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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赤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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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明帶人到了鎮國公府, 說是榮恪回來看了一趟就到軍營裏去了,一行人騎了快馬追出城門,一直追到軍營裏去,秦義將他迎進榮恪的軍帳,榮恪正和數名將士圍坐著吃午飯,瞧見他起身向外,客氣說道:“這兒人多,軍帳外說話。”

看到薛明遞過來的寶刀,不置信接過去抽刀出鞘, 指尖輕撫過赤紅的刀身,食指在刀刃上輕輕一抹,滋得一聲, 鮮血噴濺而出。

薛明嚇一跳,秦義喊一聲爺。

“赤烏。”榮恪不顧滴血的食指, 怔怔看著手中的刀低聲說道。

“是赤烏。”他舉起刀身向著太陽,刀身映著血色, 泛出刺目的紅光。

“真的是赤烏,哥哥的赤烏。”他的聲音發沈,低低說一聲牽馬。

秦義小跑步牽了馬過來,他提著刀飛身上馬,縱馬疾馳而走。

出了軍營漫無目的策馬飛奔, 胸臆間憋悶得難受。

十八年前哥哥被擡回來後,已經不能說話,身上幾處致命的傷口不停有鮮血湧出, 他的臉色越來越白,白得像紙,他一一看過圍在身邊的親人,最後落在他臉上,他擡起手向他示意,他靠了過去,哥哥抓住他的手,用盡最後的力氣朝他微笑,他的唇角剛剛翹起,手就垂落下去。

哭聲四起,他緊咬著唇從人群中擠了出去,瘋跑著沖向戰場,一寸一寸翻找著,尋找哥哥的赤烏刀,赤烏是哥哥的一部分,赤烏刀上留著哥哥的靈魂。

他沒有找到,他找了十八年,今日方失而覆得。

他松開扯著馬韁的手,兩手將赤烏緊緊抱在懷中,從疾馳的馬背上躍下,重重摔在山道旁的荒草坡上,沿著山坡向下滾落,直到一叢荊棘將他攔住,他扯起唇角一笑,轉身向坡頂上爬去,爬了幾步停住了,翻個身直挺挺躺在冰冷的泥土裏,仰望著湛藍的天空,有淚珠順著眼角一滴滴落了下來。

鎮國公領了太後賞賜後行為失常,手抖著聲音也抖著,食指劃過刀刃,也不顧指尖滴著血,騎上馬就跑,薛明指指他縱馬狂奔的身影,又低頭看向地上血跡,訥訥對秦義說道:“鎮國公還沒謝恩呢。”

“請中貴人到帳中稍候片刻。”秦義客氣比手,請進帳中熱情招待。

薛明等啊等,等到軍營裏吃過晚飯,鎮國公回來了。

一瘸一拐牽著馬,灰頭土臉十分狼狽,臉上沾滿了泥水,身上的衣裳破了好多處,低著頭也不理人,秦義跑過去牽了馬,他自顧抱著那把刀進了自己軍帳。

秦義指指軍帳裏面,對薛明陪個笑臉:“瞧這情形,中貴人還是別等了。”

薛明拱拱手:“再晚些宮門可就下鑰了,我只能回宮,照實稟報太後。”

說著話剛要走,鎮國公出來了,陰沈著臉看著他,聲音低啞說道:“還請回稟太後,此次比武,我榮恪定要贏過衛國公。其餘的,不必多說。

薛明趕在宮門下鑰前進宮,寶慈宮內亮著燈,柳真說太後一直在等他。瞧見他進來,有些急切問道:“怎麽才回來?鎮國公那兒出什麽事了?”

薛明在回來的路上就想好了,鎮國公讓回稟的話要說,其餘的,也得說。

聽他繪聲繪色一說,溫雅皺了眉頭,他怎麽會受傷?從馬身上摔下來了?沒想到他反應如此激烈,自己將赤烏刀給他,是不是錯了?

可他充滿鬥志,說是定要贏過衛國公,也許沒有錯?

隔日見過四位輔臣,馮茂留了下來,說是昨日去過了軍營,溫雅忙問鎮國公傷勢如何,馮茂搖頭:“腳腕扭了一下,倒是沒有大礙,軍醫說貼幾日膏藥就好,手指頭劃破出血給凍住了,郎中說再回來晚些,就得截去了。”

溫雅松一口氣。

馮茂疑惑道:“問過他是怎麽回事,說是縱馬太快,從馬背上摔下來了,笑說只是些皮肉傷,不用大驚小怪。可臣就是奇怪,他的騎術相當精湛,他的馬又是千裏挑一的良駒,就算在馬上睡著了都不會摔下來,除非他自己找死。”

溫雅捏一下手指:“駙馬可聽說過赤烏刀?”

