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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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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園中有一個紫藤花架,因多年無人打理,架子上藤蔓瘋長,如今正是紫藤花吐艷時節,一竄竄蝴蝶狀的花朵葳蕤垂下,如夢如幻,燦若雲霞。

馮茂猛得站住腳步,呆看著眼前紫色的瀑布,喊了聲秦義。

“駙馬爺看到這紫藤花是不是詩興大發?”半大小子秦義機靈說道,“小的這就去拿文房。”

花架後走出一人,長身玉立烏眸含笑,聲音溫潤而純凈,“吃貨眼裏不會有詩,駙馬爺是想吃紫蘿餅了吧?”

咕咚一聲,馮茂咽下一大口口水,指著紫藤花對秦義道:“揀最嫩的摘上一大盆,回去做紫蘿餅,延平最愛吃了,我比她還愛吃。”

秦義撓撓頭,哦了一聲。

“知我者,榮兄也。”馮茂向前一步,看著榮恪擰了眉頭,“以前你沒有官職在身,也沒人認識你,偷跑回來也就罷了,現在你可是當朝一品鎮國公,封疆大吏非詔回京可是死罪。”

“別啰嗦了。給你帶了一壇遼東的燒刀子,喝不喝?”榮恪在前,馮茂在後。

馮茂又咽一口口水:“下酒菜呢?”

“牦牛肉幹。”進了一個把角的小書房,榮恪指指榻上的小幾。

馮茂看著小幾上一大盤牦牛肉幹和一大壇子開封的酒,吸一吸鼻子,酒香醇烈,一聲歡呼跑過去盤膝坐在榻上,倒滿兩個陶制大海碗,不等榮恪坐下,跟對面的碗碰了一下,仰脖子一氣喝幹,抹一下嘴角說道:“太痛快了,京城這酒軟綿綿的,還加什麽花香果香,不夠勁。”

榮恪施施然坐下,抿一口酒看著他:“怎麽?許我進京嗎?”

“許不許的,你不都進來了嗎?”馮茂撕一塊牦牛肉幹,嚼著點頭:“嗯,香,好吃,還不硬。”

“剛出欄的小牦牛做的。”榮恪說道。

“為了口腹之欲,真殘忍。”馮茂滿臉不忍,又狠狠撕下一大塊。

他大嚼著說道:“是這樣,今天在垂拱殿東暖閣……”

“咽下去再說。”榮恪皺眉看著他。

馮茂咽下去又喝半碗酒,把今天太後召見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問榮恪道:“你也預料到不會準你進京了吧?為什麽要上折子?其實你想回來,盡管偷偷回來就是,也沒人認得你。”

“我是想,讓整個國公府的人都回京城。”榮恪看著他。

馮茂嗆了一口:“常言說在京的和尚出京的官,小官兒們都巴不得外放呢。你現在是堂堂一品國公,幽雲十六州歸你掌握,說白了,你就是土皇帝,為何要回到京城來?”

“是這樣。”榮恪的臉略微緊繃了些,“幽雲之地嚴冬漫長氣候酷寒,極易誘發肺疾和心疾,我們家上四代的男人都是因為心疾去世,沒一個活過六十的。我父親四十多歲開始發病,如果那會兒能回到京城好生將養,也不至於驟然離世,我勸過,可是沒用。我祖母如今七十有四,心肺都有毛病,一到冬天就不敢出屋門,我母親因為父親去世的打擊,病倒在床,犯了咳疾,痰中帶血……”

他說著話捏緊了拳頭:“父親已去,我不想繼承祖宗衣缽再去統兵打仗,只想照看好家中上下的寡婦。我們家四代鎮守邊疆,每一代都經歷過大戰,也該夠了吧?”

他的聲音有些激憤,馮茂忙說道:“太夫人和夫人身子不好,你怎麽不告訴我呢?我如果知道,在太後面前說幾句話,也許就準了。”

“聽你剛才那意思,日後這朝堂大政由太後說了算?”榮恪很快平覆了情緒。

“對啊,先帝賜了文德印章給太後,所有詔書都需加蓋後方可下發,遺詔中寫明皇上親政前,由太後垂簾聽政,而且四輔臣不分先後,需要決策以多對少,若二對二,由太後決斷。”馮茂說道。

“元屹可是只老狐貍,肯把江山交在一個女子手上。要麽這位太後十分出色,要麽就是元屹因病衰弱,被美色所迷。”榮恪有些好奇。

“又直呼先帝名諱。”馮茂指指他,“大不敬。”

“元屹的哪位妃子做了太後?”榮恪追問。

“三年前進宮的宜妃,宜妃是最後進宮的,年齡也最小,才十九。”馮茂比了個手勢。

榮恪訝然:“漢惠帝皇後張嫣十五為太後,是歷史上年紀最小的太後,咱們這位十九歲的太後,只怕是年紀次小的太後。三年前十六歲,那會兒元屹已有癆癥,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還將人帶進宮,害人不淺。”

“先帝喜歡啊,極其寵愛,進宮為貴人,三個月封嬪,半年就晉了妃位,跟其他有子女的三妃平起平坐,這還不算,寵愛到讓她隨心所欲的地步,宜妃喜讀書,就讓她跟太子一起進榮華殿,方貽直方太師親自授教。”馮茂說道。

“喜愛讀書?跟太子一起進榮華殿?”榮恪一雙鳳眼微咪,饒有興趣問道,“她是怎麽進宮的?”

