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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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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霧

春遲每次都搶著打掃美術室。

在這裏可以撿到各種顏色的水彩和彩色鉛筆,今天她到的時候碰見了老師。

是個女老師,正對著鏡子補妝,花花綠綠的妝盒攤在桌子上比顏料還要鮮艷,她一會抹抹眉毛,一會抹抹嘴巴,原本一張蒼白的臉色塗脂擦粉後竟像是換了個的殼似的。

春遲悄悄兒地撿了幾根半指長的彩色鉛筆裝進了褲子口袋。

老師就在這個時候側過頭看了她一眼。

她全看見了,從鏡子裏。

“那邊的盒子裏有很多沒人認領的畫具,喜歡的話可以帶回去。”

老師說話很溫柔,也沒有半點取笑的意思。於是春遲也就不那麽生分了,甚至湊上前看了眼那盒子裏粉粉綠綠的東西:“這個怎麽用啊?”

“想要黑的地方就塗黑色的,紅的地方就塗紅色的,粉的就塗粉的,和畫畫一個道理。”這個老師大學剛畢業沒多久,說話的時候沒有什麽老師的腔調,甚至有點兒笑嘻嘻的:“要不要我幫你化個妝。”

春遲握緊了手裏的掃把往後退了步搖頭:“不要。”

會被人笑死。她現在臉上有好幾道疤痕就已經夠讓人註目了,再畫上粉的紅的東西,就更會給人當妖怪。

紙盒子裏扔著各種各樣的畫筆,畫水彩的,油彩的,以及懶得去削的半截鉛筆。春遲盤點出來一個白色水粉盒子,洗一洗就幹幹凈凈的。

小奈很喜歡這些水沖一沖看著就白凈的東西,拿到手就一樣一樣地擺進筆袋子和屬於她的小箱子裏分類別好。

她第一次用水彩,捏的時候已經很小心,結果還是不小心把白色的命子給打翻了,好幾種顏色順著水漬在墊子上攤了開來。

小奈嫌棄得不得了,把一雙手張開,小指頭上藍白黑黃都有。

“臟。”

“起來去洗。”春遲忙著洗抹布拆墊子,就沒給小奈收拾,只教她自個去弄幹凈。

小奈看著一個個變了顏色的小指頭,急得眼眶裏都是淚,急得連路都忘記走了。好似那雙手已不是她的了般,她死命地把十指往外叉,巴不得它們能自個長腳飛去洗洗幹凈。

等春遲都收拾好後,小奈已經生起了氣,見她一過來,臟乎乎的雙手就往她腳上抹去。

春遲要阻止她,蹲下來就又被抹了一臉。

“好啦好啦,我不對,現在幫你洗幹凈。”春遲一把摁住小奈的手,將她夾抱著進了洗手間。

收拾幹凈墊子,小奈把屬於她的那些彩色鉛筆數了再數,滿是知足地將它們穩妥地放進屬於她的小箱子裏。

她從豎在角落裏的枕頭下拿出來一雙鞋子,不情不願地放到春遲面前。

那是雙白色的板鞋,看著大概有七八成新,鞋帶被穿得整整齊齊。

春遲意外極了:“這是你昨天撿的?”

小奈仍舊是不高興的,把鞋子重重地拿起來,往前放,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穿。”

“你最好了。”春遲笑咪咪地湊上前。

小奈拿手把她的臉推開,不給她親:“臟。”

“小氣。”

鞋子穿在春遲的腳上稍微松了些,不過冬天穿厚些的襪子,再把鞋帶系緊些便剛剛好。

她穿著幹凈的鞋子在墊子上走了幾步,對比起往日半拖拉著走路的模樣要精神得多。小奈看著便漸漸氣消了,又撅著屁股從另一邊的角落拿出早藏好的衣服出來。

黃色的夾克衫很厚實,裏邊還絮著層薄薄的棉,放在冬天穿是最好不過。

現在還穿不上,平時也都是穿校服。春遲把衣服疊好收起來,想著正好可以留到過年的時候當新衣服穿。

第二天小奈還是比春遲更早些就出了門。春遲氣歸氣,卻是拿她毫無辦法。

此時己是初冬,清早的霧氣顯得越發的看而沈重。春遲打著哈欠,架著瞌睡一瞇一睜地跟著前邊的小手電的方向走著。

出門晨跑的人少了許多,連包子鋪都還沒有開張,賣燒餅的也還沒有出門。

適合睡懶覺的天氣,小奈卻像個精神飽滿的小鳥,揚著手電邁著小碎步在迷霧之中肆意穿行。她很喜歡這種蒙蒙的感覺。

這樣就看不見別的人了,也不會被大家發現。

降溫後,人們連門也懶得出了,迅速網購了各種用於保暖的東西,這使得垃圾桶裏除了瓶子外還多了很多紙殼。

小奈每撿到一個瓶子就放在地上,用腳小心地將它們踩出規則的形狀。

這原本是春遲以前做的事情,可是前天,她突然發覺到春遲踩出來的瓶子形狀很奇怪,一點都不好看。

她把這視作春遲的失職,於是便堅持要自己踩。

時間一下子變得很慢,春遲抱著折得方方正正的紙殼子跟在後邊瑟瑟發抖,脖子一個勁地往單薄的校服裏頭鉆。

好想回去再睡一會啊。

“小奈,睡太少會長不高的。”

