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園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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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上班的路上，裏琉心不在焉地數著信封裏的錢。
這是早上伏黑惠給她的——確切地說，應該是掛在了她臥室的門把手上才對。信封上端正地寫了“養狗的錢，謝謝你”這幾個大字，封口也整整齊齊地疊好，用意可謂相當明了。
直到這一刻，裏琉依然沒有意識到這筆錢是開啟了小小少年按揭之路的第一步。
她原本也並不怎麽在意，隨意地將信封丟進包裏，本也沒想著再多翻閱或是清點一下了。還是在出門後穿過第三個紅綠燈路口時，才如同猛然開竅般恍然大悟，覺得有必要點一下金額才行。
倒不是她在乎錢。她只是突然想到，像伏黑惠這種小朋友，大概會出於這樣那樣的扭捏心情，而多給自己一點錢的。
裏琉當然不想從未成年人那裏“搶錢”，這種行為未免太不像樣了，所以才會特地在裝滿了雜亂小東西的包裏翻找出了伏黑惠的信封。
不太擅長數錢的她，決定直接放棄硬幣，只從疊放整齊的紙幣下手。可即使如此，小面額的鈔票還是讓她有點頭昏腦花，心算能力逐漸降級到連小學生都比不過的水平，最後完全是虎頭蛇尾地數出了大概的數字，匆匆忙忙用唯一能寫點什麽的眉筆在信封的反面記下了這個完全不準確的數字。
如果之後伏黑惠給的錢加總起來要比寵物店的賬單更多的話，那就把錢還給他——這是裏琉的想法。
還來不及感嘆一下自己是個多麽貼心的優秀好大人，一張紙被塞到了裏琉的手中，粗略看去，色彩鮮艷到顯得有些過於花裏胡哨了，視線抓不住重點。
裏琉有點懵，隨即便發傳單的阿姨說，本周社區將舉辦游園會，是前所未有的大活動，非常熱鬧，一定要參加之類的，熱情得不像話，讓裏琉有點措手不及，只能尷尬地笑笑，說著“回去之後一定和家裏人分享這個好消息”之類的搪塞話語，才總算是抽身了。
雖說只是搪塞而已，但既然已經這麽說了，裏琉還是覺得自己是有必要和甚爾或者是小朋友們說一下，否則總好像自己說出了沒能實現的謊言一般，會讓她感到無比羞怯。
當然了，她肯定是沒辦法像那位發傳單的阿姨一樣，對這場游園會侃侃而談。實不相瞞，她都已經忘記這場游園會的吸引點和有趣之處了，只好把傳單放在桌上，等到有誰註意到了這玩意兒，再提及游園會的事情就好。
“嗯？這是什麽？”
在漫長的午覺醒來後四處覓食的甚爾先生是第一個被傳單陷阱吸引到的。
他單手攥著傳單，大概是因為還沒完全清醒，表情和亂糟糟的頭發都透出幾分困倦感，瞇著眼，努力看清彩色的雜亂色塊中的文字。
“是社區的游園會。”見甚爾如此費勁，裏琉索性直接解答了他的疑惑，“聽說會很熱鬧很好玩的樣子。”
甚爾依舊瞇著眼，瞳仁都快消失無蹤了：“要入場費嗎？”
“要的。”
“欸——？”
甚爾的語氣瞬間變得遲疑了，很顯然是“入場費”這幾個字在悄然作祟。他把傳單翻來覆去又覆去翻來，總算是找到了夾在宣傳語中的小小數字。
還行，是可以接受的票價。
“好像比較適合小孩子。”他捏著傳單的一角，向裏琉扇了扇風，“你想去嗎？
裏琉板起臉：“你在暗示我是個小孩子嗎？”
這番一本正經的質詢逗笑了甚爾。他擡起手，摁了摁裏琉的腦袋，仿佛她是個毛絨玩具。
“你和小孩子是沒什麽差別啊。”
拖長的尾音帶著一點戲謔的笑意，大概算是對她的笑話了，聽得裏琉不怎麽開心。她偏過腦袋，試圖甩開甚爾礙事的大手，可他卻故意更加使勁了一點，差點讓裏琉懷疑自己是不是會被他摁到雙腳陷入地面。
趕緊後退幾步，這才總算是脫離了甚爾先生的桎梏。裏琉懶得對他這種幼稚的行為生氣，但還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想著要是下一次他再這麽惡戲自己的話，就絕對不會再給他任何零花錢了——這可是她的決心！
對於這個尚未實現的噩耗，甚爾當然毫不知情。他只覺得裏琉的表情實在好笑。
幸好幸好，他不知道。
攥在手中的傳單伴隨著這場小小的打鬧變皺了些許。甚爾隨意地抖了抖，把它重新展平，但也不再多看了，隨意放在桌上，倒是裏琉忍不住又瞄了幾眼印在邊角上的小馬圖案。
“也許惠和小紀會想去的。”她故作心不在焉似的提議著，“你可以帶他們一起去。這種活動應該很適合小孩子。”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說不定他們不想和我出去玩吧。”甚爾嘆了口氣，抱怨了起來，“真是的……有了狗之後，這兩個臭小——這兩個小家夥就知道盯著它了，我明明就在家裏也能夠完全無視掉我。嘁。”
甚爾錘了一下桌子，覆雜糾結的表情難以言說，但裏琉好像從他耷拉的嘴角裏看出了一點什麽。她感到一陣沒由來的竊喜。
“啊啊——您嫉妒了嗎？”她故意擺出笑瞇瞇的表情，顯然這是為了氣氣甚爾，“父親的威嚴和尊嚴好像消失無蹤了耶？”
甚爾冷哼了一聲，很意外的居然沒有把裏琉的挑釁看在眼裏，只高聲說：“我幹嘛要嫉妒個畜生啊。我只是在說事實而已。”
“正是事實最傷人呢。不是嗎，甚爾先生？”
“話說在前面，我可是完全沒有被傷到。”甚爾嘴硬起來了，“要我說，就算是和他們提議說周末一起去游園會，他們也肯定會問能不能把狗帶上。絕對會變成這樣，你就等著瞧吧。”
“這樣啊——好期待甚爾先生的猜測會不會成真呢——”
裏琉說著，合起手掌，換上和氣洋洋的笑容，用棒讀的口吻這麽說著。
