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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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律
陳定霽忙著進宮處理斛律家那邊的事，而國公府內，也自然有一場聲勢浩大的風雨。
莊令涵送走陳定霽之後，便一直在自己的廂房中等著消息，相比較國公府內，她自然是更擔心宮裏。
畢竟淳於冰娥是淳於氏的親侄女，即使做出的事情再出格，應該也不會危及性命。
一直這樣等著，沒等來從宮中回府的陳定霽，卻等來了通風報信的陳定霏。
果然，如莊令涵所預料的那般，淳於氏雖然惱怒於淳於冰娥的大膽妄為，但她原本從一開始就想將這侄女迎入國公府內。
如今陳定霖又撿了個勇尚伯的爵位，淳於冰娥做不成陳定霽的夫人，做陳定霖的，也不是不可以。
何況，經過了洞房一夜，“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她這個姑母兼婆母再反對，也不可能真的將淳於冰娥攆出去。
既然淳於冰娥鐵了心要替下這勇尚伯夫人之位，成為新的“斛律雲綽”，淳於氏自然知會了國公府內一眾人，從此只當淳於冰娥是伯爵夫人，以前關於表姑娘的種種，統統都不許再提半個字，眾人只管叫她“伯爵夫人”。
而陳定霆與陳定霏，也自然乖乖改口叫了她“三嫂”。
說到此處，陳定霏忽然想到了什麽，趁著自己的二哥沒有回來，故意放低了音量，左顧右盼後，道：“如今我們多了個三嫂，二哥難道從來沒有向令涵姐姐提過，要娶令涵姐姐為妻嗎？”
莊令涵的心跳了一下，但旋即又恢覆了應有的平靜，伸手輕輕撫過陳定霏額前的碎發，笑著道：“這些事，自然都是聽你二哥的安排，姐姐可什麽都做不了主。”
做主，做主什麽？
她知道，他就算眼下與她的日子再相對平靜，陳定霽也不會真的娶她。
他說過，他這一生都不會成親。
她也不會真的求他給她一個名分。
她本就是被他強留在身邊，若是有了名分，反而成了牢牢將她綁在他身邊的又一層枷鎖。
她已經如履薄冰了，不需要再給自己找這樣的多的麻煩。
何況，為妻，為妾，又或為外室，對於他們二人來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會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就如同夏謙對她那般，平等、尊重，愛重她的每一個喜樂嗎？
上一世，被關在他那個別院之中時，她偶爾還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妄想，想著以他一相之尊，好歹能給她的名分，庇佑她一時。
後來她才發現，他不僅是待她冷，視她為玩物禁.臠，就連庇佑她好好活著，他都不願、也不屑去做。
這一世，她盡管艱難地活了下來，可也被困於與上一世那同樣的囚籠之中，唯一的區別，只是囚籠的大小而已。
就像十裏紅妝、八擡大轎，他即使真要用最高的禮儀迎娶她進門，這些，不也同樣是困她阻她的囚籠嗎？
她不在乎的。
她一直都不在乎的。
“從前阿瑩姐姐和琤琤姐姐就走得很近，如今阿瑩姐姐成了我們的三嫂，不知也會不會如琤琤姐姐那樣，百般為難令涵姐姐呢？”陳定霏見莊令涵神色如常，便自顧自繼續說著，“阿瑩姐姐溫婉得體又大方柔淑，卻不知為何總是愛與琤琤姐姐一並，也許因為只有她們兩人，才是又血緣的姐妹……”
