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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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發事件
手機兀自震動了八次左右，裏琉果斷地將電話的小圖標拖動到了拒聽鍵上，如同無事發生似的把手機丟進包裏，整個後背貼在柔軟的椅背上。腦袋被重力拉扯著微微後仰，她無聊地盯著垂下天花板的吊燈看了一會兒。
在燈光能夠在她的視線裏留下一團黑影之前，她的手機再度響了起來。
大概是錯覺，總覺得手機在包裏的震動聲反而更加響亮了，甚至帶動整個包一起動蕩不安，讓人不在意都不合適。
裏琉繼續假裝無事發生，然而內心的不滿已經完完全全地從她垂下的嘴角裏表現出來了。
不用想，只要接起電話，就肯定會給她安排工作。
最近這種突發工作越來越多了。換做以前——或者是說其他場合，她倒也就無所謂了。偏偏在這種時候毫無眼力見地來騷擾她，雖然港口mafia當然不會恪守勞動法中的標準勞動時長，但在工作日的夜晚打擾她，完全忽略掉她也許非常忙碌的可能性，未免也太不合時宜了。
她也想要擁有自己的時間啊。比如像是現在，她就想趕緊用蛋糕搪塞掉小朋友們的好奇然後把海報貼完然後回家睡覺，絕對不想在這麽個晚上和臭烘烘的死屍打交道。
可惜，她的冷處理對於熱切的來電並沒有什麽用。在持續了五分鐘的接連不斷電話轟炸下，裏琉徹底失去了忍耐度，沈著臉從包裏掏出手機，快步走到店外，右手用力得幾乎像是恨不得要把這件精妙的電子產品徹底捏碎。
深呼吸一口氣——否則她真的會直接罵出聲——接通電話。
“什麽事？”
“謝天謝地，你終於接電話了。”
慶幸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大概是某個小分隊的隊長吧。裏琉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剛才也沒有仔細看來電人的信息。
不管是誰都無所謂，在這種時候打擾她，她都會給予一視同仁的痛恨的。
“到底什麽事。”她咬牙切齒的，指尖都在顫抖了，“再不說正事我就關機了。”
“別別裏小姐！”
裏琉的要挾起了作用，對方立刻切入正題。
“高津這裏有一具屍體，確切的說大約二十分鐘後他才會真的變成屍體——需要您的特別處理。‘嫌疑人’已經準備好了，您只需要對‘軀體’進行加工即可。除此之外的其他工作，我們會全權負責。現在只需要您在他徹底涼掉盡快趕來就好。”
對方頓了頓，似乎是擦了下汗，話語更加急切了。
“如果不是突發情況，我也不會這麽倉促地聯系您的！”
這種急切的語氣，反而聽得裏琉更加火大。她冷哼了一聲：“我人都不在橫濱。”
“那您現在是在川崎嗎？”
“不然？”她的語氣更加僵硬了。“我住在川崎啊。”
“是是……我當然記得。”
“而且上個月我就和所有人說過了吧，我也會有我的日程和安排，不要塞給我突然的工作——就像現在這樣！”她不爽地對著路邊的電線桿踢了兩腳，“你們自己不是也做得來的嗎，難道非得要每個死人都過我的手？”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抱歉！但確實是突發情況，拜托了裏小姐，您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們需要……”
“既然很著急就別磨蹭了，把地點發給我。”
“……好的！”
對方掛斷了一聲，毫不猶豫的嘟聲讓裏琉忍不住冷笑，心裏暗罵了好幾句，其中的一大半都是自我辱罵。
只不過被別人求了幾下就軟和了，實在是太窩囊了。
