未長出葉子,光禿禿的棕色模樣。一處角落擺了木架,整齊放置著盆栽植物。裏琉依舊認不出盆栽們的名字,但在玻璃穹頂之下,她看到了從葉脈之間透出的清透色澤。

在枝葉間的空隙間,漏出了一個黑色的海膽似的小腦袋,晃來晃去不知在看些什麽。裏琉在他身後站定,也學著他的模樣東張西望,卻沒能找到他的視線的終點。

“你在看什麽呢?”

“在看我種的花。”

如此說著的惠仰起頭,指著擺在木架第三層的盆栽,並不很開心的樣子,但還是對裏琉笑了一下。

到底是裏琉愚鈍了。明明第一眼就看到了所有貼在花盆上的名字,卻完全沒有把貼在花盆上的伏黑惠和站在木架前的伏黑惠聯系起來。

“是嗎?已經長得這麽大了啊。”

裏琉微微伏低身子,細細打量著這株爬在竹竿上的植物,睫毛幾乎都快貼近葉枝了。

她依舊認不出它是什麽,幸好惠在花盆上寫出了它的名字。是牽牛花。

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圖畫書,裏面的一副插畫是垂落在亭子一角的牽牛花藤,如同綠意瀑布。

滿心期待的,她也想要擁有那樣的牽牛花。於是她找遍了宅子裏的每一處角落,卻連一根藤蔓也沒有尋到。

「這兒是沒有的,我也只在京都的家裏見過牽牛花。」

悟對一無所獲的她如是說,可惜這並非是什麽有用的信息。她從來都無法去往京都的家。

在往後的日子裏,裏琉是否見到牽牛花了?她想不起來了。但至少,現在她看到了,盡管與記憶中平面的圖景完全不是一副畫面。

惠的牽牛花還未種下多久,現在也只抽出了一根纖細的枝條而已,纏繞著竹枝,小小的心形葉片依舊嫩綠,透過穹頂的日光,葉片下一團小小的黑點在緩慢蠕動著。

低下頭,將視線轉移到葉片之下,蠕動著的黑點暴露無遺。

它像是一條蟲子,細長的身軀盤旋成了標準的圓形,正居中央的是它的頭顱,也是渾圓的,卻長了一張人臉,極小極難辨。

在裏琉的註視下,人臉張開了嘴,發出尖叫。裏琉聽到惠後退了一小步。

真是醜陋的生物,裏琉想。

不,不應當是生物,這分明是詛咒。它將在未來的幾天成長,很快就不再是比牽牛花的葉子更小的蟲子了,說不定能龐大到吞下整座學校。

惡心。

裏琉擡起手,輕輕一彈指,指尖打在葉片的邊緣,整株牽牛花也隨之顫動。黑點消失無蹤,隱約還能聽到它那聲尖叫的餘波。

“消失了……”

似乎聽到惠發出了一聲極微弱的驚呼,他下意識地看向裏琉,難以置信。

“您也看到那個了?”

裏琉微微歪著腦袋,假裝出恰到好處的愚蠢:“嗯?你說什麽?”

“啊……呃……”他不安地捏著指尖,似是擔心自己說錯了話,“沒什麽。”

他還是沒有說出口。但哪怕是半句而已,亦或者是不受控制的驚呼,就已經道出了許多。裏琉收起所有溢出的思緒,對惠說,等他的牽牛花開花了,一定要告訴她。

“我會來看的。”她說,“還沒有看過呢。”

“好。”

中庭的大門再度敞開。還未回頭,裏琉已經聽到了甚爾疲憊的嚷嚷聲。

“這老師真的說了好久啊!”

盡管努力地不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抱怨,但甚爾這話聽起來還是怪不自在的。他拍了拍惠的腦袋,又把手搭在了裏琉的肩上,整個人都透著好父親般的疲憊。

當然啦,好父親肯定不是真的。

“有沒有等很久?”甚爾嬉皮笑臉的。

“沒有很久。”裏琉聳了聳肩膀,硬是把他那礙事的爪子抖了下去,“津美紀的老師和你說什麽了?”

“嘛……就是講了講津美紀的學習成績還有日常和同學之間的交往之類的。”

“哦——這樣啊。”裏琉眨了眨眼,追問道,“具體講了些什麽呢?”

甚爾毫無防備地“呃”了一聲,漏出一絲慌張神色,趕緊往前走了幾步,裝作著急回家的樣子。

“就是,你懂的,那些話啦。說她成績不錯什麽的,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誇獎啦。”

在倉促的步伐空隙間,他囫圇說著,說得磕磕巴巴的,言語費勁,一時也分不清所說的是老師的原話,還是上一秒才編出來的謊言。

大概率是後者,因為很快他就編不下去了,索性懊惱地一甩手,轉而抱怨起來。

“說來說去都是一樣的話啦,反正完全沒聽懂!”

但他確實用心聽了,也確實是沒怎麽聽明白。

錯過了太多次面談會的他,已經徹底搞不懂這場溝通中會涉及到的一些術語是什麽意思了——更何況他也從不會去在意自家孩子的學習,這絕對是讓他陷入迷茫的誘因之一。

很莫名的,對於他破罐破摔的擺爛話語,裏琉居然產生了一絲共鳴。

她向甚爾靠近了小半步,有些驚喜似的,壓低了聲音也藏不住她的興奮。

“知道嗎,我也沒聽懂!”

其實是完全沒聽,和沒聽懂的甚爾先生完全不在一個緯度嘛。

可就算如此,也不會改變他們兩人都是腦袋空空的事實——而單是這個事實,就足夠讓裏琉擺脫滿腦空白的孤獨了。

看著她難得的高興模樣,甚爾故作嫌棄地皺起了臉,毫不留情地向她拋出玩笑似的嘲弄。

“你怎麽好像很得意的樣子?”他輕輕敲了下裏琉的腦殼,“一看就知道你肯定是沒認真聽。”

面對如此嚴重的指控,裏琉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可事實的確是她沒有認真聽過老師的話,根本不存在辯解的餘地,只好窩囊地瞪了他好幾眼,默默收回了話語。

有沒有聽懂,其實這也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來到了這個場合,甚爾也在這裏。

而且,她還看到牽牛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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