但實際上對於這種事情完全不期待呢。
甚爾把裏琉的那句感嘆當了真，莫名其妙的好奇心也一下子被點燃了。等遛完狗的伏黑惠和津美紀一回到家，他就立刻把游園會這個話題擺了出來。
“去不去！”他堅定的口吻聽起來怎麽都有點像是在要挾。
“唔……說的是這個游園會嗎？”
津美紀從校服口袋裏摸出了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片。不用展開，只看這紛亂的色彩搭配就知道他們也拿到游園會的傳單了。
看來游園會的傳單計劃大成功，覆蓋率已經算是很廣了。
“感覺好像很有意思，惠也很想去哦。”
津美紀笑著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伏黑惠，毫不猶豫地把他“出賣”了。
“傳單上面沒有說不能攜帶寵物參加。說不定還可以帶著它一起去呢！對吧？”
“汪——！”
大狗歡快地原地蹦跶了起來，爪子拍在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清脆響聲，激動得仿佛已經把它帶到了游園會的現場了似的。甚爾笑而不語，回頭看著裏琉，得意卻苦澀的表情顯然是在說“你看我剛才講的果然沒錯吧”。
裏琉自然是果斷地移開了目光，懶得在這樁無聊的小事上給他回應。她只專註於眼下最切實的問題。
“話雖這麽說，但是傳單上也沒有說可以帶寵物一起參加游園會，可能是他們沒想到寵物這回事呢？”
裏琉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是在潑冷水。
“去之前，和舉辦方再確認一下吧。”
“哦哦……”津美紀認真點頭，“我知道了。”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個急需要得到確認地問題。津美紀和伏黑惠迫不及待地就沖到了電話旁，撥通了委員會的電話。大狗也好奇地趴在桌子旁，尾巴甩來甩去，揚起一地的毛毛。
裏琉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根將要飄進她眼睛裏的狗毛，隨意用桌上的傳單把它包住，團成圓滾滾的一團，瞄準擺在廚房角落裏的垃圾桶，丟了過去。
啪嗒——完美進球。
“你也會去的吧？”忽然聽到甚爾這麽問。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茫然地眨了眨眼：“去什麽？”
“游園會啊。”甚爾抓起桌上的蘋果，啃了一大口，話語也變得有些口齒不清了，“剛才一直沒聽你說你會去。”
“哦，你說這個啊。”
裏琉總算是回過神來了。
“說不定周末會有事，所以就不去了吧。”她說得漫不經心，“你們玩得開心就好。”
“真的嗎？”
甚爾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表情瞬間耷拉下來了，雖然不免有幾分刻意，但看起來確實是一副沮喪失望的面孔。
他垂下手，連蘋果都吃不下去了，嘆息聲不止。
“去吧。”他勸著裏琉，“這種活動，就是要全家人一起出動才有意思嘛。熱熱鬧鬧的，不是很好嗎？要是只有我管這兩個小孩，可是會很吃力的。而且游園會看起來挺好玩的，難得能有這種鬧騰騰的活動，就當是感受下氣氛嘛。平常也很少能有這種一家人一起參與的活動，不瞞你說，我真的很希望借這個機會，讓你和孩子們的關系更親近一點。當然這只是我的希望而已，也不是說強求。就算拋開孩子，我也想和你去這種好玩的地方，因為我們從沒去過嘛。肯定能留下不錯的回憶的。”
循循善誘的勸說逐漸向溫情的方向走去，真實用意卻被藏在了長篇大論的角落裏，他似乎還故意壓低了聲，試圖輕巧地一筆帶過。
裏琉沒有聽出不對勁。甚至有那麽一個短暫的瞬間，她有點被觸動了——是被甚爾這長長的“騷擾”給觸動，而不是真的被說動了。
越往深處想，越覺得不太安全。裏琉深深懷疑，如果不趕緊答應甚爾的“邀請”，他會繼續他的長篇大論，從深夜重覆到破曉。
這種事情想想都覺得嚇人，雖然這種事情其實也沒可能發生。
她慌忙點頭，給出了甚爾最希望的答案。
必須承認，這一刻的甚爾，的確是有一點小小驕傲的。
他就知道這個女人很好搞定。
於是，周末的看家重責，由沒辦法出席游園會的大狗擔任。這是伏黑家的第一次出游。
在這個不怎麽熱鬧的社區舉辦游園會，仔細想想確實是比較新奇的經歷。裏琉回想著前幾年這個社區舉辦的活動，居然沒有想起來任何值得稱道的。當然這也是因為她從來都不會成為這類活動的一份子，且這裏也的確是相當沈寂的社區。但這次，大概是想要一掃頹唐了。
搭建在老舊露天體育館的游園會，看起來像是節日裏的集會，一眼望去，盡是色彩鮮艷的帳篷。它們支在未經修剪的足球場草地上，仿佛馬戲團的氛圍。中央處甚至還有一架旋轉木馬，亮著各色彩燈，和游樂園裏的一模一樣。還未進場，都能感覺到裏面熱鬧的氣氛了。
在入口處購買門票，還附贈了一張小小的集點卡，說是如果能完成特定小攤布置的挑戰任務，就能在集點卡上加蓋印章，算是集了一點。
“積分滿足一定數字之後，就可以兌換神秘獎品了喲！”
賣門票的這位學生氣十足的女孩子以相當誇張的口吻說著。
積分、神秘、獎品。
這幾個詞拼湊在一起，絕對是最能夠吸引小朋友的利器了。毫不意外，她成功勾起了伏黑惠和津美紀全部的註意力，瞬間讓他們鬥志滿滿。
但對於大人來說，這幾個詞好像就透著幾分不靠譜了。
“您所說‘一定數字’，具體是指多少呢？”
“神秘禮物是什麽？”
裏琉和甚爾同時提出了合理的疑問。這種成年人的現實與冷靜，似乎也略微澆滅了一點兩個小朋友心中的熱情。
