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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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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香

銘柔閣原本是齊室先皇、謚號宣帝的獨孤路明,給彼時還只是貴妃的斛律氏所修的旅居園子。斛律氏年青貌美,入宮未滿一年便得宣帝獨寵,位份一路高升,更是借著自己少時居於關外、不習慣按照漢家風俗所修的宮殿闕樓為由,哄著宣帝為她修了銘柔閣。

宣帝駕崩之後,斛律貴妃所出的宣帝獨子、時年未滿八歲的獨孤衍即位,斛律貴妃母憑子貴做了太後,與宣帝元後正嫡宇文氏並尊,兩宮同朝。

獨孤衍即位不到一年,宇文太後便因病薨逝,宇文一族式微。自此,斛律太後一家獨大,斛律氏全族也就此翻身,成了齊廷上炙手可熱的外戚新貴。

大約是因為銘柔閣留下了斛律太後與宣帝的許多美好往事,宣帝駕崩之後,斛律太後便再也沒有親臨過銘柔閣,又覺著空置可惜,索性將它贈予了權勢正盛的宋國公陳定霽。

齊乾康元年,周治平十五年,周太子蕭毅質齊,一時沒有合適的居所,陳定霽便讓蕭毅一行在銘柔閣長住下來。

昨夜行色匆匆,莊令涵在仆從的帶領下左穿右進,黑暗裏,也根本無暇窺見這原本就是皇家園林的銘柔閣究竟是何模樣。

今日有了機會,她心中還裝著夏謙的大事,卻也無心欣賞。

夕香院處在銘柔閣東南一隅,所居甚遠,莊令涵並著磐引,也是行了許久才到了院門。

“見過女君。”站在院門的一男一女遙遙看見她過來了,便低頭行禮,比她剛剛在銘柔閣大門處見到的仆從,要恭謹持重許多。

到底是國公府出來的侍從,也不知陳定霽這麽安排,是不是也想在她身邊安插個眼線細作?

“國公府高門大戶,往來之人俱是朝中勳貴,你們二人見慣了鐘鳴鼎食,突然被派來伺候我這出身寒微的敵國使臣夫婦,怕是會很不習慣吧。”莊令涵原本只想客套幾句,但話到了嘴邊,竟不自覺有了一絲嘲諷的語氣。

她自覺失言,撇了一眼身後一言不發的磐引,抿了抿微幹的嘴唇,又道:“男君身陷囹圄,我也不知何時會命喪黃泉,想必你們伺候我的時日,不會太長。”

“女君,”那婢女卻先開了口,“奴婢雖然愚笨,但也聽說了女君昨夜冒雨為蕭太子診病一事,女君心慈技高,此番困頓只是暫時,請女君寬心。”

聲音聽來有些熟悉,莊令涵不由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名喚晴方。”婢女不疾不徐,也並未擡頭。

晴方……果然,莊令涵沒有猜錯,確實是她。

上一世,晴方是陳定霽從宋國公府裏指來專門貼身服侍她的婢女,也是除了陳定霽的乳母秦媼以外唯一真心待她、並不因她身份尷尬而低看她的人。在秦媼身故、她被誣陷又無法見到陳定霽當面自辯時,是晴方冒著危險為她偷龍轉鳳、外出采買推遲癸水的藥劑,好全了她為了拖延時日撒下的那句“懷有君侯骨肉”的謊話來。

可惜,晴方到底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羸弱女子,一著不慎,便被早已暗中窺伺她們主仆二人所有動作的黃媼等人抓了正著。

後來的幾天,直到莊令涵死於雪夜,她都再也沒見過晴方了。想必那黃媼手下容不得背叛,晴方的下場,斷不會比她好到哪裏去。

她的絕境抗爭,終究還是害死了一條無辜的性命。

可轉念一想,即便被她僥幸見到了陳定霽,她既因為謊稱自己有孕蒙蔽眾人,又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無辜蒙冤,到最後,陳定霽也根本不會相信她。

他只當她是玩物而已,玩物壞了,換一個便是,何必費心保全。

就如同現在夏謙的死局一樣,除了自己,根本沒有人想要他活。

想到這裏,莊令涵心下又緊了緊,眼眶有些濕潤,卻害怕被旁人看出端倪,趕緊當自己乏了,擡起右手按了按太陽穴,道:“連續奔波,我也累了,以後晴方就和磐引一道,服侍我起居吧。”

晴方聞罷,趕緊上前和磐引一並扶她,卻根本不知眼前的女君,究竟是為何對她有莫名的熟悉和信任。

夕香院的正堂不算寬大,臥房小巧別致,倒是十分符合他們夫妻的身份。

莊令涵無力強撐,待磐引和晴方將臥房次間的小榻甫一鋪好,她便合衣躺了上去。

秋日的午後陽光斜照,穿過軒窗上精致的雕花,細細密密地落在莊令涵身前深灰色的青磚地面上,湊不出什麽成形的圖案。飛鳥淩空直上,又將這本就混亂的剪影穿得愈加紛雜,她盯著地上的光斑出神,很快,眼簾沈重,困意撲面而來。

“女君!”

還未及她入眠,磐引的聲音急促如鼓,由遠及近敲碎了她暫時的逃避,“女君,太子妃殿下來看您了!”

李氏?

來不及細思,莊令涵連忙翻身下榻,剛剛整理好儀容,便聽到了晴方說李氏已在正堂等候之事。

太子妃殿下身份尊貴,在這正堂自然要坐上首。莊令涵命晴方去準備茶水,自己還未福禮完,便聽見李氏將正堂中所有侍從,都叫了出去。

“殿下這是……”莊令涵疑惑,正欲擡首,卻又聽見“噗通”一聲,那李氏竟然從上首座起身,直直朝她跪了下去。

“夏夫人,求求你,救救我!”李氏的單螺髻因為她突然的動作淩亂了幾分,香雲織錦的圓領廣袖雖然華貴無比,但此刻卻因為主人的下跪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破敗之感。

莊令涵滯了滯,幾步上前,將已經開始抽噎的李氏扶了起來。

“殿下,”她掏出體己的絹子,想要遞到李氏面前,“你我本出一國,當勠力同心。何況同為女子,殿下所受的委屈、所面的困局,臣妾雖不明其中原委,但仍能感受一二。殿下有何要求,一一向臣妾說明即可,無須行此大禮。”

同樣是苦命之人,她雖無力自救,卻還想勉力助人。

李氏聞言,順手接過莊令涵遞上的絹子,擦了擦已經滑到腮邊的淚水,又停頓片刻,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擡首直直地看著莊令涵的眼睛:

“今夜宋國公來此用飯,機會難得,我想夏夫人幫幫我,把我……把我送給宋國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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