陳定霏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輕輕咳了一聲，又笑了一笑：“二哥對令涵姐姐如此好，若是令涵姐姐日後成了玫玫的二嫂，玫玫一定，天天來黏著姐姐。”
他對她……好嗎？
她自己都覺得這個詞可笑至極。
陳定霽對她做過的惡事罄竹難書，唯一幫過她的，便是這次在林林與雲綽私奔之事上。
可是仔細想來，若是她沒有與他糾纏、他沒有強迫她留在他身邊，可能林林與雲綽根本不會相遇，又何談相愛？
造化弄人。
這個“二嫂”的高位，她莊令涵可當不起。
那日的晚些時候，她便聽晴方說了淳於氏親自到淳於府上之事。至於商談什麽，自然是淳於冰娥徹底頂替斛律雲綽，從此換一個身份，搖身一變正式成為勇尚伯夫人、斛律家族的小女兒。
淳於一族自這一代起便式微，淳於氏的兄弟們早逝，侄子們不成器，即使有淳於氏這個宋國公府的當家主母撐著，淳於冰娥的婚事也十分艱難。
前來向淳於冰娥提親的，大多都看著宋國公的面子，可來人幾乎門第太差。
淳於家的其他人，都不願將這千嬌百媚又才貌雙全的女兒嫁到那些人家中去，因而，淳於冰娥雖只比陳定雯小了月餘，陳定雯早早定了與霍家的聯姻，可淳於冰娥的婚事一直未定。
所以淳於氏才一直存著心思，想要將淳於冰娥嫁給陳定霽，或者陳定霖。
因而，這一趟上門，兩邊一拍即合，第二日，長安淳於府發了哀告，說是自家小女兒冰娥突發疾病暴亡，之後一應喪儀隆重，頗為鋪張破費，做戲做了全套。
當日勇尚伯夫婦的婚儀太過隆重招搖，長安城中也有不少人家想看他們的熱鬧，為了暫避風頭，國公府內便也傳出了“斛律雲綽”生了急病的消息，只能好生在府中將養著，待到身子好了，才能出來參加外面的各種宴飲聚會。
而關於淳於冰娥本人，莊令涵則並不想過多考慮。
因著她與她只匆匆見過數面，即使她生了她可能是上一世毒害秦媼、又嫁禍給她的懷疑，時間地點人物全部換了，也根本毫無證據。
她反正也是要走了，即使淳於冰娥真是上一世陷害她的真兇，若她真是存了心要探究或者報覆，反而可能會誤了她離開長安的良機。
接下來的日子，沈悶裏帶著一絲令人難以置信的平靜。
莊令涵身懷有孕之事被瞞得死死的，而晴方辦事小心，就連時常來東苑的陳定霏，都絲毫沒有看出半點端倪。
當然，在陳定霽面前，莊令涵需要裝得像一些。
幸而她自己便是大夫，也曾為不少有孕的婦人診治過各種孕期生出的問題，如今要她裝出來，自然是得心應手。
頭暈、乏力、食欲不振、晨起嘔吐等等，都不在她的話下。而晴方也配合著心疼又心疼，仔細又仔細，就連陳定霽看了，也不免多生了許多思慮。
而小腹隆起就更自不必說，她本身就身材纖細，飲了她自己配的能讓小腹發脹的湯藥，除下中衣之後，剛好能現出一些樣子。
陳定霽時常撫摸她光潔的小腹，眼神深邃，似乎多了一分她從未見過的柔情。
他親吻她時，也比從前溫柔了許多，尤其喜愛從後斜斜地攬著她，反覆流連在她的耳背和玉頸，捧著她的手心和另一處讓他心神激蕩的柔軟，再伸手摩挲她為他制造的、他現在還毫不知情、但終有一日會破滅的幻境。
當然，他從未真正變過。
他若是吻得多了狠了，也會突然把她抱到床榻上去，將她攏在被衾裏，一半低求一半強迫她再為他做那些令她羞憤之事。
二人之前的賭約，因為那日穿著吉服坐在新房中的是淳於冰娥而不是采蘭，終究沒個確切的結果。
這段時日裏，顧著她的“身孕”，他也收了一些先前的孟浪，但也許是因為年關上下諸事繁忙，或者是他與斛律家族之間本就不算牢固的結盟又生了更多的嫌隙，他需要處理。