售票的女孩依舊洋溢著笑容，拋出一句“這就要等待你們自己去發現啦”的敷衍套話，就催著他們快點進去體驗了。這精妙的話術，讓裏琉擔心所謂的大獎其實很難拿。而甚爾想的是，只要能有禮物，那好像也不怎麽虧。
檢票入場。豎立在入口處的牌子上貼著場地的簡單地圖，標註出了有挑戰項目的游玩項目。本著大家長的身份以及對神秘獎品的進取心，甚爾擔任起了領隊的工作，直奔挑戰項目而去。
攢分旅途的第一站是距離最近的射擊游戲，基本規則很簡單，用給定的十五顆的塑料子彈射擊黏在墻上的氣球，如果能射中十個氣球，就可以蓋上五個印章，否則就只能空手而歸，屬實是高難度高回報的挑戰項目，不愧於掛在帳篷上這枚大大的“CHALLENGE”字樣的標牌。
作為姐姐，津美紀毫不猶豫地成為了伏黑家的第一個挑戰者。
她笨拙地射擊游戲的□□，在手裏謹慎地擺弄了一番，才總算是找到了相對來說比較舒適的姿勢，但多少還是透著些許僵硬的不自在感。做成了□□式樣的小小玩具槍，在她的手中顯得分外笨重。
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她的視線註視著歪斜的槍口，不時也會關註一下自己的目標氣球。倒是也沒有遲疑太久，她按下扳機。
聽不到氣球破裂的聲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津美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耳廓有些微微泛紅。裏琉悄悄走到她的身後，擡起她不知所措地貼在身旁的手臂。
“可以再擡高一點，這樣看起來會更好。”她幫津美紀扶正槍托，“視線和準心齊平。”
“好的。”津美紀點點頭，臉頰不小心碰到了槍身，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唔……好冷啊。”
“要小心一點哦。”
裏琉叮囑著，話說出來了才感覺到這句小心好像並不是很有必要，只好抿抿唇，當做什麽都沒有說過，也沒有註意到甚爾的視線短暫地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小半刻。
“你好像很懂這個的樣子？”他輕描淡寫地問。
裏琉眨了眨眼，註視著最中心的紅色氣球。在橡膠材質映出的倒影中，她看見自己將一縷發絲捋到耳後。
“也沒有很懂，只不過小時候曾經學過幾年和弓。”她還是在盯著紅色氣球，“比起精準度與殺傷力，和弓更像是繁覆禮節的載體，和傷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產物，不過這兩者之間還是有很多東西都是共通的。不是嗎？”
“這樣啊——”甚爾了然般的點點頭，小聲嘀咕了一句，“和弓……真是個像大小姐一樣的興趣。”
並不是“大小姐”。
盡管很想這麽反駁，但裏琉最後也只是笑了笑而已，假裝並不很在意甚爾的這句話。
剩餘的十四枚子彈很快就打完了，很可惜最終也並沒能射破多少氣球。裏琉的指導確實是有價值的，可真的想要這麽快就掌握，還是需要多實踐幾次。
想要多嘗試，其實也是沒問題的，可以再另外出錢，但津美紀還是拒絕了。她說光是捧著槍，就覺得很緊張了。
於是，二號挑戰者伏黑惠上場。他從剛才起就看得相當認真，從津美紀的失敗中吸取了不少教訓，可惜只差一個氣球就能滿足蓋章的條件了。這份失利大概要怪罪他的身高，讓這場本就不容易的挑戰變得更為艱難。
“就差一個了，再試試嘛。”
甚爾輕輕推著伏黑惠的肩膀，善意的勸誘聽著倒像是慫恿，伏黑惠會往旁邊躲兩步好像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再試也不一定能有更好的成績。”他說。
他的想法可謂是豁達，裏琉卻莫名想到了裝著錢的信封。這讓她有點心不在焉，視線也變得飄忽，差點被圓鼓鼓的氣球繞得昏了眼。
扣下扳機。
塑料子彈出膛時，能聽到的是短促的“啪”一聲，時而會顯得突兀得嚇人。隨即而來是更響亮、更突然的破裂聲。緊繃的橡膠碎開破口，空氣迫不及待逃了出來。裏琉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了。
她的每一發子彈都射破了氣球，小攤的老板欽佩地說她是第一個全部射中的人。他用力地在她的集點卡上蓋上印章，飛揚的神情仿佛他也參與了這場精準的射擊。甚爾也緊隨其後。以同樣的百發百中換來了印章。
這下老板的神情可就沒有那麽飛揚了，急匆匆地鉆到帳篷後面，給新的氣球打氣。
需要補足三十個氣球，這也算是大工程了。
對於老板面臨的窘境，甚爾當然不會在意。這會兒他想著的，只有自己裏神秘獎品越來越近了而已。
“沒想到甚爾先生的眼力也不錯呢。”
忽然聽到裏琉這麽說。
甚爾覺得這大概和眼力無關，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說：“今天運氣還行。”
“哦……是運氣啊。”
裏琉恍然大悟般的點了點頭，但依然分外認真地盯著他的雙眼，簡直像是在他深黑色的眼眸中搜尋到些什麽一樣。
這種眼神難免讓人不太自在，甚爾也不太喜歡被這麽盯著。他故意惡作劇似的用手捂住裏琉的眼睛，這才總算是把她的視線從自己的身上驅逐走了。
“你這樣亂弄，我可能會摔倒的。”
裏琉這麽嗔怪著，但甚爾只想嘲笑她。
“一直盯著我，不是一樣也會摔倒嗎？”
“呃……行吧。”
裏琉懶得和他爭論了，畢竟他們之間的爭論一向是沒有什麽意義的。
在通往下一個挑戰項目的旅途中，小朋友們的註意力被前方帳篷裏的機器吸引去了註意力。
