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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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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話分兩頭, 各表一枝。

話說龐、魏、蘇三人翻過了鳴翠山,橫渡過錦練江的時候,呂祖遷卻是帶著崔元昭與楊淳二人, 堪堪繞開了鳴翠山, 徑直去了東廊坊的廊坊市肆, 一片蒸騰的水汽間,暄騰的吆喝聲裏,三人來至一家魚鋪前,崔元昭頗為困惑, “呂公子為何帶我們來這兒?”

楊淳亦是納悶不已,只聽呂祖遷問道:“論武學造詣,我們比得過龐禮臣與魏耷麽?論翻山越嶺的功夫, 我們勝得過他們麽?假令青魚同時放在眼前, 論身手功夫,我們可爭得過他們?”

崔元昭與楊淳二人俱是搖頭, 彼此心裏都如明鏡一般,魏耷與龐禮臣精谙武道, 若與之競爭,實質上,他們並無任何勝算,崔元昭是入鳶舍最早的, 與魏耷較為熟稔些, 知曉此人的武學是整座鳶舍的前三甲,以擅用刀器著稱,有他在地方, 無人不敬而遠之,不戰而敗。在這一場比試裏, 魏耷本就棘手無比,眼下,又多了個武院上舍出身的龐禮臣,二人聯手,更是不同凡響,幾乎達到勝之不武的境界。

呂祖遷意有所指地道:“既然在武學造詣上,我們勝不過他們,那我們只能智取。”

楊淳問道:“呂兄的意思是?……”

呂祖遷並不答,負手行至魚鋪前,自袖囊之中摸出了一些銅板,吩咐魚販購置了一條青魚,特地囑咐:“莫要那種夾生的,要剛從江河中撈出來的,須是最新鮮的。”

魚販看呂祖遷衣裝斐然華章,是個大主顧的造相,忙殷勤地道一聲“好咧”,麻溜地將汗巾往肩膊處一擱,捋卷起了粗褐短衣,勁韌結實的胳膊撈起了水簸裏的一條魚,魚尾在半空之中甩著剔透水珠,魚販問呂祖遷造相可好,呂祖遷審視了幾番,覺得頗為肖似,便點了點頭,算作滿意,那魚販撈著那條魚,直截了當地往地面上一摔,那青魚本不老實安分,經這般一折騰,便老實巴交了起來。

魚販撈起兩條細直的麻繩,將魚五花大綁,纏了個結實的繩結,遞呈至呂祖遷的手上。

“呂兄,你說的法子,可是要以假亂真?”崔元昭後知後覺呂祖遷要做什麽了,黛眉微蹙,肅聲道,“此舉不可,你不能拿著這條青魚回去交差,此則作假之舉,你這是在誆瞞朱叔。”

呂祖遷拎著那一尾魚,一錯不錯地看著崔元昭,道:“崔姑娘,與龐禮臣這一行人比試,我們比武比不過,為今之計,便只能智取。更何況,朱常懿只規定了在最短的時辰之內,將鷹揚叼走的青魚奪回來,可沒有規定這魚一定要是真的,正所謂兵不厭詐,正是此理。”

崔元昭覺得呂祖遷說得有自己的道理,她並不認同:“可朱叔沒允許教你去騙人,朱叔說了,他釣起的青魚,魚腹之中是藏有東西的,但你手中的這條青魚,魚腹裏一無所物,你又如何能瞞的過朱叔?”

“崔姑娘說得有道理,呂兄,你這法子有些鋌而走險,還是別用了,”楊淳勸解道,“我們縱然比試不得第一名,又有何幹系?輸了也不丟人,至少佐證我們全力一搏了。”

呂祖遷咬緊了牙關,崔元昭與楊淳俱是不認同他的良策,更沒有取得第一名的上進心,他們根本不理解他,呂祖遷的臉色一時有些不太好看,沈聲問他們道:“既然說我此策不行,那你們倒說個主意出來,看看能不能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

崔元昭與楊淳陷入了短瞬沈默,時間有些緊迫,他們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但呂祖遷的法子,端的是下下之策,朱常懿是老油子,肯定能一眼識破呂祖遷的伎倆,他性子素來溫和,外圓內亦圓,定是不會罰學生,頂多是調侃訓誡幾句也就了事,但茲事若是傳至阮掌舍那頭,指不定就要挨重罰。

呂祖遷見崔元昭與楊淳沈默不語,便板著臉道:“你們不說話,我便當你們是默認了,我是你們的齋長,雖是暫行的,但目前你們得要聽我的吩咐,我們取了這條青魚,再候些時辰,晚些時候便回鳶舍交差,知否?”

