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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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迪莉雅到達地下禮拜堂時，其他參會者已經將場地布置好了。刻有“碎銀教團讚助”的圓桌被放在了噴泉前，桌上鋪了一層潔白的蕾絲桌布，擺放著一只搖鈴，配上空中漂浮的燭臺排成的“明克蘭首屆邪神茶話會”，還真有那麽幾分味道。
滿意地點點頭，迪莉雅在已經拉開的主座上欣然落座，伸手拿起手畔的搖鈴輕輕晃了晃。伴隨著清脆的鈴音，禮拜堂的大門再次被推開，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端著一個銀質托盤，大步走到了圓桌前，將托盤裏的精致茶壺和配套的茶杯、茶托、茶勺一一取下，最後是一對小巧的糖罐和奶缸。
迪莉雅展開面前的餐巾放到腿上，用右手食指在桌沿上輕輕敲了一下。黑袍男人一手提起茶壺，一手拿起濾勺擋在茶杯上，紅褐色的溫熱液體順著濾勺淌入杯中，正正好好七分滿，一點不多，也一點不少，精準得仿佛經過千百次的練習。
迪莉雅往茶杯裏倒了牛奶並加了一塊方糖，熟練地用茶勺攪拌均勻，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一套動作自然流暢，無論誰來看，都是一名貨真價實的人類。
“茶不錯。”她點評道。
“我的榮幸。”柯斯達裏奧用沙啞的嗓音說道。
迪莉雅看了一眼他，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上次開茶話會好像還是巴沙克那次呢。”
“您的時間觀念一向很模糊，我不得不提醒一下，巴沙克加入咱們已經是上個紀元的事了，不信的話，您可以問問薩爾瓦多。”柯斯達裏奧從衣兜裏掏出了碎成無數片的薩爾瓦多，將祂向空中一拋。碎片在半空中重新組合，勉強組成了一個人形。
“你人還怪好的。”迪莉雅一臉無辜，“我還以為你會讓薩爾瓦多唱首歌呢。”
“半個”薩爾瓦多打了個旋兒以示抗議。
“沒辦法。”柯斯達裏奧聳了聳肩，“誰叫我倆當年是冒險隊的隊友呢？一起探險，一起解謎，一起變成怪物，少年隊友，老來伴嘛。”
雖然已經沒法做表情了，但從薩爾瓦多突然停滯的飛舞來看，祂被這句話惡心得不輕。
迪莉雅托著腮，聞言也露出了一副陷入回憶的模樣，“哦對，你們兩個是第一組破解我留下的解謎游戲的人。”
“那時候只是覺得還挺有意思。”她嘆了口氣，“誰想到，薩爾瓦多這麽快就壞掉了。”
她語氣平淡中帶著點惋惜，像是在點評家中花草的生長情況。
“那是他自作自受。”無視了漫天飛舞的“隊友”，柯斯達裏奧回答得也爽快，“我早就說了，讓他不要搭理那些奇怪的分支派別，他就是不聽，反而被信徒牽著鼻子走，要不是您在佐倫堡，後面還不知道怎麽收場。”
“薩爾瓦多要哭了哦。”迪麗雅指了指空中盤旋的碎片們。
柯斯達裏奧見狀笑了笑，伸手抓住了在空中漂浮的薩爾瓦多重新塞回口袋，向迪麗雅行了一禮。
“隨時等候您的差遣。”
柯斯達裏奧走後，迪莉雅又搖響了鈴鐺。腳步聲緊接著響起，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瘦高男人走了進來，手裏托著一個精美的三層點心盤架，每一層都擺得滿滿當當。
“啊，空氣中有股子薩爾瓦多的怪味。”男人放下三層點心塔，從燕尾服的上衣口袋裏拿出了一小瓶噴霧，做作地往空中噴了幾下，還用手特意在鼻子前扇了扇風，“哦，好多了。”
迪莉雅托著腮吐槽：“你和薩爾瓦多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是一點同事間微不足道的不待見而已，小姐。”