“三年前先帝巡幸江寧視察水防,臨行前江寧總督設了家宴,為先帝餞行。宴席上先帝看著花亭外荷花滿塘,夜空中明月高懸,突然來了興致,說是溫府大公子雖是武職,可在坊間才名遠播,不妨以荷塘明月為題賦詩一首,大公子臉都憋紅了,一個字沒憋出來,溫大人在一旁看不下去,只得跪下說道,兒子是個不通詩文的粗人,坊間流傳的那些詩稿文集,都是他的女兒溫雅調皮所作。就這樣,先帝命宜妃出來相見,與她談論詩文十分投機,誇讚她為女中君子,穎慧絕俗,先帝風度翩翩博古論今,宜妃自然是愛慕歡喜,後來,二人就一起回京了。”馮茂看酒不多了,換了小杯淺斟慢飲,“這可是轟動南北的一段佳話,你沒聽說過?”

榮恪沒說話,一大口酒含在嘴裏擰眉思索,良久咽下去笑了起來,搖頭說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馮茂此時已是半醉,細白的臉微紅,凝成粉色。

“不說也罷。”榮恪臉色如常,給他斟滿酒,嘴角噙一絲嘲諷的笑:“十年前麗妃進宮,不也是一段佳話?”

“麗妃既是佳人又是先帝的福星,先帝登基六年,後宮幾位妃嬪肚子都沒動靜。有太醫說是打仗那年傷了龍體,先帝呢,也有些灰心,就在那年,麗妃進宮了,揚州知府的千金,美麗溫柔心思靈巧,先帝有了這朵解語花後雄風大振,先是惠妃有了永安長公主,後來靜妃有孕,雖生下來就夭折,先帝還是晉封為妃,靜妃受了刺激,怨婦一樣恨天恨地,先帝卻一直優待,靜妃有孕後三個月,麗妃有了身孕,就差皇後了,皇後千盼萬盼沒盼來,她身旁一位宮女有了,先帝擔憂她戕害那位宮女,得知消息就給藏到行宮去了,這一藏,藏出了一位龍子,就是當今皇上。這些啊,都是延平跟我說的,我也就知道這幾年的事,後宮這些人,我跟太後最熟。”馮茂大著舌頭,談興高漲。

榮恪手指敲著桌面:“小皇帝元昕,小太後溫雅。元屹苦心經營,留下的竟是這樣的局面,不知道九泉之下閉眼了沒有。”

“你因為兄長之故恨著先帝,我理解。不過說句良心話,我覺得先帝不錯,當政期間社會中興朝堂安穩,外邦臣服,百姓安居樂業,後宮和諧兒女雙全,每一方都顧及到,每一樣都做得好,可惜天不假年……”馮茂嘆了口氣,揉一下眼角。

榮恪哼了一聲,頗為不屑:“天不假年?若不是我大哥舍命相救,他十八年前就會葬身疆場,後面的十八年,應當是我大哥的。”

“你不會要報仇吧?”馮茂覷著他沈郁的臉,“你要造反?要奪元家的江山,是不是?”

“你醉了。”榮恪笑笑。

馮茂指指他:“我可是先帝指定的輔政大臣,你要亂來的話,我只能舍棄朋友之誼。再說了,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就該早些年找先帝才是,欺負孤兒寡母算什麽英雄好漢。”

榮恪轉動著修長的手指,掌心中酒盞滴溜溜轉著圈,急轉中他的手頓住向上一拋,低頭接住酒盞咬住,仰脖子一口喝幹,沖著馮茂笑道:““我從來就不是什麽英雄好漢。”

馮茂悚然而驚,酒醒了大半,一雙俊美的眼狠狠瞪著他,咬牙說道:“榮二,你是聰明人,可別幹糊塗事。你要這樣的話,我就跟太後進讒言,讓你這輩子都不能光明正大回京城。”

榮恪嗤一聲笑了:“馮小七,你在京城呆太長了,滿腦子宮廷鬥爭。造反是件苦差事,兵戈鐵馬流血流汗,我榮二爺,是那種肯吃苦的人嗎?”

“那倒是。”馮茂哈哈笑了起來,拿起酒壇子晃了晃,站起身一腳踏在桌面上,兩手將酒壇高舉,豪邁說道,“酒不多了,我都給喝幹,你隨意。”

榮恪一手舉一根筷子架在他雙臂下:“你醉倒前我有句話囑咐。”

“不用囑咐了,你們家的事,太夫人和夫人身體不好,我一定跟太後說。”馮茂手臂掙動著,他動到那兒,筷子就跟到那兒,不讓他放下。

“你別說,讓延平公主去說,拉家常的時候說就行。”榮恪突然撤了筷子。

馮茂忙收回手臂,一手緊抱著酒壇,一手用力拍一下胸脯,腳在小幾上狠狠一跺:“你放心,包在兄弟身上。”

話音剛落,仰脖子喝幹壇子裏剩下的酒,大叫一聲好酒,身子一晃,一頭向地下栽去。

榮恪眼疾手快,撈住快要落地的酒壇子,輕輕擱在小幾上,就聽旁邊咚一聲巨響,馮茂栽倒在榻上,又滾了幾滾,滾落到地上,再滾了幾滾,滾到一根柱子旁,伸臂抱住了,喊了聲延平,湊上去叭叭叭連親幾口,笑瞇瞇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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