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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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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溫廷安撚著藥膏,跟著起身,感激涕零道:“二弟,你待為兄真好,我以為坦誠一切,你雖不會為外人道也,但至少心生鄙夷與懨嫌,沒想到你胸襟博大,為兄真是感激涕……”

“晨早收你五兩銀子,今次還清了。”溫廷舜阻斷她的話,眸色疏曠且淩冽,一字一頓道,“少自作多情。”

沒想著他還記著這一茬,溫廷安頗感意外,她以為他城府深沈,人情薄冷淡漠,沒想到心思還能如此細膩如發。

溫廷舜扶著輪椅的輪轂,徐緩返身,利落地拾掇了桌榻,本欲拂袍而去,但想起了些事,驀地回望她一眼,頓步不語。

溫廷安借著燭火,用藥膏勻抹在手指上,此則西域出產的芙蓉膏,膏物薄涼溫軟,不多時,她手上的薄傷恢覆了個七七八八,搦墨摹書時,也不再感到疼痛,她甚感揄揚,潛心凝氣,摹了約莫半個時辰。

一擡眼,沒料到,溫廷舜仍在院門的低檻處候著,隱隱透著夜色的絳藍天幕之下,少年眼神幽黯未明,溫廷安一面抻一下懶腰,一面打了個哈欠,笑道:“為兄知曉二弟心疼,但為兄的手傷已經不打緊了。”

“你沒有道實話。”他看了她一眼,猝然道出這般一句話,“在傍午的馬車上。”

溫廷安觳觫一滯,莫非這廂仍在質疑她不是個斷袖?

這麽不好糊弄的麽?

溫廷安按捺住凝色,吊兒郎當地道:“為兄又說什麽話惹你生疑了?”

“你說你妒忌崔家千金,僅是看在沈雲升的面子上幫了她。”溫廷舜的視線,落在了窗扃之外起暈的斑駁長夜,嗓音有了蠶食桑葉般的磨砂質感,“這番話並不真實,你不是為了沈雲升,而是為了崔元昭。”

溫廷安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反問:“此話怎講?”

“崔家隸屬軍戶世家,家大業大,身為嫡出的大小姐,崔元昭出行之時,卻無家奴侍候左右,馬車古樸低調,毫不起眼,加之丟了金銀鋪契約,亦未選擇報官。細細想來,她租賃七塊鋪面,典當金銀細軟,是背著崔家暗中進行,確有隱衷,你是明曉這一點的。若為了沈雲升,你盡可將此事鬧大,放些風聲出去,說沈生員於崔家千金有仗義之恩,對於女子而言,聲譽便是天,舍身報恩再是尋常不過——但,你沒有這般做。”

溫廷安公然挑撥李氏父子,引起內訌,二人不打自招,替崔家大小姐避免了對簿公堂的麻煩,縱使引官衙前來,理由是聚結尋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溫廷安溫然一笑:“我那是不願撮合沈兄與崔家大小姐,我喜歡沈兄,自然不樂意為崔家千金嫁做衣裳,將意中郎君拱手讓與她人。”

溫廷舜不知是聽信了,還是沒聽信,原是被燭火捂暖的神態,襯得有些漠然,冷哂一聲,不再言語,揚長離去。

待少年身影消弭在了夜色盡處,溫廷安勉強籲了一口氣,後脊處皆是虛冷之汗,今日端的是有驚無險。

歇燈後,庭院的雪落大了,檀紅與瓷青兩人上前,一人給溫廷舜披了一席鵝黃竹紋毛氅,一人供了一只暖手爐子,她自書屋出來,未行數步,卻聽著不遠處的竹苑之中掠起一些窸窸窣窣之響,由近致遠,似是奔逃之音,溫廷安眸露惕色,掀眉遙遙一望,好巧不巧地,於朦朧的月色之下,她瞅見了一道鬼祟的婦人人影,著一席黃緞夾襖褙子,背影煞是眼熟,依其行跡,正是從書屋的方向跑遠的。

此人蟄伏在書屋多久了,可是在偷聽他與溫廷舜的對話?

溫廷安問道:“適才你們二人把守在書屋左右,可有見到什麽可疑之人?”

檀紅和瓷青俱是搖頭,道:“奴婢僅見著二少爺從裏頭出來,並無見著有可疑之人。”

溫廷安平展眉心,心下淡寂地冷笑一陣,這個劉氏的行蹤倒是藏得隱秘,盡教人無所覺察,竹苑幽謐闃寂,她負手攜二人踱入林中,打著酥油燈找尋了一陣子,片晌,便尋到了一個懸飾有珍珠翠翎的明月耳珰。

“這、這不是三姨娘的東西麽?怎的會出現在此處?”檀紅瓷青二人怔了半晌,詫訝道。

與樸拙素淡的呂氏不一樣,劉氏可是個虛榮鬥艷的主兒,熱衷金銀飾器,三不五時便差城內一些名首飾鋪的婆子上門來,給她挑揀時下最流行的款式,這一珍珠翠翎的耳珰,因造相別致,雕琢精湛,計值不菲,偌大的國公府內唯有她一個人戴飾,白日時,劉氏又常與各房夫人小姐走動頻繁,檀紅與瓷青想印象不深刻都難。

兩人面面相覷,瓷青有些駭然道:“大少爺方才的意思莫不是,三姨娘便是那形跡可疑之人?”

檀紅有些戒備地道:“奴婢早就覺得三姨娘可疑,今晨去堂廚給大少爺端湯裝盒,卻見她偏巧出來了,此事定有貓膩,少爺,咱們不得不留些心眼!”

