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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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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溫廷安見狀, 整個人格外驚憾。她深深地望定這一本賬目,尤其是賬目上的這一筆數字,足夠了, 已然是足夠了——將冀州所有平民百姓, 遷徙出冀南與冀北, 並安撫於各州各路,這大遷徙以及安頓下來所需的一切財資,有禦香茶樓的資產作為支撐,這一切就足夠了。

溫廷安的心窩, 陡然漫延上一片年深日久的溫暖,她沒料到物資與財資的問題,這般快便能得到解決, 竟還是呂氏襄助她的。

溫廷安鼻腔蔓延起一片澀意:“母親——”

呂氏『哎呀』了一聲, 道:“安姐兒可是在憂慮,這些財資拿去給大理寺作賑災之用, 那禦香茶樓就沒有財資可供運轉了,是也不是?”

溫廷安徐緩地點了點首, 表示默認。呂氏能夠將禦香茶樓盈利所得來的財資,一舉貢獻給朝廷,溫廷安格外感動,但心中卻是起了一絲異樣, 頗覺這樣做, 對呂氏而言太不公允了。溫廷安想起自己當初率兵,抄封崇國公府,呂氏是一句話都不曾詰問, 默默承受流放變局,而今下, 她在為朝廷辦事的過程之中

“傻孩子,我所掙來的錢,其實就是給你花的啊。”呂氏眸底盡是慈霭,一晌撚起一只剪子,從容不迫地扡了扡茶案上燭釭裏殘剩的燈花,原是幽微的燭火,一時覆變得澄亮。潦烈的火光,儼似一枝細密的工筆,精細地描摹著呂氏的輪廓,掩映於近後雪□□壁上的剪影,變得既是綽約,又且朦朧。

呂氏剪畢燭花,一晌擱放下剪子,一晌抻腕輕撫溫廷安的頭,溫聲道:“本來,我所掙來的財資,是預備給安姐兒做嫁妝之用的。”

啊……嫁妝麽?

溫廷安聞罷,臉廓上儼似跌入了一滴燈油,下一息掀起了一團燥沸的熱焰,整個人都變得有一些不大自在,掩在袖裾的兩只手,靜靜地掩放在膝面上,掌心腹地隱隱約約滲出了一絲濕膩的虛汗。

整個人亦是變得局促起來。

呂氏覺察到溫廷安思緒起伏,朗聲笑了出來,很輕很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膊:“莫急莫慌,更莫緊張,既然在目下的光景當中,比起嫁妝,賑災的財資更為重要一些,那只能委屈一下安姐兒了,本來為你籌備好的嫁妝,今下只能拿去賑災了。”

久久懸於溫廷安心口之上的一顆大石,此時此刻安然沾了地。

她傾身近前,敞開了雙臂,將呂氏一舉攬入懷中,她下頷抵在女子的頸間,面容之上淚盈於睫,道:“謝謝你,母親。”

呂氏回抱住溫廷安,嗓音沁暖:“同為一家人,彼此之間說什麽謝話,若是真的要謝的話,不妨做些實事來報答罷,諸如真正讓冀州百姓遷徙至安全的地方,讓眾民免收不必要的災厄。”

——為生民立命,為盛世開太平。

——不外如是。

溫廷安眸睫輕輕地顫了一顫,如一枚青碧質地的、剔透的葉,教風輕輕地一掠,震出了一絲顫瑟的弧度。

她用更緊的力道,回抱住呂氏,用沈篤的口吻,道:“好,我定會全力以赴的。”

-

禦香茶樓,二樓處,一座天字號雅間。

冀州知府李琰,吩咐小鬟給溫廷舜、周廉、呂祖遷和楊淳四人逐一上茶,一巡茶畢,李琰一掃適才的隨性散淡,正聲道:“大理寺與宣武軍此番北上來冀州,陣仗之大,究竟所為何事?”

魏耷與蘇子衿沒有說話,俱是望向了坐在上首座處溫廷舜。

雅間茶座眾多,分上下首兩座,李琰特地辟出兩個上首座,本是為溫廷安與溫廷舜,但目下的光景之中,溫廷安並不在場,當下唯一坐於上首座的,有且僅有溫廷舜一人。

眾人敘話之時的焦點,便是放諸在他身上。

青年著一身玄色徽紋勁裝,身臨玉樹,儀姿冷雋毓秀,一行一止襯出光風霽月,容色之上不見絲毫矜喜,他的話辭與行止是爾雅溫儒的,但氣質總顯得彌足疏淡,教人不容易靠近,與之交談之中,總不免顯得拘束與局促,教人側目與敬仰。

青年寧謐端坐在上首座處,廣袍之下延伸出一截皓腕,修直勻長的手指靜靜地撫住膝頭,他不需要太過於著力,就這般輕描淡寫地坐著,一種出世脫俗的氣質,便是撲面而來。

青年與溫廷安的氣質有異曲同工之妙,但細細考究的話,又不近相同。

在今晌的光景之中,溫廷舜道:“一個月後,冀州將會生發一場地動,災情殃及地域甚廣,務必請知府爺在一個月內,將冀南冀北的百姓,遷徙出冀州疆界。”

在李琰震悚驚怔的註視之下,溫廷舜道:“至於將冀州百姓具體遷徙至周邊何處府州,大理寺與宣武軍會在往後數日和知府爺、下面縣衙知縣、並及周邊知府細細商榷。”

李琰整個人皆是驚怔著的,全然沒反應過來,思緒尚還停頓於溫廷舜開篇所提及的那一句話,更精確而言是兩個字:“……地、地動?”