巴沙克收起噴霧，整理了一下衣領，“他的教義嚴重影響了我教團名下的產業，畢竟他倡導人們苦修，而不是享受生活。”
“但你不討厭柯斯達裏奧。”迪莉雅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哦，他的信徒喜歡叫外賣，這個我可以接受。”巴沙克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只要願意讓錢幣流動起來，我不反對適當的居家生活。”
“好吧，”迪莉雅舉起茶杯，又小小抿了一口，“你們隨意。”
“你就不擔心我們打起來嗎？”巴沙克面露好奇，“怎麽說我們都算是您的下屬，真鬧起來的話，您的面上也不好看吧？”
迪莉雅一臉震驚，躊躇道：“……你倆打架，還有我的事嗎？”
巴沙克沈默了一瞬，然後反問：“沒有嗎？”
迪莉雅繼續震驚：“有嗎？”
於是巴沙克沈默的時間更長了，片刻之後，才發出了感嘆：“每次我都要忘記您不是我們的同類時，您總是會給我一個驚喜。”
“哎呀，”迪莉雅捂住了臉，“人家也是第一次當人，有些失誤也在所難免，要多多包涵啦。”
巴沙克懇切道：“如果我犯了錯，我還是建議能動手就不要用精神攻擊。”
迪莉雅聞言舉起了拳頭。
巴沙克立馬改口：“您說得特別對。”
幾分鐘後，鼻青臉腫的巴沙克走出禮拜堂大門，對等在門外的二人說道：“進吧，到你們了。”
因為會牽扯到傷口，他說話時忍不住齜牙咧嘴。
“我們為什麽要進去？”率先開口的是穆拉赫特，“我都已經按照祂的要求去做了！為什麽還要特意搞這麽一出？”
他說話時伸手指向禮拜堂，卻始終控制著音量，即便是最激動時也沒有將聲調提得太高。
相比之下，莎多納就沈默了許多。重新縫合成一體後，她恢覆了莎娜的模樣，此刻靜靜站著，像是一名有些過度緊張的貴族少女。
“因為這是入職福利，你這個蠢貨。”巴沙克摘下頭頂的圓禮帽，用手中轉動，“你之後的生涯裏會無限的感激今天，如果你還有生涯可言的話。”
穆拉赫特吞咽了一下口水，沒再說話，反而是莎多納深吸一口氣，對巴沙克說道：“先生，我們應該怎麽做呢？”
“要我來建議的話，當然是搞砸它。”男人咧開嘴，露出了一口尖牙，“只要讓那位小姐感到厭煩，你們就能得到解脫，這不是很誘人嗎？”
此言一出，走廊內一片死寂。
“哦哦，看樣子你們還沒打算徹底告別這個世界。”男人聳了聳肩，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好吧好吧，看樣子我還要忍耐你們一段時日，希望不需要忍太久。”
這麽說著，他讓開了大門，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後，說道：“進去吧，別讓那位小姐等急了。”
說完，他轉著帽子走向出口，在擦肩而過時補充了一句：“記著，只有今天，她會有問必答。”
等到巴沙克走掉，穆拉赫特看向了莎多納，見後者還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只能“嘖”了一聲，伸手推開了大門，擡步走進禮拜堂。
此時的迪莉雅正在認認真真地吃著三明治。這些被切成三角形和長方形的三明治正好適合用手指拿起來吃，每一塊都夾著土豆泥、火腿或者金槍魚，屬於不會出錯的萬能搭配。
“來啦，坐。”迪莉雅擡眼看向他們，抽空說了這麽一句。
看著主座上看似人畜無害的家夥，穆拉赫特硬著頭皮走上前，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來，莎多納緊隨其後，也在另一把椅子上落座，然後他們就發現，桌子上並沒有屬於自己的餐具。
掃了一眼頭頂燭臺擺成的形狀，穆拉赫特嘴角抽搐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負責茶話會裏的“話”這個環節。
而本來就有些過度緊張的莎多納在看清迪莉雅的裝扮後，把自己縮得更小了。
