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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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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沒多久就是一九七三年的第一天,元旦佳節。

知青宿舍天不亮就有動靜,兩間房都點著蠟燭。

許淑寧下鄉後難得為打扮費心,把兩件棉衣比來比去說:“晴雨,你覺得哪個好?”

齊晴雨正在研究褲子,回頭看一眼道:“藍的。”

又順勢問道:“那你覺得我哪個好。”

許淑寧凝視片刻說:“黑的。”

一邊給自己的頭發編麻花。

齊晴雨看她連鏡子都不用照,辮子也整整齊齊的,不由得羨慕說:“你手真巧。”

許淑寧聽出隱含之意,打開餅幹盒說:“我還有粉色的發繩,給你也編一個。”

齊晴雨心想那真是再好不過,親親熱熱地挽著她的手說謝謝,然後老老實實地坐在床沿,一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大腿上,全程一聲不吭。

許淑寧動作之間難免有撕扯,都替她的頭皮倒吸口冷氣。

沒想到她居然能忍住,開玩笑說:“看來心情不錯。”

要出門玩,誰能不高興。

齊晴雨目光裏全是期待道:“我今天一定要去看電影。”

大家難得去趟公社,心中各有計劃。

像許淑寧是打算在供銷社掃蕩一番,盼著能買到些碎布頭,為此攢了好一陣的布票。

只是有票有錢,也得看有沒有貨。

本地的供應向來不足,據說連縣城的百貨商業也經常唱空城計,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稍微好一些。

許淑寧就怕搶不過人,提前跟陳傳文道:“全靠你了。”

陳傳文看她的體格,也不是跟婦女們作鬥爭的料子,哥倆好地搭她肩膀說:“不客氣,不客氣。”

說話就說話,動手動腳做什麽。

梁孟津假裝不經意路過,踩了他一下。

陳傳文五官都扭曲,強撐著說:“你真夠意思。”

許淑寧還以為是跟自己說話,心想還沒做什麽表示感激,哪裏來的意思。

她茫然地擡起下巴道:“你說啥?”

陳傳文不跟她說,過去勾著梁孟津的脖子道:“來,今天咱們戰鬥到底。”

他年長兩歲,在家也沒短過吃喝,身量自然要高許多,只這麽一站都像是欺負人。

齊晴雨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先主持正義說:“你幹啥你幹啥。”

齊陽明才想拿這句問妹妹,從後頭拍她一下道:“閉嘴。”

怎麽哪哪都有她,有時候都像是上趕著找茬了。

齊晴雨抿著嘴不滿地哼哼唧唧,滿臉寫著“不服”兩個字,氣鼓鼓地背上自己的籮筐。

擱平常,哪裏要她自己動手,明擺著就是耍脾氣,等著人哄兩句。

但齊陽明偶爾也不想慣著她,心知總有別人願意搭把手,自顧自朝前走說:“我領路。”

知青們依次跟上,隊伍頗有紀律。

此刻天色未亮,風一吹林子裏窸窸窣窣的動靜,茂密的樹蔭之下不透光,只有前後各一束的手電筒。

郭永年墊後走著,很理所當然地提著兩個女生的籮筐。

齊晴雨跟許淑寧則是手牽手走在中間,時不時交頭接耳,也不知道在議論誰,偶爾還要回頭看。

根據其後的陳傳文猜測,興許是自己的壞話。

他心想與其別人說不如主動奉獻,往前跨一步道:“讓我也聽聽。”

就這樣的性格,齊晴雨覺得一天罵他八次都是客氣的,辮子一甩說:“不要!”

她今天的麻花辮結實,打在人臉上也格外重。

陳傳文娘啊爹啊地叫喚著,仿佛失去心肝脾肺腎其中之一。

叫本來有些不好意思的齊晴雨都失去愧疚之心,給他一肘子說:“我就是在這兒做了你,都不至於嚎成這樣。”

女孩子家家的,什麽做不做的,以為自己是什麽綠林好漢嗎?

齊陽明無奈盯著前路嘆口氣,心想還是把妹妹舍給別人家算了,省得整天的要操心。

齊晴雨雖然不知道哥哥的腹誹,大概也猜得出他心裏肯定在說自己。

不過沒有當著面,她才不會找不痛快,假裝不知情,指著一棵樹道:“把你埋在那兒。”

陳傳文挑挑揀揀說:“不行,怎麽葉子禿禿的,難看死了。”

居然還正兒八經討論這個,許淑寧只覺得他跟齊晴雨的思維完全在一條線上,恐怕兩個人上輩子約莫是親生的兄弟姐妹,往右挪一步說:“我讓位。你們聊。”

齊晴雨才不想聊,擼起袖子說:“行,待會埋的時候再找你搭把手。”

許淑寧可不願意摻和這場“血案”,在原地站一秒,梁孟津就從後面趕上來。

本身幾個人的的間距就不大,只需要多跨一步而已。

就是梁孟津一時沒收住,整個人險些往前傾。

許淑寧伸手拉他一把,開玩笑說:“我這是美救英雄?”