那個方方正正的機器，形狀和大小看起來都像是自動販賣機，但並沒有那麽覆雜，當然也沒有擺滿飲料，只有簡單的投幣口和三個按鈕，以及一個小小的鏡頭而已。
再仔細看看，便會覺得它的外形也沒有那麽酷，甚至還有點笨重。但卻有著相當琢磨不透的名字，叫做“過去、現在、與未來的照相機”。
“只要對準照相機，再按下對應的按鍵，就可以拍攝出未來的模樣了喲！當然，也可以拍出以前的自己！”
攤主興沖沖地介紹著，不得不說這番描述的確是挺吸引人的——雖然並沒有吸引到裏琉。
小孩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自己長大的模樣，往機器裏投入硬幣，按下代表了“未來”的黃色按鈕，機器開始運作，響起清脆的“哢嚓”一聲，將此刻的圖像捕捉了下來。
哐當哐當，咯吱咯吱。在一陣魔法般的機械響聲後，機器的側邊吐出了相片，是津美紀和伏黑惠長大後的模樣。
看起來，長大後的他們，倒是和現在沒有什麽區別，只是不再有圓圓的臉，眉眼也多出了幾分穩重。
照片裏長大後的伏黑惠讓裏琉感到眼熟。她低頭看看相紙，又扭頭看看身旁的甚爾，這個動作重覆了好幾次，她才終於如同下定決心一般，試探性地伸出手，把他的頭發撩了起來，嚇得發出了一聲驚呼。
“長大了的惠，居然長得和甚爾一模一樣！”
裏琉大聲說著，完全沒註意到音量超標，只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但實際上，她說的就是句廢話。畢竟在見到伏黑惠的第一天，她就覺得這對父子長得過分相像了。
甚爾輕輕捏住裏琉的手腕，不讓她繼續對自己的頭發搗亂了，語氣也透出了些許的無奈：“誰讓他是我兒子呢。”
“這麽說也是。”
裏琉把雙手藏進口袋裏，低下頭時，好像看見伏黑惠悄悄地揚起了嘴角，有點奇怪。
“在笑什麽呢？”她問。
伏黑惠慌忙斂起嘴角，用力搖搖頭：“沒有笑。”
“是嗎？”她困惑地歪著頭，“我明明看到了的。”
“真的沒有！”
“可……哦，難道是因為發現長大以後和爸爸很像，所以在笑嗎？”
“才……才不是！”
“這樣啊——哈哈哈。”
裏琉笨拙地摸了摸耳朵。
猜錯了呢。真尷尬。只能希望對方不要放在心上了吧。
“這個看起來確實是有點意思。”
不知不覺，甚爾居然盯著這張未來的照片看了好久。必須承認的是，他多少是有點被勾起好奇心了。他問攤主：
“如果我這個年紀的人拍出來的照片，就是老年人的模樣了？”
“老年倒是不至於……大概差不多中老年吧。”
怎麽感覺中老年和老年也沒太大的區別呢？
裏琉暗戳戳地這麽想著，忽然被甚爾摟住了肩膀。還沒反應過來，閃光燈已經亮起，捕捉下了此刻的他們。
“沒想過自己老了以後是什麽樣子。”甚爾笑嘻嘻的，手臂依舊搭在裏琉的臉上，“你想過嗎？”
“沒有。”
“啊——也是也是。”甚爾滿不在意地擺擺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會去想老了之後的事，這才比較奇怪。我二十二歲的時候也不樂意去想無聊的事。”
“倒也不是不樂意去想……只是覺得實在想象不出來而已。”
她的想象力還是太有限了。
“哎，沒事。”甚爾拍拍她的肩膀，感覺心情不錯的樣子，“馬上就能看到了。”
“……嗯。”
現在再說不想看自己老了之後的模樣是不是晚了一點？
顯然是晚了。機器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但這次響聲變得略微漫長了。總覺得好像很久很久，才等到它吐出未來的照片。
“誒？！”
照片裏的甚爾已經是白發蒼蒼，就連眉毛都摻雜著幾縷銀絲，眉頭和嘴角都多出了深深的溝壑，臉頰的肉幾乎快要垂到鎖骨了，的確老態十足。
只能說的確是有點不太好看。
裏琉驚訝的表情也被捕捉到了相片之中。可是除了灰白的發絲以外，並沒有其他任何“歲月”的痕跡，依舊是年輕的臉龐，在白發的襯托下倒也不顯得多麽突兀。
和這樣一張面孔緊貼在一幅畫面裏，老年甚爾臉上的褶子似乎都溢出了慈祥。就算攤主怎麽抱歉地說機器大概是壞了，甚爾還是覺得自己是被針對了。
“好奇怪哦。”裏琉一臉驚喜地指著照片，“是不是我不會變老呀？”
“我才不信這種事呢。你重新拍一張給我看看。”
“行嘛。我曉得你嫉妒我。”
裏琉捂嘴偷笑，心情好得不像話。她投入硬幣，依舊按下未來的按鍵。
經過更加漫長的等待時間，這一次吐出的照片，甚至連人形的都見不到了，烏漆嘛黑的一團，像是打翻了墨水，就算再怎麽認真地看，也認不出任何確切的形狀。
裏琉無奈地聳聳肩，想把照片丟掉，可是四下並無垃圾桶，只好暫且收進口袋裏。照片的一角恰好碰觸到了震動著的手機，她這才感覺到被厚重的外套吸收的震感。
匆忙拿出手機，映在屏幕上的是熟悉的號碼。她悄然退到角落。
甚爾對此毫無察覺，他只在意眼下的問題。
“你的機器肯定有問題。”
義正辭嚴這麽說著的他，向攤主伸出手。
“給我退錢！”
的確，連續兩次出錯證明了這個牛逼哄哄的機器絕對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攤主徹底沒有了辯駁的餘地，只好賠笑著還了這兩張照片的錢——換言之就是甚爾多賺了一張照片的錢。
趁著裏琉還沒發現，甚爾立刻把錢放進了口袋裏。可一回頭，便撞上了裏琉的目光。
“那個……”
她一如既往地笑著，話語磨磨蹭蹭，不知是在為何遲疑。甚爾以為她是想要回照片的錢，實際上她根本沒留意過這件事。
她覺得自己應該合起手掌比較好，可她還是不自覺地把手藏到了背後。