迪莉雅本人倒是對自己充滿懷舊風格的裝扮很是滿意——你瞧瞧這做工繁覆的占蔔袍，你看看這充滿神秘氣息的兜帽，最重要的是，雲游占蔔師比接線員小姐高了整整一個頭。
老實說，她已經很久沒有把自己拔到這麽高了。
掃了一眼，確定該來的都在後，她吸吮了一下指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道：“恭喜兩位成功活過了這次清洗。”
此言一出，圍在圓桌旁的兩位邪神明顯松了口一氣，然而還沒等那口氣完全抒完，就聽到迪莉雅補充了一句：“當然，我也不敢打包票。”
“咳咳咳咳。”穆拉赫特直接被嗆出了眼淚。
“別太感動。”迪莉雅嘆了口氣，“有時候，我也會驚嘆自己是如此寬宏大量。”
“咳咳咳咳咳咳。”這回莎多納也加入了咳嗽的隊伍。
“我不明白。”穆拉赫特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漬，頗為狼狽地說道，“你到底是誰？這麽折騰我們有什麽目的？”
“好問題。”迪莉雅點了一下頭，拿起第二層的紅茶司康，輕輕將餅掰成兩半，小心地往上塗抹著果醬，“我？我只是一個好心的路人而已。就好像你走在路邊看到了一窩剛出生的小兔子打架，因為太過可愛，你用籬笆把它們圍了起來，方便你下次路過時繼續觀賞，可是兔子繁殖的速度實在太快，籬笆圍的地方很快就要裝不下了，這時候你會怎麽辦？”
迪莉雅輕笑了起來：“答案對我很簡單，把兔子的數量削減到最低限度不就行了？”
聽明白了她的地弦外之音，穆拉赫特放在桌上的手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我倒是不知道，你這麽關心這個世界。”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因為我也要在這裏生活嘛。”迪莉雅咬了一口司康餅，“要是你們把這裏弄得亂七八糟，我也會很頭疼的。”
“是嗎？”穆拉赫特從嗓子裏擠出了回答，“從你的所作所為，我可真沒看出來這點。”
“我當然要有自己的娛樂，菲利克斯。”吃掉最後一口手中的司康餅，迪莉雅看向披著人類外皮的萬火之祖，微微一笑，“沈浸式體驗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青年的手攢成了拳，隱忍道：“你是勝者，當然怎麽說都行。”
“他對我的偏見真是太重了。”迪莉雅擡手去夠最頂層的蛋糕，“莎娜、瑪莎、馬爾斯還有汪汪，幫我說句話嘛！”
“……不要叫我汪汪！”莎多納的嘴裏冒出了一個尖利的聲音，又很快被她驚慌地壓了回去，“抱歉……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迪莉雅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表演變臉，像是在觀賞一場演出。
她在戲耍我們。
穆拉赫特逐漸意識到了這點，熟悉的恐懼感和荒謬感開始在他的體內蔓延。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決定絕地反擊，這一次他連反抗的勇氣都沒了。
努力掙紮不過是向她貢獻更多自己的醜態，意識到這點後，他曾經引以為豪的昂揚鬥志就散得一幹二凈——他那股梗在胸口、令他夙夜難寐的氣突然就沒了。
“那本書……”他開口說道，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非問不可，“那本書真的是創世神的筆記本嗎？”
“啊？”正在吃蛋糕的迪莉雅舔了舔嘴角的奶油，“什麽神？”
聽著她漫不經心的反問，穆拉赫特突然喪失了重覆一遍的勇氣。
但命運似乎不打算放過他。
“啊！”迪莉雅發出了一聲恍然大悟的感嘆，然後笑了起來，“你是說《明克蘭之書》。”
“那本書的作者應該能和你成為好朋友吧。”她語調歡快，“其實某種程度來說也沒有錯，對於由他所創造的魔法道具來說，制造者其實就是創世神呢。”