裏琉又惡狠狠地踩了好幾腳綠化帶，把小隊長發來的地址覆制到了導航app裏，氣呼呼地朝停車場走去。
都走到車前了，她才想起來，車鑰匙還放在包裏，只好冷著臉折返。踏進店門時，她又想起來了，今晚的她不是獨自出行的。
還有伏黑惠和津美紀呢。
一時氣上頭，滿心只想著工作了，居然把兩個小朋友的事忘得幹幹凈凈，實在是……
裏琉在心裏把自己恨批了遍，拍了拍自己的臉，努力收起這副難看的表情，煩惱地想著，有他們在的話，事情可就有點難辦了。
苦惱的心緒讓她的腳步都踟躕了，短短一段路被猶豫拉扯得分外漫長。
“那個……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有點事要做，可能要離開一會兒。”
她訕笑著，視線只敢懸浮在小朋友們的頭頂上，驚覺此生竟從未這麽尷尬過。
“反正你們先吃蛋糕吧，吃完打車回家就行，我把錢包留在這裏——我的另一部手機也放在你們這兒，要是有什麽電話你們直接接聽就好了，沒關系的。通訊錄裏也有甚爾的電話，你們要是不知道怎麽打車的話就讓他來接你們吧。”
扯了太久的嘴角都在酸痛了，裏琉慌忙從包裏翻出錢包和日常生活中常用的那部手機放到他們面前，餘光無意間掠過漆黑無人的街道，心臟不由得緊收了一下。
小城市的夜晚，總是過於安靜的，躁動藏在夜色裏。
似乎跳出了一個什麽念頭，裏琉並未多想，依舊是訕笑著和兩個孩子道了別，也忘記了他們到底給了自己怎樣的答覆，只在短暫的一撇中，窺見到了他們茫然的黑色眼眸。
在他們的眼中透著怎樣的情緒，裏琉猜不出來。只是在踩下油門狂飆向橫濱時，她仍是忘不了他們的雙眼。
大抵是為了分心一下，當然主要還是想要提前做好準備，裏琉撥通了小隊長的電話，向他問起了那具即將變成屍體的屍體是怎麽回事。
“嘛，那家夥是港口mafia合作的建築公司的職員，他……”
“停一下。”裏琉打斷了他，“只要說他變成屍體的事就行了。”
“啊。好的好的。”對方居然聽懂了她的這種奇怪表達，“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本應該需要活著拷問他的，結果不小心被他跑掉了，追蹤的時候我的手下不小心舉槍走.火，擊中了他的後腰，導致大出血。”
“子.彈取出來了嗎？”
“還沒有，考慮到穿透傷的可能性，我們一直沒有挪動過它。”他頓了頓，“按照您一貫的囑咐，最少限度地最大限度地保持現場的完整性。”
這句話倒是記得挺清楚的，但裏琉不想誇獎他。她隨即報出了一堆需要的物品，讓他們盡快準備好，而後便掛斷了電話。
踩著限速的底線，裏琉駛入了橫濱地界內。距離目的地不遠了，這種時候她應當心無旁騖的，思緒卻總是動蕩得不知道飄到了什麽地方。眨眨眼的短暫瞬間，她似乎看到孩童的眼眸映在虛晃的視線之中。
指尖不由得煩躁地敲打在方向盤上，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嘖”了好幾聲。不得不承認，她的一部分心緒，確實是落在了川崎的蛋糕店裏，所以她才會如此分神不安。
她也知道，把兩個小朋友獨自留在蛋糕店，是最最糟糕的事情。沒有之一。
越想越煩躁，她忍不住擰著身子，在通訊錄裏找到自己的號碼，撥了過去。
短暫的“嘟”聲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說著遲疑的你好。
“津美紀嗎？是我，裏琉。那什麽，我估計我大概一個小時之內可以回來。”
她的語速也染上了不自覺的煩躁。
“你們可以等等我嗎？因為我剛才一直在想嘛，感覺你們打車回去我很擔心……所以，就，還是我和你們一起回家吧。”