“不好意思……突然有點事，我要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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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上班的路上，裏琉心不在焉地數著信封裏的錢。
這是早上伏黑惠給她的——確切地說，應該是掛在了她臥室的門把手上才對。信封上端正地寫了“養狗的錢，謝謝你”這幾個大字，封口也整整齊齊地疊好，用意可謂相當明了。
直到這一刻，裏琉依然沒有意識到這筆錢是開啟了小小少年按揭之路的第一步。
她原本也並不怎麽在意，隨意地將信封丟進包裏，本也沒想著再多翻閱或是清點一下了。還是在出門後穿過第三個紅綠燈路口時，才如同猛然開竅般恍然大悟，覺得有必要點一下金額才行。
倒不是她在乎錢。她只是突然想到，像伏黑惠這種小朋友，大概會出於這樣那樣的扭捏心情，而多給自己一點錢的。
裏琉當然不想從未成年人那裏“搶錢”，這種行為未免太不像樣了，所以才會特地在裝滿了雜亂小東西的包裏翻找出了伏黑惠的信封。
不太擅長數錢的她，決定直接放棄硬幣，只從疊放整齊的紙幣下手。可即使如此，小面額的鈔票還是讓她有點頭昏腦花，心算能力逐漸降級到連小學生都比不過的水平，最後完全是虎頭蛇尾地數出了大概的數字，匆匆忙忙用唯一能寫點什麽的眉筆在信封的反面記下了這個完全不準確的數字。
如果之後伏黑惠給的錢加總起來要比寵物店的賬單更多的話，那就把錢還給他——這是裏琉的想法。
還來不及感嘆一下自己是個多麽貼心的優秀好大人，一張紙被塞到了裏琉的手中，粗略看去，色彩鮮艷到顯得有些過於花裏胡哨了，視線抓不住重點。
裏琉有點懵，隨即便發傳單的阿姨說，本周社區將舉辦游園會，是前所未有的大活動，非常熱鬧，一定要參加之類的，熱情得不像話，讓裏琉有點措手不及，只能尷尬地笑笑，說著“回去之後一定和家裏人分享這個好消息”之類的搪塞話語，才總算是抽身了。
雖說只是搪塞而已，但既然已經這麽說了，裏琉還是覺得自己是有必要和甚爾或者是小朋友們說一下，否則總好像自己說出了沒能實現的謊言一般，會讓她感到無比羞怯。
當然了，她肯定是沒辦法像那位發傳單的阿姨一樣，對這場游園會侃侃而談。實不相瞞，她都已經忘記這場游園會的吸引點和有趣之處了，只好把傳單放在桌上，等到有誰註意到了這玩意兒，再提及游園會的事情就好。
“嗯？這是什麽？”
在漫長的午覺醒來後四處覓食的甚爾先生是第一個被傳單陷阱吸引到的。
他單手攥著傳單，大概是因為還沒完全清醒，表情和亂糟糟的頭發都透出幾分困倦感，瞇著眼，努力看清彩色的雜亂色塊中的文字。
“是社區的游園會。”見甚爾如此費勁，裏琉索性直接解答了他的疑惑，“聽說會很熱鬧很好玩的樣子。”
甚爾依舊瞇著眼，瞳仁都快消失無蹤了：“要入場費嗎？”
“要的。”
“欸——？”
甚爾的語氣瞬間變得遲疑了，很顯然是“入場費”這幾個字在悄然作祟。他把傳單翻來覆去又覆去翻來，總算是找到了夾在宣傳語中的小小數字。
還行，是可以接受的票價。
“好像比較適合小孩子。”他捏著傳單的一角，向裏琉扇了扇風，“你想去嗎？
裏琉板起臉：“你在暗示我是個小孩子嗎？”
這番一本正經的質詢逗笑了甚爾。他擡起手，摁了摁裏琉的腦袋，仿佛她是個毛絨玩具。
“你和小孩子是沒什麽差別啊。”
拖長的尾音帶著一點戲謔的笑意，大概算是對她的笑話了，聽得裏琉不怎麽開心。她偏過腦袋，試圖甩開甚爾礙事的大手，可他卻故意更加使勁了一點，差點讓裏琉懷疑自己是不是會被他摁到雙腳陷入地面。
趕緊後退幾步，這才總算是脫離了甚爾先生的桎梏。裏琉懶得對他這種幼稚的行為生氣，但還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想著要是下一次他再這麽惡戲自己的話，就絕對不會再給他任何零花錢了——這可是她的決心！
對於這個尚未實現的噩耗，甚爾當然毫不知情。他只覺得裏琉的表情實在好笑。
幸好幸好，他不知道。
攥在手中的傳單伴隨著這場小小的打鬧變皺了些許。甚爾隨意地抖了抖，把它重新展平，但也不再多看了，隨意放在桌上，倒是裏琉忍不住又瞄了幾眼印在邊角上的小馬圖案。
“也許惠和小紀會想去的。”她故作心不在焉似的提議著，“你可以帶他們一起去。這種活動應該很適合小孩子。”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說不定他們不想和我出去玩吧。”甚爾嘆了口氣，抱怨了起來，“真是的……有了狗之後，這兩個臭小——這兩個小家夥就知道盯著它了，我明明就在家裏也能夠完全無視掉我。嘁。”
甚爾錘了一下桌子，覆雜糾結的表情難以言說，但裏琉好像從他耷拉的嘴角裏看出了一點什麽。她感到一陣沒由來的竊喜。
“啊啊——您嫉妒了嗎？”她故意擺出笑瞇瞇的表情，顯然這是為了氣氣甚爾，“父親的威嚴和尊嚴好像消失無蹤了耶？”
甚爾冷哼了一聲，很意外的居然沒有把裏琉的挑釁看在眼裏，只高聲說：“我幹嘛要嫉妒個畜生啊。我只是在說事實而已。”
“正是事實最傷人呢。不是嗎，甚爾先生？”
“話說在前面，我可是完全沒有被傷到。”甚爾嘴硬起來了，“要我說，就算是和他們提議說周末一起去游園會，他們也肯定會問能不能把狗帶上。絕對會變成這樣，你就等著瞧吧。”
“這樣啊——好期待甚爾先生的猜測會不會成真呢——”
裏琉說著，合起手掌，換上和氣洋洋的笑容，用棒讀的口吻這麽說著。
但實際上對於這種事情完全不期待呢。
甚爾把裏琉的那句感嘆當了真，莫名其妙的好奇心也一下子被點燃了。等遛完狗的伏黑惠和津美紀一回到家，他就立刻把游園會這個話題擺了出來。
