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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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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慶門,一隊鐵盔鐵甲的內禁衛迎面而來,為首的那個喊一聲停,大步來到他面前歪頭看著他:“看著面生得很,難不成這位就是鎮國公?”

眼睛看著他,卻是向領路的那位內禁衛發問。

那位忙說一聲是,他繞著榮恪轉了一圈,鼻子裏哼了一聲,擺了擺手道:“知道了,走吧走吧。”

榮恪也歪頭看著他,笑說聲不忙,問道:“閣下就是張誠?內禁衛統領?衛國公徐泰的內侄?張統領這滿頭大汗,是剛舉過石鎖嗎?如今能舉到一百個了嗎?”

那日遭到太後敲打,徐泰出垂拱殿直奔張誠的值房,當著眾人的面指著他鼻子劈頭蓋臉把他大罵一通,勒令他趕快減去一身肥肉。徐泰又怕他偷懶,每日太後召見議事後出來,親自監督,頭一日,張誠只舉十幾下就趴在地上了,後面被徐泰連打帶罵有所長進,不過還是不到一百個就軟倒下去。

這石鎖典故在京中瘋傳,婦孺皆知,有人就調侃說:“若宮中進了刺客,你們說是張統領追殺刺客呢?還是刺客追殺張統領?”

榮恪這麽一問,其餘的內禁衛都低了頭偷笑,雖然京中瘋傳,可沒人敢當面嘲笑,張誠惱羞成怒,蹭一下拔出腰刀朝榮恪砍了過來,榮恪側身躲過,低聲笑道:“大內禁地對著一等公舞刀弄槍,張統領這差事,是不想要了。”

張誠有徐泰做靠山,霸道慣了,又欺負鎮國公在京中無權無勢,持刀又砍,榮恪又躲,他再砍,榮恪再躲。

三次都被他躲過,張誠更覺得在屬下面前沒臉,發了狠勁使出絕活,刀光閃過,一個餓虎撲食。

這一次榮恪卻沒躲,而是正面相迎,閃電般伸手鉗住了張誠舉刀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掰,就聽哢擦一聲,張誠手中的刀落在地上,跳著腳殺豬一樣嚎了起來:“我的手,我的手……”

瞥他一眼大步向外,張誠在身後嘶喊:“等著,你等著……”

榮恪沒理他,徑直出了宣德門。

馮茂正等在宣德樓外,看到他身影,小跑步迎了上來問道:“怎麽樣?”

榮恪一伸手,秦義忙遞上帕子,他用力擦著手淡淡說道:“斷了張誠的手腕,內禁衛統領可以換人了。”

馮茂楞了楞:“你惹他做什麽?”

“他先惹我的。”榮恪扔開帕子邊走邊說,“以為傳言誇張,今日親眼一看,腆著肚子,走路都氣喘,這樣的人怎麽保衛宮禁安全?”

“宮禁安不安全,關你屁事啊。”馮茂罵道。

“確實不關我事。”榮恪搖頭一聲低笑,“我沒忍住。”

“你是那不能忍的人嗎?你不是說回京後做縮頭烏龜嗎?怎麽剛見過皇上太後就出頭了?惹了張誠不要緊,可你惹了他就是得罪徐泰。”馮茂苦口婆心。

榮恪沈默片刻:“得罪就得罪,榮家和徐家四代恩怨,多這麽一樁不算什麽。”

“不說了不說了。”馮茂瞪他一眼,認真問道,“你見了太後,覺得怎樣?”

“很有趣。”榮恪唇角翹了起來,“明明是個小姑娘,板著個臉老氣橫秋得說話,她私下裏也這樣?裝的吧?”

“我不是問這個。算了,改天再說。”馮茂沖他拱拱手:“你先回去,我進宮一趟。”

他匆匆進了宣德門,秦義牽了馬過來,榮恪翻身上馬,風馳電掣從十裏禦街飛馳而過。

一進燕子巷,秦義指著府門方向說道,“爺,大門外站著那幾個人,像是官差。是工部派來修房子的嗎?”

“不會那麽快。”榮恪笑笑,“估計是刑部派人拿我來的。”

說著策馬走到近前從馬背上躍下,一個官員模樣的人過來畢恭畢敬見了禮,小心謹慎說道:“下官黃忠見過國公爺,下官乃是刑部主事,田尚書打發下官請國公爺去刑部衙門一趟,問一問內禁衛統領張誠的事。”

黃忠不敢看榮恪的神色,低著頭小心說著話,心裏叫苦不疊,這樣一樁苦差事,怎麽又攤到我頭上?怎麽又是我?倒黴的怎麽總是我?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那只是說說而已,這些王公貴族一旦犯案,請到衙門問話難於登天,定罪下獄就更是難上加難。

好在他只管將人請到,不管問案定罪。可是如果鎮國公拒絕前往呢?