對面安靜了一會兒，短暫的無聲之中，裏琉想象出了茫然對視著的兩個小朋友的模樣。估計他們沒想到自己會來電說這種無聊的事吧，當然裏琉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做。
沈默好像持續了許久，裏琉幾乎要在方向盤上敲出一個洞了。她感覺自己有點蠢——太蠢了，說不定他們就根本不想和自己回家呢，打車多好呀。出租車司機說不定還會和他們聊會兒天，這種事她可做不到。
“好的。”是小小少年的清亮嗓音，“我們會等您的。”
裏琉眨眨眼，一不小心闖過了紅燈，指尖依舊摳著方向盤的邊緣，在優質小牛皮上刻下了好幾個半月形的指甲印。
“哦……好，好的。但要是我超過一小時沒回來，你們就打電話讓甚爾過來吧，或者打車也行。總之安全第一，好嗎？”
“知道了。”
“那就這樣。拜拜。”
裏琉匆匆忙忙地掛斷電話，這才發現，這通電話其實只持續了五十秒而已，也並未被天長地久的沈默填滿。她長出了一口氣，留在川崎的那部分自己，好像已經追上了她的車速，一同來到橫濱了。
也不錯，她想。
右拐進破舊的露天停車場，從停車場的後門鉆進一條小巷，突如其來的穿堂風實在強勁，簡直像是在推著裏琉往前走。她將散落的碎發捋到耳後，走向那盞閃爍的路燈。燈下，躺著一個纖細矮小的男人，一動不動的，盤旋在頭頂的蒼蠅已然鳴響協奏曲。
站在燈下的另一個男人，在見到裏琉時，分外認真地向她鞠了一個躬。
“辛苦您了，裏小姐。”不是電話裏的聲音，“您需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還有，這是我們想要的‘嫌疑人’。”
他說著，將白色的購物袋和文件夾遞給裏琉。
隨意把購物袋掛在手腕上，裏琉翻開文件夾，漫不經心地瞄了兩眼，隨口問道：“其他人呢？”
“他們去偽造其他物證了。”
“哦。”她合起文件夾，啪的一聲，“你也先走吧，我一個人在這裏就行。”
“那就拜托您了。”
他躬了躬身，倒完別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如此不客氣，反而裏琉有點感傷了。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血跡，在瘦小男人的身旁蹲下，指尖輕抵在他的脖頸上。
很平靜，但還是暖和的。
撩起他的襯衫，一眼便能看到腹部的橢圓形的傷疤。她戴上手套，將手指伸進了傷口裏，指甲碰觸到了子彈的尾巴，不由得暗自慶幸還好這一槍沒有打進骨頭裏。
“不然可就麻煩了。”
她嘀咕著，站起身來，拆開水果刀和鑷子的包裝，穿上了雨衣，認真地把每一個扣子都扣上了。
“速戰速決吧。”
讓屍體不被發現，賦予其籍籍無名的死亡，是她的工作。
讓屍體被找到，偽造出合情合理的意外，也是她的工作。
不同於簡單的摧毀，後者更無趣一些，不單單是要將傷口改造成完全不同的形狀，還要結合周圍的環境，擬造出合理的死狀。
尤其是在需要將這份死亡和預設的“嫌疑人”牽扯起來的場合之中，她幾乎是要編寫出一個可信的殺人故事才行。
當然了，完全騙過屍檢是很幾乎不可能的，但只要有與期望的死因基本相符的傷口就足夠了。剩下的困惑，會由專門的法醫解決。
裏琉取出子.彈，拭凈了傷口處的一圈煙灰，張開腿，橫跨過男人的身子，舉著刀，在他的背上比劃了好幾下。
今次的嫌疑人是身高一百五十三厘米的女性，而死者是一百六十五厘米的男性，應該從這裏捅進去才對。
裏琉斜拿著刀，輕輕地將刀插進傷口，而後才用力往裏一推，順時針地轉了小半圈。
“死者劇痛倒下，想要掙紮，但是行兇者壓住了他。”
裏琉嘀咕著，岔開腿坐在了屍體的背上，舉起刀。
“為了確保他活不下去，然後又捅了他好幾下。”
刀尖落下，淩亂地在屍體的後背留下深淺不一角度不同的傷口。倘若仔細看看，便會發現，無序的傷口其實都集中在槍傷的周圍。