“去不去！”他堅定的口吻聽起來怎麽都有點像是在要挾。
“唔……說的是這個游園會嗎？”
津美紀從校服口袋裏摸出了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片。不用展開，只看這紛亂的色彩搭配就知道他們也拿到游園會的傳單了。
看來游園會的傳單計劃大成功，覆蓋率已經算是很廣了。
“感覺好像很有意思，惠也很想去哦。”
津美紀笑著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伏黑惠，毫不猶豫地把他“出賣”了。
“傳單上面沒有說不能攜帶寵物參加。說不定還可以帶著它一起去呢！對吧？”
“汪——！”
大狗歡快地原地蹦跶了起來，爪子拍在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清脆響聲，激動得仿佛已經把它帶到了游園會的現場了似的。甚爾笑而不語，回頭看著裏琉，得意卻苦澀的表情顯然是在說“你看我剛才講的果然沒錯吧”。
裏琉自然是果斷地移開了目光，懶得在這樁無聊的小事上給他回應。她只專註於眼下最切實的問題。
“話雖這麽說，但是傳單上也沒有說可以帶寵物一起參加游園會，可能是他們沒想到寵物這回事呢？”
裏琉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是在潑冷水。
“去之前，和舉辦方再確認一下吧。”
“哦哦……”津美紀認真點頭，“我知道了。”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個急需要得到確認地問題。津美紀和伏黑惠迫不及待地就沖到了電話旁，撥通了委員會的電話。大狗也好奇地趴在桌子旁，尾巴甩來甩去，揚起一地的毛毛。
裏琉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根將要飄進她眼睛裏的狗毛，隨意用桌上的傳單把它包住，團成圓滾滾的一團，瞄準擺在廚房角落裏的垃圾桶，丟了過去。
啪嗒——完美進球。
“你也會去的吧？”忽然聽到甚爾這麽問。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茫然地眨了眨眼：“去什麽？”
“游園會啊。”甚爾抓起桌上的蘋果，啃了一大口，話語也變得有些口齒不清了，“剛才一直沒聽你說你會去。”
“哦，你說這個啊。”
裏琉總算是回過神來了。
“說不定周末會有事，所以就不去了吧。”她說得漫不經心，“你們玩得開心就好。”
“真的嗎？”
甚爾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表情瞬間耷拉下來了，雖然不免有幾分刻意，但看起來確實是一副沮喪失望的面孔。
他垂下手，連蘋果都吃不下去了，嘆息聲不止。
“去吧。”他勸著裏琉，“這種活動，就是要全家人一起出動才有意思嘛。熱熱鬧鬧的，不是很好嗎？要是只有我管這兩個小孩，可是會很吃力的。而且游園會看起來挺好玩的，難得能有這種鬧騰騰的活動，就當是感受下氣氛嘛。平常也很少能有這種一家人一起參與的活動，不瞞你說，我真的很希望借這個機會，讓你和孩子們的關系更親近一點。當然這只是我的希望而已，也不是說強求。就算拋開孩子，我也想和你去這種好玩的地方，因為我們從沒去過嘛。肯定能留下不錯的回憶的。”
循循善誘的勸說逐漸向溫情的方向走去，真實用意卻被藏在了長篇大論的角落裏，他似乎還故意壓低了聲，試圖輕巧地一筆帶過。
裏琉沒有聽出不對勁。甚至有那麽一個短暫的瞬間，她有點被觸動了——是被甚爾這長長的“騷擾”給觸動，而不是真的被說動了。
越往深處想，越覺得不太安全。裏琉深深懷疑，如果不趕緊答應甚爾的“邀請”，他會繼續他的長篇大論，從深夜重覆到破曉。
這種事情想想都覺得嚇人，雖然這種事情其實也沒可能發生。
她慌忙點頭，給出了甚爾最希望的答案。
必須承認，這一刻的甚爾，的確是有一點小小驕傲的。
他就知道這個女人很好搞定。
於是，周末的看家重責，由沒辦法出席游園會的大狗擔任。這是伏黑家的第一次出游。
在這個不怎麽熱鬧的社區舉辦游園會，仔細想想確實是比較新奇的經歷。裏琉回想著前幾年這個社區舉辦的活動，居然沒有想起來任何值得稱道的。當然這也是因為她從來都不會成為這類活動的一份子，且這裏也的確是相當沈寂的社區。但這次，大概是想要一掃頹唐了。
搭建在老舊露天體育館的游園會，看起來像是節日裏的集會，一眼望去，盡是色彩鮮艷的帳篷。它們支在未經修剪的足球場草地上，仿佛馬戲團的氛圍。中央處甚至還有一架旋轉木馬，亮著各色彩燈，和游樂園裏的一模一樣。還未進場，都能感覺到裏面熱鬧的氣氛了。
在入口處購買門票，還附贈了一張小小的集點卡，說是如果能完成特定小攤布置的挑戰任務，就能在集點卡上加蓋印章，算是集了一點。
“積分滿足一定數字之後，就可以兌換神秘獎品了喲！”
賣門票的這位學生氣十足的女孩子以相當誇張的口吻說著。
積分、神秘、獎品。
這幾個詞拼湊在一起，絕對是最能夠吸引小朋友的利器了。毫不意外，她成功勾起了伏黑惠和津美紀全部的註意力，瞬間讓他們鬥志滿滿。
但對於大人來說，這幾個詞好像就透著幾分不靠譜了。
“您所說‘一定數字’，具體是指多少呢？”
“神秘禮物是什麽？”
裏琉和甚爾同時提出了合理的疑問。這種成年人的現實與冷靜，似乎也略微澆滅了一點兩個小朋友心中的熱情。
售票的女孩依舊洋溢著笑容，拋出一句“這就要等待你們自己去發現啦”的敷衍套話，就催著他們快點進去體驗了。這精妙的話術，讓裏琉擔心所謂的大獎其實很難拿。而甚爾想的是，只要能有禮物，那好像也不怎麽虧。
