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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果山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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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果山大王

花果山四面環海,天很藍,海也很藍,潮起潮湧,藍色無盡變幻,有時會藍成一片,美得如夢似幻。

自從白色色將花果山占為己有後,她最喜歡做的事便是坐在花果山的礁石上,遙遙望著西邊的天。

都說西的盡頭有一世界,名曰極樂。

那裏沒有痛苦,只有無盡歡樂;那裏極其清凈,是向往成佛之人最好的歸宿。

白色色修煉了一千多年,卻沒去過。

但她知道極樂世界是真實存在的,因為孫悟空就在那裏,如今被世人尊稱為鬥戰勝佛。

日暮西斜,晚霞照耀,金光從雲縫裏撒開,煞是張揚好看。

每當這時候,白色色就會收起懶散的姿態,激動地站起身來,然後睜大了眼睛去瞅,看那雲後有沒有人隨之而來。

哦,不是人,是看那雲後會不會有一只猴子。

畢竟那只狂妄的猴子總喜歡在這樣的萬丈光芒下,踩著七彩霞雲,風風光光地出場。

可惜她望眼欲穿地瞅了五百年,也沒見孫悟空出現過一次。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只猴子會連花果山的猴子猴孫都不要了。

是了,他成了鬥戰勝佛,無欲無求,無牽無掛,看淡了生死,接受了輪回。

哪怕她自稱水簾洞洞主,花果山大王,搶了他的名號;哪怕他的猴子猴孫受苦受難,幾近滅絕;哪怕花果山上寸草不生,煙霞消散……

他也未曾回來看過一眼。

白色色看著身後的花果山,輕嘆一口氣。

自從千年前二郎神的一把火將這裏燒得山敗景頹後,花果山便蕭索至今了。

孫悟空曾想盡辦法重新載樹種花,甚至借來四海龍王的甘霖仙水,將整座山都洗了一遍,可是那些屈辱的記憶,那些證明他們曾輸過的痕跡,又哪裏是可以洗掉的?

土壤孕育萬物之根,若土壤再不是原來的土壤,根又如何能夠覆原?

是以花果山的花不再香,花果山的樹不再綠,所有的桃李棗梅皆酸澀難咽。

這五百年間,她一次次地問自己,沒了齊天大聖的花果山,真的還是花果山嗎?

如果是,為何他再也不願回來?

如果是,為何她和他一起種下的桃樹,再也不曾長大?

她想不通,所以她等不及了。

“稟告妖王,地獄之門已開,一切都準備就緒。”一名小妖疾步走來,恭恭敬敬地對著她行了一禮。

白色色扶了扶額,瞇著眼睛道:“都說了,不要叫我妖王,也忒難聽,我的名號是花果山大王!大王!聽懂了嗎?”

“……”

這還不如妖王好聽吧!

可惜小妖瑟瑟抖了兩下,終是十分沒脾氣地重覆道:“大王,地獄之門開了。”

三界之中,若硬要說哪個地方最令人聞風喪膽,那定是地獄無疑。

陰曹地府是生靈死後所去的地方,而地獄裏則囚禁著無數罪孽深重的亡魂,他們不見天日,亦不可輪回,年覆一年地受著炎寒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地獄卻不是永恒封閉的,每隔千年便可以用法陣開啟一次。

進得地獄的人,還得抵擋堅冰裂體,猛火焚身,若無堅強意志,進去了別想再出來,這也是為何世間之人皆怕下地獄的原因。

她又往西天看了看,晚霞依舊,但奇怪的是,本不該在花果山停留的霞光,此刻卻定在了雲層之間。

霞光慢慢四散而開,白色色吞了吞口水,心忽地跳動如雷。

他,終於來了。

砰、砰、砰……

心跳一聲聲地從胸腔裏傳到她耳邊,她軟軟靠在礁石上的身子有些顫抖,一時之間竟忘了該如何站起身來。

眼前忽地閃過一陣金光,刺得她雙眼生疼,但她不肯閉上眼,楞楞地盯著那束光,直到眼睛再也承受不住這刺激,條件反射地開始流淚。

她眼淚潺潺地流了一臉,模樣應是說不出的狼狽,不然面前的鬥戰勝佛也不會皺著眉頭對她說:“大膽蛇妖,何以不好好修煉,反來為禍人間?”

他長著一張雷公臉,面頰上的猴毛紋絲不動,頭戴鳳翅紫金冠,身著鎖子黃金甲,腳蹬一雙藕絲步雲履,猩紅戰袍獵獵作響,金箍棒在他手中赫赫生風,依舊是當年花果山水簾洞美猴王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模樣。

他終於來見她了,可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斥她“占他花果山自立為王”之行徑,而是像所有得道神佛一樣,悲憫地問她為何要為禍人間。

白色色只覺得心口驟然湧上一陣尖銳的疼,疼得她直不起身子來。

她想辯解,說自己沒有為禍人間,可是話到嘴邊,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她收起哀傷的怨婦臉,十分不滿地說:“小黃,五百年不見,你連我名字都記不得了嗎?”

“……”

孫悟空嘴角抽了抽:“你別逼我動手。”

言外之意,他今日來,不是要與她動手的。

她擡起眼眸,執著地說:“我告訴過你的,我叫白色色,你怎麽就記不住呢?”