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裏琉深呼吸了一口氣，動這幾下就已經讓她覺得有點累了。
她從雨衣口袋裏抽出早早放好的封口袋，用力甩了甩，讓袋口敞開得更大一些。
接下來，把“兇器”給小隊長就行了。然後“兇手”就可以逃逸啦。
“咦喲——”
熟悉的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不知是戲謔還是嘲笑的口吻，如同恐怖片裏最低級的jump scare，瞬間激起了裏琉滿身的顫栗。
倏然收緊的拳頭捏皺了封口袋，她不想回頭，也不能回頭。在大腦短暫的空白間隙之中，她不停地想著，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倘若裏琉回過頭，她會看到坐在巷尾墻上的男人，愜意的姿態仿佛這是無比柔軟的小羊皮沙發。圓形鏡片的墨鏡已然滑落到了鼻尖上，昏暗的街燈映在他通透的眼眸之中，似乎漾出了奇異的藍色光彩。
裏琉擡起眼，仍未回頭。已然冷徹的血液從手腕滑落，順著手指淌到刀背上，砸向地面，啪嗒啪嗒的清脆聲響回蕩在他們之間。
“晚上好。”
他跳下墻頭，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裏碰面。超lucky~！”
上揚的尾音透著驚喜似的輕快，聽得裏琉反胃，連刀尖也在顫抖。她本不想理會他的，但冷漠的話語卻忍不住脫口而出。
“又開始跟蹤我了嗎？”
“時隔八年的再會，居然一見面就說出這種無情的話嗎？”他捂住心口，一臉痛楚，“我真的傷心了喲，不安慰我一下嗎？”
好煩。除了臉以外，這家夥說出口的話和輕浮的口吻也讓她無比煩躁。
裏琉轉過身，對他吐著舌頭，做了一個醜陋的鬼臉。而後冷靜地——她自認為已經無比冷靜——瞄準他的眉心，擲出手中的水果刀。
“去死吧。你。”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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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燈光能夠在她的視線裏留下一團黑影之前，她的手機再度響了起來。
大概是錯覺，總覺得手機在包裏的震動聲反而更加響亮了，甚至帶動整個包一起動蕩不安，讓人不在意都不合適。
裏琉繼續假裝無事發生，然而內心的不滿已經完完全全地從她垂下的嘴角裏表現出來了。
不用想，只要接起電話，就肯定會給她安排工作。
最近這種突發工作越來越多了。換做以前——或者是說其他場合，她倒也就無所謂了。偏偏在這種時候毫無眼力見地來騷擾她，雖然港口mafia當然不會恪守勞動法中的標準勞動時長，但在工作日的夜晚打擾她，完全忽略掉她也許非常忙碌的可能性，未免也太不合時宜了。
她也想要擁有自己的時間啊。比如像是現在，她就想趕緊用蛋糕搪塞掉小朋友們的好奇然後把海報貼完然後回家睡覺，絕對不想在這麽個晚上和臭烘烘的死屍打交道。
可惜，她的冷處理對於熱切的來電並沒有什麽用。在持續了五分鐘的接連不斷電話轟炸下，裏琉徹底失去了忍耐度，沈著臉從包裏掏出手機，快步走到店外，右手用力得幾乎像是恨不得要把這件精妙的電子產品徹底捏碎。
深呼吸一口氣——否則她真的會直接罵出聲——接通電話。
“什麽事？”
“謝天謝地，你終於接電話了。”
慶幸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大概是某個小分隊的隊長吧。裏琉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剛才也沒有仔細看來電人的信息。