陳定霽的意思，是等到她肚子大得藏不住了，再向淳於氏和白氏報喜，無論她誕下的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是堂堂正正、宋國公的子女。
他也確如她當初向陳定霏料定的那般，從來不提娶她或是納她一事，反正莊令涵自己也毫不在乎，即使心中難免酸澀失望，也會自動自發地消解。
畢竟，比起這些虛名，她更在乎也更期待，她親自戳破自己謊言的那天，他極度憤怒又極度失望的可笑模樣。她終於能有機會報覆他一次，徹徹底底地報覆他一次，看他為了她的蓄謀已久而失了根骨，看他一直剛愎自用於掌控萬事卻百密一疏，看和她一樣，曾經滿懷期望卻又十足空歡喜一場。
而她又該準備怎樣的嘲笑譏諷之語，才能滿足這長久以來、被迫居於他之下的種種不甘和痛苦呢？
當初，他曾經也對她好過兩日。那是她唯一一次自私，趁著陳定霽跟著斛律太後去了延州方向的契機，拋下還身陷囹圄的夏謙想帶著磐引回到鄴城。他當著她的面殺了斛律太後派來的殺手，不顧她的反抗將她帶走，害怕她連續在馬背上顛簸，還專門停下來，為她辟了個山洞，好生休息。
可那也是她第一次拂了他的逆鱗，提了她曾親身參與過的周齊之間的襄州大戰，譏諷他是因為撿了大哥殉國的便宜，才有機會承襲宋國公恩蔭。
他惱了她，又不顧她身嬌體弱帶著她飛奔了兩日，然後將她扔到了齊宮的田嬤嬤那裏，讓她做了好多日的宮女，吃一些為奴為婢的苦頭。
原來，他們之間的故事羈絆叢生，也發展了這麽多，快要到結束的時候了。
元旦的年關一過，天氣也終於漸漸暖了起來，東苑裏的積雪悄悄化了幹凈，她一面繼續裝做有孕，一面掐算著日子，等待最想等到的東西。
町兒抽空從宮中來見過她好多次。最先，町兒親口承認了她為了活命殺害了石泰勃一事，那時斛律太後被陳定霽的上門逼迫攪得近乎癲狂，不能咽下心中的這口惡氣，他們二人幫助斛律雲綽出逃本就犯了錯，她想活下來，便讓石泰勃來承擔了這一切的罪責。
雖然話有些晚，內容也確實是死無對證，可莊令涵為了安慰町兒，便將自己心中憋了許久的、當日從珠因為懷有身孕而死於疫病之事，如實告知了町兒。
石泰勃因為與從珠通奸而丟了左手的小指，又因為與町兒茍且而直接丟了性命，他若下到地府，會不會怨恨這所有“害”他的女子？
莊令涵不知道，她只知道，一報還一報。
而國公府的另一邊，淳於冰娥畢竟頂著“養病”的名頭，即使身在國公府內也不好隨意出來走動。除了偶爾去淳於氏和白氏面前盡孝、再小心求了陳定霽的首肯去南苑陪陳定雯說說話以外，也只來東苑，以陳定霖正室夫人的身份，與她敘過兩次話。
第一次是她不請自來，還帶了一些燕窩、花膠之類適宜有孕之人吃的補品，與莊令涵說了一些家常，又問了許多關於斛律雲綽之事，莊令涵含笑應對，卻沒有多說半個不該說的字。
而那些淳於冰娥帶來的東西，她與晴方都仔細檢查過了，安全無誤。淳於冰娥的此番試探，恐怕是發現了她也許有孕的端倪，但她們一向小心謹慎，應該並未露出任何馬腳。
第二次則是她第一次打發淳於冰娥走時隨口說的歡迎常來的話，淳於冰娥便借著這個由頭，向她半是訴苦半是埋怨地提起了陳定雯與霍長晟的婚事。
當日陳定霽向莊令涵姐弟揭露霍長晟的陰謀，也就自然宣告了霍長晟此人的人品不佳，不配為良婿。之後莊令涵一心念著幫助雲綽和林林逃婚一事，便也忘了追問陳定霽關於此事的後續打算。
霍長晟此人是否存在，本來也不是橫亙在她與他之間心結的關鍵，何況陳定雯不知為何對她敵意頗深，陳定雯是否嫁的好，她也根本無需關心。
陳定霽倒是去找了陳定雯，只是語焉不詳地說發現了霍長晟心術不正又曾流連於青樓，若是陳定雯不想下嫁，他這個二哥自然會為她擔待退婚的後續。
