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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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對，幫一幫他。
從他的眼神中，時漪漪莫名體會到絕望與哀傷。
她想到他是不是遇見什麽困難，所以才會埋在土裏，他們可以將他從土裏拉出來。
“時漪，你沒聽他叫我們滾嗎？”軍子連忙反駁，“再說，我們都不清楚他是啥情況，怎麽幫他啊。”
“走吧，”木耳沈聲說，“別多管閑事了。”
“走，時漪，他也叫我們滾了。”花椒朝著時漪漪使了個臉色。
說著，花椒扯住時漪漪的手，跟著木耳等人離開這枯黑的草木堆。
走回到原來的地方，大家都覺得受到這番驚嚇後該回家了，連忙收拾東西。
這幫少年各自回到家裏，時漪漪將花椒送給她的螺絲交給外婆。外婆用這個給她做了晚飯。吃過晚飯，時漪漪陪外婆外爺收拾碗筷，看了會電視，就回房間休息。
這一夜，田野依舊安寧，各種小蟲子的交響曲在黑夜裏靜靜作響。
很寧靜的夜，時漪漪卻一夜都沒有睡好。
夜裏，她的腦海裏，反覆閃過那雙布滿紅血絲眼睛。
那雙眼睛、那麽地空茫、透著絕望、哀傷，甚至怒恨……
那種眼神，她也曾看見過。
是在弟弟的眼睛裏。
那時，弟弟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的，抱著他的小吉他。她躲在門外面，透過門縫偷偷地看弟弟，就看見弟弟的那種眼神。
一夜淺睡眠後，時漪漪做出了一個荒誕的巨大決定。
於是太陽剛剛東升時，因為那個決定驅使，她帶上全部的零食去花椒家。
-
花椒家的院子裏。
“花椒，好姐姐。”時漪漪搖著花椒的胳膊，一臉殷切地拜托著，“你教我騎摩托車嘛。你就教我嘛。”
“這不好吧，你這細胳膊細腿，還想學摩托車。”花椒瞅她一眼。
“你教我嘛，我想學。”時漪漪嘟著嘴巴，一臉真誠，“再說，你也細胳膊細腿啊，照樣騎得那麽酷。我也可以啊。”
“好吧，教你。”花椒的性格爽快直接，她實在受不了漪漪那討好賣萌的樣子。
於是當時時漪漪利用一天時間便學會了騎摩托，還以想多練練車的借口，借了花椒家的摩托。
當天夜裏，精疲力盡癱在床上的時漪漪，想著自己荒誕決定，她也有些許遲疑了。
但是第二天一早，她便起床，悄悄地在家裏找了一把鏟子，跟外婆說她去花椒家玩了。
時漪漪將鏟子放到家門口不遠處的小竹林裏，又背上書包去花椒家拿了摩托，開著摩托回到小竹林裏。
她從書包裏拿出繩子，將鏟子綁在摩托車後面，從書包裏拿出鴨嘴帽和口罩戴上，才騎上摩托車，開去鎮上。
人煙稀少的鄉道上，身材瘦小的少女騎著摩托，轟轟行駛。
她騎得這輛摩托車屬於老式陳舊款，但是少女面色沈美，弓著背脊颯颯前行。路風，吹得她的馬尾辮懸飛在空中，格外張現出一種酷勁。
到了鎮子上，時漪漪快速找了家小攤，買了一件塑料大衣和手套。付好錢，漪漪將買好的東西放到書包裏，繼續騎摩托車上了山道。
中途，她一度想著回去算了，不要多管閑事。
可是，她想到弟弟，想到那眼神……
想到弟弟去世後，媽媽時常教育她一定要多行善事。
她便真的倔著一股勁兒，將摩托車開到她想去的地方，停下。
這停下的地方，就是前天，她跟花椒等人發現孟峙林的那個樹林。
她一眼望去，那堆枯枝敗葉還在，那滿臉長著痂的人仍舊被埋著裏面。他仍舊緊緊地閉著眼睛，好似沒有生氣一般。
迷迷乎乎中，孟峙林聽見轟隆隆的聲音，然而那聲音逼近他四周的時候，卻陡然停下。
