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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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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心(上)

沈稚莞爾,“什麽兇夷異寶我也不想要。你別偷偷跑回去招惹麻煩才是正經事。將來……若是想回家看看,我來替你想辦法。”

阿蠻擡頭望她,容色認真而虔誠,青澀的嗓音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靦腆,“小姐,你在哪裏,阿蠻家就在哪裏。阿蠻的野心很小,並非一定要回兇夷報仇的。只要能守住小姐一世平安,阿蠻心中足矣。”

沈稚微微動容。還未等心中那份帶著酸軟的觸動沈積下來,兇夷少年語氣一轉,飛速換上了一副可憐兮兮的誇張樣子,“那…小姐可否饒阿蠻起身?阿蠻跑馬趕路得大腿酸痛……站起來也好給您講講這東西的來歷呀。”

沈稚假意輕哼一聲,稍稍擡了擡下巴。

阿蠻立即嘿嘿笑了站起身,長臂一伸繞過沈稚,取來她身後的燈盞,將神秘的玉佛放在燈燭前。

幽幽燭火仿佛能將它照透一般,玉佛通體流轉著明黃與微白的亮光,細看之下,佛像悲憫的面容似乎隨著燭火的明滅而隱隱生出變化。

沈稚心中暗暗納罕。

“此物出自兇夷。”阿蠻漸肅了神色,眸光微微低垂,認真調整燭火讓沈稚看得更清楚。“它也是三百年前兇夷王庭遺落的寶物之一。這佛像的不同尋常之處並非美玉,而是雕刻他的人——王庭中最後一位國師,莫阿提喏。相傳他法力精深,有移山鎮海、操控人心之術,也有逆轉時光、更改輪回之能。國師的信徒後人們居住在拜月部落,至今仍在傳,當年如果國師肯出手,那麽兇夷十二部也不會分崩離散。只是他不願挽救沒落的王庭罷了,說是因果如此,兇夷人的王朝註定百年而亡。”

沈稚眸光微動,“逆轉時光、更改輪回……”

她重新看向那佛像,燭光中不經意的一瞬,玉佛仿佛是張開眼睛看了她一眼。沈稚脊背毛孔一涼,凝神再細望過去,那佛像分明是閉合著雙眼,神情悲憫。

眼睛處的雕刻只有兩條生動流暢的線條。

如何能夠睜開?

“小姐也覺得有趣是不是?”侍衛笑著撈起小佛像,捏在掌心掂了掂,“不過是個傳奇故事罷了。依我看,這位莫阿提喏法力精不精深不知道,自戀自慕卻是一定的。相傳啊,這佛像就是他照著自己的模樣,親手雕來的。”

沈稚心頭莫名湧上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蹙眉道,“阿蠻別亂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可你我凡人還是心存敬畏的好些。”

小心翼翼從他手中拿回玉佛,仔細瞧了瞧,又無殊異之處。“好生收起來吧。阿蠻此番辛苦了,這禮物我很喜歡。”

阿蠻看都不看玉佛,深邃眸光一錯不錯只瞧著沈稚。她喜歡的不是玉石,而是故事。

他極熟稔的拉開墻上花梨閣,默默尋一處空著匣子將小玉佛放了進去。

“小姐喜歡便好。此番行軍倉促些,下次我定將更巧妙的傳奇之物帶回來。”

沈稚淡淡笑了笑。

至於阿蠻之前所說“兇夷異寶”,她只當是少年意氣凡事喜歡誇張些,並未往心裏去。

日日的朝夕相伴,阿蠻在她心中依然是那個頑皮的少年護衛。完全沒有意識到,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堂堂昭武校尉、郭將軍愛徒,早已長成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少年將軍。言出必行,一諾千金。

“對了,這玉佛你從何而來?可是關州哪個世家的家傳之物?”

阿蠻看著她笑,“小姐再猜。”

沈稚認真思索,忽然面色一變,“你們不會去了漠北吧?軍報上短了十五日的空缺,我急得日日……”

阿蠻差點嗆住,慌忙截道,“兇夷之物也不一定就在兇夷之地!小姐,這玉佛其實就在燕雲!不過…沒流到關州,是在燕陽王封地得來的。”

北境守軍往來中原,向來從燕陽王封地借道。不過,定國侯府和燕陽王府一向淡淡,即便是定國侯爺親至,封地屬官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怎麽沈瑞去了一趟,反而得了件寶物回來?

而且在阿蠻手裏,這便更奇怪了。

“你別賣關子,快說吧。”

阿蠻見沈稚註意力轉了過來,不由得長舒了口氣。面上分毫不顯,那張異族特征明顯的俊俏面龐上,漸漸浮出神秘之色,“北境軍平叛歸來,照舊例要從平陽府外東縣借道。那日核了公文正要出城門時,有個小廝找到了東山。”

“說他家的公子想求見瑞少爺。”

“東山問他家公子是誰,那小廝就是不肯說。逼急了也只是伸手指,暗暗比了比城門上的燕陽王旗。只說他家公子仰慕小侯爺已久,今日在私人小園設宴,請小侯爺賞臉一敘,必不會失望。”

沈稚秀眉微蹙,“酒無好酒,宴非好宴。只怕還有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我哥去了沒?”

