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心在仙境就是個早睡早起的人，成為祝英臺的丫鬟後，更是習慣在卯時左右自動醒過來</p>

今天，她一睡醒，和平常一般折好棉被，然後舉起雙手，伸伸懶腰，好開始一天的活兒……</p>

不對，房間不一樣</p>

銀心看向四周，這是張大紅喜床，房內也擺設了許多嶄新的家具，看起來很陌生……她腦袋轟隆一響，終於想起她在昨天坐上花轎，嫁進了馬家</p>

咿呀一聲，房門被打開來，有個丫鬟端著臉盆進入內室，見她起來了，恭敬地道：“大少女乃女乃，你已經起來了”看到床上疊好的被子，她慌忙的說：“大少女乃女乃，你這樣太折煞奴婢了，以後這種活，奴婢來做就好了”</p>

銀心放下高舉過頭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模鼻子，大少女乃女乃四個字真讓她聽得不習慣，而且……她看著丫鬟將布巾放在臉盆裏擰著，雙眸骨碌碌一轉“你叫什麽名字？看起來好面熟”尤其是她下巴的那顆痣，好像在哪兒瞧過</p>

“奴婢叫芬芳，奴婢這張臉很多人都說很面熟呢”</p>

芬芳便是馬文才派去祝家的丫鬟芳兒，此時她把前額的發紮起，銀心自是一時認不得</p>

芬芳對銀心有著愧疚，幫著主子騙她，說要帶著祝小姐往後門逃，其實是直接打暈讓人從屋頂上接走，也是她將房外的護院引開，用迷香迷暈她，讓她睡著，但既然主子沒有交代，她便不能說，也不能透露身分</p>

“是嗎？”銀心搔搔頭，便沒多想了</p>

“奴婢來服侍大少女乃女乃梳洗更衣，待會兒大少爺要陪大少女乃女乃給老爺、夫人奉茶”</p>

“你們大少爺……人呢？”銀心小心翼翼的問，她一醒來就沒看到他了</p>

“奴婢剛剛看到大少爺人在外面，要奴婢去喚大少爺進來嗎？”</p>

銀心連忙揮手道：“不必了”想起昨晚和他喝了交杯酒，然後她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把洞房睡掉了，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才好</p>

芬芳服侍她洗了臉，從櫃子裏拿了幾套新添的衣裳讓她選</p>

銀心不喜太鮮艷的顏色，便挑了件淡藍色的素雅衣裳換上，接著芬芳為她上了妝，梳了婦人髻，只簡單插了一枝白玉釵子，端莊又不失輕盈</p>

銀心看著鏡子，映照出來的模樣，像她，卻又不像她，原本略帶稚氣的臉蛋，如今看來添了幾分成熟嫵媚，讓她有些不習慣</p>

馬文才走進了內室，芬芳一看到他，恭敬的道：“大少爺”</p>

“出去吧”</p>

芬芳拿了臉盆，退了出去</p>

銀心轉過身望著他，雙手不自在的絞扭著，她真不知道新婚第一天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麽才好</p>

“睡得可好？”見她那不知所措的樣子，馬文才覺得好笑極了</p>

“呃，這個，很好……”她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p>

他輕笑道：“你就像平常那樣對我說話就好了，不必感到拘束”</p>

銀心這才松了口氣，笑道：“馬公……”她把子這個字給吞回肚子裏，想著要叫他夫君，但嘴巴開開闔闔就是叫不出口，最後索性跳過稱謂“我昨天大概太累了，連什麽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還一覺到天亮……馬家的床比祝家還軟呢，真的很好睡，今天起來精神很好呢”她自動把洞房之事跳過，免得尷尬</p>

馬文才微微一笑，看得出她精神很好，臉色很紅潤</p>

“馬公……”銀心又把子這個字吞下“我這樣好不好看？會不會很奇怪？”</p>

她模模後腦杓的髻，好不習慣</p>

“很好看”平常的她總有些孩子氣，現在梳了婦人髻，倒有幾分像端莊的新婦，若哪天她能坦然自若的喊他一聲夫君，更是再好不過了</p>

“太好了！”他的稱讚讓銀心放心了，這時她不經意看到枕頭邊的一塊白帕子，好像從她起床後便一直放著了，看起來又不像他會用的，她順手拿給他，問道：“對了，這塊布是要做什麽的？”</p>