他繃緊神經，努力地將自己調息好後，微微掀開點眼皮。
視線裏，一束金白的陽光透著茂密的枝葉斜直散落。在陽光的下端，一個女孩騎在一輛老式摩托車上，側著身子，清眸怔怔地望著他。
然後，她很果斷地披上一件塑料大衣，帶上手套，英姿煞爽般地邁腿，從摩托車上下來。
拿著把大鏟子，大步逼近他。
於此同時，耳邊清楚襲來，她走路引動的蹭蹭風聲。
孟峙林覺得應該是夢境，他再次閉上眼睛，準備修養。
時漪漪大步走到孟峙林跟前，深吸一口氣，就舉起手裏的大鏟子，開始剖開那堆樹葉樹枝，剖開埋著孟峙林大部分身體的土。
身旁的動靜忽然如此之大。
原本準備再次沈靜修養的孟峙林倏地一下，瞪大雙眼，望著時漪漪。
“你在幹什麽？”
“啊？”正使勁刨土的時漪漪，被這麽一聲給嚇住。
見那雙紅眼又睜開，正有些兇惡地瞪她，她努力地鎮定一下，結巴地說，“當然，當然是把你從裏刨出來啊。”
說罷，時漪漪不再理會那張可怖的臉，繼續剖土。
孟峙林瞪著清冷兇惡的眼眸，認出這女孩就是前天那一行擾他修養人中的一個，也還清楚地記得，那天她與她身邊人小聲嘀咕的那句話。
我們要不要幫一幫他。
她難道是在實踐那天的想法？
對於她的行為，孟峙林到底心生異樣，緩下眼神中兇惡。
察覺他毫不避諱地盯著自己，時漪漪刨土的手頓了斷，想了想，朝著他舉起手中的鏟子，齜著牙齒恐嚇他。
“我這可是在救你啊，救了你，你可不能做壞事哦，否則我……”說著，時漪漪朝他兇狠地拍了下鏟子，打了打空氣。畢竟她作為一個準高二生，東坡先生與狼的故事也聽過不少。
孟峙林微微暗下眸光。他能感受到，這個女孩雖然正在“救”他，卻又害怕他是壞人。
他雖然不是壞人，可是他也真的不是很想感謝她。
因為他是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弄到土裏，排著毒。
“你。”半晌，孟峙林冷幽幽地說，“能先別剖了嗎？”
嗯？他在跟她說話？
“為什麽啊？”誰會願意一半身體埋在土裏，這不是尋死嗎？
時漪漪疑惑地盯著他，他身邊的這些土都很松軟，她已經剖出來好多，可不能半途而廢。“我再剖剖，你就可以出來了。”
“我，我……”孟峙林想了想，他要是跟這女孩說，他喜歡在土裏呆著，他需要在土裏呆著。對於正常人來說，應是會用更異樣的眼神看他。
“好了。”思量間，時漪漪已經挖走孟峙林身邊好多土，她甚至看見他完整的上肢和蜷縮的膝蓋，她擦擦額頭的汗水，欣喜說，“你自己試一試，看看可不可以出來了。”
“……”孟峙林真的不想說話了。
“還是不能出來嗎？”時漪漪見他動都不動，想著看來還需要幫忙。“那我幫你吧！”
只見孟峙林眉眼一跳，他都來不及閃躲，一雙戴著手套的手，就鉗在他的胳膊上。
用力扯住他的胳膊，時漪漪使出吃奶的勁兒，把孟峙林硬生生從土裏扯出來。
“啊，累死我了。”
拉出孟峙林後，時漪漪就大喇喇地癱在地上。
這一刻，她是真的不怎麽怕眼前這人，就是感覺整個人魂都快被抽出，全身肌肉都在叫囂。
孟峙林從土裏被拉出來，就虛弱地趴在地上。
他微微掀開眼皮，好奇地觀望著癱在地上的漪漪。
他不太能理解，眼前這個女孩，到底出於何種心理，傻乎乎怕兮兮，又牛倔倔地前來幫他。
休息好片刻後，時漪漪感覺到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註視著她。
她掃了對方一眼，往後一縮站起身，將手中的鏟子往胸前一擋，“你那樣看著我幹什麽？”
孟峙林知道她還是很膽怯，移開眼眸。
