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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馬總一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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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馬總一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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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門口促銷櫃,我走到美馬身邊:“是要買新的手套嗎?”

“嗯。”美馬回答了我的問題,但顯然還在被剛才聽到的內容困惑著。他皺著的眉頭略微擡起,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動,但還是顯出一些困惑的神色。

他直直地著我,提出不理解的內容:“剛才你對店長說王野的事……”

“我瞎編的。”我坦蕩地解釋,“怎麽啦?”

美馬:“……?”

美馬卡住了。他可能在大腦裏搜刮了許久不同的詞匯,最後只是幹巴巴地問我:“為什麽?”

“因為想到下次新太郎來的時候被店長誤解的樣子——覺得很有趣呀。”

可能對於他來說捉弄別人並坦蕩承認自己惡趣味的行為並不合理,他的眉毛還是糾結著無法展開。我又問:“美馬同學沒有做過惡作劇嗎?”

“沒有。”他回答。

雖然預想到了,但沒想到是真的沒有。我輕輕“唔”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之前漆原和我說了一些杉原同學相關的事,”美馬顯然沒有覺得自己的行為是在出賣朋友,“他說你是‘非常惡趣味、會拿別人找樂子的魔鬼’,但我認為……”

“我是哦。”那確實沒有說錯。

美馬眉頭皺了又展,凝視我許久,最後只是說:“我不理解……其中的樂趣。”

“別人惡作劇的理由是什麽我不清楚。但是我的話,是享受在做這件事、說這句話之前猜測對方的反應,並在驗證後發現我猜中了。”我想了想,“可以是滿足‘控制欲’的一種變相表現吧?”

“如果猜錯呢?”

“我很少會猜錯。因為一般只對比較親近的人這樣,會對對方有一定的了解。比如,”我略微停頓,放慢語速說出後面的內容,“美馬同學對於我來說,作為戀人很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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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作為戀人很無趣?!

很無趣?!

被喜歡的女生當面、直截了當地作出“無趣”這樣的評價,饒是美馬都控制不住表情地木了半張臉。他還沒來得及感受大受打擊的情緒,就聽見杉原“噗嗤”笑出聲來。

她略偏頭看著他,眉眼舒展,嘴角微揚,眼裏滿是狡黠得意的灑脫自在。

“你看,我總是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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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馬悶不吭聲、滿身黑氣地拿著挑選好的手套去收銀臺結賬了。我體貼地站在原地沒有跟著,給他留一點時間和空間整理情緒。

視線又不自覺地被面前的商品吸引。

很久沒來體育用品店,也很久沒有接觸棒球相關的東西了,但看到陳列架上掛著的一排排擊球手套,還是忍不住會張開手掌比一下尺寸。不過擊球手套用得不多,經常戴在左手上的是隔壁貨架上擺放的捕手手套。

我拿起一只試著戴到手上。

熟悉的觸感,厚實悶熱的,寬大可靠的。以及對現在的我來說:

沈重堅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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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過體育用品店,美馬的計劃完成了。中途的商談給了我新的啟發,我的需求也達成了。自然就到了回去的時間。

路過年糕屋的時候我去買了紅豆大福作為美馬解答我困惑的謝禮。我們坐在街道邊的長椅上吃甜點,他吃東西動作很斯文,速度上倒是和我認知裏的運動部男生一樣,他吃完的時候我才吃了一半,他便將食品紙袋捋平,邊角對齊疊起來。

等我吃完,兩個人略有默契地同時起身,然後——同時轉向兩個方向。

我半側回身:“美馬同學還有別的事嗎,不是回去了嗎?”

“一起吃完飯再回去吧,”美馬指指不遠處的家庭餐廳,他面對著我,目光卻虛虛地聚攏在我頭頂,緊皺著眉頭,語氣沈穩,“畢竟,杉原同學說是約會。”

“……是哦。”

好像確實是我說的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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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吃飯的點還有一小段時間,家庭餐廳裏還位置大多都空著,一位店員先生引我們到雙人座的靠窗位置,遞上菜單讓我們先看。

美馬把菜單推到我面前示意我點單。他既然這麽做了,我也懶得和他推來推去:“美馬同學……啊,既然都約會了,就不用敬語了吧。”

“咳!”美馬幹咳一聲,噓掩著嘴看窗外,“好的。”

“美馬有什麽偏好嗎?”

“沒有。”

“那有什麽忌口嗎?”

“也沒有。”

“好吧。”沒有偏好也沒有忌口,不挑食的好孩子,所以才長這麽高的嗎?我擡頭看他一眼,又低頭繼續翻了幾頁菜單,“那我們點套餐吧,感覺比較劃算,有些組合也挺不錯的樣子。”

“好。”他沒有異議。

先前離開的店員先生用托盤端著兩杯水再次回來,將水依次放在美馬和我的面前。美馬對上我的目光,似乎有些不自在,端起杯子低頭喝水。

店員先生問:“請問需要推薦嗎?”

