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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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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因是手頭上的物證足夠充分, 溫廷安決計於今夜,開始對阿夕、望鶴和阿繭進行抓捕,在此之前, 她需要再去見一見廣州知府豐忠全和楊書記楊佑。

原本, 她跟豐、楊二人商榷好了, 將於這日黎明時分,去抄封夕食庵,但是天有不測之風雲,阿夕綁縛了溫廷猷, 意欲弒害她,來讓這一樁公案成為懸案,好教官府無從推進。

其實, 溫廷安極想探一探官府的態度。在大理寺的官差出事落難後, 當地的官府到底是秉持著什麽態度,究竟是如何作為的, 是會官民相護,粉飾太平, 還是會站在大理寺的立場之上,嚴格稟守辦案的程序?

抵達廣府官廨,將至晌午的光景了,不知怎的, 日色逐漸變得陰翳起來, 穹頂之上雨雲麇集,山雨欲來風滿樓,空氣之中彌漫著豐饒而荼蘼的木棉香氣, 平寂的氛圍之下,仿佛在包藏著某種攪纏人心的不安。風是霧漉漉的, 裹脅著灰蒙蒙的雨汽,勢頭很大,有一下沒一下地掠動著銅匭之下的木鐸,奏出一陣頗有節律的擊撞聲,這種聲音略顯尖哨、冷冽了些,就像是前世,大風吹過風箱內的百葉扇的聲響,一聲一聲地擊打與溫廷安的心扉上。

她本以為,憑恃豐忠全之前的保守做派,以及同阿朝阿夕姊妹的過去十餘年來的交情與關照,他會選擇包庇她們。

殊不知,甫一入官邸之時,豐忠全對她們說:“阿夕來自首了。”

溫廷安眉心一凝,這個素來難馴不羈的兇犯,手上攥著好幾條人命,不僅毫無悔過之意,昨夜下起滂沱暴雨的時候,竟是還弒害了大理寺的數位官差,意欲將案情壓下來。

在溫廷舜的眼中,阿夕這樣的案犯,應當是等著官府去抓她,而不是她主動投案。

但今下的這一局勢,委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溫廷安很自然地想起一種李代桃僵的法子,會不會是望鶴代阿夕來頂罪?

畢竟,在二十餘年前,父親毆打母親時,阿夕弒父後,阿朝想要替她頂罪,但阿夕峻拒,最後事態發展成,兩人以『同生共死』的姿勢,共同認罪,共同被官府羈押,共同鋃鐺入獄。

這一則真相,是阿夕在昨夜說過的。

而今,回蕩在溫廷安的腦海之中,她心中升起了一絲微妙的猜測,行入審訊房中,阿夕便是被銬在刑桌前,身上仍舊是昨晌雨夜裏那一身簡淡打扮,用於遮容的褦襶,擱放在她的右手前的審案上,案前還有一枝油燭,燃燒至殘膏的境界,燭花剪了又剪,最終僅剩下短矮的一小截。

枯黃昏淡的一簇火光,纖薄的覆照在阿夕的面容上,她左半張臉上,游弋著右半張臉的廓影,隔著一段不遙遠的距離,溫廷安看到她的面容輪廓,愈發深邃和立體了,因是雨夜裏看得太急迫,當時只覺此人面目有一股掩不住的弒氣,神態是訓練有素的散淡與不恭,她的行事是信馬由韁的,任何俗事都無法對她造成牽絆。

在今刻,阿夕面容上的弒氣消弭殆盡,仿佛是一頭被褫奪了所有利爪獠齒的獸,一切鋒銳、冷厲、陰鷙的棱角,悉數磨蝕了去,只餘下困獸末途的一面,溫廷安細致地看著她,如果摒除身份不表,這只是一個年逾而立之年的女子,她的面容是幹凈無瑕的,只不過,眼角已經平添幾絲細紋,眸色也攢有風霜。

許是在長夜之中蟄伏得久了,阿夕有些不適應太過明亮的環境,狹長的雙眸,一直保持著下垂深斂的姿勢,螓首亦是偏斜在旁,直至溫廷安的出現,才讓阿夕徐緩地回視而來。

少女與女子的目色,在虛空之中打了個照面,短兵相接之間,隱微有一簇光火,正在冉冉地燎原升起,溫廷安行過去之時,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並攏成一線,細致地摁揉在阿夕的脈搏上,沒有任何喜脈的隱征。

看來不是望鶴所飾。

溫廷安一直以為,阿夕手捏數條人命,並且鑄下大錯,望鶴很可能會替阿夕頂罪。

結果,阿夕真的是阿夕,而不是望鶴。

郁清與甫桑,二人各自去了夕食庵、珠江堤岸一趟,繼而速速回來稟命。

先是,甫桑搖了搖首,凝聲道:“望鶴師傅並不在夕食庵。”

溫廷舜眸心微凜,眉宇之間浮起一抹凝色,淡聲道:“怎麽回事?”

