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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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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感激這種東西,有時候說得太多對雙方而言都是負擔,但不說又顯得寡情薄義。

郭永年自然不能這麽做,私底下還是因為即將作為生日禮物的毛衣,給知青們一一致謝過,只除了齊晴雨。

到底是男孩子,平常再心寬,在心儀的姑娘面前總要講自尊,光組織語言都沒個頭緒,更別提張嘴。

有幾次人都站到跟前了,楞是扭頭又走,弄得齊晴雨心裏犯嘀咕。

她是個率性的人,尋思多琢磨無用,這天反倒把郭永年堵在墻角。

郭永年剛餵完豬,伸長手臂讓放豬食的桶離她最遠,茫然道:“怎麽了?”

齊晴雨雙手叉腰仰頭說:“應該我問你的才對。”

居然還反問,這是打算把問題推給她,想都不要想!

郭永年哪有這樣的念頭,是單純不知道為什麽,表情越發困惑起來道:“我哪裏惹你了?”

意思有點不對,聽上去好像齊晴雨是多麽無理取鬧的人。

她不樂意,繃著臉說:“你倒打一耙!”

郭永年一臉冤枉,看她不高興心裏就著急,小心翼翼說:“要不咱從頭開始說?”

說就說,齊晴雨自覺是占理的,在他肩膀上戳一下說:“是你這幾天一直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可受不了吞吞吐吐,一把火早就在心頭燒起來,能忍到今天都算是最近大有進益,想想都很是佩服自己。

說真的,郭永年沒想到她看出來了,尷尬道:“我就是想跟你說‘謝謝’。”

謝謝?齊晴雨不費吹灰之力想起來最近有什麽值得說這句話的事情,又用力在他肩上捶一下說:“咱倆誰跟誰,下次再講我揍你!”

郭永年很想問一句“我是誰”,到底還是憋下去,咳嗽聲說:“這次已經揍了。”

齊晴雨不好意思笑笑,兩只手指繞來繞去道:“應該,也沒有很用力吧?”

她的頭沒有剛剛擡得高,像是做錯事一樣低下看,卻又忍不住偷偷瞄他。

郭永年理所當然搖搖頭說:“沒事,我不怕疼。”

齊晴雨心裏那就還是疼的意思,只不過他比較勇敢。

她也只對著陳傳文暴力些,畢竟怎麽打都不為過,現在笑得那叫一個靦腆,雙手合十道:“菩薩保佑你。”

得虧是四下無人,又在這偏僻地方,不然一個封建迷信的帽子戴頭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郭永年難得嚴肅說:“註意點。”

齊晴雨自知失言,捂著嘴露出雙後怕的眼睛來,睫毛好像都跟著顫抖。

郭永年不免覺得自己嚇壞她,變得溫和起來說:“沒事,你哥沒聽見。”

齊晴雨心想這才叫嚇唬人,立刻說:“不許告密。”

郭永年點一次頭她不肯信,還要強調對天發誓。

兩個人窩在犄角旮旯,看上去真是有說有笑的。

陳傳文註意到好一會,終於沒忍住自己那張嘴,過來說:“這是多好的感情,非得在豬圈邊上聊嗎?”

不嫌臟嗎?他都聞見味道了。

齊晴雨被“感情”這兩個字踩中腳,反應特別大,跳起來說:“今天是不是該你餵豬,還有臉講。”

陳傳文當然有臉,扯她的頭發道:“真是哪哪都有你。”

齊晴雨氣得撓他,當場就要打起來。

郭永年跟著拉偏架,不知道被誰的指甲劃拉一下。

才一大早,還怪有活力的。

許淑寧只覺得他們吵鬧,嘖嘖搖頭道:“陽明,好了沒有?“

齊陽明在房頂掏排水口,慢慢從自制的竹梯下來說:“好了,不過真的會下雨嗎?”

不是他不信老人們的話,實在是冬日裏下雨,於他從前的人生真是沒見過。

許淑寧也沒見過,雙手一攤道:“反正做好準備沒有錯。”

這倒是,回頭淹了才成大問題。

齊陽明純粹是疑惑,拍拍身上的灰說:“那我走了。”

今日的天格外陰沈,空氣中仿佛籠罩著一層水汽。

許淑寧心想柴垛已經很高,勸道:“要不歇兩天吧。”

齊陽明是個閑不住的,擡頭看一眼說:“我一會就回來,不然也沒事幹。”

宿舍裏的活計就那麽多,他總不能發呆把日子過下去。

這也是同時代多數人的共同之處,仿佛不知休閑為何物。

生來利於世間,所倚仗的是雙手雙腳,不置於忙碌中就像是廢了。

許淑寧自己也不例外,但還是說:“要不你也玩球去。”

齊陽明對運動還挺有興趣的,但隊友是群小孩子就算了。

他可豁不出去,快速搖頭說:“別,還是饒了我。”

明明是親兄妹,性情卻大不相同。

許淑寧微微笑,叮囑道:“見勢不好就要下山。”

下雨就容易滑坡,萬一運氣不好摔一跤更不是鬧著玩的。

齊陽明自己也知道厲害,應下來背著籮筐帶上刀出門去。

他去幹正事,陳傳文和齊晴雨還在吵。

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多嘰裏咕嚕的話,車軲轆似的來回轉,許淑寧捏捏耳垂,摸摸太陽穴,深深嘆口氣說:“得虧他們不是一家子的,否則從小到大能連房子都拆了。”

話音輕飄飄,梁孟津沒聽清,只看到她嘴巴動,湊過來問道:“你叫我了嗎?”