“那本書其實並不是你們所想的什麽封印道具。”迪莉雅伸出手指晃了晃，“只不過是一本城邦建造指引罷了。”
“作者想要創造出一個幻想都市，你可以將書視為他的制造提綱，符合基本條件才可以解鎖下一項。而你們所沈迷的所謂掌控他人命運，只不過是它的附加功能，畢竟城邦裏的設施，總要有人去經營才能運轉，換言之，被寫進書裏的人就變成了城邦的一部分。”
“但它無論多神奇，都只是一個依附於持有人實力的媒介。”迪莉雅的語氣像是在教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無法通過它去改變一個比你強大的對手，菲利克斯。”
穆拉赫特臉色煞白，他已經意識到後面會發生的事情。
“我說過，我很想謝謝你。”拿下了最後一個水果塔，迪莉雅拿起了最頂尖的紅櫻桃，遞到了青年的面前，“書是你給我的，城邦是你獻祭的，這場游戲的開局由你而來，我自然會給你保留一個合適的位置。”
穆拉赫特看著眼前血紅的櫻桃，嘴裏逐漸出現了鐵銹味的幻覺。
“明克蘭是一座繁華的城邦，它曾經是一位邪神的地上神國，本土信仰如日中天，卻因為信仰戰爭的落敗而走向了末路。”
“它的最後一任主教聽到了神的呼喚，獻祭自己為神構建了軀體，讓神降臨為自己的女兒。少女體內隱藏著可怖的力量，被父母曾經的友人聯合監管，自己卻茫然無知。”
“她像是籠中囚鳥，等待著調查員的拯救或者一同沈淪。”
迪莉雅舉起茶杯，將剩餘的茶水順著三層點心塔澆下，猩紅的液體撒在剩餘的糕點上，留下了一道道猙獰的“血痕”。
“這是我所構建的故事，是我所編織的美夢。”她說道，“而你們，只是夢境的一個零件。”
“這是命令嗎？”莎多納用顫抖的嗓音問道，“我的小姐？”
“不，這是入職通知書。”迪莉雅微笑道，“歡迎來到，明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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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莉雅到達地下禮拜堂時，其他參會者已經將場地布置好了。刻有“碎銀教團讚助”的圓桌被放在了噴泉前，桌上鋪了一層潔白的蕾絲桌布，擺放著一只搖鈴，配上空中漂浮的燭臺排成的“明克蘭首屆邪神茶話會”，還真有那麽幾分味道。
滿意地點點頭，迪莉雅在已經拉開的主座上欣然落座，伸手拿起手畔的搖鈴輕輕晃了晃。伴隨著清脆的鈴音，禮拜堂的大門再次被推開，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端著一個銀質托盤，大步走到了圓桌前，將托盤裏的精致茶壺和配套的茶杯、茶托、茶勺一一取下，最後是一對小巧的糖罐和奶缸。
迪莉雅展開面前的餐巾放到腿上，用右手食指在桌沿上輕輕敲了一下。黑袍男人一手提起茶壺，一手拿起濾勺擋在茶杯上，紅褐色的溫熱液體順著濾勺淌入杯中，正正好好七分滿，一點不多，也一點不少，精準得仿佛經過千百次的練習。
迪莉雅往茶杯裏倒了牛奶並加了一塊方糖，熟練地用茶勺攪拌均勻，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一套動作自然流暢，無論誰來看，都是一名貨真價實的人類。
“茶不錯。”她點評道。
“我的榮幸。”柯斯達裏奧用沙啞的嗓音說道。
迪莉雅看了一眼他，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上次開茶話會好像還是巴沙克那次呢。”
“您的時間觀念一向很模糊，我不得不提醒一下，巴沙克加入咱們已經是上個紀元的事了，不信的話，您可以問問薩爾瓦多。”柯斯達裏奧從衣兜裏掏出了碎成無數片的薩爾瓦多，將祂向空中一拋。碎片在半空中重新組合，勉強組成了一個人形。
