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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月夜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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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更衣後,將要面呈太後的一應物事備好,喝了解酒湯又喝茶,確認沒了酒味兒,默然靜坐著等候召見。

緊張得手心發麻嗓子發幹,自我解嘲得笑,我怕小太後嗎?見了好多次,說過很多話,還閑話過家常,有什麽好怕的?

可就是緊張,越那麽想越緊張,心在胸腔裏怦怦怦撞擊,心跳聲大得自己都能聽到,手撫上額頭,額角竟有細汗。

無奈站起身踱步轉圈,窗外夜色漸濃,茫然看著窗前的樹影,莫非是在做夢?

手狠狠掐上大腿,疼得跳了起來。

漏刻緩慢到了子時,窗外下弦月東升,隱約有鼓樂聲傳來,應該是祭月儀式開始了。

子時過了醜時,直到寅正,有人在外輕輕叩門,打開門疾步向外,柳真站在廊下,恭謹說道:“太後召見,鎮國公請跟我來。”

穿過重重回廊,一直進了後花園,曲徑通幽處月照荷塘,臨水的亭子裏站著一個窈窕的身影,身披月白的披風,正仰臉瞧著東邊天空的半月。

他大步走了過去,站在亭子外躬身施禮:“臣榮恪見過太後。”

“免禮,過來說話。”太後朝他招招手,他跨進亭子,將懷裏抱著的大小盒子擱在旁邊石桌上,面對太後站著。

月色照在她的臉上,瑩白細嫩眉眼精致紅唇微翹,瞧見他進來,攏在一起的兩手慢慢張開,掌心裏躺著那只石雕的熏球,微笑問道:“這個,是你給的?”

榮恪楞了楞,溫雅說道:“因為我的家事,害你不能在府裏過中秋。中秋節的時候,我請了老夫人和夫人進宮夜宴,麗貴太妃跟老夫人閑話,說她苦夏,自入夏以來一直睡不安穩,老夫人就說國公府有幾個稀罕的熏球,每位女眷分了一個,應該還剩著一個,要回去找找,十六日打發人進宮,說是翻遍了也沒找到。”

“這熏球雖稀罕,也就是能冬暖夏涼,能助眠的是裏面的香料。太後不用分給麗貴太妃,如今都是深秋了,麗貴太妃也用不著,明年入夏前,臣再跟西域商人要一罐上呈麗貴太妃。”榮恪笑看著她,心想那香是你獨有的,不能分給別人,回頭就算再有,也得在香味上有所不同。

溫雅嗯了一聲,又將熏球攏在掌心,指了指他身旁石桌:“那些呢?都是什麽?給誰的?”

說著話坐在石凳上拿起盒子一一細看,榮恪一瞧,石凳上鋪了厚厚的錦墊,想來是身邊人心細,侍奉得周到,回頭瞧向不遠處侍立的柳真和芳華,笑著挪了幾步,站在風口為她擋著秋風。

溫雅打開最上面的盒子,喚一聲芳華,芳華笑著跑了過來,溫雅笑道,“胭脂,你的。”芳華興奮得紅著臉,喜孜孜行個萬福禮,“芳華謝姑娘賞賜。”

溫雅搖頭:“是大人給你的。”

“芳華謝大人賞賜。”芳華吐吐舌頭,又行個萬福禮。

“水粉,芳華的,珍珠項鏈,一對耳墜子,芳華的,一對金釵,芳華的,一對玉鐲子,芳華的,都是你的。”芳華大小盒子兜了滿懷,歡天喜地退下了。

溫雅看著最底下的木匣,輕拍一下手抿唇說道:“就剩一個了,打開瞧瞧是什麽。”

打開來看著一排憨態可掬的泥人,呀了一聲笑著看向榮恪:“是給柳姑姑的吧?還是,給我的?”

“給柳姑姑的,這個叫做惠州泥人,溫總督說柳姑姑是惠州人。”榮恪忙說道。

溫雅喚一聲柳姑姑,柳真慢吞吞過來,不像芳華一般歡天喜地,似乎也忘了行禮稱謝,面無表情將木匣接過去抱在懷中。

“我竟不知道柳姑姑是惠州人。”溫雅笑看著她。

“奴婢打小被賣到溫府,不記得家鄉何處,是大人幫著奴婢打聽到的。”柳真恭謹說道。

“家裏可還有親人?”溫雅忙問道。

柳真搖頭:“沒人了,只找到幾個同族的,也都出了五服。”

溫雅和煦說道:“這泥人做工精巧細膩,憨態可掬滿是喜氣,柳姑姑回去擺在房中,看上一眼心情就好。”

柳真依然面無表情,說一聲是。

溫雅看向榮恪:“我心裏一直當柳姑姑是親生的姑母。”

“臣看出來了。”榮恪笑說道,“太後和柳姑姑十分親近。”

柳真笑了笑:“時候不早了,姑娘有什麽話,盡快問鎮國公,奴婢去那邊候著。”