說話就非得是叫他,想得還挺美的。

許淑寧斜眼看他,伸出手把他的領子按下去說:“衣服也不好好穿。”

梁孟津做人還是挺板正的,回過頭想看哪裏沒弄好,脖子發出嘎吱的聲音。

疼痛讓他的五官皺在一起,連眼睛都變成一條縫。

真是生怕扭不到,許淑寧只覺得可笑,卻又不太笑得出來,表情難以形容,嘴巴張開又閉上,無奈道:“你說你是不是找罵?”

梁孟津掐著後脖頸的地方,揉捏著幫自己脫罪說:“就一點點吧。”

許淑寧看他活動自如的樣子,心知沒有大礙,冷笑兩聲進屋去,過會抱著籮筐出來。

梁孟津覺得她對針線活實在熱衷,稍微有點時間就拿出來縫縫補補。

但這活傷眼睛,蠟燭那點光算什麽,叫人不得不擔心她的視力。

誰戴眼鏡誰知道,一點都不方便,因此他推心置腹道:“你這樣不行,眼睛會壞掉的。”

喲,還會管教人了。

許淑寧自覺是個聽勸的,坐下來說:“又要降溫了,總得先把永年的毛衣做出來。”

真要像隊員們說得那樣過兩天有大雨,寒氣能從人的骨頭縫隙裏滲進去。

就郭永年現在那幾件衣服,還不得凍得瑟瑟發抖。

她說得在理,梁孟津沒辦法反駁,只能把話都憋回去。

許淑寧反而開解他道:“只差一點,今天做完我就停。”

說著話還把手舉高,莊重得像在大會堂宣言。

梁孟津突然有種她也聽自己話的錯覺,忍不住想多說幾句。

可惜許淑寧是管別人多些,很快催他說:“快把那倆帶走。”

梁孟津領命的同時又給她顆糖,叫上陳傳文和齊晴雨出門玩。

院子裏很快安靜下來,只有郭永年劈篾片的聲音。

窸窸窣窣的響動中,豬窩那邊就顯得格外吵鬧。

從幾天前,這只平常吃了睡睡了吃的豬就不安分,仿佛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

許淑寧一度疑心它有什麽病,這會把棒針插進毛線球裏過去看。

在知青們的精心飼養下,買回來的小豬已經變大豬,符合統購統銷的資格,只等屠宰場的人定好日子來把整個大隊的豬一齊拉走,到時候不僅能拿到錢,還有五斤肉票。

考慮到隊員們進城不便,票證的實際意義不大,因此各隊都能在賣豬的時候又買下幾只作為分配。

據說殺豬那天可是大日子,堪稱鑼鼓喧天,人人喜笑顏開。

甚至還沒到時候,大家心裏就已經很期待。

像許淑寧快有整年沒吃過豬肉,現在想想都流口水,連包餃子的面粉也準備好,可以說是萬事俱備只欠肉。

不止她如此,知青們都不例外,對豬的身體健康也更加關心,一天恨不得去看八百回它還好不好,生怕臨門一腳出意外。

許淑寧睡前睡醒更是要多看兩眼,心想自己將來有個孩子都不至於這麽操心,這會它不過哼哼唧唧而已,就駐足觀看許久。

花的時間多,郭永年還以為怎麽了,喊道:“淑寧,沒事吧?”

許淑寧應道:“沒事。”

誰沒事?郭永年一時搞不清楚,索性問道:“你跟豬都沒事嗎?”

許淑寧難得想罵臟話,沈默兩秒說:“對,都沒事!!”

吼得這麽大聲,郭永年可以肯定她是挺好的,心想那豬應該也不會有大問題,把註意力又放在編籮筐上。

他的手藝是下鄉後才練出來的,速度還不是很快,偶爾分個神就亂七八糟。

許淑寧也知道,所以沒有挑這個時候說他兩句,等人忙完才道:“你跟晴雨要是也這麽說話,她應該會被氣死。”

畢竟誰願意跟豬擺在一塊被關心?

郭永年還以為自己的心思藏得住,欲蓋彌彰道:“我跟大家都一樣。”

可他哪裏是能隱藏情緒的,許淑寧不再繼續戳穿,只道:“晴雨吃軟不吃硬的。”

小姑娘備受寵愛,喜歡對她特別好的人。

郭永年自然也知道,收集著地上的碎屑說:“謝謝。”

又尷尬道:“你覺得陽明能看出來嗎?”

滿院子數齊陽明的心思最多,更何況他本來就把妹妹捧在手心。

不過看得出來他在假裝不知情,許淑寧自然要說:“那還有你的好日子過?”

郭永年多好糊弄,長舒口氣道:“那就好。”

居然真信了,許淑寧差點笑出聲,棒針在石頭上磨一下,心想將來要是齊陽明真有收拾他那天,自己能做的就是把這玩意藏好。

當然,被紮一下應該沒大事,畢竟抱得美人歸吃點苦算什麽,就是不知道將來會怎麽樣。

將來啊,許淑寧不由得想到自己。

下鄉之前家裏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千萬別在大隊找對象,唯恐她一輩子都回不去。

加上解放這麽些年,對女孩子仍舊是禁錮多,父母強調好幾次,叫她千萬離男孩子遠一點,生怕她記不到心上,回回寫信都要提。

提得多,許淑寧自己也猶豫起來。

不過轉念一想,梁孟津根本沒表示什麽,一切不過是她的感覺。

她揣測自己被喜歡,興許只是誤會一場。

誤會?這兩個字讓許淑寧心情不好,惡狠狠地又磨一下棒針,仿佛要把它紮在梁孟津身上。

正在認真吹口哨的梁孟津似有所感,回望圍觀的人們,卻哪個都不是他最想見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刻他們恰好都在思念彼此。

十二月的第一天,會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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