不管是誰都無所謂，在這種時候打擾她，她都會給予一視同仁的痛恨的。
“到底什麽事。”她咬牙切齒的，指尖都在顫抖了，“再不說正事我就關機了。”
“別別裏小姐！”
裏琉的要挾起了作用，對方立刻切入正題。
“高津這裏有一具屍體，確切的說大約二十分鐘後他才會真的變成屍體——需要您的特別處理。‘嫌疑人’已經準備好了，您只需要對‘軀體’進行加工即可。除此之外的其他工作，我們會全權負責。現在只需要您在他徹底涼掉盡快趕來就好。”
對方頓了頓，似乎是擦了下汗，話語更加急切了。
“如果不是突發情況，我也不會這麽倉促地聯系您的！”
這種急切的語氣，反而聽得裏琉更加火大。她冷哼了一聲：“我人都不在橫濱。”
“那您現在是在川崎嗎？”
“不然？”她的語氣更加僵硬了。“我住在川崎啊。”
“是是……我當然記得。”
“而且上個月我就和所有人說過了吧，我也會有我的日程和安排，不要塞給我突然的工作——就像現在這樣！”她不爽地對著路邊的電線桿踢了兩腳，“你們自己不是也做得來的嗎，難道非得要每個死人都過我的手？”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抱歉！但確實是突發情況，拜托了裏小姐，您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們需要……”
“既然很著急就別磨蹭了，把地點發給我。”
“……好的！”
對方掛斷了一聲，毫不猶豫的嘟聲讓裏琉忍不住冷笑，心裏暗罵了好幾句，其中的一大半都是自我辱罵。
只不過被別人求了幾下就軟和了，實在是太窩囊了。
裏琉又惡狠狠地踩了好幾腳綠化帶，把小隊長發來的地址覆制到了導航app裏，氣呼呼地朝停車場走去。
都走到車前了，她才想起來，車鑰匙還放在包裏，只好冷著臉折返。踏進店門時，她又想起來了，今晚的她不是獨自出行的。
還有伏黑惠和津美紀呢。
一時氣上頭，滿心只想著工作了，居然把兩個小朋友的事忘得幹幹凈凈，實在是……
裏琉在心裏把自己恨批了遍，拍了拍自己的臉，努力收起這副難看的表情，煩惱地想著，有他們在的話，事情可就有點難辦了。
苦惱的心緒讓她的腳步都踟躕了，短短一段路被猶豫拉扯得分外漫長。
“那個……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有點事要做，可能要離開一會兒。”
她訕笑著，視線只敢懸浮在小朋友們的頭頂上，驚覺此生竟從未這麽尷尬過。
“反正你們先吃蛋糕吧，吃完打車回家就行，我把錢包留在這裏——我的另一部手機也放在你們這兒，要是有什麽電話你們直接接聽就好了，沒關系的。通訊錄裏也有甚爾的電話，你們要是不知道怎麽打車的話就讓他來接你們吧。”
扯了太久的嘴角都在酸痛了，裏琉慌忙從包裏翻出錢包和日常生活中常用的那部手機放到他們面前，餘光無意間掠過漆黑無人的街道，心臟不由得緊收了一下。
小城市的夜晚，總是過於安靜的，躁動藏在夜色裏。
似乎跳出了一個什麽念頭，裏琉並未多想，依舊是訕笑著和兩個孩子道了別，也忘記了他們到底給了自己怎樣的答覆，只在短暫的一撇中，窺見到了他們茫然的黑色眼眸。
在他們的眼中透著怎樣的情緒，裏琉猜不出來。只是在踩下油門狂飆向橫濱時，她仍是忘不了他們的雙眼。
大抵是為了分心一下，當然主要還是想要提前做好準備，裏琉撥通了小隊長的電話，向他問起了那具即將變成屍體的屍體是怎麽回事。
“嘛，那家夥是港口mafia合作的建築公司的職員，他……”
“停一下。”裏琉打斷了他，“只要說他變成屍體的事就行了。”
“啊。好的好的。”對方居然聽懂了她的這種奇怪表達，“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本應該需要活著拷問他的，結果不小心被他跑掉了，追蹤的時候我的手下不小心舉槍走.火，擊中了他的後腰，導致大出血。”