“聽過,是榮麟的兵器。榮恪一直在找,找了十八年也沒找到。”馮茂說道。

“一直在宮裏,前日我為了激勵他,賞給了他。”溫雅抿唇看向馮茂。

馮茂恍然大悟,“他帳中書案後墻上掛著一把刀,刀上罩了雲錦做的罩子,臣想拿下來瞧瞧,他攔住臣虎著臉說許看不許動,臣還琢磨呢,榮二也不是那麽小器的人,原來那是赤烏刀。對了,他聲音嘶啞,一定是哭過了。也是,魂牽夢縈十八年,終於找回來了,不痛哭一場才怪。”

溫雅心裏縮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麽,只對馮茂擺了擺手。

馮茂躬身退出,出了殿門瞧著翟沖竊笑,心想榮恪尋回赤烏刀,校場比武一定能贏,太後一定會賞他個宮裏的差事,你小子就等著吧。

翟沖面無表情,沒搭理他。

十月祭拜皇陵,十一月冬至祭天,太後很忙,沒有召見過榮恪,榮恪老老實實呆在軍營,沒進過城,沒有回過家中,也沒有求見太後。

只馮茂不時前來軍營探望,然後再去宮中給太後傳遞消息。

這日說:“鎮國公擔憂己方將士與他方將士同在禁軍多為故人,甚至為親朋好友,待到對陣時,看到熟臉下不了手。”

太後沈吟道:“古有儺戲,儺面具粗獷雄偉,不如雙方戴上儺面,只以盔甲顏□□分敵我。”

他日又說:“鎮國公說兩相佯裝對陣,不如真刀真槍來得痛快。”

“同為禁軍並非敵我,只可切磋不可傷人,點到為止。”太後微笑,“不如讓工部趕制未開刃的刀槍,兵刃上塗紅漆,要害處染上紅漆就算陣亡,非要害處算受傷,傷亡者多的一方,自然就是敗了。”

“鎮國公說他與太後想得一樣,只是慢些,太後當時就能想出,他得琢磨上一天半日才能有主意。”改日馮茂又來,笑對太後說道。

溫雅笑而不語,手輕輕捏一下袖子裏的熏球。

馮茂又說:“鎮國公還說,這次來不及了,日後軍中演練,就分成兩撥對攻,不用儺面也不用未開刃的刀槍,更不用紅漆,只需勝者重獎,敗者重罰。”

太後笑道:“如此甚好,就這麽做。”

眼看著快到十一月底,太後問馮茂:“鎮國公那兒,如何了?”

“成竹在胸。”馮茂笑道,“屆時太後可會親臨?”

溫雅說會,說著話拿過案頭一只琉璃盅給馮茂看,馮茂隔著琉璃瞧得清楚,笑說道:“好喜氣的小姑娘,可是要給鎮國公討個好彩頭?”

溫雅搖頭:“你只要告訴鎮國公,在我這兒看到了這個。”

馮茂不明就裏,依然忠實傳話,榮恪一聽喜上眉梢:“你是說那個石雕被太後用琉璃盅罩著擱在案頭?”

“我瞧著是個泥人。”馮茂乜斜著眼看向他,“你怎麽知道是個石雕?對了,你有石雕的手藝,那熏球就是你一刀一刀刻出來的,難不成,你刻了一個小姑娘送給了太後?”

榮恪不理他的話茬,只瞇著眼笑:“她喜歡就好。”

“難道說,你刻的是太後小時候?”馮茂探究盯著他。

“你少廢話。”榮恪不耐煩道,“你只管傳話就是。”

“只管傳話?”馮茂擼了擼袖子:“把爺當成什麽了?傳信的青鳥?還是報信的紅娘?”

紅娘二字一出,兩個人都楞住了。

馮茂先回過神來,拍一下嘴說道:“我是張破嘴,說的都是渾話。”又指著榮恪,“那可是當朝太後,你可萬萬不能有任何不恭敬的想法。”

“我若是有呢?”榮恪挑眉看著他。

馮茂擺擺手:“以後再細說,先練兵去,比武輸了,再有任何想法都白搭。”

十一月二十八這日,太後和皇上駕臨禁軍軍營,校場邊搭起一座彩樓,太後皇上三位輔臣內閣各位大學士各部堂官並十幾位兵部官員,按座次高高坐著,翟沖騎馬繞著彩樓來去巡視,內禁衛或明或暗各守其位,森嚴戒備。

校場上一片歡騰,鼓聲隆隆號角轟鳴人喊馬嘶,溫雅於千萬人中一眼瞧見榮恪,頭戴銀盔身穿銀甲,腰跨赤烏刀,黑色刀柄銀色刀鞘,腳蹬戰靴,騎著一匹黑色駿馬在自己的隊伍旁邊逡巡。

榮恪逡巡一圈,縱馬來到隊伍前方,端坐在馬背上擡目朝彩樓上望去,居中禦座上的人影青紗遮面,深衣青裳外罩黑色狐裘,頭戴兩博鬢和花釵十二樹,高高在上,尊貴威嚴。

他笑了起來,抽刀出鞘,將赤烏高高舉在空中,赤紅的刀身映照著初升的冬陽,似乎耀著血光。

紅光劃過天空,校場迅速安靜下來,靜默中響起嗚嗚嗚的號角之聲,徐泰高踞點將臺,親自擂響戰鼓,校場外大炮齊發,校場內三軍雷動。

校場比武對陣,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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