甫桑沈聲解釋道:“我去尋過望鶴師傅的院子,以及常去的後廚,但均是遍尋無獲,我去問過監事的主持,主持亦是不明曉望鶴去了何處,天亮以前,主持說就沒再見過她了。”

溫廷安瞬即凝向了斜倚在審案背後的人,阿夕的薄唇上攏著一團陰毿毿的笑,溫廷安狹了狹眸心,問道:“你將望鶴藏在何處?”

阿夕淡淡地抿笑不語。

看來,是有人絕對是她藏起來了。

這時候,郁清道:“我去珠江的船家那一帶尋索過了,亦是沒尋到阿繭,據船頭羅師傅說,天不亮的時刻,阿繭駛了一條快船走,說是昨夜落下暴雨,珠江中下游可能不太平靜,因於此,他要去巡江,不過,抵今為止,一直未曾回來過。”

望鶴和阿繭,在同一時間消失了。

這絕對不是一種巧合。

一瞬之間,溫廷安驀地想到了一種可能,她不由得朝溫廷舜的方向遙遙望了一眼,溫廷舜亦是聚攏起一絲凝色。

直覺告訴溫廷安,他們兩人定是想到一處去了。

空氣有一瞬的空寂,溫廷安的眉間攏起了一團深影,一錯不錯地凝向阿夕:“望鶴是不是搭乘著阿繭的快舟走了?”

阿夕的唇畔上仍舊噙著一絲毛毿毿的笑,笑而不應。

態度蒙昧極了,委實教人探不出虛實。

郁清征詢主上的意見,道:“不若嚴刑逼供一番?若是用刑,這人指不定能夠老實些。”

溫廷舜搖了搖首,道聲不用,只是吩咐甫桑,將溫廷猷所繪摹的那一幅《珠江水域圖》,遞呈過來,平鋪在桌案之上。

接著,他撚起一枝吸滿墨汁的朱筆,將盤亙在廣州城的各座珠江水系,逐一勾描了出來,他觀摩了數眼,倏然之間,拂袖懸腕,在珠江水系圖上,描勒出了一個支流,淡聲道:“他們應當是往西枝江去了。”

話音甫落,仿佛拿捏住了命脈與軟肋似的,阿夕的唇角,笑意逐漸泯滅了。

這樣的一幕,被溫廷安深深納入了眼中,她道了一聲『果然如此』,溫廷舜果真是一語猜中,望鶴與阿繭的奔逃路線,居然是在西枝江這一條支流上。

溫廷安凝眸深深望去,指腹的尖端,順著溫廷舜所繪摹下的朱墨線條,從廣府的地表,一路大開大闔地蜿蜒而下,仿佛是順著望鶴與阿繭的奔逃方向,一路往東偏南的方向駛去,最後,西枝江所穿過的最後一座州路,是在禎州。

也是前世歷史上蘇東坡遭罹貶謫的州府,『惠州』。

鵝塘洲就在惠州的東南角,與西枝江的中下游比肩並鄰。

溫廷安嗅出了一絲端倪出來。

鵝塘洲,不就是她的父親溫善晉種地的地方嗎?

假若阿繭是帶著望鶴從珠江口出逃的,是沿著東偏南的西枝江奔逃的,照此一來,他們必將會途經禎州東南角的鵝塘洲,照此一來,可以去信給父親所在的鵝塘洲縣,吩咐知縣和縣衙去封控所有的船只。”

豐忠全凝望在眼底,焦灼於心底,知曉自己必須將功補過,當下忙吩咐楊佑楊書記,去差急腳遞,去給禎州鵝塘縣的縣衙去信。

可能是提前知曉南下的官兵會封鎖陸路,所以,阿繭會帶著望鶴去走水路。

但急腳遞的信使,走得是陸路,因是昨晌落過一場滂沱的暴雨,今日是一路逆風,驛站的官道其實是非常不好走的,馬速很可能追逐不上船速。

豐忠全和楊佑一籌莫展之際,溫廷安仔細端詳了珠江水域圖一眼,緘默片刻,指著另一條同樣通往禎州的水系支流,引導道:“且看此處,其實不只有西枝江一條江通往禎州,還有另外一條支流,這一條支流名曰『東枝江』,因是比尋常的江流要渺小,在水系地輿圖上,並不那麽顯眼——”

她話鋒跌轉,凝聲道:“但在實質上,於這樣的特殊天候之中,它順速而行之時,船速定是不必在西枝江上的慢,若是派遣急腳遞走東枝江上的水路,肯定會比西枝江要快。”

豐忠全和楊佑仔細去聽了她的算法,頗覺有理,遂是按照她所述的方法論去逐一落實和操辦了。

阿夕沈默地看了溫廷安一眼,面容覆上了一層霾意,眸色陡地變得銳冷凜冽起來,默了一會兒,冷聲問道:“你們是如何知曉,他們的逃逸路線的呢?”

氣氛陡地凝滯起來,溫廷舜看他一眼,抿唇淡笑:“想要知曉?”

阿夕定定地盯著他,眼角添了一絲獰戾,仿佛瀕臨抓狂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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