“子.彈取出來了嗎？”
“還沒有，考慮到穿透傷的可能性，我們一直沒有挪動過它。”他頓了頓，“按照您一貫的囑咐，最少限度地最大限度地保持現場的完整性。”
這句話倒是記得挺清楚的，但裏琉不想誇獎他。她隨即報出了一堆需要的物品，讓他們盡快準備好，而後便掛斷了電話。
踩著限速的底線，裏琉駛入了橫濱地界內。距離目的地不遠了，這種時候她應當心無旁騖的，思緒卻總是動蕩得不知道飄到了什麽地方。眨眨眼的短暫瞬間，她似乎看到孩童的眼眸映在虛晃的視線之中。
指尖不由得煩躁地敲打在方向盤上，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嘖”了好幾聲。不得不承認，她的一部分心緒，確實是落在了川崎的蛋糕店裏，所以她才會如此分神不安。
她也知道，把兩個小朋友獨自留在蛋糕店，是最最糟糕的事情。沒有之一。
越想越煩躁，她忍不住擰著身子，在通訊錄裏找到自己的號碼，撥了過去。
短暫的“嘟”聲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說著遲疑的你好。
“津美紀嗎？是我，裏琉。那什麽，我估計我大概一個小時之內可以回來。”
她的語速也染上了不自覺的煩躁。
“你們可以等等我嗎？因為我剛才一直在想嘛，感覺你們打車回去我很擔心……所以，就，還是我和你們一起回家吧。”
對面安靜了一會兒，短暫的無聲之中，裏琉想象出了茫然對視著的兩個小朋友的模樣。估計他們沒想到自己會來電說這種無聊的事吧，當然裏琉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做。
沈默好像持續了許久，裏琉幾乎要在方向盤上敲出一個洞了。她感覺自己有點蠢——太蠢了，說不定他們就根本不想和自己回家呢，打車多好呀。出租車司機說不定還會和他們聊會兒天，這種事她可做不到。
“好的。”是小小少年的清亮嗓音，“我們會等您的。”
裏琉眨眨眼，一不小心闖過了紅燈，指尖依舊摳著方向盤的邊緣，在優質小牛皮上刻下了好幾個半月形的指甲印。
“哦……好，好的。但要是我超過一小時沒回來，你們就打電話讓甚爾過來吧，或者打車也行。總之安全第一，好嗎？”
“知道了。”
“那就這樣。拜拜。”
裏琉匆匆忙忙地掛斷電話，這才發現，這通電話其實只持續了五十秒而已，也並未被天長地久的沈默填滿。她長出了一口氣，留在川崎的那部分自己，好像已經追上了她的車速，一同來到橫濱了。
也不錯，她想。
右拐進破舊的露天停車場，從停車場的後門鉆進一條小巷，突如其來的穿堂風實在強勁，簡直像是在推著裏琉往前走。她將散落的碎發捋到耳後，走向那盞閃爍的路燈。燈下，躺著一個纖細矮小的男人，一動不動的，盤旋在頭頂的蒼蠅已然鳴響協奏曲。
站在燈下的另一個男人，在見到裏琉時，分外認真地向她鞠了一個躬。
“辛苦您了，裏小姐。”不是電話裏的聲音，“您需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還有，這是我們想要的‘嫌疑人’。”
他說著，將白色的購物袋和文件夾遞給裏琉。
隨意把購物袋掛在手腕上，裏琉翻開文件夾，漫不經心地瞄了兩眼，隨口問道：“其他人呢？”
“他們去偽造其他物證了。”
“哦。”她合起文件夾，啪的一聲，“你也先走吧，我一個人在這裏就行。”
“那就拜托您了。”
他躬了躬身，倒完別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如此不客氣，反而裏琉有點感傷了。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血跡，在瘦小男人的身旁蹲下，指尖輕抵在他的脖頸上。