時漪漪見他倒是聽話，放下手中的鏟子，好好地打量著孟峙林。他穿著一身沾滿泥的黑色長衣長褲，長著一臉難看的痂，一頭雜亂的頭發堪比沒人整理的雜草叢。
但是，她也發現很奇怪一點，這人身上居然沒有發出一絲絲臭味，而是散出一股像似來自土壤的清香。
不過，他整個人好像是很虛弱的樣子，可憐巴巴地趴在地上的，虛弱到撐不起身體。
見他這個模樣，時漪漪也不認為，他能對她做什麽。
琢磨半天，時漪漪謹慎地問，“你怎麽了？為什麽會在土裏？”
也是半響，趴在地上的孟峙林無奈出聲，“生病了……我自己埋在土裏的。”
“生病了，就把自己埋在土裏嗎？”時漪漪提高聲音，“你是想要自殺嗎？是絕癥嗎？”
“不是絕癥……”孟峙林其實想回答她，不是絕癥，不是自殺，是在養病。
只是離開土壤的他太過虛弱，不想一口氣說完那麽長句話。
“不是絕癥，你幹嗎尋死？”時漪漪著急出聲。清澈的眸子染上薄怒，十六七歲的女孩想到，不久前她們一家傾其所有去挽救弟弟的絕癥，卻終是不能挽回什麽，她就很氣“想自殺”的人。
“……”這下，孟峙林更加覺得難以解釋清楚。
見他不答，時漪漪疑惑地擰了擰眉，頓了頓，繼續問，“為什麽不去醫院啊？沒有錢嗎？”
“……”孟峙林閉上眼睛，不想說話了。
時漪漪見他一副靜默虛弱病態的模樣，楞了半晌，終究是忍不住問道，“需要幫助嗎？”
孟峙林微微睜眼，掃了一眼女孩真誠的模樣，心裏萌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觸，莫名地覺得她或許真的能幫到他。
“需要。”孟峙林吐出。
這段日子，他遇見好幾波來打擾他靜養的人，他們甚至還會朝他砸石子，每每都要說一句又一句“滾”，也挺耗費體力的。
如果再呆幾天，招來所謂的警察，只會更難應對。
“需要怎麽幫你？”時漪漪想也不想問，“送你去醫院？”
“其實，不需要去醫院。”孟峙林轉過眼眸盯著她，吐出需求，“你知道那裏有安靜幹凈，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嗎？”
“嗯？”時漪漪疑惑。
孟峙林只好艱難地多解釋一下，“我其實沒有什麽大病，只是體質特殊，只要一個人在安靜幹凈，沒人打擾的地方呆著，養養病就好了。”
時漪漪眨了眨巴眼睛，遲疑地問，“真的？”
孟峙林清眸明明地盯著他，“嗯。”
時漪漪驚訝地想，在一個在安靜的地方呆著養養病就好了，那根本不是事啊。
跟她弟弟的惡性白細胞瘤相比，簡直不足一提，他為什麽要流露出那種目光？
時漪漪又見他好像真的是病了，那種病態的慘白臉色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謹慎地想了半天，時漪漪又試探著問，“你就想在一個安靜幹凈的地方養養病。”
孟峙林看著她，點頭，“嗯。”
對上孟峙林的坦蕩目光。
時漪漪莫名覺的他的話似乎不假。她暗自琢磨，他這個樣子，是不是連家都沒有，所以找不到養病的地方，準備把自己埋了，一了百了。
她走回摩托車旁邊，想了想說，“我是可以帶你去一個安靜幹凈，沒有人打擾的地方。你還能走嗎？”
孟峙林擡起迷惑的眸子盯著她，時漪漪指了指身後的摩托，露出幾分果然霸氣，“跟我走吧，我載你去。”
孟峙林楞楞地看著她，陽光從她的頭頂散下，將她乖巧臉龐，以及耳邊飄浮的角發都照得發出金光。她小小的一個人，仿佛柔亮若仙。
“快啊。”時漪漪開始催孟峙林，她已經趕不回家吃午飯。但是，她還是需要早點回去，要是外婆找去花椒家，發現她不在就不好了。
說完，時漪漪騎上車踩在油門上，見孟峙林還楞楞的，蹙著眉頭催促，“快過來啊……”
孟峙林楞了一瞬，艱難地蠕動。