“你人還怪好的。”迪莉雅一臉無辜，“我還以為你會讓薩爾瓦多唱首歌呢。”
“半個”薩爾瓦多打了個旋兒以示抗議。
“沒辦法。”柯斯達裏奧聳了聳肩，“誰叫我倆當年是冒險隊的隊友呢？一起探險，一起解謎，一起變成怪物，少年隊友，老來伴嘛。”
雖然已經沒法做表情了，但從薩爾瓦多突然停滯的飛舞來看，祂被這句話惡心得不輕。
迪莉雅托著腮，聞言也露出了一副陷入回憶的模樣，“哦對，你們兩個是第一組破解我留下的解謎游戲的人。”
“那時候只是覺得還挺有意思。”她嘆了口氣，“誰想到，薩爾瓦多這麽快就壞掉了。”
她語氣平淡中帶著點惋惜，像是在點評家中花草的生長情況。
“那是他自作自受。”無視了漫天飛舞的“隊友”，柯斯達裏奧回答得也爽快，“我早就說了，讓他不要搭理那些奇怪的分支派別，他就是不聽，反而被信徒牽著鼻子走，要不是您在佐倫堡，後面還不知道怎麽收場。”
“薩爾瓦多要哭了哦。”迪麗雅指了指空中盤旋的碎片們。
柯斯達裏奧見狀笑了笑，伸手抓住了在空中漂浮的薩爾瓦多重新塞回口袋，向迪麗雅行了一禮。
“隨時等候您的差遣。”
柯斯達裏奧走後，迪莉雅又搖響了鈴鐺。腳步聲緊接著響起，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瘦高男人走了進來，手裏托著一個精美的三層點心盤架，每一層都擺得滿滿當當。
“啊，空氣中有股子薩爾瓦多的怪味。”男人放下三層點心塔，從燕尾服的上衣口袋裏拿出了一小瓶噴霧，做作地往空中噴了幾下，還用手特意在鼻子前扇了扇風，“哦，好多了。”
迪莉雅托著腮吐槽：“你和薩爾瓦多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是一點同事間微不足道的不待見而已，小姐。”
巴沙克收起噴霧，整理了一下衣領，“他的教義嚴重影響了我教團名下的產業，畢竟他倡導人們苦修，而不是享受生活。”
“但你不討厭柯斯達裏奧。”迪莉雅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哦，他的信徒喜歡叫外賣，這個我可以接受。”巴沙克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只要願意讓錢幣流動起來，我不反對適當的居家生活。”
“好吧，”迪莉雅舉起茶杯，又小小抿了一口，“你們隨意。”
“你就不擔心我們打起來嗎？”巴沙克面露好奇，“怎麽說我們都算是您的下屬，真鬧起來的話，您的面上也不好看吧？”
迪莉雅一臉震驚，躊躇道：“……你倆打架，還有我的事嗎？”
巴沙克沈默了一瞬，然後反問：“沒有嗎？”
迪莉雅繼續震驚：“有嗎？”
於是巴沙克沈默的時間更長了，片刻之後，才發出了感嘆：“每次我都要忘記您不是我們的同類時，您總是會給我一個驚喜。”
“哎呀，”迪莉雅捂住了臉，“人家也是第一次當人，有些失誤也在所難免，要多多包涵啦。”
巴沙克懇切道：“如果我犯了錯，我還是建議能動手就不要用精神攻擊。”
迪莉雅聞言舉起了拳頭。
巴沙克立馬改口：“您說得特別對。”
幾分鐘後，鼻青臉腫的巴沙克走出禮拜堂大門，對等在門外的二人說道：“進吧，到你們了。”
因為會牽扯到傷口，他說話時忍不住齜牙咧嘴。
“我們為什麽要進去？”率先開口的是穆拉赫特，“我都已經按照祂的要求去做了！為什麽還要特意搞這麽一出？”
他說話時伸手指向禮拜堂，卻始終控制著音量，即便是最激動時也沒有將聲調提得太高。
相比之下，莎多納就沈默了許多。重新縫合成一體後，她恢覆了莎娜的模樣，此刻靜靜站著，像是一名有些過度緊張的貴族少女。
“因為這是入職福利，你這個蠢貨。”巴沙克摘下頭頂的圓禮帽，用手中轉動，“你之後的生涯裏會無限的感激今天，如果你還有生涯可言的話。”
穆拉赫特吞咽了一下口水，沒再說話，反而是莎多納深吸一口氣，對巴沙克說道：“先生，我們應該怎麽做呢？”