可是，陳定雯因為當日藥房一事，始終記恨陳定霽，又說起陳定霽曾將她這個即將出嫁的親妹也視作了“潑出去的水”，如今又來關心她的婚姻大事，反覆無常、惺惺作態，自然不肯冷靜下來從長計議。
於是，陳定雯也生了叛逆之心，陳定霽越是反對的，她便越要去沖鋒陷陣，她雖與霍長晟只見過匆匆數面、曾經也看不起霍長晟的出身，卻也承認霍長晟清新俊逸，並不像是陳定霽口中大奸大惡之人。
所以，她不可能退婚，即使端華侯霍府真如陳定霽所言，是刀山火海、是地獄是魔窟，她也一樣義無反顧去闖，等她把日子過好了，她也不需要陳定霽這個二哥來憐憫同情。
只有莊令涵心中感慨。
霍長晟是因為覬覦了莊令涵而在背後掀起了如此大的波瀾，此為直因，陳定霽卻顧著自己的臉面，不可能將真相對陳定雯如實告知。
不過，這些事與莊令涵本也無關，她與陳定雯有齟齬是國公府內半公開的秘密，也不知淳於冰娥將此事婉轉告知，到底是想在她面前討好賣乖，還是想讓她開口，再去讓陳定霽勸勸？
莊令涵無從知曉。
過了二月二龍擡頭，春天便正式到了。
待到東苑裏的白梅落盡、粉桃露出花苞的時候，莊令涵收到了不知從哪裏遞送來的一朵珠花。
那朵珠花用料上乘，用縲絲工藝制作而成，雖然不甚華貴，卻是莊令涵認識的舊物。
斛律雲綽曾提過，當初她與林林第一次在延州分別時，不小心將這枚珠花落在了林林身上。後來林林跋涉六百多裏從延州到長安，曾以此為借口，說是替她送珠花，來掩飾他真正的目的。
看來，她與林林一切安好，應該是無甚大礙。
那麽，也該是莊令涵破釜沈舟，離開陳定霽的時候了。
這一章主要是交代一些劇情上的過渡，下一章hzc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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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定霽忙著進宮處理斛律家那邊的事，而國公府內，也自然有一場聲勢浩大的風雨。
莊令涵送走陳定霽之後，便一直在自己的廂房中等著消息，相比較國公府內，她自然是更擔心宮裏。
畢竟淳於冰娥是淳於氏的親侄女，即使做出的事情再出格，應該也不會危及性命。
一直這樣等著，沒等來從宮中回府的陳定霽，卻等來了通風報信的陳定霏。
果然，如莊令涵所預料的那般，淳於氏雖然惱怒於淳於冰娥的大膽妄為，但她原本從一開始就想將這侄女迎入國公府內。
如今陳定霖又撿了個勇尚伯的爵位，淳於冰娥做不成陳定霽的夫人，做陳定霖的，也不是不可以。
何況，經過了洞房一夜，“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她這個姑母兼婆母再反對，也不可能真的將淳於冰娥攆出去。
既然淳於冰娥鐵了心要替下這勇尚伯夫人之位，成為新的“斛律雲綽”，淳於氏自然知會了國公府內一眾人，從此只當淳於冰娥是伯爵夫人，以前關於表姑娘的種種，統統都不許再提半個字，眾人只管叫她“伯爵夫人”。
而陳定霆與陳定霏，也自然乖乖改口叫了她“三嫂”。
說到此處，陳定霏忽然想到了什麽，趁著自己的二哥沒有回來，故意放低了音量，左顧右盼後，道：“如今我們多了個三嫂，二哥難道從來沒有向令涵姐姐提過，要娶令涵姐姐為妻嗎？”
莊令涵的心跳了一下，但旋即又恢覆了應有的平靜，伸手輕輕撫過陳定霏額前的碎發，笑著道：“這些事，自然都是聽你二哥的安排，姐姐可什麽都做不了主。”