慢吞吞地挪到摩托車前。
他艱難上了摩托車後，想到什麽，他盡量地坐在了摩托車的最後面，避免自己的身體挨著這個女孩。
那片土壤被汙染成那樣，而他相當於浸泡其中……他現在的身體是什麽情況，他自己都不清楚，還是避開碰到她吧。
時漪漪見他坐好，且一點都沒有接觸她，厲聲提醒，“坐好了嗎？”
“嗯。”
時漪漪心想，真他媽的是豁出去了。
她手上一緊，一轟油門，只聽“轟”地一聲，摩托車飛馳。
他們便穿梭在蜿蜒連綿的山道上，醉人心脾的田園空氣形成氣流，竄入衣袖，蘊上兩人的肌膚。
這是孟峙林第一次坐摩托車。他也不想自己某一天會坐上這樣的工具，而載著他的還是個纖細瘦弱的女孩。隔著塑料大衣和一點距離，他甚至能感受到女孩溫暖的體溫。
一時涼風穿體，一陣一陣的，山道崎嶇，摩托顛來顛去。
忽地，孟峙林虛弱得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微微貼近她一點。
時漪漪感受到身後人的貼近，手上的方向盤也在這一刻歪了一點，她本來就是半吊子。
應對不好這樣的突發情況，剎那間，摩托車就變了道，闖進空地裏，“啊啊啊……”
車上的兩人也不可幸免地摔倒。
幸好空地裏，堆著厚厚的幹柴草，時漪漪才沒有絆得很痛。
但是，本來就奄奄一息的孟峙林，經過這麽一折騰，他感覺全身骨頭就像散了一地。
不怎麽痛的漪漪爬起來，見孟峙林死死地趴在地上，連忙過去扶起他，“抱歉啊，我明明開得很穩的，不知道為什麽……你沒事吧？”
“……”孟峙林微閉眼睛，沒出聲。
時漪漪又把他扶到摩托車前，孟峙林看著橫在地上摩托上，一下睜大眼睛虛弱問，“我可不可以選擇回土坑裏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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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幫一幫他。
從他的眼神中，時漪漪莫名體會到絕望與哀傷。
她想到他是不是遇見什麽困難，所以才會埋在土裏，他們可以將他從土裏拉出來。
“時漪，你沒聽他叫我們滾嗎？”軍子連忙反駁，“再說，我們都不清楚他是啥情況，怎麽幫他啊。”
“走吧，”木耳沈聲說，“別多管閑事了。”
“走，時漪，他也叫我們滾了。”花椒朝著時漪漪使了個臉色。
說著，花椒扯住時漪漪的手，跟著木耳等人離開這枯黑的草木堆。
走回到原來的地方，大家都覺得受到這番驚嚇後該回家了，連忙收拾東西。
這幫少年各自回到家裏，時漪漪將花椒送給她的螺絲交給外婆。外婆用這個給她做了晚飯。吃過晚飯，時漪漪陪外婆外爺收拾碗筷，看了會電視，就回房間休息。
這一夜，田野依舊安寧，各種小蟲子的交響曲在黑夜裏靜靜作響。
很寧靜的夜，時漪漪卻一夜都沒有睡好。
夜裏，她的腦海裏，反覆閃過那雙布滿紅血絲眼睛。
那雙眼睛、那麽地空茫、透著絕望、哀傷，甚至怒恨……
那種眼神，她也曾看見過。
是在弟弟的眼睛裏。
那時，弟弟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的，抱著他的小吉他。她躲在門外面，透過門縫偷偷地看弟弟，就看見弟弟的那種眼神。
一夜淺睡眠後，時漪漪做出了一個荒誕的巨大決定。
於是太陽剛剛東升時，因為那個決定驅使，她帶上全部的零食去花椒家。
-
花椒家的院子裏。
“花椒，好姐姐。”時漪漪搖著花椒的胳膊，一臉殷切地拜托著，“你教我騎摩托車嘛。你就教我嘛。”