阿蠻有點委屈,“小姐怎麽就不問問阿蠻去了沒?私人小園呢…萬一阿蠻被些什麽‘烏七八糟’的給近了身呢?”

沈稚被他逗得直笑,玉雪般的面頰上浮出兩個淺淺梨渦,“你個小孩兒懂得什麽……莫要學大人說話。”

阿蠻有幾分不服氣。悶聲扭過頭去,幹脆不再說話。

沈稚就更想笑了。捏捏他的臉蛋,將那英朗帥氣的小將軍捏成個面團模樣。

阿蠻閉著眼睛也不吭聲,由得她搓圓揉扁。

沈稚柔聲哄他,“好啦,就當是我說錯了好不好?我們阿蠻長大了……”

兇夷侍衛驟然睜眼,深邃的眸光看得沈稚一怔,心中忽然一跳。還未等回過神來,她的侍衛已經兩三步繞過中間小桌,直逼到她荷葉椅的側面。

兩人此時挨得極近,他彎身將雙手撐在荷葉椅的扶手上,幾乎將沈稚攬在懷裏。金棕的眸光幽黯深邃,俊朗到有些耀目的異族面容在燭火映襯下也格外的蠱惑人心,他的聲音似乎比從前低沈,“小姐,你仔細看看阿蠻。”

聲音微微啞澀,“我真的長大了。”

能不能,別老把他當成孩子?小姐會溫柔地摸他的頭頂,給他梳發,捏他的臉,甚至偶爾會順手把糕餵給他吃……

他都喜歡。

喜歡得不得了,喜歡到心都痛了。

可是……她之所以能自然而然地做著這些事,完全是因為把他當成一個孩子!

為什麽呢?他們明明一般大啊。

汀荷院的小丫鬟們有幾個見了他會臉紅。

他也因為年紀到了,被挪到隔壁的石蕪院去住。

為什麽偏偏只有小姐看不見他的成長。還是說其實在她眼裏,真的把兇夷獸奴看成野蠻猛獸一般,不能算仆婢下人?只是“獸”而不是“奴”?

那幹脆就把他挪到獸園裏去好了!

阿蠻知道自己想得不對。他的小姐對他有多疼寵多照顧他當然知道……

可又由不得他不多想,他是府中唯一一個曾住在汀荷院中的男丁。除了把自己歸到黑花猞猁、碧影小靈珠一類……他想不到旁的解釋。

阿蠻知道是自己的毛病。他經常會把小姐怎麽想他放在第一位去考慮。重要程度遠遠大於他自己的想法。

但是那又能怎麽辦呢?

他作為瘋傻的南朝女奴生的雜種,出生時就背負了原罪。無論是他親身經歷過的暴力、排擠和冷眼,還是夢中預見的殘酷刑囚生涯……他在漠北的生活都是黑暗而殘忍的。而那些暗無天日中,唯一能帶給他溫暖和希望的,只有她。

說來可笑,他的小姐遠在南朝都城,與他素未謀面。卻救贖了遠在漠北,為了活命而苦苦掙紮的少年。

倘若當年夢中所見只有落入耶律方金之手,年幼的臨羌可能早早就因絕望而放棄了。試問天下有幾個半大少年能忍受長達三四年的亡命生涯?不能安睡,不能露出面貌,甚至不敢留下一星半點兒生活的痕跡。

多少次躲避搜捕時命懸一線,無數次他以為死定了。最後他都逃出來了。而支撐他堅持下去的力量,就是為了如今的生活,為了此刻這樣。

那些美好的溫暖、體貼和關懷,如夢中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所以,他把他的小姐看得比自己重要,有錯嗎?把她的想法和歡喜淩駕在自己的感受之上,也理所應當吧。

即便明知是毛病,他也不願改。

改也改不了。

只除了一樣,有的時候他能感受到心中的野獸,在瘋狂地叫囂著獨占。他想獨自擁有她,想要她的眼睛只看著自己,耳中只聽著自己。這種瘋狂的執念深入骨髓,夜深時會隨著血液流淌全身。

但阿蠻知道自己不會發瘋失控。因為他的小姐的感受,永遠是在他自己之上的。如果她不開心,他就永遠也不會做。她喜歡他像個孩子、像個無害的小動物,他就能壓抑住兇夷人骨血裏劫掠欲,專心地扮演好一個這樣的玩物。

他甚至學會了用頭蹭著她的掌心撒嬌。

天知道,在漠北時那些兇夷小孩若是敢碰一下他的腦袋,他就把他們的胳膊擰下來。

所以,一旦知道小姐其實並不真的在意他,他也會跟著她的感受,一起輕視自己的吧。

*

沈稚身後是椅子,前面是自己的異族護衛。

他確實長高了。肩膀寬,手臂也長。這個姿勢幾乎將她圈住,只是無論語氣怎樣的迫切,姿態卻仍恭卑守禮得很——他不會去俯視沈稚,讓她仰頭看他。所以修長的雙腿委屈地蹲跪著。

此刻還陷入莫名其妙的自棄情緒中。

作者有話要說:情節斷不開,更晚啦。

一會兒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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