崔元昭冷著一張俏容,撇開了視線不言語,只有楊淳唯唯地應下了,他心裏也很是糾結,他知曉呂祖遷這樣做很冒險,但自己的立場並不如崔元昭這般堅決,方才見著呂祖遷拿出了齋長的威儀,楊淳立場又開始隱微動搖,只好聽任呂祖遷的囑令了。

三人氛圍正陷入僵滯之際,只見遠處的禦街之上,掠過了數道少年的身影,依其身量,看起來頗為熟稔。

“那不是溫公子與沈公子他們嗎?”崔元昭眼神一動,見著了溫廷安,容色稍霽,嗓音也柔和了些許,“他們怎的會出現在此處?”

呂祖遷與楊淳俱是追看了過去,細瞅之下,果真是溫廷安、溫廷舜與沈雲升三人,一行人速速往某一個方向疾掠而去,呂祖遷瞇了瞇眼睛,看清楚了,他們三人竟是要去大相國寺。

他目色裏掠過了一抹訝異與深究,因是光想著如何贏過龐禮臣那一組,他倒是忘卻了溫廷安這一組的行蹤了。

於這一堂課的比試之中,他對溫廷安這一組沒那麽留意,原因無他,只因溫廷安、溫廷舜與沈雲升,三人的武學與身手,亦是遜色於龐禮臣與魏耷,直接硬碰硬,無異於以卵擊石,並無勝算。

只不過,憑借呂祖遷對溫廷安的了解,溫廷安他們一定會選擇智取,至於如何智取,呂祖遷尚不清楚。

目下,見溫廷安去了大相國寺,溫廷舜與沈雲升竟是偕行,並未如龐禮臣與魏耷那般,攀山渡江,莫不是——那鷹揚的歇腳之地,便是在大相國寺?

呂祖遷遂是計上心來,見著崔元昭欲要上去同溫廷安打照面,忙將她拉了回來,崔元昭看著呂祖遷,一臉惑意:“又怎麽了?”

呂祖遷食指抵唇,悄然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溫廷安他們可能知曉鷹揚的落腳之處,我們先別打草驚蛇,跟上去看看情狀。”

崔元昭瞠著眸心,匪夷所思地道:“你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大概猜著呂祖遷選擇跟蹤溫廷安一行人的目的了,倘若溫廷安真的尋著了鷹揚的歇腳之處,也得到了那一條魚,呂祖遷大抵會將魚搶過去。畢竟依循規則,朱常懿只關心在金烏墜山之前,這條青魚最後在誰手上,他不關心青魚到底是名正言順找到的,還是以旁門左道的方式搶來的,只消能得到青魚,任何法子都行。

崔元昭心緒有些覆雜,她一向不擅機心,此刻亦是不太認同這般的行止,但尋思片刻,螳螂捕蟬之法,總比隨手買條魚去糊弄朱常懿要好得多,她遂是點了點頭,算作同意呂祖遷的法子了。

三人相視一陣,便放輕了手腳,尋著溫廷安一行人的步履追蹤前去。

溫廷安自當是不知曉自己被另一組少年跟蹤了,她與溫廷舜沈雲升二人箭步疾行於禦街上,日頭不知不覺偏了西,距金烏墜日約莫還有一個時辰,空氣漸漸然生出了沁膚的涼意,一片槖槖的步履聲間,他們來至了大相國寺。