“這不好吧，你這細胳膊細腿，還想學摩托車。”花椒瞅她一眼。
“你教我嘛，我想學。”時漪漪嘟著嘴巴，一臉真誠，“再說，你也細胳膊細腿啊，照樣騎得那麽酷。我也可以啊。”
“好吧，教你。”花椒的性格爽快直接，她實在受不了漪漪那討好賣萌的樣子。
於是當時時漪漪利用一天時間便學會了騎摩托，還以想多練練車的借口，借了花椒家的摩托。
當天夜裏，精疲力盡癱在床上的時漪漪，想著自己荒誕決定，她也有些許遲疑了。
但是第二天一早，她便起床，悄悄地在家裏找了一把鏟子，跟外婆說她去花椒家玩了。
時漪漪將鏟子放到家門口不遠處的小竹林裏，又背上書包去花椒家拿了摩托，開著摩托回到小竹林裏。
她從書包裏拿出繩子，將鏟子綁在摩托車後面，從書包裏拿出鴨嘴帽和口罩戴上，才騎上摩托車，開去鎮上。
人煙稀少的鄉道上，身材瘦小的少女騎著摩托，轟轟行駛。
她騎得這輛摩托車屬於老式陳舊款，但是少女面色沈美，弓著背脊颯颯前行。路風，吹得她的馬尾辮懸飛在空中，格外張現出一種酷勁。
到了鎮子上，時漪漪快速找了家小攤，買了一件塑料大衣和手套。付好錢，漪漪將買好的東西放到書包裏，繼續騎摩托車上了山道。
中途，她一度想著回去算了，不要多管閑事。
可是，她想到弟弟，想到那眼神……
想到弟弟去世後，媽媽時常教育她一定要多行善事。
她便真的倔著一股勁兒，將摩托車開到她想去的地方，停下。
這停下的地方，就是前天，她跟花椒等人發現孟峙林的那個樹林。
她一眼望去，那堆枯枝敗葉還在，那滿臉長著痂的人仍舊被埋著裏面。他仍舊緊緊地閉著眼睛，好似沒有生氣一般。
迷迷乎乎中，孟峙林聽見轟隆隆的聲音，然而那聲音逼近他四周的時候，卻陡然停下。
他繃緊神經，努力地將自己調息好後，微微掀開點眼皮。
視線裏，一束金白的陽光透著茂密的枝葉斜直散落。在陽光的下端，一個女孩騎在一輛老式摩托車上，側著身子，清眸怔怔地望著他。
然後，她很果斷地披上一件塑料大衣，帶上手套，英姿煞爽般地邁腿，從摩托車上下來。
拿著把大鏟子，大步逼近他。
於此同時，耳邊清楚襲來，她走路引動的蹭蹭風聲。
孟峙林覺得應該是夢境，他再次閉上眼睛，準備修養。
時漪漪大步走到孟峙林跟前，深吸一口氣，就舉起手裏的大鏟子，開始剖開那堆樹葉樹枝，剖開埋著孟峙林大部分身體的土。
身旁的動靜忽然如此之大。
原本準備再次沈靜修養的孟峙林倏地一下，瞪大雙眼，望著時漪漪。
“你在幹什麽？”
“啊？”正使勁刨土的時漪漪，被這麽一聲給嚇住。
見那雙紅眼又睜開，正有些兇惡地瞪她，她努力地鎮定一下，結巴地說，“當然，當然是把你從裏刨出來啊。”
說罷，時漪漪不再理會那張可怖的臉，繼續剖土。
孟峙林瞪著清冷兇惡的眼眸，認出這女孩就是前天那一行擾他修養人中的一個，也還清楚地記得，那天她與她身邊人小聲嘀咕的那句話。
我們要不要幫一幫他。
她難道是在實踐那天的想法？
對於她的行為，孟峙林到底心生異樣，緩下眼神中兇惡。
察覺他毫不避諱地盯著自己，時漪漪刨土的手頓了斷，想了想，朝著他舉起手中的鏟子，齜著牙齒恐嚇他。
“我這可是在救你啊，救了你，你可不能做壞事哦，否則我……”說著，時漪漪朝他兇狠地拍了下鏟子，打了打空氣。畢竟她作為一個準高二生，東坡先生與狼的故事也聽過不少。
孟峙林微微暗下眸光。他能感受到，這個女孩雖然正在“救”他，卻又害怕他是壞人。
他雖然不是壞人，可是他也真的不是很想感謝她。
因為他是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弄到土裏，排著毒。
“你。”半晌，孟峙林冷幽幽地說，“能先別剖了嗎？”