“休要多言!”他神色淡漠,一說話,頭上那對纖長的鳳翅便搖搖晃晃,“你這蛇妖,當年便阻我西行上路,後又差點搗毀三藏真經,我念你五行山下伴我多年,於我有餵水餵飯之恩,多次饒你性命,如今才過多久,你卻屢教不改,竟還私自開啟地獄之門,我老孫如何能再容你?”

才過多久?

白色色在腦海裏細細揣摩這四個字。

五百年可以讓花果山桃源不再滿目瘡痍,五百年足以將她的滿腔熱血澆滅,讓她幾乎心如死灰。

他問這才過多久。

楞了楞,她終於想起來。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於她而言這是五百年,但於他而言,這只是一眨眼便過去的五百天。

“那便不容吧。”

白色色斂了神情,抖了抖腿,而後懶懶地站起身來:“待我今日入地獄借來千瓣紅蓮,你再來與我好好算賬。”

孫悟空面上帶了一絲惱怒:“有我在,你以為你今日走得了嗎?”

白色色嗤笑一聲:“怎麽,想一棒子打死我?”

他不說話。

於是她挺了挺胸脯,定定看著他,挑釁道:“來啊,打死我。”

她話音剛落,金箍棒便自孫悟空耳朵裏閃出,在他手中變成碗口大小,朝她揮過來。

面前疾風呼嘯,震得她發絲揚起,白色色卻眼也不眨,身形一動不動。

不躲當然是因為她有恃無恐。

下一瞬,那閃著霞光的金箍棒便在距離她頭頂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白色色指著金箍棒,面無表情地說:“立正。”

金箍棒聞聲,果然自孫悟空手中掙脫,乖乖地立在兩人中間,不偏移一分一毫。

孫悟空面露詫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金箍棒。

白色色見他如此,微微笑開:“你不知道吧,在五行山的時候,你一睡覺,我便幫你仔細擦拭它,如今它能時時保持這般透亮光滑,我可出了很大一份力呢。”

其實還不止如此,在孫悟空還只是美猴王的時候,金箍棒起初並不甚聽她的話,是孫悟空親自授意,將金箍棒暴打多次之後,它才勉強認她為主。

雖是強行屈服,但猴子粗糙,只會在打架的時候將金箍棒掏出來,不打架的時候,它便一直塵封在他耳朵裏。那上頭幹涸了的鮮血汙穢,都是她一點一點仔細清理幹凈的。

看著金箍棒端端正正地在她面前立正,白色色對它露出一個微笑。

看吧,一千多年的執著,還是會換來回應的。

她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含沙射影地說:“一根棒子都知道感恩,偏生一個成了佛的猴子,卻猶不自知。你看,這成佛也沒什麽意思對不對?”

孫悟空卻沒有理她,伸手去抓金箍棒,金箍棒彎了彎“腰身”躲了過去。

他再抓,它再躲,直至躲無可躲,它便藏到了白色色的身後。

孫悟空齜了齜牙,指著金箍棒喝道:“你給我過來!”

金箍棒搖了搖“腦袋”,又縮了回去。

白色色被它這探頭探腦的模樣逗笑,回身撫摸了下它的頭,商量道:“要不你幫我把這猴子攔住?”

背後傳來一聲怒喝:“你敢!”

金箍棒瑟縮了下,一時之間有些猶豫。

於是白色色又說:“他答應過我的,這輩子都是我的猴子,但他卻忘了,全都忘了,你記得,我記得,偏偏只有他忘了。我去地獄,是要救他,你明白嗎?”

金箍棒未做動作,反倒孫悟空開口了:“往事而已,你何必過多執著?”

白色色回頭,孫悟空眼中帶著些不解:“你說的這些,我早就聽得耳朵起繭子了,無論過去如何,但那些都已過去,你執著於此,能得到什麽?”

白色色冷笑:“那你呢,你成佛之後,又得到了什麽?”

孫悟空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隨後厭惡地皺了皺眉,立刻道:“與你無關。”

他這般斬釘截鐵地逃避這個話題,卻讓白色色深切地感覺到一絲悲哀。

想必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去西天取經,為什麽要從一只自由自在的猴子變成今日聽如來講法、明日看觀音普度的鬥戰勝佛。

西天也許是極樂世界,但絕不是自由的世界。

金箍棒攔在了孫悟空身前。

白色色趁此機會,身形一閃,瞬間便飛身移動到了千裏之外。

這裏有著一望無際的平原,一塊碩大的火坑凹陷在平原之間。

熊熊烈焰正燃燒著,周圍卻滿是陰寒之氣,天空被巨大的符文遮蓋,那光閃著,將眼睛所望之界,皆染成一片火紅。

火坑下面,便是地獄之門。

傳聞中能摧毀所有勇氣的冰火之痛就在前方,白色色抖了抖身子,深吸一口氣,準備跳下。

“蛇妖!你站住!”

身後傳來一陣咬牙切齒的呼喊。

白色色聽出那是孫悟空在喊她,於是她皺起眉,回頭無奈地對著他翻了個白眼,“是白色色,不是蛇妖!你再叫我蛇妖,我可就要叫你猴精了。”

“你敢叫一聲試試!”

火焰燒得太旺盛,讓她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她便對著他模糊的身影認真道:“你是猴精,我就是蛇妖,你是孫悟空,我便是白色色,你是鬥戰勝佛,那我只能做妖界之王。我的名字,完全取決於你是誰。”

她迎著火焰,喃喃道:“可你現在到底是誰呢?”

說完,也不顧他反應如何,她彎了彎唇,手臂一展,縱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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