大相國寺前身名曰天佑寺,原建於百年前,據監寺的方丈說,天佑寺竣工之際,上穹驚現七彩重雲,委實寧謐和祥,一如上蒼眷佑,有執著拂塵的道人說,此寺乃凈土宗道之闕,熙寧帝下詔正名曰『大相國寺』。

大相國寺是洛陽第二處心脈,兩面環山擁護,南端是鸞山的恒古常青,東邊是樺山的巍峨霞冠,隔著一座寺厝古剎,兩山喜結鸞緣,白首偕老,隱於樓臺煙雨之中,不問世事數百年。

今兒還不是使團造謁之日,國寺之中,只有打坐的禪僧,以及轉經的香客,溫廷安一行人以香客之名,去了大殿一遭。大殿極為恢弘敞闊,前面供奉三尊大佛趺坐金像,三人依著規矩要行跪禮。

跪拜之時,四遭闃寂無聲,唯有方丈,亦就是德願法師,執著禪杵拄地之響,溫廷安有意留意了一番,金身佛像前的供案處,只見酥油、肉豆蔻、酥油燈、黃幡、經幢、寶蓋,此些香火用物羅列得煞是莊嚴,細觀之下,不論是香料,還是供香,俱是與鷹揚身上的線索對契上了。

溫廷安眸心漾曳起了波瀾,不錯,鷹揚肯定是在常歇於此處。不經意間,她發現溫廷舜是維持著雋立之姿,他並未如他們二人一樣拜佛,少年岑寂的面容浸裹在了裊裊白煙之中,腰身峻直,如肅冷的神像,在大殿之中顯得格外突兀,德願法師亦是註意到了這個少年,行前而來,溫聲道:“施主為何不跪?”

“尋常百姓信佛問道,不外乎求財,求嗣,求仕,求名,求利,而君王信佛,不外乎求國祚綿長,求長生不老,百姓問道,損失了香火錢,君王問道,無心朝政,戕害的卻是一國百姓。”

此話一落,溫廷安眸心一凝,視線偏了偏,看了過去。

德願法師皺眉,卻也不惱:“施主是頭一回來參拜國寺吧,一切都講究因緣際會,一切都是夢幻泡影,你又何出此言?”

溫廷舜道:“大相國寺前身是天佑寺,系大晉的第一禪寺,晉哀帝素來信奉道教,差三千白銀在天佑寺建築白鶴觀、廟院、煉丹臺,每三年舉辦一回封禪大典,迫得國庫虧空,苛政賦稅,民不聊生。”溫廷舜聲線低靡,淡淡地看向德願法師,薄唇抿成了淡淡的一條線,“晉哀帝晚年務求長生不老,信道煉丹,但免不了亡朝的宿命,方丈該作何解釋?”

德願法師聽罷,沈吟考慮了一番,便道:“欲曉過去事,今生受者是,欲知未來事,今生做者是。大晉何以至此,皆屬因與果,你等今次至此,亦是因與果。”

德願法師又意味深長道:“老衲看施主眉眸有戾相,具競爭之意,誘發鬥心,一生必是常於險厄之中,但也有一解法,那便是放下我執。”

供案之上的香仍在靜緩地焚燒,煙香如一枝描金淡筆,描摹著少年的側顏,他半垂下眸,不響,不應德願法師的話辭,德願法師緩緩地繼續以禪杵拄地,在國寺之中,光陰流轉得尤為細水長流。

跪禮禮畢,溫廷安看著溫廷舜一眼,少年眉心微鎖,雋秀的峻眉是冷的,神情疏淡而冷冽,眸梢弧度略微沈著,斂起了鋒銳的芒色,她有些話想要問出口,但囿於什麽,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問。

撞了鐘後,一位剃度的小沙彌延請三人去廂房喝香茶,溫廷安趁機便問了:“請問這座寺內,可有豢養白喙鷹的人家?”