做主，做主什麽？
她知道，他就算眼下與她的日子再相對平靜，陳定霽也不會真的娶她。
他說過，他這一生都不會成親。
她也不會真的求他給她一個名分。
她本就是被他強留在身邊，若是有了名分，反而成了牢牢將她綁在他身邊的又一層枷鎖。
她已經如履薄冰了，不需要再給自己找這樣的多的麻煩。
何況，為妻，為妾，又或為外室，對於他們二人來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會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就如同夏謙對她那般，平等、尊重，愛重她的每一個喜樂嗎？
上一世，被關在他那個別院之中時，她偶爾還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妄想，想著以他一相之尊，好歹能給她的名分，庇佑她一時。
後來她才發現，他不僅是待她冷，視她為玩物禁.臠，就連庇佑她好好活著，他都不願、也不屑去做。
這一世，她盡管艱難地活了下來，可也被困於與上一世那同樣的囚籠之中，唯一的區別，只是囚籠的大小而已。
就像十裏紅妝、八擡大轎，他即使真要用最高的禮儀迎娶她進門，這些，不也同樣是困她阻她的囚籠嗎？
她不在乎的。
她一直都不在乎的。
“從前阿瑩姐姐和琤琤姐姐就走得很近，如今阿瑩姐姐成了我們的三嫂，不知也會不會如琤琤姐姐那樣，百般為難令涵姐姐呢？”陳定霏見莊令涵神色如常，便自顧自繼續說著，“阿瑩姐姐溫婉得體又大方柔淑，卻不知為何總是愛與琤琤姐姐一並，也許因為只有她們兩人，才是又血緣的姐妹……”
陳定霏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輕輕咳了一聲，又笑了一笑：“二哥對令涵姐姐如此好，若是令涵姐姐日後成了玫玫的二嫂，玫玫一定，天天來黏著姐姐。”
他對她……好嗎？
她自己都覺得這個詞可笑至極。
陳定霽對她做過的惡事罄竹難書，唯一幫過她的，便是這次在林林與雲綽私奔之事上。
可是仔細想來，若是她沒有與他糾纏、他沒有強迫她留在他身邊，可能林林與雲綽根本不會相遇，又何談相愛？
造化弄人。
這個“二嫂”的高位，她莊令涵可當不起。
那日的晚些時候，她便聽晴方說了淳於氏親自到淳於府上之事。至於商談什麽，自然是淳於冰娥徹底頂替斛律雲綽，從此換一個身份，搖身一變正式成為勇尚伯夫人、斛律家族的小女兒。
淳於一族自這一代起便式微，淳於氏的兄弟們早逝，侄子們不成器，即使有淳於氏這個宋國公府的當家主母撐著，淳於冰娥的婚事也十分艱難。
前來向淳於冰娥提親的，大多都看著宋國公的面子，可來人幾乎門第太差。
淳於家的其他人，都不願將這千嬌百媚又才貌雙全的女兒嫁到那些人家中去，因而，淳於冰娥雖只比陳定雯小了月餘，陳定雯早早定了與霍家的聯姻，可淳於冰娥的婚事一直未定。
所以淳於氏才一直存著心思，想要將淳於冰娥嫁給陳定霽，或者陳定霖。
因而，這一趟上門，兩邊一拍即合，第二日，長安淳於府發了哀告，說是自家小女兒冰娥突發疾病暴亡，之後一應喪儀隆重，頗為鋪張破費，做戲做了全套。
當日勇尚伯夫婦的婚儀太過隆重招搖，長安城中也有不少人家想看他們的熱鬧，為了暫避風頭，國公府內便也傳出了“斛律雲綽”生了急病的消息，只能好生在府中將養著，待到身子好了，才能出來參加外面的各種宴飲聚會。
而關於淳於冰娥本人，莊令涵則並不想過多考慮。
