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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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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吃過晚飯,齊陽明把妹妹拉到屋外單獨聊聊。

沒說話之前,齊晴雨還在心裏嘀咕著自己最近安分守己,絞盡腦汁都沒想出來犯什麽錯,滿臉寫著“不服氣”三個字。

一張嘴,她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說:“我又沒逼他去。”

這個他,指的是郭永年。

齊陽明心想何必逼,舍友有一顆樂於助人的心,只要一呼即百應,哪怕手裏有正經事也會放下。

他道:“你知道編一個籮筐多少錢嗎?”

本地多竹子,衍生出好幾樣集體經濟。

像紅山大隊年年到農閑,隊員們就可以去大隊長那裏領回來做手工,回頭一起運到公社去。

這種隨處可見的東西,雖然賣不出什麽價,但用來補貼夥食還是大有用處,尤其對郭永年來說。

他有時候從早到晚都坐著,手上一刻沒停過,大家也很有默契把瑣事都攬下來,絕不會過多打擾。

在此情況下,齊晴雨還拉著人家出去玩,在哥哥看來實在不懂事。

不過她自己是振振有詞道:“我這是勞逸結合!你沒覺得他看上去很憔悴嗎?”

憔悴?齊陽明可沒仔細端詳過一個男人有什麽變化,狐疑道:“有嗎?”

居然還反問,齊晴雨撇撇嘴說:“還好哥們呢,這個都沒看出來。”

又戳著手指頭道:“他明明玩得很開心。”

齊陽明的年紀在知青們之中最大,向來很有長兄如父的責任感。

他於其他事情上操心得比較多,現在想想妹妹說的話也有道理,說:“那就下不為例。”

齊晴雨老老實實地點頭,心裏也反省起來,隔天就安分許多,只是一個勁望著外頭的天。

陳傳文在搖椅上晃腳說:“又要折騰什麽?”

就他長眼了,非得這麽說一嘴是怎麽著。

齊晴雨冷哼一聲說:“不要你管。”

此刻除了出門的梁孟津和齊陽明,餘者都在相距不遠的地方曬太陽。

郭永年手上一頓說:“你想出門,等我這個弄好。”

齊晴雨可不敢再耽誤他的事情,連連搖頭說:“我哪也不去。”

話裏沒多少說服力,郭永年略一遲疑說:“我得去大隊部,你去嗎?”

齊晴雨心想這可跟自己沒關系,善變道:“去去去,我都快憋死了。”

要不是她哥三令五申不許只有女孩子出門,她早就不見蹤影。

郭永年的動作加快,沒多久就完工。

他把編好的幾個筐壘在一塊,背起來說:“走吧。”

齊晴雨樂顛顛地跟在後面,渾然不知剩下的人在討論他們。

許淑寧正在打毛衣,停下來喝口水說:“我自己待著鎖好門就行,你要是想玩就出去吧。”

陳傳文愜意地聽收音機嗑瓜子,身上還蓋著他爺爺寄過來的軍大衣,心想外頭除非有驚天動地的大新聞,否則自己是絕對不會挪窩的。

況且還有別的因素,他眉頭一挑道:“你知道什麽人最討厭嗎?”

許淑寧斬釘截鐵道:“你。”

陳傳文自覺做了件好人好事,嘖嘖兩聲說:“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這滿院子,也只有他睿智到看穿郭永年那點心思,還能幫著搭橋修路的。

像許淑寧是一無所知,她連自己的事情都還不甚清楚,因此道:“你還不瘋嗎?這麽大的太陽蓋軍大衣。”

大冬天裏要弄了個中暑出來,十裏八鄉估計都會成為大新聞。

陳傳文覺得舒服極了,這可是他研究好幾天才找出來的最佳過冬方式,老神在在哼著調子說:“你不懂。”

許淑寧能理解才奇怪,低下頭看手裏織到一半的毛衣。

她姐特意寄來的紅色毛線,仿佛是烈日下的熊熊火焰,這年頭帶花色的東西都難弄,也不知道費多少功夫。

臨近年關,她總是惦記起從前在家時的熱鬧,擺弄著棒針嘆口氣。

聲音被收音機蓋過去,陳傳文沒聽清,自顧自地悠閑度日。

許淑寧心想他有時候也挺會享受的,在宿舍都能搞出五花八門的東西來。

而世人只歌頌苦難,大家把過得好跟墮落劃定義,仿佛活著就該是跋山涉水往地獄去。

哪怕是她,能想到這一茬都改不了,深吸口氣接著幹活。

一只袖子還沒好,有個叫彩虹的孩子探頭探腦說:“淑淑姐姐。”

方言裏前後鼻音不分,小朋友們發“寧”這個字的音總是不準,被梁孟津糾正過很多次沒能改過來,索性聰明又親昵地叫“淑淑姐姐”。

乍一聽,許淑寧的輩分往上漲,她一直沒能適應。

可八歲大的彩虹是西瓜皮的親妹妹,生得可愛動人,尤其是一雙眼睛特別好看,好像舊時海報上的大明星,是一夥娃娃裏的小公主。

許淑寧一見她心都化了,語調表情也變得不一樣道:“怎麽啦彩虹。”

小姑娘甜甜笑說:“梁老師叫你。”

她嘴角邊還有個酒窩,仿佛能從裏頭滴出蜂蜜來,誰看能忍住不對她和顏悅色。

素日裏跟孩子們不投緣的陳傳文也不例外,熱絡道:“來哥哥這裏吃瓜子。”