“不用了,”我合上菜單遞還給他,“情侶套餐A,謝謝。”

“……唔咳咳咳咳咳!”美馬被水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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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餐內的餐品很快上齊,一份愛心牛排、一份蘑菇意面、一份蛋包飯、一份唐揚雞塊,還有兩杯果汁。過來送餐的人除了先前的店員先生,還有一位看上去和我們差不多大、穿著制服的高中女生,在餐品上齊之後笑容甜美地用番茄醬在蛋包飯上畫了一個愛心。

“請慢用哦~”店員說完就離開了。

我先用刀叉切下一塊面前的牛排,將多的那部分放到美馬面前的蛋包飯盤子裏,切下一段蛋包飯用叉子和勺子協作放到牛排盤子裏,再分別用叉子叉了一點意面和唐揚雞塊,這就分好了。

美馬半天沒動。

“我和依緒出來玩的話也是這麽吃的,只不過一般選沒有意面的C套餐。”我用叉子卷起意面,故意問,“怎麽了嗎?”

美馬盯著盤子裏不完整的心形牛排:“……不,沒什麽。我開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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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部的男生果然吃飯速度很快,盡管我根據自己的飯量只分了三分之一的食物給自己,美馬吃完的時候我還沒結束。

“我認為杉原同……杉原,你並不是什麽‘非常惡趣味、會拿別人找樂子的魔鬼’。”美馬突然開口。

“唔?”我嚼著嘴裏的牛排,咽下去之後問,“為什麽?”

美馬看著我,總是無法分離的眉毛再次越靠越近,表情也變得嚴肅凜然起來:“你並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因此產生動搖是個人心態上的不足。是我還遠遠不夠成熟。”

我眨眨眼睛:“但是我是為了看你不自在的樣子故意點情侶套餐的。”

美馬動搖地試圖為我開脫:“但、但是……”

“而且也是故意在你喝水的時候點餐的。”

美馬:“……”

我笑瞇瞇地將最後一個唐揚雞塊塞進嘴裏:“美馬你還是太不了解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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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從家庭餐廳出來,我堅持要把餐費AA付一半給美馬,他說“這是約會”想要拒絕,被我說“但我們不是戀人”堵了回去,只好黑著臉收下錢。

美馬手裏握著硬幣,又想到了別的理由:“但是你吃得並不多……”

“還是吃了的,也是按照我想吃的東西點單的。”我見他還要說什麽,想要將這樣的計較徹底平息,便指著斜對面的花店說,“覺得虧欠我的話,那就現在——算是約會結束的時候,送我一枝花吧。”

美馬怔楞地盯著我,我等了許久沒見他有動靜,正想說“要不然算了”又看見他驀地轉身就走。

他很快從花店買到了花回來,白色和紫色的三支桔梗被印著六芒星的透明包裝紙妥帖包裹,花莖上系著帶有金色邊紋的緞帶。

“很漂亮,謝謝,我很喜歡。”我接過他遞來的花。

“不用謝,只是應你的要求而已。”美馬表情兇橫,語調沈穩,耳朵——嗯,通紅。

“不管怎麽說都是要謝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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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出來得早,回去得也不算遲,不遠處的天邊已經被染成金橘的瑰麗顏色,逐漸過渡延伸到我們頭頂的灰藍色天空。

“話說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麽美馬你的表情總是,嗯……面無表情的樣子。”我踩著圍墻在地面上投影出來直線往前走,問從商店街出來之後就保持沈默的美馬,“你會做別的表情嗎?”

他略低頭來看我:“當然。”

“比如說?”說實話我是懷疑的。

美馬顯然沒想到還有人會質疑這種問題,被我問得一楞。而要列舉自己會做什麽表情好像也是一件奇怪的事,他一時說不出話來,眉頭又皺到一起。

我點頭,故意調侃他:“嗯,還會很兇惡的表情。”

“不是。”美馬否認,不知道想了什麽,擡起右手伸出食指點在他自己的鼻尖上,然後往上推動,同時一本正經地回答我,“豬鼻子。”

“……噗。”我努力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鬼臉不算啦~”

後續雖然收住笑了,但回去的路程還有一段,不時想起方才美馬的表情和語氣,就又會忍不住壓著聲音笑一會兒,引得美馬不時向我投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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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原總是在笑。