檢票入場。豎立在入口處的牌子上貼著場地的簡單地圖，標註出了有挑戰項目的游玩項目。本著大家長的身份以及對神秘獎品的進取心，甚爾擔任起了領隊的工作，直奔挑戰項目而去。
攢分旅途的第一站是距離最近的射擊游戲，基本規則很簡單，用給定的十五顆的塑料子彈射擊黏在墻上的氣球，如果能射中十個氣球，就可以蓋上五個印章，否則就只能空手而歸，屬實是高難度高回報的挑戰項目，不愧於掛在帳篷上這枚大大的“CHALLENGE”字樣的標牌。
作為姐姐，津美紀毫不猶豫地成為了伏黑家的第一個挑戰者。
她笨拙地射擊游戲的□□，在手裏謹慎地擺弄了一番，才總算是找到了相對來說比較舒適的姿勢，但多少還是透著些許僵硬的不自在感。做成了□□式樣的小小玩具槍，在她的手中顯得分外笨重。
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她的視線註視著歪斜的槍口，不時也會關註一下自己的目標氣球。倒是也沒有遲疑太久，她按下扳機。
聽不到氣球破裂的聲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津美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耳廓有些微微泛紅。裏琉悄悄走到她的身後，擡起她不知所措地貼在身旁的手臂。
“可以再擡高一點，這樣看起來會更好。”她幫津美紀扶正槍托，“視線和準心齊平。”
“好的。”津美紀點點頭，臉頰不小心碰到了槍身，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唔……好冷啊。”
“要小心一點哦。”
裏琉叮囑著，話說出來了才感覺到這句小心好像並不是很有必要，只好抿抿唇，當做什麽都沒有說過，也沒有註意到甚爾的視線短暫地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小半刻。
“你好像很懂這個的樣子？”他輕描淡寫地問。
裏琉眨了眨眼，註視著最中心的紅色氣球。在橡膠材質映出的倒影中，她看見自己將一縷發絲捋到耳後。
“也沒有很懂，只不過小時候曾經學過幾年和弓。”她還是在盯著紅色氣球，“比起精準度與殺傷力，和弓更像是繁覆禮節的載體，和傷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產物，不過這兩者之間還是有很多東西都是共通的。不是嗎？”
“這樣啊——”甚爾了然般的點點頭，小聲嘀咕了一句，“和弓……真是個像大小姐一樣的興趣。”
並不是“大小姐”。
盡管很想這麽反駁，但裏琉最後也只是笑了笑而已，假裝並不很在意甚爾的這句話。
剩餘的十四枚子彈很快就打完了，很可惜最終也並沒能射破多少氣球。裏琉的指導確實是有價值的，可真的想要這麽快就掌握，還是需要多實踐幾次。
想要多嘗試，其實也是沒問題的，可以再另外出錢，但津美紀還是拒絕了。她說光是捧著槍，就覺得很緊張了。
於是，二號挑戰者伏黑惠上場。他從剛才起就看得相當認真，從津美紀的失敗中吸取了不少教訓，可惜只差一個氣球就能滿足蓋章的條件了。這份失利大概要怪罪他的身高，讓這場本就不容易的挑戰變得更為艱難。
“就差一個了，再試試嘛。”
甚爾輕輕推著伏黑惠的肩膀，善意的勸誘聽著倒像是慫恿，伏黑惠會往旁邊躲兩步好像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再試也不一定能有更好的成績。”他說。
他的想法可謂是豁達，裏琉卻莫名想到了裝著錢的信封。這讓她有點心不在焉，視線也變得飄忽，差點被圓鼓鼓的氣球繞得昏了眼。
扣下扳機。
塑料子彈出膛時，能聽到的是短促的“啪”一聲，時而會顯得突兀得嚇人。隨即而來是更響亮、更突然的破裂聲。緊繃的橡膠碎開破口，空氣迫不及待逃了出來。裏琉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了。
她的每一發子彈都射破了氣球，小攤的老板欽佩地說她是第一個全部射中的人。他用力地在她的集點卡上蓋上印章，飛揚的神情仿佛他也參與了這場精準的射擊。甚爾也緊隨其後。以同樣的百發百中換來了印章。
這下老板的神情可就沒有那麽飛揚了，急匆匆地鉆到帳篷後面，給新的氣球打氣。
需要補足三十個氣球，這也算是大工程了。
對於老板面臨的窘境，甚爾當然不會在意。這會兒他想著的，只有自己裏神秘獎品越來越近了而已。
“沒想到甚爾先生的眼力也不錯呢。”
忽然聽到裏琉這麽說。
甚爾覺得這大概和眼力無關，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說：“今天運氣還行。”
“哦……是運氣啊。”
裏琉恍然大悟般的點了點頭，但依然分外認真地盯著他的雙眼，簡直像是在他深黑色的眼眸中搜尋到些什麽一樣。
這種眼神難免讓人不太自在，甚爾也不太喜歡被這麽盯著。他故意惡作劇似的用手捂住裏琉的眼睛，這才總算是把她的視線從自己的身上驅逐走了。
“你這樣亂弄，我可能會摔倒的。”
裏琉這麽嗔怪著，但甚爾只想嘲笑她。
“一直盯著我，不是一樣也會摔倒嗎？”
“呃……行吧。”
裏琉懶得和他爭論了，畢竟他們之間的爭論一向是沒有什麽意義的。
在通往下一個挑戰項目的旅途中，小朋友們的註意力被前方帳篷裏的機器吸引去了註意力。
那個方方正正的機器，形狀和大小看起來都像是自動販賣機，但並沒有那麽覆雜，當然也沒有擺滿飲料，只有簡單的投幣口和三個按鈕，以及一個小小的鏡頭而已。