嗯？他在跟她說話？
“為什麽啊？”誰會願意一半身體埋在土裏，這不是尋死嗎？
時漪漪疑惑地盯著他，他身邊的這些土都很松軟，她已經剖出來好多，可不能半途而廢。“我再剖剖，你就可以出來了。”
“我，我……”孟峙林想了想，他要是跟這女孩說，他喜歡在土裏呆著，他需要在土裏呆著。對於正常人來說，應是會用更異樣的眼神看他。
“好了。”思量間，時漪漪已經挖走孟峙林身邊好多土，她甚至看見他完整的上肢和蜷縮的膝蓋，她擦擦額頭的汗水，欣喜說，“你自己試一試，看看可不可以出來了。”
“……”孟峙林真的不想說話了。
“還是不能出來嗎？”時漪漪見他動都不動，想著看來還需要幫忙。“那我幫你吧！”
只見孟峙林眉眼一跳，他都來不及閃躲，一雙戴著手套的手，就鉗在他的胳膊上。
用力扯住他的胳膊，時漪漪使出吃奶的勁兒，把孟峙林硬生生從土裏扯出來。
“啊，累死我了。”
拉出孟峙林後，時漪漪就大喇喇地癱在地上。
這一刻，她是真的不怎麽怕眼前這人，就是感覺整個人魂都快被抽出，全身肌肉都在叫囂。
孟峙林從土裏被拉出來，就虛弱地趴在地上。
他微微掀開眼皮，好奇地觀望著癱在地上的漪漪。
他不太能理解，眼前這個女孩，到底出於何種心理，傻乎乎怕兮兮，又牛倔倔地前來幫他。
休息好片刻後，時漪漪感覺到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註視著她。
她掃了對方一眼，往後一縮站起身，將手中的鏟子往胸前一擋，“你那樣看著我幹什麽？”
孟峙林知道她還是很膽怯，移開眼眸。
時漪漪見他倒是聽話，放下手中的鏟子，好好地打量著孟峙林。他穿著一身沾滿泥的黑色長衣長褲，長著一臉難看的痂，一頭雜亂的頭發堪比沒人整理的雜草叢。
但是，她也發現很奇怪一點，這人身上居然沒有發出一絲絲臭味，而是散出一股像似來自土壤的清香。
不過，他整個人好像是很虛弱的樣子，可憐巴巴地趴在地上的，虛弱到撐不起身體。
見他這個模樣，時漪漪也不認為，他能對她做什麽。
琢磨半天，時漪漪謹慎地問，“你怎麽了？為什麽會在土裏？”
也是半響，趴在地上的孟峙林無奈出聲，“生病了……我自己埋在土裏的。”
“生病了，就把自己埋在土裏嗎？”時漪漪提高聲音，“你是想要自殺嗎？是絕癥嗎？”
“不是絕癥……”孟峙林其實想回答她，不是絕癥，不是自殺，是在養病。
只是離開土壤的他太過虛弱，不想一口氣說完那麽長句話。
“不是絕癥，你幹嗎尋死？”時漪漪著急出聲。清澈的眸子染上薄怒，十六七歲的女孩想到，不久前她們一家傾其所有去挽救弟弟的絕癥，卻終是不能挽回什麽，她就很氣“想自殺”的人。
“……”這下，孟峙林更加覺得難以解釋清楚。
見他不答，時漪漪疑惑地擰了擰眉，頓了頓，繼續問，“為什麽不去醫院啊？沒有錢嗎？”
“……”孟峙林閉上眼睛，不想說話了。
時漪漪見他一副靜默虛弱病態的模樣，楞了半晌，終究是忍不住問道，“需要幫助嗎？”
孟峙林微微睜眼，掃了一眼女孩真誠的模樣，心裏萌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觸，莫名地覺得她或許真的能幫到他。
“需要。”孟峙林吐出。
這段日子，他遇見好幾波來打擾他靜養的人，他們甚至還會朝他砸石子，每每都要說一句又一句“滾”，也挺耗費體力的。
如果再呆幾天，招來所謂的警察，只會更難應對。
“需要怎麽幫你？”時漪漪想也不想問，“送你去醫院？”
“其實，不需要去醫院。”孟峙林轉過眼眸盯著她，吐出需求，“你知道那裏有安靜幹凈，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嗎？”