小沙彌靜思了片晌,才道:“有的,在國寺後面有一鼓樓,鼓樓北角有一座三進廂房,廂院開外,迫近鸞山的地方,有一株參天香櫞,香櫞之上鑄有一座鷹窠,每逢傍午,總有一只白喙鷹歇在此處,據說是數年前異域使團留下的,此鷹並不待見人,縱然舍中有幾位師兄,時而會放幾塊素肉過去,也並不見得它會領情,難馴得很。”

小沙彌思量著什麽,撚了一圈佛珠,道:“看著天色,已過未時三刻,傍午亦是快到了,那鷹兒想必亦是快到著了。”

溫廷安心道一聲果真如此,與溫廷舜相視一眼,彼此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目色,沈雲升亦是悟過了意,去引開了小沙彌,直至小沙彌的青袍之影消弭在轉經朱檐之下,溫廷安與溫廷舜適才掠過後廊,疾馳至鼓樓。這廂,數位敲鐘僧正準備敲鐘,須臾,便聞見鐘聲幽幽,悠遠清音撞入了耳廓,如風敲竹般,牽動沁脾。溫廷安與溫廷舜翻入了那個三進的廂房,再經幾個輾轉,幾乎是不費什麽氣力,便是尋著了那一株參天香櫞,長勢郁郁芊芊,撐起了大相國寺的半壁春色。

偏巧一陣鳴金戛玉般的長嘶,撕裂了長空,低旋而至,只見鷹揚斂翼戢翅,棲遲於香櫞的枝杈之間,那一條青魚便被擱藏在了鷹窠之中,尚還活蹦亂跳,命勢鮮活。

“我去將青魚取下。”溫廷舜對她道,邁著一串閑散的步子,一舉攀上了香櫞,臨前,溫廷安下意識凝聲道:“你要當心,這樹勢有些險峻。”

溫廷舜回過了首,傍午的鎏金日色剔透極了,不偏不倚地覆照在她身上,少女的纖影儼似水墨寫意裏的遠山淡影。

他眸色一深,面容浸裹在了明暗交間的界限之中,身影卓然雋立,溫廷安看著他的容色,明明是冷淡的顏,因這一回首的動作,墜落下來的日色,一下子柔化了他的面容剪影,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比平素要溫和,如時刻蟄伏的孤狼,暫時藏起敵意與戒備,流露出了一絲平素外人根本不能看到的熙和景色。

突聞“簌簌”一聲。

溫廷安倏見一柄樸刀斜過了寺厝的高墻,刺破了寧謐的鐘聲餘音,直指溫廷舜的面門,溫廷安凝住了眸色,正欲說聲當心,卻見溫廷舜輕靈的側身避開,如一枚飄葉般,斜斜地貼在了樹樁之上,風雨不動安如山,他並無大礙,但空氣的氛圍已經全然變了個樣兒。

溫廷安呼吸發緊,見此一樸刀紮在了香櫞之上,朱穗青柄,覆有鴉紋,樣式甚為熟稔,她心中升起了一抹異色,循著出刀的方向望去,便見魏耷、龐禮臣與蘇子衿,出現在了三丈開外的廂房檐頂之上,魏耷松散地挽著胳膊,拇指揩了揩鼻下肌膚,撫著掌,笑嘆一聲:“能避開我的刀,溫兄還真是深藏不露。”

魏耷、龐禮臣等人一路尋至此處,原以為自己是最早追上鷹揚的,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溫廷安這一組竟是更勝他們一籌,不過,那又如何呢?現在正面交鋒,顯然是他們更有勝算一些。

魏耷與龐禮臣對青魚勢在必得。

“待在原地別動。”溫廷舜凝視溫廷安一眼,沈淡地道了句,旋即迎著龐禮臣與魏耷走上前,行至半途,他發覺自己的袖袂被什麽力道扯住了,回首一看,自己的一截袖袍攥在了溫廷安的掌心裏,她的指節白皙剔透,關節泛著粉暈,他的袖袍是玄紋質地,這般一來,襯得她的指根膚白如玉。

溫廷舜的眸心有些壓黯,擡眸看了她一眼。

溫廷安道:“你騎射頗好,但凡事要量力而行,莫要逞強,這不過是一場比試罷了,能不能贏過魏耷,其實在我而言並不重要,溫廷舜,我不希望看到你再受傷了。”