梁孟津還想著表現出一些進步,打算在下山路走出平地的架勢來,沒想到才出發一會就出破綻,垮著肩膀道:“我怎麽這麽笨。”

好端端的突然罵自己做什麽,許淑寧不明所以道:“摔一下又沒什麽。”

要緊的不是頭破血流,而是梁孟津想要呈現的形象。

他從下鄉以來都很希望有各方面的成長,向父母證明自己的堅強,現在尤其想在她的眼裏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不是需要人照顧提點的弟弟。

既然如此,總是笨拙的樣子怎麽能行,他沮喪道:“反正就是笨。”

可憐巴巴的,許淑寧開玩笑說:“你這是知道我會摔,提前點我呢?”

山裏霧氣重,在太陽沒升起之前地都是濕漉漉的,哪怕熟悉的人都有可能一不留神,更何況她沒走過這條路幾次。

連梁孟津都想到這一茬,緊張道:“你小心點,要摔了就拉我墊背。”

許淑寧有道德有修養的,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瞪大眼睛“譴責”道:“沒想到你這麽看我。”

這下梁孟津更加百口莫辯,都不知道從哪裏解釋,楞是急出汗來。

看來博覽群書的人也會詞窮,許淑寧忍不住笑道:“故意逗你的。”

梁孟津何嘗不知道,可惜他把她的每個字都放在心上,自然沒辦法平常待之。

大概在意就是這樣,連理智判斷都失去,卻又為有這麽個人而喜悅。

這種心情,郭永年只能體會到一半。

他舉著手電為大家照亮前路,自己卻一半隱匿於黑暗之中。

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和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難得陷入傷感的情緒中,眼神不自覺地流露出三分。

命運眷顧他片刻,齊晴雨恰好轉過頭想找個裁判,二話不說奔著他來道:“郭永年。”

明明只是叫個名字,郭永年的心底再沒有絲毫陰霾。

他嘴角微微上揚說:“當心點。”

齊晴雨身手不錯,站穩之後得意挑眉說:“我可厲害了。”

就是平常缺乏大顯的機會而已。

本來以郭永年的水平,要誇她著實也很勉強,不過仍舊道:“嗯,很厲害。”

這不明擺著睜眼說瞎話嗎,陳傳文大聲反駁道:“就憑她?”

看不起誰啊,齊晴雨氣得想撿泥巴扔他,沒來得及動手就看他逃到自家哥哥身邊,只能作罷恨恨道:“膽小鬼,狐假虎威。”

只有郭永年領會好意,知道人家是替自己創造機會,實誠道:“我看他膽子很大。”

齊晴雨難得沒問“你跟誰一派的”這句話,讚同說:“也是,不然怎麽敢幾次三番挑釁我。”

她以為自己是大老虎,實際上最多是小貓咪,爪子撓一下跟抓癢癢差不多,毫無威懾力。

但萬物相生相克,郭永年就是豺狼虎豹跟她跟前也得蹲下來,只點點頭說:“對,太膽大包天了。”

這話聽著又像是誇陳傳文,畢竟男孩子都恨不得自己有武松之勇。

於是齊晴雨再次道:“郭永年,你跟誰一派的!”

郭永年好脾氣說:“你,肯定是你。”

這還差不多,齊晴雨勉強滿意,伸出手道:“手電我來拿。”

不過個工具,能有多少重量,郭永年就是拿著十個籮筐都不至於這麽不中用。

他剛要拒絕,邊上人已經不容分手動起手。

郭永年總不好跟她搶,只能餘光時時留意著。

兩個人幾乎是並肩而行,惹得齊陽明頻頻回頭看。

到底是親妹妹,陳傳文揶揄道:“怎麽,不裝不知情了?”

就郭永年那麽淺的心眼,想什麽怎麽可能藏得住,稍微聰明些的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事,更何況齊陽明時時留意著妹妹。

但他就是置身事外,仿佛從沒得知,這會也是說:“知情什麽,要不你跟我講講?”

陳傳文上聊天下聊地,就是不摻和朋友們的感情生活。

他這人性格缺點多多,卻仍舊有可讚揚之處,見狀也裝傻充楞道:“知青?咱們都是知青啊,有啥好說的。”

就這樣,還好意思說別人,齊陽明給他一肘子,把若有所思的表情收起來,畢竟姻緣由天定,他還是少插手為妙。

不過雖然有此心態,他的另一重準備仍舊是暴力,心想萬一郭永年不老實的話肯定打斷他的手,不對,應該是手腳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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