最開始他們撞到的時候,她就是笑著的。幾乎每一次,美馬遇見杉原的時候,她總是或禮貌或自在,或愜意或促狹地略瞇著眼睛,彎起嘴唇。

如同受到身邊人的感染一般,美馬不自覺地略低頭抿了抿嘴角。

·

從商店街回學校並不太遠,他們很快走到河道邊,順著這條路往前走400米是棒球部的小門,再走200米過橋則是杉原回家的路。

兩個人並肩走,美馬總會不自覺地偏頭看她,大部分時候她都能感覺到,還曾轉過頭來,在兩人對視一會兒後她說:“美馬一點都不可愛。”語調多少有些意興闌珊。

“我一直都不可愛。”美馬回答。

“誒~”杉原拉長了尾音,“明明是大受歡迎的運動系男子,可愛一點會有更多粉絲哦。”

“我沒關註過這些。”美馬誠實回答,又在短暫思考後意識到,“杉原你的意思是,在現在這個泛娛樂化的時代,職業選手在自身的專業能力外還需要提升個人形象的建立,除了比賽成績,也要帶動粉絲經濟的發展,從而提升棒球的影響力嗎?”

杉原對著他沈默了半晌:“啊……就算是吧。”

在這個話題下,美馬從漆原那裏得知“以前的杉原”後想知道的事終於可以問出口:“那中學時代杉原同學有粉絲嗎?”

“嗯?”

“聽漆原說你以前是棒球部的先發捕手,非常優秀,很受大家的信賴。”

“漆原說的啊,”她了然地點頭,“那應該也說了我後來沒有繼續當捕手,只是有一點隊醫性質的投手的陪練而已吧?”

美馬回答:“漆原說你作為隊醫也受到大家的信賴。”

“那當然,這是個人魅力~”杉原又笑起來。

話題結束在這裏或許是個不錯的節點,但美馬還是問出了心裏的困惑:“為什麽後來不繼續做捕手了?”

她的笑容略有收斂:“問這樣的問題很失禮哦美馬同學。”

“原來如此,抱歉。”美馬自然地道歉。

而杉原一直沒有任何回應,兩人沈默了很長一段路,快到棒球部的小門附近時,她突然停下腳步,美馬雖有些困惑,也跟著停下。她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美馬你應該沒體會過那種感覺吧?

“明明同樣在訓練,明明一天都沒有偷過懶,可是就是能一點點感覺到區別。速度、力量、耐久力、肌肉、身高……像是一堵無邊無際的高墻,你無法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越來越近。

“精神論不可靠,人類的□□是有極限的。”她低頭摩挲著手裏的那一束桔梗花,“我試過了,偷偷加訓只會造成手腕韌帶撕裂。打了一個半月的石膏,恢覆期那麽長,落後那麽多,別說先發捕手,冷板凳都沒得坐啦。”

過度訓練導致傷病,確實是美馬無法想象的事。在他的觀念裏,那甚至是對自己不負責任的一種體現。

他張了張嘴,第一次沒有發出聲音。再次出聲的時候聲音有些喑啞:“在受到挫折之後能夠繼續站起來找到別的方式體現自己的價值,是意志足夠堅定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哈哈哈,為什麽美馬總是這麽樂觀?”杉原忍俊不禁,“沒有哦,我並沒有意志堅定,也沒有站起來。

“直到今天,我也還是會嫉妒後來隊裏先發的捕手。嫉妒他只要稍微鍛煉就能凸顯的肌肉,嫉妒他從本壘直傳二壘的球速,嫉妒他只靠蠻力就能把球打到外野……恢覆期的時候,我一千次一萬次地想,為什麽呢?”杉原直直地看著美馬,像是同樣問他這個問題,“為什麽棒球沒有選擇我呢?”

美馬總一郎無法回答。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杉原歪了歪腦袋向他微笑,“或許,因為我是女性,生理上就是無法做到和男性同臺競技。又或許,這就是屬於我的命運?”

她轉身走上河道邊斜坡的臺階:“也有有女子棒球部的高中,不打硬式棒球也可以選擇軟式棒球,還有壘球。但是,我就是統統不選。因為——”

她回過頭來,俏皮地向美馬眨了眨眼睛:“我還沒有原諒它。”

·

杉原慢慢地走到最後一級臺階,走到了頂端。她轉回身來。

“可是,可是啊。也許正是因為我是女性,正是因為我會後悔、會嫉妒、會心生怨懟,會愚昧又鉆牛角尖地不願意與痛苦和解,會將無解的問題怪罪於摸不到看不見的所謂‘命運’。”

風烈烈地吹動她的長發、衣服和裙擺,使它們被迫低伏於她的軀體。她手裏握著一支白色兩支紫色的一小束桔梗花,依舊笑著,燦爛而熱烈:“所以,我才是我。”

斜坡上的青草依次垂首,簌簌地奏響漸強的詠嘆調,美馬感受到頭發被擾動,柔和而堅定的力量迎面而來,雋永地停駐於他的胸膛。

那是來自她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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