“嗯？”時漪漪疑惑。
孟峙林只好艱難地多解釋一下，“我其實沒有什麽大病，只是體質特殊，只要一個人在安靜幹凈，沒人打擾的地方呆著，養養病就好了。”
時漪漪眨了眨巴眼睛，遲疑地問，“真的？”
孟峙林清眸明明地盯著他，“嗯。”
時漪漪驚訝地想，在一個在安靜的地方呆著養養病就好了，那根本不是事啊。
跟她弟弟的惡性白細胞瘤相比，簡直不足一提，他為什麽要流露出那種目光？
時漪漪又見他好像真的是病了，那種病態的慘白臉色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謹慎地想了半天，時漪漪又試探著問，“你就想在一個安靜幹凈的地方養養病。”
孟峙林看著她，點頭，“嗯。”
對上孟峙林的坦蕩目光。
時漪漪莫名覺的他的話似乎不假。她暗自琢磨，他這個樣子，是不是連家都沒有，所以找不到養病的地方，準備把自己埋了，一了百了。
她走回摩托車旁邊，想了想說，“我是可以帶你去一個安靜幹凈，沒有人打擾的地方。你還能走嗎？”
孟峙林擡起迷惑的眸子盯著她，時漪漪指了指身後的摩托，露出幾分果然霸氣，“跟我走吧，我載你去。”
孟峙林楞楞地看著她，陽光從她的頭頂散下，將她乖巧臉龐，以及耳邊飄浮的角發都照得發出金光。她小小的一個人，仿佛柔亮若仙。
“快啊。”時漪漪開始催孟峙林，她已經趕不回家吃午飯。但是，她還是需要早點回去，要是外婆找去花椒家，發現她不在就不好了。
說完，時漪漪騎上車踩在油門上，見孟峙林還楞楞的，蹙著眉頭催促，“快過來啊……”
孟峙林楞了一瞬，艱難地蠕動。
慢吞吞地挪到摩托車前。
他艱難上了摩托車後，想到什麽，他盡量地坐在了摩托車的最後面，避免自己的身體挨著這個女孩。
那片土壤被汙染成那樣，而他相當於浸泡其中……他現在的身體是什麽情況，他自己都不清楚，還是避開碰到她吧。
時漪漪見他坐好，且一點都沒有接觸她，厲聲提醒，“坐好了嗎？”
“嗯。”
時漪漪心想，真他媽的是豁出去了。
她手上一緊，一轟油門，只聽“轟”地一聲，摩托車飛馳。
他們便穿梭在蜿蜒連綿的山道上，醉人心脾的田園空氣形成氣流，竄入衣袖，蘊上兩人的肌膚。
這是孟峙林第一次坐摩托車。他也不想自己某一天會坐上這樣的工具，而載著他的還是個纖細瘦弱的女孩。隔著塑料大衣和一點距離，他甚至能感受到女孩溫暖的體溫。
一時涼風穿體，一陣一陣的，山道崎嶇，摩托顛來顛去。
忽地，孟峙林虛弱得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微微貼近她一點。
時漪漪感受到身後人的貼近，手上的方向盤也在這一刻歪了一點，她本來就是半吊子。
應對不好這樣的突發情況，剎那間，摩托車就變了道，闖進空地裏，“啊啊啊……”
車上的兩人也不可幸免地摔倒。
幸好空地裏，堆著厚厚的幹柴草，時漪漪才沒有絆得很痛。
但是，本來就奄奄一息的孟峙林，經過這麽一折騰，他感覺全身骨頭就像散了一地。
不怎麽痛的漪漪爬起來，見孟峙林死死地趴在地上，連忙過去扶起他，“抱歉啊，我明明開得很穩的，不知道為什麽……你沒事吧？”
“……”孟峙林微閉眼睛，沒出聲。
時漪漪又把他扶到摩托車前，孟峙林看著橫在地上摩托上，一下睜大眼睛虛弱問，“我可不可以選擇回土坑裏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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