溫廷安將耳珰用塊綢布包裹著,摸出折扇,在扶疏竹影之間比劃了一下,嗯了一聲,笑道:“不著急,三姨娘今夜丟了東西,明日定是會回來搜尋。檀紅,你且將珍珠耳珰帶回濯繡院,瓷青,你明日故意放出些風聲,說是我揀到了。”

瓷青疑惑道:“少爺,為何不將耳珰上交給大夫人,讓大夫人給少爺做主?”

檀紅憂心道:“這三姨娘陰險狡猾,詭計多端,偏生大夫人心性明潔純稚,加之大老爺不問家務內政,大夫人若要跟三姨娘鬥的話,怕只有吃啞巴虧的份兒。”

溫廷安淡淡看了檀紅一眼,檀紅自知失言,忙垂下了頭。

溫廷安正色道:“茲事體大,你們按我說的去辦,及至餌放出了,劉氏定會咬鉤。”

劉氏之所以敢在長房之中如此目中無人,定是尋常無人敢管教她,而呂氏性子溫和,身子且病弱,地位式微,委實鎮不住劉氏的氣焰,才縱容了她囂張作歹之德行。

而溫廷安身為長房長孫,見著長房內,亂了尊卑秩序,妻不如妾,妾能擅闖嫡子學問重地,如入無人之境,這般惡風,她不得不整治。

檀紅與瓷青躬身應是,領命而去。

翌日卯牌時分,瓷青便是放出了風聲出去,溫廷安正在由陳嬤嬤服侍著洗漱灌面,陳嬤嬤執著鎏金纏枝紋篦子為她梳頭,蘊藉地道:“昨夜老太爺格外揄揚,據說大少爺在族學裏給家裏長臉了,老太爺開始看重大少爺,這可是個好兆頭,大少爺讀書理當勤勉依舊,今兒我吩咐堂廚做了好些燉食,給大少爺暖一暖胃,補一補氣。”

原主每逢寒冬就容易體虛,尤為畏冷,疇昔看過禦醫,禦醫望聞問切後,說是脾胃虛寒、肝氣不支之故,得多吃些燉食補氣。

溫廷安莞爾言謝,待用完早膳,給母親呂氏請過安後,天色才微微地敞亮起來,她開始拾掇書篋,卻是聽到外頭來報,說是三姨娘劉氏和大小姐眉姐兒謁見。

溫廷安擺了擺手,命母女二人進來,劉氏今兒穿著綠緞團花描紅對襟窄褃夾襖,挽著如雲兒般的垂髻,體態豐腴,一張瓜子臉盤兒頗有姿色,眼簾上挑之時添了些媚意。

說起來,論門第,劉氏自是與呂夫人差了個十萬八千裏,但論起宅內的鬥爭、隱忍與手腕,劉氏可謂是頗有造詣。

溫畫眉一大清早被叫醒,千金病兒發作,哭著鬧騰許久,院裏的丫頭婆子拿著羊拐給她玩,這溫大小姐這才漸漸消停。

劉氏領著溫畫眉進來,恭謹地行了個膝禮:“見過大少爺。”溫畫眉抓著羊拐,見母親對溫廷安這般低三下四,臉上不由臭了起來。

劉氏察覺到,低聲訓了她幾句,溫畫眉不情不願地說了句:“見過長兄。”

劉氏溫文有禮道:“昨日不知是哪個膽大妄為的丫鬟,竊走了妾的耳珰,讓妾一通好找,今兒起早,卻聽著檀紅說大少爺昨夜揀著了妾的耳珰,承蒙大少爺之恩德,不知能否將耳珰歸還於妾?妾定是感激不盡。”

溫廷安抿唇而笑,看著裝腔作勢的劉氏,看了檀紅一眼,檀紅悟過意,先是將珍珠耳珰用個紅綢托盤取了出來,繼而不避不讓地道:“敢問三姨娘,可是您佚失的珍珠耳珰?”

劉氏睇了一眼,漸露感激之色,連忙應聲道:“正是妾丟失的那一只,妾尋索了很久,今番終是尋到了,多謝大少爺……”言訖,正要上前去領回,卻聽溫廷安莞爾道:“三姨娘,且慢。”

“昨夜本少爺在西跨院做學問之時,發覺丟失了一塊墨錠,而在附近竹苑走動之時,發現了這一蛛絲馬跡,本少爺以為,這耳珰的主人當是竊賊,偏巧三姨娘也丟失了耳珰,且這耳珰與竊賊相一致,三姨娘,您該如何解釋?”

溫廷安問得很狡黠,教劉氏簡直是措手不及,她沒料到自己魔高一尺,將禍水推給一個新來的丫頭頂罪,但溫廷安居然還能道高一丈,說在竹苑尋到的耳珰定是那竊墨賊的,倘若劉氏認領的話,那豈不是變相承認了自己便是那竊賊?

她暗自忖量,丟失墨錠只是一個虛假的幌子,溫廷安這是在給她下套,讓她進退維谷,若她不承認自己去過西跨院的竹苑,那麽就是在說這耳珰並不是她的,如此一來,她就永遠都認領不回珍珠耳珰。

劉氏暗自咬了咬牙,納悶溫廷安近日以來,怎的這般足智多謀,這委實不應該,紈絝子弟只念了一日的書,心計就變得突飛猛進了?

劉氏在紅參湯裏扔了瀉藥,就祈盼著嫁禍給大少爺,讓他與二少爺關系僵硬,卻是昨夜窺聽墻角,二人關系似乎遠不如她所想的那般遭,反而還有緩和的跡象?

劉氏心底蕪亂,不願相信適才的揣測,賠笑道:“大少爺說笑了,妾只不過是粗鄙婦人,目不識丁,竊走了墨錠,又有何用處?再說了,諒是大少爺給妾一百個膽子,妾亦不敢犯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話落,溫畫眉便是皺著眉看著溫廷安:“你怎麽能汙蔑我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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