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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天·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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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天·其二

周末的港口一向是這座城市最不富有休假氣息的地方,無論是堆滿貨運集裝箱的港口,還是短暫地在碼頭旁停留片刻就匆匆離開的貨船,都說明了這座名字中帶有與“海”相關的字眼的城市,全都是仰仗了這座港口,才會成為東洋的魔都。

碼頭工人指揮著貨船離港,剛從船上卸下的集裝箱需要立刻按照既定的安排擺放到指定的地點,以免影響下一艘船的卸貨速度。

在踩下油門的時候,司機山田通常不會覺得自己實際上拉動了驚人的重量,也沒覺得自己能把如此沈重的貨品送到指定地點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情。他現在的想法很簡單,就是不要睡著。

只要能夠保持清醒到下一個整點,他就覺得自己很厲害了。

被安排了一整個月的晚班,他的生物鐘扭轉成了夜行生物的作息,在日出之前他基本都不會感覺到困意。但是早晨突然進港的幾艘船,讓他不得不在晚班之後繼續加班。積攢了幾個小時的困倦無處發洩,感覺都快要溢出來了。

還要等到下一個整點,他才可以休息。這可太難熬了。

他點了一支煙,試圖讓自己清醒起來。後視鏡映出他被海風吹得紅黑的臉,在車內溫暖的空調風裏,他的雙眼一點一點瞇起。如果不是因為突然出現在車燈前的身影,他懷疑自己真的會就這麽睡著。

慌忙踩下剎車,橡膠輪胎蹭在路面上,發出難聽的尖銳音,掛在後方的拖車差點蹭到旁邊的集裝箱。他都沒有註意到叼在嘴裏的香煙已經消失無蹤,只是驚恐不定地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和他一樣的藍色工作服的港口工人,壓在鴨舌帽下的是還沒有被海風蹂.躪過的幹凈臉龐。

“你在搞屁吶!”

搖下車窗,他想也不想就是破口大罵。

“這條路是專門的車道,你走進來幹嘛!”

對方沒有說話,飛快地往旁邊邁了一大步,為貨車讓出距離,用手壓著帽檐,大概也是覺得有點不太好意思了。

這小子,好像是沒有見過的新面孔。

山田這麽想著,緩緩踩下油門,火氣當然還是一點都沒有消。瞄一眼後視鏡,發現那家夥居然還走在貨車專行的通道裏,更加後悔剛才沒有再罵得狠一點了。

“切……這種傻子,遲早有一天要在這港口吃虧的。”

他小聲嘀咕著,收回目光,嘴裏依舊罵罵咧咧。送了兩輪東西,他才察覺到嘴裏空空蕩蕩。看一眼腳下,原來香煙是掉在了墊子上,已經熄滅了,但還剩了長長的一節。

趕緊撿起來,用外套的一角擦擦濾嘴就行。這不是還能抽的嘛。

他心滿意足地深吸了一大口,吐出比任何時候都要濃重的白色煙霧,視線也隨之變得朦朧。

在朦朧的香煙霧氣之中,他看到了無數個黑西裝跑過他的車前。

黑西裝和港口向來是格格不入的,不過偶爾是會有這種裝束的人出現在港口,通常見到他們就意味著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港口黑手黨能帶來什麽好事?

他的手一哆嗦,香煙又掉了下去。他慌慌張張地想把自己也藏到那些黑西裝們看不到的地方,可還來不及低頭,他就已經被拖到了車外。

“見到過這個人嗎!”

有人在他的面前攤開一張照片,印在上面的是平平無奇但是清秀白凈的臉。他想他見過這個人。

“他……他……”哆哆嗦嗦地擡起手,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指哪個方向,“去那邊了……”

在這個由集裝箱堆積如山的迷宮之中,哪怕指明了方向,也依然會丟失目標,更何況這已經是幾分鐘之前的訊息了。男人對此心知肚明,所以他才會選擇偽裝成港口的工人,從這裏逃出橫濱。

距離這艘船離港,還有三分鐘。他的時間算不上綽綽有餘,但應該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飛快地穿行在集裝箱之間,他不時地四下張望。之前聽到了似乎是mafia的追兵咬在身後的聲音,此刻卻沒見到有哪個人追上了他,也未見到有哪個影子緊咬在他的身後。他不由得松了口氣,把手伸進外套,撫摸到懷中信封的那一刻,他更感到幾分安心。

從港口mafia處偷走的這份據點清單,就算只是並不完整的斷頁,依然能夠轉賣給其他組織,他的未來將永遠不用都擔心錢財。哪怕僅僅是為了這點錢,他都心甘情願餘生都活在港口黑手黨的追蹤裏。

不過,說不定港口mafia會因為自己的小小盜竊而全軍覆沒了呢?這樣一來,他的未來就徹底沒有威脅了嘛。

不切實際的可能性,哪怕只是想一想,都會讓人開心得不行。他弓著身子,把自己藏進集裝箱的影子裏,捂嘴偷笑,卻不知他放緩的腳步已然被重合在了瞄準鏡的十字準心之中。

數十米之外,伏在起重機最頂端的人影,是他的視野依然無法觸及到的遙遠之地,但對方能夠清晰得看清楚他的一舉一動。

要在棋盤格似的集裝箱的空隙中找到一個小小的人,並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即使是有著裏琉的眼睛,也還是耗費了一些時間——她把多耗費的這些時間歸咎於過分強烈的海風。

裏琉攏起淩亂的發絲,將它們壓在外套裏面。這個簡單的小動作,讓她的目標逐漸遠去,不過依然在她的視線範圍之中。

她閉起一只眼,把手掌擺得像是一把槍,指尖對準的方向是目標的後背。

“咻——”