她的話出乎真情實感,如薰爐裏的一道暖煙,流散在少年的心間,又像是一道濃墨重彩,在他的眼前留下了極深的痕跡,在此一瞬,溫廷舜有些怔然,視線從她攥著袖袂的手,徐徐擡升,一錯不錯地望住了她。

溫廷安的神情很認真,鴉睫之下,黑白分明的烏潤瞳仁裏,近乎埋藏著一抹較真且剴切的意味,色澤纖塵不染,連她也不自知。

溫廷安望著她,片晌,他邃深的眸底添了一些弧度,袖裾在她的手背處輕輕拂掃了下:“好。”

龐禮臣原是有些自鳴得意,心裏想著,此番自己有了諸般勝算,可以在溫廷安面前一逞威風,殊不知,他剛翻入高墻,便是撞見了這般一幕,以他之所見,像是溫廷舜握住溫廷安的皓腕,當她護在了身後一般,溫廷安看著溫廷舜,眸露隱憂,這教龐禮臣先是一怔,心中大為吃味,又覺溫廷舜頗具機心,龐禮臣繼而怒火賁湧而起,剎那間,撂拳而起!

本來是魏耷要出刀,忽見龐禮臣打了雞血似的,竟然率先出手,魏耷遂按兵不動,蘇子衿見狀,動了惻隱之心,皺著眉,勸解道:“感覺龐兄眼神兇險,殺氣很重,你要不要去幫襯一下溫兄?”

“先靜觀風浪起,”魏耷擺了擺手,“我感覺溫廷舜這人有些不簡單。”

就拿方才那一記淩空飛刀來說,他少說用了六成功力,尋常人根本避不開,溫廷舜居然能輕描淡寫地化險為夷,這讓他不得不對此人生了疑心。

正疑慮間,只見龐禮臣迫前數步,同溫廷舜交起手來,龐禮臣一昧猛攻,出的皆是狠招,奈何溫廷舜但守不攻,溫暾自若,這似乎惹急了龐禮臣,他咬了咬牙,大開大闔地一舉揪住了溫廷舜的玄襟,掄起了一記暴戾的重拳,伴隨著一記悶響,溫廷舜硬生生挨下了這一招,整個人登時如一記紙鳶,飛出了半丈之外,身軀撞倒了香櫞的樹樁氣根處,似是弱不勝衣,不堪一拳。

魏耷:“……”

蘇子衿:“……”

龐禮臣:“……”

溫廷安胸口漏跳了一拍,遽地上前俯身探詢情狀,口吻略急:“溫廷舜,你可要緊?”

少年的烏發散亂,數縷發絲垂墜在了鬢間,大概龐禮臣下手極重,他的額庭已然覆上了一層綿密的虛汗,一張玉山之容在昏昧的光影襯出蒼白之色,削薄的唇畔處,蘸染了一絲鮮紅的稠血,但不掩容貌上的毓秀。

溫廷安亦是隱約瞅見他露裸在袖袂之外的肌膚上,有幾道淤青與傷口,縱橫交錯,觸目驚心。

龐禮臣那一拳,偏巧砸在了溫廷舜的左胸處,那個地方,溫廷舜曾替溫廷安擋下了一枝毒箭,舊傷剛愈,如今又添了新傷,無異於雪上添霜。

整一處廂院俱是沈寂了,呂祖遷等一行人也追來至了此處,本欲蹲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局面,見著這一幕,人人靜默如謎。

龐禮臣有些愕然,沒料著溫廷舜竟會這般不經打,他以為他會還手抵擋住的,故此掄拳之時,存了狠心,一絲餘地都沒有留。

溫廷安扶起了溫廷舜,把他護在身後。

日色有些昏淡了,香櫞之下投落一片朦朧陰翳裏,溫廷舜看清了溫廷安的面容,沈默而又柔韌,氤氳著淡淡的霧氣,是擔憂的神色。

溫廷舜半垂下眸,薄唇微抿,這傷,姑且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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