他決定用老招數,先裝可憐博取同情,他一遍一遍打著腹稿,您老人家要不去的話,上鋒怪罪下來,輕則罰俸重則丟官,下官家裏上有八十歲高堂老母,下有繈褓中孩兒嗷嗷待哺,一家老小全仗著下官那點微薄的俸祿……

正思忖著,頭頂傳來一聲痛快的回答:“好啊,那就隨黃主事走一趟。”

黃忠喜出望外,恨不得親手為國公爺牽馬墜蹬,榮恪卻不上馬,牽馬緩步而行,正想找人問些事,就有人送上門來。

黃忠此人,聽其言觀其行,必是老手,在刑部專管請達官貴人過堂,他這樣的人自然最能看清眉眼高低,對京中情勢定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當下微笑道:“我剛回京城,許多事不懂,想要向黃大人請教一二。”

黃忠因此次辦差太過順利,正有心回報幾分,當下拱手說道:“國公爺盡管問,下官知無不答言無不盡。”

一路閑談,榮恪專問各位大學士和六部大員的內宅,誰家夫妻恩愛誰家妻妾成群誰家兒女爭氣誰家盡出紈絝,黃忠心裏大感詫異,為何要問這些?難不成國公爺興趣獨特?心裏疑惑,還是把知道的都說了,後面跟著的差人聽到這些,也跟著興趣高漲,不時湊趣補充幾句。

到了刑部衙門,黃忠松一口氣,對進來的魏主事瞧瞧豎一下大拇指,意思是鎮國公好說話,這差事好辦,魏主事臉上愁苦去了大半,兩眼有了神采。

雜役上了茶水,魏主事與榮恪客套幾句開始文案,他態度謙恭,問話卻滴水不漏,顯然也是老手。

照例問過他姓名,核對了身份。問道:“內禁衛統領張誠,可是被鎮國公所傷?”

榮恪說是,他又問道:“可是握住其手腕用力向下?”

榮恪說是,他循循善誘:“鎮國公出身將門,自然知道那樣可能會導致其手腕折斷。”

“沒錯。”榮恪大言不慚回答,“準確得說,我就是想斷了他的手腕。”

魏主事點點頭,將供狀遞了過來:“那就請鎮國公簽字畫押。”

榮恪仔細看著供狀,問道:“簽字畫押後,就該將我收監了吧?”

魏主事問案順利,表情更加輕松,聽到榮恪此問,斟酌片刻,謹慎點了點頭。

“然後呢?關押?罰俸?削爵?”榮恪微微笑了起來。

魏主事輕咳一聲:“國有國法,不過也要看對方追究的程度,張統領乃是衛國公徐泰的內侄,沒吃過這麽大虧,照衛國公的說法,張統領乃是武人,武人斷了手也就相當於沒了命。”

“那是要我抵命?”榮恪兩條長腿伸展開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坐姿愜意逍遙,“當時張誠提刀撲過來要殺我,我躲開了,他砍了三次我躲了三次,然後又提刀來撲,一副拼命的架勢,我眼看躲不過,為了保命只好反抗自衛,不得已折斷了他的手,我說的這些話,在場的內禁衛都可作證。”

魏主事楞了楞,榮恪笑了起來:“所以,我要反告張誠一狀。當然了,內禁衛是張誠的屬下,也許會偏袒他,我記得,遠處還有幾位灑掃的小黃門,紫宸門下陰影內站著看熱鬧的中官,人證很多,魏大人可以一個一個去問。”

魏主事嘆了口氣,就知道不會這麽容易,只好客氣恭送鎮國公,在刑部衙門外,鎮國公上馬回身,沖他客氣拱手,道一聲辛苦,然後策馬揚長而去。

苦笑著回頭看向出來看熱鬧的黃忠,黃忠也苦笑:“走吧,一起去稟報丁大人,就說這案子我們管不了,挨打受罵還是罰俸,我們認了。”

“也只能如此了。”魏主事嘆一口氣,“鎮國公回京前,朝中偶有議論,說是較其祖輩相差太遠,庸碌無能,這一看才知,心機深沈,難以對付。”

黃忠搖頭:“來路上,鎮國公對我極其客氣,問了些雜七雜八的事,魏兄聽聽,他為何要問這些?”

魏主事沈吟片刻,大步往裏走著說道:“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位公爺太是個人物了。”

“魏兄,我沒明白。”黃忠追了上去,魏主事搖頭輕笑,“他想打聽這些朝堂大員的才幹和人品,可是不能直接問,直接問了,你也不敢說,他問些家宅閑話,你自然肯說,跟著的人再一起哄,這一路行來,他知道了很多,不虛此行啊。”

黃忠用力拍一下額頭:“原來如此,還是魏兄高明。”

鎮國公榮恪毆打內禁衛統領張誠一案,雙方各執一詞,眾多人證說辭不一,起先張誠有徐泰做靠山,鎮國公榮恪爵位雖高,在京城沒有人脈,方太師與其父雖是故交,卻氣呼呼表態不管,刑部尚書李德敬在衛國公威逼之下,正想借著張誠的傷勢偏袒他,大長公主駙馬馮茂跳了出來,為鎮國公榮恪作保,李德敬被兩頭夾擊,跑到相國府找孫相討主意。

於是,此案鬧到了太後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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