食物很珍貴,隊員們都會教孩子不隨便拿別人家的吃的。

彩虹自覺跟這位知青哥哥不熟悉,眼神渴望卻往後躲。

許淑寧纏著毛線道:“沒事,你把口袋裝滿,咱們玩去。”

有她發話,彩虹才算動起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盆子裏抓出數得清的幾粒瓜子。

陳傳文多大方,直接把剩下的半袋子遞給她說:“都給你。”

沒辦法,這孩子太招人喜歡,眼睛一看你仿佛老天爺都在耳邊幫著催促。

彩虹不敢動,手懸在空中,甚至害怕地往後退一步說:“我不要,謝謝哥哥。”

看給人孩子嚇的,許淑寧沒好氣說:“好好反省一下。。”

陳傳文深覺得是無妄之災,屁股動動調整下坐姿說:“那你給她。”

許淑寧也不客氣,揣上袋子就走,牽著小女孩的手說:“哥哥在哪呀?”

小姑娘歪著腦袋說:“是秘密。”

許淑寧不再追問,被她帶到一處破房子前——墻有三面是倒塌的,裏面雜草叢生,比一開始的知青宿舍還不如許多。

這兒能有什麽寶貝,她不解其意,挑選著可以下腳的地方踩上去。

等候許久的梁孟津聽見聲探出頭,頗有些興奮道:“你快來看。”

這破地方能有什麽好看的,許淑寧越發的奇怪起來,不過還是湊過去。

眼前是塊長磚頭的一角,上面畫著小朵的花,風吹日曬後已經看不太出原本的顏色,想來原主人應該是大戶人家。

可惜高樓塌,賓客散,此地只剩下殘垣斷壁。

許淑寧心中一片淒涼,說:“好看。”

梁孟津就知道她會喜歡,說:“我本來想挖出來帶回去的,可是特別深。“

他跟西瓜皮兩個人弄半天,楞是紋絲不動,只能叫她先來看一眼。

許淑寧喜歡這些東西,有回還從路上撿了塊花磚殘片,現在正收藏在床底,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偶然的一件事會有人惦記,心中滋味未能細述。

她百感交集道:“我外公以前是開磚窯的。”

老人家生前,她是孫輩之中最小的一個,得到的寵愛也很多。

屢屢想起來,心中總是帶著一點惆悵。

梁孟津還是第一次聽說,樹枝繼續在地上扒拉道:“我肯定把它挖出來。”

西瓜皮也不落人後,渾身使勁道:“給姐姐。”

許淑寧看他吃奶的力氣都快用上,好笑道:“確定這是沒主的嗎?”

廢棄的東西一般都歸大隊,有些事情不患寡而患不均,丟在這兒無人問津是廢物,拎回去說不準有心人會介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想還是少找麻煩,眉心不由得帶上幾分憂慮。

但她想到的,梁孟津也會註意。

他擦一下額頭的汗解釋說:“是西瓜皮家的祖宅。”

小孩子的話未必能作數,畢竟財產的支配應該由大人來決定。

許淑寧也就是對他們兄妹熟悉一點,說:“西瓜皮,你媽同意嗎?”

西瓜皮大大咧咧道:“當然可以,我媽都想把我給孟津做兒子。”

梁孟津對這幫娃娃們掏心掏肺,平常還總給他們糖吃,有計較的父母心中有數,沒少往知青宿舍送菜。

一塊早就不用的磚頭,估計也可以。

想到這兒,許淑寧放下心來道:“那就好。“

說完她袖子一擼,加入到挖土的隊伍,把西瓜皮擠出去說:“洗洗手,跟妹妹一起嗑瓜子。”

客套寒暄也得看對誰,西瓜皮洗完手在另一塊石頭上坐下來說:“孟津本來還不想來探險的!”

現在有收獲了,知道聽誰的才是對的吧。

梁孟津看他真是滿臉的得意,心想這算是什麽探險,嘴角抽抽道:“不過是舊房子,你說得像上刀山下火海。”

明明已經是大孩子,幼稚起來沒法形容。

西瓜皮卻覺得自己已經有很壯闊的一段精力,比劃著說:“有這麽大的老鼠呢。”

別人還好,許淑寧的汗毛已經倒豎,四處張望說:“不會還在吧。”

梁孟津知道她的擔憂,連忙說:“不在不在,別怕。”

許淑寧本來要嘴硬兩句,想想也放棄,只是小聲說:“有小朋友在,給我留點臉。”

梁孟津立刻抿著嘴閉口不言,眼神裏全是調侃。

這可不像他,一定是跟陳傳文學壞了。

許淑寧嘖嘖搖頭,揮起拳頭威脅他。

梁孟津肩膀一聳,簡直是送上門的沙包。

明明是開玩笑,許淑寧倒有些騎虎難下,索性輕輕捶他一下說:“找揍。”

梁孟津剛要說話,就聽到哢哧哢哧嗑瓜子的聲音,有種自己是戲臺上的一員的錯覺。

他對小夥伴很是熟悉,都能察覺出那種看熱鬧的表情,咳嗽聲說:“西瓜皮,你們可以先回家。”

西瓜皮目光移動。

他的年紀離情竇初開還有一陣,只是小孩子又不是傻子,已經敏銳發現點異樣,卻自己都講不出來。

好在他一心只有玩,覺得在這兒也沒意思,帶著瓜子和妹妹,很快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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