很平靜，但還是暖和的。
撩起他的襯衫，一眼便能看到腹部的橢圓形的傷疤。她戴上手套，將手指伸進了傷口裏，指甲碰觸到了子彈的尾巴，不由得暗自慶幸還好這一槍沒有打進骨頭裏。
“不然可就麻煩了。”
她嘀咕著，站起身來，拆開水果刀和鑷子的包裝，穿上了雨衣，認真地把每一個扣子都扣上了。
“速戰速決吧。”
讓屍體不被發現，賦予其籍籍無名的死亡，是她的工作。
讓屍體被找到，偽造出合情合理的意外，也是她的工作。
不同於簡單的摧毀，後者更無趣一些，不單單是要將傷口改造成完全不同的形狀，還要結合周圍的環境，擬造出合理的死狀。
尤其是在需要將這份死亡和預設的“嫌疑人”牽扯起來的場合之中，她幾乎是要編寫出一個可信的殺人故事才行。
當然了，完全騙過屍檢是很幾乎不可能的，但只要有與期望的死因基本相符的傷口就足夠了。剩下的困惑，會由專門的法醫解決。
裏琉取出子.彈，拭凈了傷口處的一圈煙灰，張開腿，橫跨過男人的身子，舉著刀，在他的背上比劃了好幾下。
今次的嫌疑人是身高一百五十三厘米的女性，而死者是一百六十五厘米的男性，應該從這裏捅進去才對。
裏琉斜拿著刀，輕輕地將刀插進傷口，而後才用力往裏一推，順時針地轉了小半圈。
“死者劇痛倒下，想要掙紮，但是行兇者壓住了他。”
裏琉嘀咕著，岔開腿坐在了屍體的背上，舉起刀。
“為了確保他活不下去，然後又捅了他好幾下。”
刀尖落下，淩亂地在屍體的後背留下深淺不一角度不同的傷口。倘若仔細看看，便會發現，無序的傷口其實都集中在槍傷的周圍。
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裏琉深呼吸了一口氣，動這幾下就已經讓她覺得有點累了。
她從雨衣口袋裏抽出早早放好的封口袋，用力甩了甩，讓袋口敞開得更大一些。
接下來，把“兇器”給小隊長就行了。然後“兇手”就可以逃逸啦。
“咦喲——”
熟悉的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不知是戲謔還是嘲笑的口吻，如同恐怖片裏最低級的jump scare，瞬間激起了裏琉滿身的顫栗。
倏然收緊的拳頭捏皺了封口袋，她不想回頭，也不能回頭。在大腦短暫的空白間隙之中，她不停地想著，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倘若裏琉回過頭，她會看到坐在巷尾墻上的男人，愜意的姿態仿佛這是無比柔軟的小羊皮沙發。圓形鏡片的墨鏡已然滑落到了鼻尖上，昏暗的街燈映在他通透的眼眸之中，似乎漾出了奇異的藍色光彩。
裏琉擡起眼，仍未回頭。已然冷徹的血液從手腕滑落，順著手指淌到刀背上，砸向地面，啪嗒啪嗒的清脆聲響回蕩在他們之間。
“晚上好。”
他跳下墻頭，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裏碰面。超lucky~！”
上揚的尾音透著驚喜似的輕快，聽得裏琉反胃，連刀尖也在顫抖。她本不想理會他的，但冷漠的話語卻忍不住脫口而出。
“又開始跟蹤我了嗎？”
“時隔八年的再會，居然一見面就說出這種無情的話嗎？”他捂住心口，一臉痛楚，“我真的傷心了喲，不安慰我一下嗎？”
好煩。除了臉以外，這家夥說出口的話和輕浮的口吻也讓她無比煩躁。
裏琉轉過身，對他吐著舌頭，做了一個醜陋的鬼臉。而後冷靜地——她自認為已經無比冷靜——瞄準他的眉心，擲出手中的水果刀。
“去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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