“要我來建議的話，當然是搞砸它。”男人咧開嘴，露出了一口尖牙，“只要讓那位小姐感到厭煩，你們就能得到解脫，這不是很誘人嗎？”
此言一出，走廊內一片死寂。
“哦哦，看樣子你們還沒打算徹底告別這個世界。”男人聳了聳肩，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好吧好吧，看樣子我還要忍耐你們一段時日，希望不需要忍太久。”
這麽說著，他讓開了大門，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後，說道：“進去吧，別讓那位小姐等急了。”
說完，他轉著帽子走向出口，在擦肩而過時補充了一句：“記著，只有今天，她會有問必答。”
等到巴沙克走掉，穆拉赫特看向了莎多納，見後者還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只能“嘖”了一聲，伸手推開了大門，擡步走進禮拜堂。
此時的迪莉雅正在認認真真地吃著三明治。這些被切成三角形和長方形的三明治正好適合用手指拿起來吃，每一塊都夾著土豆泥、火腿或者金槍魚，屬於不會出錯的萬能搭配。
“來啦，坐。”迪莉雅擡眼看向他們，抽空說了這麽一句。
看著主座上看似人畜無害的家夥，穆拉赫特硬著頭皮走上前，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來，莎多納緊隨其後，也在另一把椅子上落座，然後他們就發現，桌子上並沒有屬於自己的餐具。
掃了一眼頭頂燭臺擺成的形狀，穆拉赫特嘴角抽搐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負責茶話會裏的“話”這個環節。
而本來就有些過度緊張的莎多納在看清迪莉雅的裝扮後，把自己縮得更小了。
迪莉雅本人倒是對自己充滿懷舊風格的裝扮很是滿意——你瞧瞧這做工繁覆的占蔔袍，你看看這充滿神秘氣息的兜帽，最重要的是，雲游占蔔師比接線員小姐高了整整一個頭。
老實說，她已經很久沒有把自己拔到這麽高了。
掃了一眼，確定該來的都在後，她吸吮了一下指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道：“恭喜兩位成功活過了這次清洗。”
此言一出，圍在圓桌旁的兩位邪神明顯松了口一氣，然而還沒等那口氣完全抒完，就聽到迪莉雅補充了一句：“當然，我也不敢打包票。”
“咳咳咳咳。”穆拉赫特直接被嗆出了眼淚。
“別太感動。”迪莉雅嘆了口氣，“有時候，我也會驚嘆自己是如此寬宏大量。”
“咳咳咳咳咳咳。”這回莎多納也加入了咳嗽的隊伍。
“我不明白。”穆拉赫特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漬，頗為狼狽地說道，“你到底是誰？這麽折騰我們有什麽目的？”
“好問題。”迪莉雅點了一下頭，拿起第二層的紅茶司康，輕輕將餅掰成兩半，小心地往上塗抹著果醬，“我？我只是一個好心的路人而已。就好像你走在路邊看到了一窩剛出生的小兔子打架，因為太過可愛，你用籬笆把它們圍了起來，方便你下次路過時繼續觀賞，可是兔子繁殖的速度實在太快，籬笆圍的地方很快就要裝不下了，這時候你會怎麽辦？”
迪莉雅輕笑了起來：“答案對我很簡單，把兔子的數量削減到最低限度不就行了？”
聽明白了她的地弦外之音，穆拉赫特放在桌上的手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我倒是不知道，你這麽關心這個世界。”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因為我也要在這裏生活嘛。”迪莉雅咬了一口司康餅，“要是你們把這裏弄得亂七八糟，我也會很頭疼的。”
“是嗎？”穆拉赫特從嗓子裏擠出了回答，“從你的所作所為，我可真沒看出來這點。”