李琰懷疑溫廷舜是在說笑,但對方一臉謹肅冷雋,毫無一絲笑色,李琰輕咳了幾聲:“溫少獎適才是在說,一個月後,大鄴將會生發一場地動?這是您預測的麽?有何依據?”

溫廷舜左手拇指摩挲著右手,道:“此則大內宮廷欽天監的讖辭,官家頒詔下了一折諭旨,明文指示讓冀州百姓遷徙他處,時限一個月內,不得延誤。”

周廉、呂祖遷和楊淳,竊自驚怔地望著溫廷舜道出這般一句話。

畢竟,真實情狀是,官家並沒有頒下明文詔令,說要讓冀州所有百姓遷徙他處,提出『遷徙他處』的是溫廷安的意思。

但溫廷舜卻是偷換了主謂,將溫廷安的個人意思,替換成是官家的意思。

這一招,就顯得很高明了。

溫廷舜扯起慌來,說得完全就跟真事一般,底氣很足,毫無一絲遺漏。

在言辭與氣勢上,就將李琰全然鎮壓住了。李琰信以為真了,面色出現了一抹顯著的驚惶之色,他到底也有些坐不住了,急灼地問道:“地動一事,非同小可,下官能幫你們做些什麽,下官定當盡己綿薄之力。”

周廉、呂祖遷和楊淳,心底下不禁為溫廷舜的表現,拍案叫絕起來。

這未免也太厲害了些,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就將堂堂冀州指腹說服了,還治得服服帖帖的。

假若演戲也能排資論位,溫廷舜大抵是連中三元的水準。

魏耷與蘇子衿互視一眼,亦是嘆為觀止。

溫廷安與溫廷舜的行事風格,果真不太相同的。

溫廷安行事慣於采用商榷的口吻,人淡如菊,儀姿風停水靜,行事趨於婉約派。

溫廷舜可就不太一樣了,他行事較為果決,鐵血手腕,果決善斷,不喜磨蹭延宕,行事亦是從不拖泥帶水。

若是溫廷安去跟李琰打交道,很可能就是用『萬事好商榷』的口吻來說話,到時候費好一番周折,才能讓李琰相信『冀州會生發地動』一事,並且同意轉移冀北冀南兩地所有的百姓。

但溫廷舜的行事的方式,就有些迥乎不同了,先發制人,占得先機,所敘之話,教人絲毫沒有可以斡旋抑或轉圜的餘地,因於此,對方也只能乖乖地俯首稱臣,領命稱是。

魏耷竊自對蘇子衿低聲道:“蘇兄,若是先前同你說起地動一事的人,是舜兄,你還會懷疑『地動一事』不會生發麽?”

蘇子衿聞罷有些咂舌,道:“若是跟我提及此事的人,是舜兄的話,我定是信了。”

魏耷捅了捅對方的胳膊肘,納罕道:“那溫廷安說了,你不信?”

蘇子衿道:“是說辭不一樣,安兄說是可能會發生,但舜兄說一定會發生,而且遷徙是官家的主意,詔令亦是已然頒了下來,相較於前者,我更傾向於相信後者。不過——”

蘇子衿話鋒一轉,“還好,我很幸慶是溫兄跟我商榷了這一樁事體,我比較喜歡有人能跟我商榷,至於舜兄的那一套法子,對付知府知縣這些沈浮官場多年的地方官,可能會比較有威懾力。”

魏耷聳了聳肩膊,道:“蘇兄,你說話滴水不漏,這是兩方都不得罪啊。”

這廂,溫廷舜凝聲道:“在三日之內,務必傳命於下面六座縣衙知縣,教他們在縣城頒告此事,獲悉地動要聞,拾掇家當與籌備物資,具體遷徙至何處,官府會另外貼文布告。”

溫廷舜思及了什麽,凝聲道:“對了,務必安撫好各縣民生的情緒。”

獲悉地動會生發,尋常人的第一反應便是驚惶失措,乃至於恐慌心悸,這時候,官府務必做好安撫民眾情緒的工作。

李琰忙不疊吩咐近側的長隨,將溫廷舜所言逐一記錄下來:‘溫少獎所言,下官定是會去認真落實好。只不過——”

李琰眉庭之間覆又一抹隱微的愁色:“下官信了地動,但不代表各縣的縣令會信,他們也不一定會聽任下官的安排與籌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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