再仔細看看，便會覺得它的外形也沒有那麽酷，甚至還有點笨重。但卻有著相當琢磨不透的名字，叫做“過去、現在、與未來的照相機”。
“只要對準照相機，再按下對應的按鍵，就可以拍攝出未來的模樣了喲！當然，也可以拍出以前的自己！”
攤主興沖沖地介紹著，不得不說這番描述的確是挺吸引人的——雖然並沒有吸引到裏琉。
小孩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自己長大的模樣，往機器裏投入硬幣，按下代表了“未來”的黃色按鈕，機器開始運作，響起清脆的“哢嚓”一聲，將此刻的圖像捕捉了下來。
哐當哐當，咯吱咯吱。在一陣魔法般的機械響聲後，機器的側邊吐出了相片，是津美紀和伏黑惠長大後的模樣。
看起來，長大後的他們，倒是和現在沒有什麽區別，只是不再有圓圓的臉，眉眼也多出了幾分穩重。
照片裏長大後的伏黑惠讓裏琉感到眼熟。她低頭看看相紙，又扭頭看看身旁的甚爾，這個動作重覆了好幾次，她才終於如同下定決心一般，試探性地伸出手，把他的頭發撩了起來，嚇得發出了一聲驚呼。
“長大了的惠，居然長得和甚爾一模一樣！”
裏琉大聲說著，完全沒註意到音量超標，只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但實際上，她說的就是句廢話。畢竟在見到伏黑惠的第一天，她就覺得這對父子長得過分相像了。
甚爾輕輕捏住裏琉的手腕，不讓她繼續對自己的頭發搗亂了，語氣也透出了些許的無奈：“誰讓他是我兒子呢。”
“這麽說也是。”
裏琉把雙手藏進口袋裏，低下頭時，好像看見伏黑惠悄悄地揚起了嘴角，有點奇怪。
“在笑什麽呢？”她問。
伏黑惠慌忙斂起嘴角，用力搖搖頭：“沒有笑。”
“是嗎？”她困惑地歪著頭，“我明明看到了的。”
“真的沒有！”
“可……哦，難道是因為發現長大以後和爸爸很像，所以在笑嗎？”
“才……才不是！”
“這樣啊——哈哈哈。”
裏琉笨拙地摸了摸耳朵。
猜錯了呢。真尷尬。只能希望對方不要放在心上了吧。
“這個看起來確實是有點意思。”
不知不覺，甚爾居然盯著這張未來的照片看了好久。必須承認的是，他多少是有點被勾起好奇心了。他問攤主：
“如果我這個年紀的人拍出來的照片，就是老年人的模樣了？”
“老年倒是不至於……大概差不多中老年吧。”
怎麽感覺中老年和老年也沒太大的區別呢？
裏琉暗戳戳地這麽想著，忽然被甚爾摟住了肩膀。還沒反應過來，閃光燈已經亮起，捕捉下了此刻的他們。
“沒想過自己老了以後是什麽樣子。”甚爾笑嘻嘻的，手臂依舊搭在裏琉的臉上，“你想過嗎？”
“沒有。”
“啊——也是也是。”甚爾滿不在意地擺擺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會去想老了之後的事，這才比較奇怪。我二十二歲的時候也不樂意去想無聊的事。”
“倒也不是不樂意去想……只是覺得實在想象不出來而已。”
她的想象力還是太有限了。
“哎，沒事。”甚爾拍拍她的肩膀，感覺心情不錯的樣子，“馬上就能看到了。”
“……嗯。”
現在再說不想看自己老了之後的模樣是不是晚了一點？
顯然是晚了。機器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但這次響聲變得略微漫長了。總覺得好像很久很久，才等到它吐出未來的照片。
“誒？！”
照片裏的甚爾已經是白發蒼蒼，就連眉毛都摻雜著幾縷銀絲，眉頭和嘴角都多出了深深的溝壑，臉頰的肉幾乎快要垂到鎖骨了，的確老態十足。
只能說的確是有點不太好看。
裏琉驚訝的表情也被捕捉到了相片之中。可是除了灰白的發絲以外，並沒有其他任何“歲月”的痕跡，依舊是年輕的臉龐，在白發的襯托下倒也不顯得多麽突兀。
和這樣一張面孔緊貼在一幅畫面裏，老年甚爾臉上的褶子似乎都溢出了慈祥。就算攤主怎麽抱歉地說機器大概是壞了，甚爾還是覺得自己是被針對了。
“好奇怪哦。”裏琉一臉驚喜地指著照片，“是不是我不會變老呀？”
“我才不信這種事呢。你重新拍一張給我看看。”
“行嘛。我曉得你嫉妒我。”
裏琉捂嘴偷笑，心情好得不像話。她投入硬幣，依舊按下未來的按鍵。
經過更加漫長的等待時間，這一次吐出的照片，甚至連人形的都見不到了，烏漆嘛黑的一團，像是打翻了墨水，就算再怎麽認真地看，也認不出任何確切的形狀。
裏琉無奈地聳聳肩，想把照片丟掉，可是四下並無垃圾桶，只好暫且收進口袋裏。照片的一角恰好碰觸到了震動著的手機，她這才感覺到被厚重的外套吸收的震感。
匆忙拿出手機，映在屏幕上的是熟悉的號碼。她悄然退到角落。
甚爾對此毫無察覺，他只在意眼下的問題。
“你的機器肯定有問題。”
義正辭嚴這麽說著的他，向攤主伸出手。
“給我退錢！”
的確，連續兩次出錯證明了這個牛逼哄哄的機器絕對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攤主徹底沒有了辯駁的餘地，只好賠笑著還了這兩張照片的錢——換言之就是甚爾多賺了一張照片的錢。
趁著裏琉還沒發現，甚爾立刻把錢放進了口袋裏。可一回頭，便撞上了裏琉的目光。
“那個……”
她一如既往地笑著，話語磨磨蹭蹭，不知是在為何遲疑。甚爾以為她是想要回照片的錢，實際上她根本沒留意過這件事。
她覺得自己應該合起手掌比較好，可她還是不自覺地把手藏到了背後。
“不好意思……突然有點事，我要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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