說著話退至剛剛站立的花蔭下。

“沒有了?”溫雅眼巴巴看著榮恪。

“有啊,溫總督給太後帶了禮物。”榮恪說著話,忙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遞了過去。

溫雅期冀打開來,玉牌在月色下發著粉潤的光,其上雕刻的金鳳栩栩如生展翅欲飛,呀了一聲指尖撫摩上去笑說道:“真美啊,我佷喜歡。”

又舉起來對著月色去看,月光將玉牌染成粉紫,玲瓏剔透流光溢彩,右小角隱隱有個透明的小字,雅。

“是父親的筆跡,是父親親手所刻。”溫雅笑靨如花,扭頭問榮恪道,“那一塊墨玉的呢?還給我。”

榮恪拍一下心口,感覺著掌心裏的方塊,面不改色心不跳說道:“回來的路上不小心給丟了,還望太後恕罪。”

“丟了?”溫雅楞楞看著他,“竟然給丟了?”

“是臣不小心,請太後責罰臣。”榮恪忙躬身說道。

“算了。”溫雅指指石桌上的熏球,“就當是你送熏球的回報,以後你可不能因為這熏球再跟我要賞賜。”

榮恪一揖到底,喜孜孜說一聲遵命。

“那可是父親送給我的及笄禮,乃是父親親手雕刻,因為那個,手都劃破了。”溫雅到底不甘心,哼了一聲撫摩著手中新的玉牌,“我懂了,那塊被你碰過了,父親才特意給我一塊新的。”

榮恪也在心裏哼了一聲,我碰過怎麽了?我碰過便不香了嗎?又一想,太後的及笄禮是我的了,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神采飛揚。

溫雅奇怪看他一眼:“你過來,坐下說話。”

榮恪忙到她側面坐下,幽香撲鼻,心潮起伏怔怔發楞。

她擡頭看著東邊的明月:“你跟我說說江寧的事。”

榮恪知道她心急,要不也不會連夜見他。忙斂了心神簡潔敘說去往江寧的情形。

聽到他求見溫總督,雖然他好端端坐在眼前,溫雅還是有些急:“即便是道聽途說,先搜集回來讓我知道,然後再設法查證才對,怎麽能冒險進總督府去?我父親為難你了吧?”

榮恪點頭說是,接著敘說總督府的事,說到溫總督讓人秘密處置了他,溫雅搖頭:“就知道我父親不是那麽好見的,不高興了才不管你是欽差還是國公,照殺不誤。”

“沒錯。”榮恪笑道,“好在臣有太後賜的護身符。”

溫雅安靜聽他接著往下說,直到他說完,點頭說道:“雷厲風行,確實是我父親的行事風格。”說著話又蹙了眉頭疑惑道,“只是那關氏,竟然就那樣被削去了腦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溫總督本有回護之心,可一聽關留旺自稱是太後的舅舅,又一聽太後因此傷心勞神,沒有絲毫猶豫就下了手,溫總督還說,江寧是太後永遠的後盾,絕不會給太後惹任何麻煩。他說關氏的事是他的疏忽,以後不會了,臣回來前,總督府上新來了一位劉婆打理內宅。”榮恪忙說道,“臣大著膽子前往總督府,就是要拿溫總督的愛女之心做賭註,事後才知道,溫總督對太後的關懷愛護,為太後思慮得周全長遠,遠遠超出臣的預料。”

“我封了太後,父親沒有上賀表,我以為他在生我的氣,原來他是為了免去遭人猜忌,聽說他寵愛關氏到任她被稱作小夫人,我以為他會回護妾室,沒想到他會為了我,毫不猶豫殺死她,家中來了個劉婆?就是說,父親再也不會納妾了。”溫雅低下頭淚盈於睫,“離開江寧前,我與父親發生爭執,父親的眼淚都下來了,他拼命掩飾,以為我沒有看見,其實我看得很清楚,回到房中後自責不已,有些後悔答應先帝,淩晨的時候父親來到我房中,他兩眼赤紅,向來愛惜的胡子也亂了,他對我說,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皇上愛重你,你就跟著皇上進宮吧,好過在總督府,被內宅瑣事耗去光陰。”

她低著頭,聲音平穩得一如往日閑談的時候,榮恪沒有留意到她的悲傷,感慨說道:“溫總督愛女之心,令臣想起先父,感懷不已。天下間兒女愛父母,實不及父母愛兒女的萬分之一。”

“遠嫁千裏,不能承歡父母膝下,是我不孝。”她的眼淚滾落下來,滴滴落在手中玉牌之上,啪嗒啪嗒的聲音很低很輕,榮恪卻覺得像一下一下砸在自己心上,他忍不住起身過去,半跪在她面前,扯出袖中的帕子為她拭淚。

她淚眼模糊看著他,身子猛然前傾,額頭抵上他的肩膀,淚水湧出來,濕透了他肩頭的衣衫。

榮恪的心擰在一起,朝她靠近了些,輕聲說道:“別哭,是我說錯了話。”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4月9日)入V,上午十點三更,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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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寅正,淩晨四點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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