因著她與她只匆匆見過數面，即使她生了她可能是上一世毒害秦媼、又嫁禍給她的懷疑，時間地點人物全部換了，也根本毫無證據。
她反正也是要走了，即使淳於冰娥真是上一世陷害她的真兇，若她真是存了心要探究或者報覆，反而可能會誤了她離開長安的良機。
接下來的日子，沈悶裏帶著一絲令人難以置信的平靜。
莊令涵身懷有孕之事被瞞得死死的，而晴方辦事小心，就連時常來東苑的陳定霏，都絲毫沒有看出半點端倪。
當然，在陳定霽面前，莊令涵需要裝得像一些。
幸而她自己便是大夫，也曾為不少有孕的婦人診治過各種孕期生出的問題，如今要她裝出來，自然是得心應手。
頭暈、乏力、食欲不振、晨起嘔吐等等，都不在她的話下。而晴方也配合著心疼又心疼，仔細又仔細，就連陳定霽看了，也不免多生了許多思慮。
而小腹隆起就更自不必說，她本身就身材纖細，飲了她自己配的能讓小腹發脹的湯藥，除下中衣之後，剛好能現出一些樣子。
陳定霽時常撫摸她光潔的小腹，眼神深邃，似乎多了一分她從未見過的柔情。
他親吻她時，也比從前溫柔了許多，尤其喜愛從後斜斜地攬著她，反覆流連在她的耳背和玉頸，捧著她的手心和另一處讓他心神激蕩的柔軟，再伸手摩挲她為他制造的、他現在還毫不知情、但終有一日會破滅的幻境。
當然，他從未真正變過。
他若是吻得多了狠了，也會突然把她抱到床榻上去，將她攏在被衾裏，一半低求一半強迫她再為他做那些令她羞憤之事。
二人之前的賭約，因為那日穿著吉服坐在新房中的是淳於冰娥而不是采蘭，終究沒個確切的結果。
這段時日裏，顧著她的“身孕”，他也收了一些先前的孟浪，但也許是因為年關上下諸事繁忙，或者是他與斛律家族之間本就不算牢固的結盟又生了更多的嫌隙，他需要處理。
陳定霽的意思，是等到她肚子大得藏不住了，再向淳於氏和白氏報喜，無論她誕下的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是堂堂正正、宋國公的子女。
他也確如她當初向陳定霏料定的那般，從來不提娶她或是納她一事，反正莊令涵自己也毫不在乎，即使心中難免酸澀失望，也會自動自發地消解。
畢竟，比起這些虛名，她更在乎也更期待，她親自戳破自己謊言的那天，他極度憤怒又極度失望的可笑模樣。她終於能有機會報覆他一次，徹徹底底地報覆他一次，看他為了她的蓄謀已久而失了根骨，看他一直剛愎自用於掌控萬事卻百密一疏，看和她一樣，曾經滿懷期望卻又十足空歡喜一場。
而她又該準備怎樣的嘲笑譏諷之語，才能滿足這長久以來、被迫居於他之下的種種不甘和痛苦呢？
當初，他曾經也對她好過兩日。那是她唯一一次自私，趁著陳定霽跟著斛律太後去了延州方向的契機，拋下還身陷囹圄的夏謙想帶著磐引回到鄴城。他當著她的面殺了斛律太後派來的殺手，不顧她的反抗將她帶走，害怕她連續在馬背上顛簸，還專門停下來，為她辟了個山洞，好生休息。
可那也是她第一次拂了他的逆鱗，提了她曾親身參與過的周齊之間的襄州大戰，譏諷他是因為撿了大哥殉國的便宜，才有機會承襲宋國公恩蔭。
他惱了她，又不顧她身嬌體弱帶著她飛奔了兩日，然後將她扔到了齊宮的田嬤嬤那裏，讓她做了好多日的宮女，吃一些為奴為婢的苦頭。
原來，他們之間的故事羈絆叢生，也發展了這麽多，快要到結束的時候了。
元旦的年關一過，天氣也終於漸漸暖了起來，東苑裏的積雪悄悄化了幹凈，她一面繼續裝做有孕，一面掐算著日子，等待最想等到的東西。
町兒抽空從宮中來見過她好多次。最先，町兒親口承認了她為了活命殺害了石泰勃一事，那時斛律太後被陳定霽的上門逼迫攪得近乎癲狂，不能咽下心中的這口惡氣，他們二人幫助斛律雲綽出逃本就犯了錯，她想活下來，便讓石泰勃來承擔了這一切的罪責。