她學著子彈出膛的聲音,像模像樣地“開”了一槍。

如果其他人看到了她的小動作,肯定是會笑話她的幼稚——雖然裏琉也會笑話自己很幼稚就是了。

收起小孩玩鬧般的姿態。裏琉貓著身子,重新拿起懷中的狙擊槍,默默在心裏感謝著為她準備了這麽一支趁手武器的情報部同僚早川花見。

說真的,要是花見能夠做主把這把槍送給她的話,以後就算她無數次讓自己來幫情報部收拾殘局,她也一定會很樂意幫忙的。

她微微偏過腦袋,臉頰貼在冰冷的槍托上,十字中心追隨者藍色工裝的腳步,在最精準的那個瞬間,裏琉扣下扳機。

哢噠——

空彈殼掉在了起重機的鋼板上,被海風吹著,咕嚕咕嚕地滾到了邊緣,而後便不知道掉到什麽地方去了。

有可能是錯覺,裏琉聽到了遠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叫。

僅僅只是射穿了肩膀,應該不至於叫成這副可憐的樣子。她估計她只是聽錯了,也不多在意。

情報部的早川花見請她幫忙攔截逃跑的叛徒,她已經完成了這項任務。對於自己的目標究竟陷入了怎樣的處境,她也一向是不關心的。

再者說,她還有剩下其他的工作沒有做完,得抓緊時間才行了。

盡管心裏這麽想著,但裏琉還是以自己一貫的步調慢吞吞地回到了地面,在港口旁的公共停車場與情報部的早川花見碰頭。

“裏前輩,今天也辛苦您啦!”

雙手合十的她,無比認真地對裏琉這麽說著,誠懇得都讓人有點不好意思了。

裏琉輕輕摸了下耳朵,把槍遞還給她,低聲說了一句“沒事”,視線忍不住她們身旁的這輛黑色suv瞟了好幾下,目光尤其在寬敞的後備箱上停留了好久,實在是有點在意。

“說起來……”裏琉努了努嘴,“這次要弄的‘東西’,放在這裏面了?”

“哈哈……是這樣沒錯。

早川花見不自然地撓了撓頭,在口袋裏翻找了一會兒,這才找出車鑰匙,遞給裏琉。

“得拜托您費心處理一下了。”

其實也稱不上什麽費心,這原本就是她的工作。

裏琉這麽想著,打開了後備箱的門。寬敞的空間裏交疊著堆了兩個碩大的麻袋,尚且還聞不到刺鼻的臭味,但鋪在底部的毯子已經染上了一大塊暗紅色。

“昨天我收到的通知是處理掉一具屍體,為什麽現在翻倍了?”裏琉不太高興地皺著眉頭,“因為我把工作留到了今天才做,所以我的工作量也變成雙倍了嗎?”

“啊這……我也不清楚呢。”

早川花見撓了撓頭,抱歉地訕笑著。她其實沒怎麽和裏琉對接過,這輛裝著待處理的屍體的車也不是她開過來的。說到底,她只是負責把裏琉帶到這裏來而已,其他也不知道別的什麽了,除了笑幾聲之外,估計也給不出更妥協的反應了。

遲鈍如裏琉,這會兒也察覺到了對方的尷尬,便也就不再說什麽了,用力關上後備箱。

“那就按照我平常的方式處理掉這兩具屍體了哦?”她不忘和花見再確認著,“不用特地費心弄成那種‘事故死’的狀態吧?”

花見用力搖頭:“應該不用。黑蜥蜴的人說是只要不讓其他人找到屍體就可以了。”

“行。”

這樣就最好了。

裏琉鉆進駕駛座,緩緩將車駛出停車場。車輪碾過出口處的減震帶時,似乎聽到後備箱的兩位乘客發出了“撲”的聲音,大概是一不小心碰在了一起。

這種事倒是常有。如果是後備箱塞了兩具以上的屍體,在開過崎嶇不平的路段時,甚至還會碰撞出接連不斷的砰砰聲,不能說是嚇人,但多少存在著幾分驚悚的元素。今天不用體驗到這種事情,也還算是挺幸運了。

裏琉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按著車載電臺的切換鍵,從流行樂曲聽到佛經講解,還是沒能找到適合這段車程的消遣,索性關掉了電源,在無聲的寂寞中駛向市郊,她幾年前在那裏買了一棟小房子。

說是小房子,但建築面積實際上還是很可觀的,兩層的小樓對於單身女性而言綽綽有餘,附帶的地下室面積也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小小驚喜。買下這座房子的時候她就知道,地下室會是她最喜歡的地方。

扛起後備箱的麻袋,摸黑搬到地下室大大的木桌上。即使隔著一層袋子,也還是能夠隱約看清藏在其中的人形。裏琉輕輕拉了一下從天花板垂落的線繩,撒下白熾燈昏暗的橙色燈光。她拿起木桌下方的斧頭,稍微比劃了一下。

而後,用力砍下去。

骨肉斷裂,冰冷的血被斧刃劈碎,濺到了的臉上。她仿佛沒有感覺到什麽,也不會踟躕,繼續下一刀,直到它們看起來不再擁有人的形狀,變成無數塊的不規則體。

搬來一旁的鐵桶,將桌上的所有東西都倒進去,澆入水泥,趕在幹透之前用力攪攪,焊上蓋子,這才想起今天又忘記系上圍裙,衣服臟掉了。

她懊惱地垂下手。

血淋淋的衣服,骯臟的工作。

總在處理屍體,偶爾提供射擊支援。

請問她是誰呢?

她是港口mafia的清道夫。她現在叫做伏黑裏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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