“我當然要有自己的娛樂，菲利克斯。”吃掉最後一口手中的司康餅，迪莉雅看向披著人類外皮的萬火之祖，微微一笑，“沈浸式體驗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青年的手攢成了拳，隱忍道：“你是勝者，當然怎麽說都行。”
“他對我的偏見真是太重了。”迪莉雅擡手去夠最頂層的蛋糕，“莎娜、瑪莎、馬爾斯還有汪汪，幫我說句話嘛！”
“……不要叫我汪汪！”莎多納的嘴裏冒出了一個尖利的聲音，又很快被她驚慌地壓了回去，“抱歉……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迪莉雅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表演變臉，像是在觀賞一場演出。
她在戲耍我們。
穆拉赫特逐漸意識到了這點，熟悉的恐懼感和荒謬感開始在他的體內蔓延。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決定絕地反擊，這一次他連反抗的勇氣都沒了。
努力掙紮不過是向她貢獻更多自己的醜態，意識到這點後，他曾經引以為豪的昂揚鬥志就散得一幹二凈——他那股梗在胸口、令他夙夜難寐的氣突然就沒了。
“那本書……”他開口說道，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非問不可，“那本書真的是創世神的筆記本嗎？”
“啊？”正在吃蛋糕的迪莉雅舔了舔嘴角的奶油，“什麽神？”
聽著她漫不經心的反問，穆拉赫特突然喪失了重覆一遍的勇氣。
但命運似乎不打算放過他。
“啊！”迪莉雅發出了一聲恍然大悟的感嘆，然後笑了起來，“你是說《明克蘭之書》。”
“那本書的作者應該能和你成為好朋友吧。”她語調歡快，“其實某種程度來說也沒有錯，對於由他所創造的魔法道具來說，制造者其實就是創世神呢。”
“那本書其實並不是你們所想的什麽封印道具。”迪莉雅伸出手指晃了晃，“只不過是一本城邦建造指引罷了。”
“作者想要創造出一個幻想都市，你可以將書視為他的制造提綱，符合基本條件才可以解鎖下一項。而你們所沈迷的所謂掌控他人命運，只不過是它的附加功能，畢竟城邦裏的設施，總要有人去經營才能運轉，換言之，被寫進書裏的人就變成了城邦的一部分。”
“但它無論多神奇，都只是一個依附於持有人實力的媒介。”迪莉雅的語氣像是在教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無法通過它去改變一個比你強大的對手，菲利克斯。”
穆拉赫特臉色煞白，他已經意識到後面會發生的事情。
“我說過，我很想謝謝你。”拿下了最後一個水果塔，迪莉雅拿起了最頂尖的紅櫻桃，遞到了青年的面前，“書是你給我的，城邦是你獻祭的，這場游戲的開局由你而來，我自然會給你保留一個合適的位置。”
穆拉赫特看著眼前血紅的櫻桃，嘴裏逐漸出現了鐵銹味的幻覺。
“明克蘭是一座繁華的城邦，它曾經是一位邪神的地上神國，本土信仰如日中天，卻因為信仰戰爭的落敗而走向了末路。”
“它的最後一任主教聽到了神的呼喚，獻祭自己為神構建了軀體，讓神降臨為自己的女兒。少女體內隱藏著可怖的力量，被父母曾經的友人聯合監管，自己卻茫然無知。”
“她像是籠中囚鳥，等待著調查員的拯救或者一同沈淪。”
迪莉雅舉起茶杯，將剩餘的茶水順著三層點心塔澆下，猩紅的液體撒在剩餘的糕點上，留下了一道道猙獰的“血痕”。
“這是我所構建的故事，是我所編織的美夢。”她說道，“而你們，只是夢境的一個零件。”
“這是命令嗎？”莎多納用顫抖的嗓音問道，“我的小姐？”
“不，這是入職通知書。”迪莉雅微笑道，“歡迎來到，明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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