哢。易拉罐的底往邊上歪去,前尾出現了明顯的不對稱。小奈蹲下去拿著手電將罐子從前照到尾,思量了一會,最終還是皺著眉將這個‘不合格’產品放進了袋子裏。

不合格也是個瓶子,她想。

小奈不要長高,也不要再長大,長大了就會變老,然後像奶奶那樣生病,然後就消失了。

今天霧比較大,兩人在外邊逗留到近七點。

冬時的霧散得早,小奈意識到天真的亮了時便扯了扯身上的小雨披,得得地往回跑。春遲抱著紙殼跟在後邊追:“小心不要摔倒了。”

她清透的聲音劃過粗糙的墻面,穿過從地面向天空升騰的寒露,悠然跌進紀淺的房間。

紀淺扒開窗戶,她第一次看見住在那個黑色房間裏的小女孩。

小女孩裏邊穿著件黃白色的小襖,外頭套著件透明的小雨衣,雨衣的下擺往外張開,像朵倒置了的百合花。

她的手裏拎著一個很大的塑料袋,袋子裏裝著五顏六色似美麗的事物

小女孩忽然在水溝前蹲了下來。

袋子悄靜靜地垂落一旁。

她在發呆。

紀淺沒能琢磨出來小女孩看到了什麽,只覺得小女孩子的身子異常瘦弱,瘦弱得連身上的棉襖也看著像失去了應有的重量。

她看見抱著一沓紙殼子的春遲。

春遲蹲到小奈身邊,有些緊張也有些期盼:“怎麽了?”

順著小奈沈迷的雙眼看去,春遲看見了水溝底下結著的冰。少量的被遺忘的殘水,在黑暗裏被嚴寒侵襲,冷凍,桎梏成了另一種形態。

“這是冰。你還記得嗎?”春遲有些恍然。

小奈應該是見過冰的,在她尚有一點記事能力的時候。

奶奶教給了她很多東西,從說話,到認識萬物。

小奈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臉來,盯著春遲看。

她烏黑的眼睛裏滿是淚水。

得有多難過,才見得到她真的掉眼淚。春遲有些慌張,她彎下腰小心地將那抹細微的冰片從纏著青苔的地磚上剝下來。

“給你。”

小奈眨了下眼睛。

比冰還要晶瑩的淚水從她眼睫邊抖落,她低著腦袋接過了那捧隨時都要化掉的薄冰。

今天的小奈有些不一樣了。

春遲發現。

小奈進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白天。甚至偷偷地瞧了眼那縷偷藏在屋脊後邊的陽光。

冬日的早晨如果能看到夜晚留下的冰,意味著接下來能看到整天的太陽。盡管這種太陽並不能帶來多少熱量,卻仍舊使人身心愉悅。

春遲穿著她的舊鞋子在學校裏四處晃蕩,巴不得讓大家都註意到她今天終於可以好好走路,走得鏗鏘有力般。

她繞著校園走了一圈,特地留意了下秦宣宣比較看重的幾個打手。

大家似乎都很安靜,畢竟這種天氣,若非迫不得已,都不太想把手從口袋裏拽出來。春遲轉身又幫秦宣宣打了兩回熱水。

高級的保溫杯裏裝著幹癟的花朵,熱水往裏一填,它們就似被註入了靈魂般往上開出淡淡的,鮮活的香氣。

“今天也是安全的一天,沒人說要打你。”春遲從秦宣宣的教室出來便低頭摁著手機,給紀淺發了條信息。

紀淺笑了下:“我在你對面。”

春遲擡頭。

紀淺就站在對面的五樓,校園廣播室門口。

【你要念稿子嗎?】

【嗯吶,我老師說我普通話標準。】

【厲害。】

【那當然。】紀淺回就趴那裏,回一句消息便沖春遲招招手,有點手動發射信號的味道【今天的鞋子挺不錯的嘛。】

【還可以。】春遲有點洋洋得意。

總算有個人註意到她那好看又結實還不算太舊的鞋子了。

【我去廣播。】

好暖和的午後。

春遲難得的偷了次懶,專門跑到大家都不喜歡去的偉人雕像前,坐在刻滿了名字的長凳上,眼睛盯著腳上好看的鞋子舍不得移開。

紀淺的聲音填滿了整個天空,像一朵浪花,馳進了無際的藍色大海,輕輕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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