雖然話有些晚，內容也確實是死無對證，可莊令涵為了安慰町兒，便將自己心中憋了許久的、當日從珠因為懷有身孕而死於疫病之事，如實告知了町兒。
石泰勃因為與從珠通奸而丟了左手的小指，又因為與町兒茍且而直接丟了性命，他若下到地府，會不會怨恨這所有“害”他的女子？
莊令涵不知道，她只知道，一報還一報。
而國公府的另一邊，淳於冰娥畢竟頂著“養病”的名頭，即使身在國公府內也不好隨意出來走動。除了偶爾去淳於氏和白氏面前盡孝、再小心求了陳定霽的首肯去南苑陪陳定雯說說話以外，也只來東苑，以陳定霖正室夫人的身份，與她敘過兩次話。
第一次是她不請自來，還帶了一些燕窩、花膠之類適宜有孕之人吃的補品，與莊令涵說了一些家常，又問了許多關於斛律雲綽之事，莊令涵含笑應對，卻沒有多說半個不該說的字。
而那些淳於冰娥帶來的東西，她與晴方都仔細檢查過了，安全無誤。淳於冰娥的此番試探，恐怕是發現了她也許有孕的端倪，但她們一向小心謹慎，應該並未露出任何馬腳。
第二次則是她第一次打發淳於冰娥走時隨口說的歡迎常來的話，淳於冰娥便借著這個由頭，向她半是訴苦半是埋怨地提起了陳定雯與霍長晟的婚事。
當日陳定霽向莊令涵姐弟揭露霍長晟的陰謀，也就自然宣告了霍長晟此人的人品不佳，不配為良婿。之後莊令涵一心念著幫助雲綽和林林逃婚一事，便也忘了追問陳定霽關於此事的後續打算。
霍長晟此人是否存在，本來也不是橫亙在她與他之間心結的關鍵，何況陳定雯不知為何對她敵意頗深，陳定雯是否嫁的好，她也根本無需關心。
陳定霽倒是去找了陳定雯，只是語焉不詳地說發現了霍長晟心術不正又曾流連於青樓，若是陳定雯不想下嫁，他這個二哥自然會為她擔待退婚的後續。
可是，陳定雯因為當日藥房一事，始終記恨陳定霽，又說起陳定霽曾將她這個即將出嫁的親妹也視作了“潑出去的水”，如今又來關心她的婚姻大事，反覆無常、惺惺作態，自然不肯冷靜下來從長計議。
於是，陳定雯也生了叛逆之心，陳定霽越是反對的，她便越要去沖鋒陷陣，她雖與霍長晟只見過匆匆數面、曾經也看不起霍長晟的出身，卻也承認霍長晟清新俊逸，並不像是陳定霽口中大奸大惡之人。
所以，她不可能退婚，即使端華侯霍府真如陳定霽所言，是刀山火海、是地獄是魔窟，她也一樣義無反顧去闖，等她把日子過好了，她也不需要陳定霽這個二哥來憐憫同情。
只有莊令涵心中感慨。
霍長晟是因為覬覦了莊令涵而在背後掀起了如此大的波瀾，此為直因，陳定霽卻顧著自己的臉面，不可能將真相對陳定雯如實告知。
不過，這些事與莊令涵本也無關，她與陳定雯有齟齬是國公府內半公開的秘密，也不知淳於冰娥將此事婉轉告知，到底是想在她面前討好賣乖，還是想讓她開口，再去讓陳定霽勸勸？
莊令涵無從知曉。
過了二月二龍擡頭，春天便正式到了。
待到東苑裏的白梅落盡、粉桃露出花苞的時候，莊令涵收到了不知從哪裏遞送來的一朵珠花。
那朵珠花用料上乘，用縲絲工藝制作而成，雖然不甚華貴，卻是莊令涵認識的舊物。
斛律雲綽曾提過，當初她與林林第一次在延州分別時，不小心將這枚珠花落在了林林身上。後來林林跋涉六百多裏從延州到長安，曾以此為借口，說是替她送珠花，來掩飾他真正的目的。
看來，她與林林一切安好，應該是無甚大礙。
那麽，也該是莊令涵破釜沈舟，離開陳定霽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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