馬文才接過白帕子，意味深長的朝她挑了挑眉，接著將布攤開在桌上，拉開梳妝臺上的小抽屜，取出一把小刀，再拉高袖子，朝手臂內側一劃，一串血珠滴落在白帕子上</p>

銀心被他這樣的行徑嚇壞了，哇哇叫道：“天啊，你怎麽拿刀割自己的手，都流血了，這怎麽辦啊？”她突然想到她也有帕子，趕緊從衣襟裏取出，用力壓著他的傷口</p>

“不要緊，這血是要給我娘看的”他笑著解釋</p>

她先是呆楞了下，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條帕子是什麽用途</p>

婚禮前一天祝夫人教導小姐閨房之事，她在一旁都聽到了，說是新婚夜一定要有落紅，否則新娘會被質疑貞潔</p>

“都是因為我昨晚睡著了，才害你得割傷手……”都是她不好</p>

“銀心，我們順其自然就好，不見得要馬上圓房，不過是流個幾滴血，不要緊的”馬文才看她的表情便明白她在想什麽，揉了揉她的頭，不希望給她太多壓力</p>

銀心確實相當不安，被趕鴨子上架似的上了花轎，莫名其妙成為他的新娘，根本沒有做好為人婦的準備，可他的細心和體貼，真的讓她好感動</p>

“有沒有藥可以擦？”讓他受傷，她還是過意不去</p>

“不必，血都止住了”他並不在意</p>

“不行，一定要好好抹藥才行”銀心徑自翻起抽屜來</p>

馬文才看她都把抽屜掀亂了，只好說道：“在第一格，金色那瓶”</p>

找到了！她趕緊拉開他的袖子，為他撒上藥粉</p>

他看她那麽為他擔心，唇邊勾勒起得意的笑</p>

他是故意的，既然都得弄點血假裝是落紅，不妨讓她看到他弄傷自己，好讓她心疼他，看來效果真不錯</p>

他用火熠子烘幹了血，讓血跡看起來像是昨晚沾上的，而後兩人踏出房間，準備前去向馬首輔、馬夫人奉茶</p>

走向大廳的途中，馬文才簡單介紹了他的家人，好讓她心裏有個底</p>

銀心這才知道，他是馬首輔唯一的嫡子，下面有四個庶弟妹，他說他們從沒吵過架，稱得上兄友弟恭，他也說了一些家裏頭的事，聽起來在這大宅內沒有紛爭，家庭和諧</p>

沒多久，馬文才領著銀心進入大廳</p>

銀心緊張得身子微微發抖，但隨即她又想到，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有他擋在她前面，她有什麽好怕的，於是她吐了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p>

她首先望向坐在主位的公婆，公公高大威嚴，不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大人，光那氣勢就是力壓眾人，讓人不敢造次，而婆婆個頭嬌小，雍容貴氣，有著一雙精明犀利的眼，從外表可看出馬文才的好相貌是承襲於他貌美的娘親，至於站在一旁的兩個姨娘，皆卑微溫順</p>

銀心想起馬文才方才說，他爹敬重他娘，不會專寵姨娘，他娘也展現主母風範，對姨娘照顧有加，所以沒有姨娘爬到正室頭上，或正室欺壓姨娘這等在大戶人家裏吵得天翻地覆之事，彼此相處和諧，但她現在實際一看，覺得姨娘是不敢造次</p>

馬文才的四個庶弟妹和姨娘們站在同一側，此時也都用恭敬的目光看著他們，他最小的妹妹才十三歲，卻相當沈穩，背挺得直直的，看得出家教甚嚴</p>

原來，這是他所謂的兄友弟恭、家庭和諧</p>

原來，馬文才從小就生長在這樣嚴肅的家裏，一點生氣都沒有，他的弟妹對他也是恭敬有距離，一點都不熱情</p>

銀心想起在祝家，小姐是掌上明珠，老爺夫人疼她，上頭五個哥哥也疼她，和她年紀相仿的五哥更愛捉弄她，每天吵吵鬧鬧的，還比較像一家人</p>

芬芳拿著托盤過來，上頭擺了兩只茶杯，銀心先端起了一杯</p>

她的目光很自然的又回到公婆身上，卻猝不及防的對上一雙銳利的怒眼，嚇得她心都快跳出來了</p>

“文才，這丫頭是誰，她不是祝家女兒”馬夫人指著她怒道在一些宴會上，她是見過祝英臺的</p>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駭的盯著她這個新娘子居然是冒牌貨？</p>

完了！銀心嚇得手中的茶盞差點摔落在地，但她硬是逼自己冷靜下來，擠出笑容道：“夫人，我是祝家小姐的丫鬟銀心，小姐生了重病，才讓我頂替她上花轎……”</p>

“祝家居然敢做出這種替換新娘的事！”馬夫人相當震驚</p>

“隨便找個丫鬟來代嫁，這個祝尚書真不把我放在眼裏了！”馬首輔極為震怒，無法容許被這麽羞辱愚弄</p>

銀心瑟縮了下，偷偷瞄向馬文才，他爹也太兇了</p>

馬文才往前一跨，沈穩的道：“爹、娘，事發突然，祝姑娘重病，祝尚書怕臨時取消婚事讓馬家空轎而歸，會引起軒然大波，也怕驚動主婚的皇上，才會讓銀心代嫁”</p>

銀心從他背後冒出頭來，附和道：“真的！我們小姐生了很重的病，不得已才……”天哪，她一直說謊，會不會回不了天庭啊？</p>

馬夫人打斷她的話，嘲諷地道：“祝家的女兒還真嬌弱，這麽虛弱的身子以後怎麽擔當得起馬家長媳的重責！”</p>

祝小姐重病，祝家送個丫鬟來代嫁，打的主意她豈會不知？這是不想婚事破局，先占著正妻之位，而且她也感到懷疑，祝小姐真的是重病嗎？該不會是出了什麽差錯，否則怎麽剛好會在成親當天重病？</p>

馬首輔對上妻子的目光，也覺得這事另有內情，不過不管如何，祝家這個媳婦是燙手山芋，要不得</p>

他鄙夷的看著銀心，嗤哼一聲，“不管祝家小姐是不是生重病，一個低賤的丫鬟都萬萬配不上你，文才，送她回去吧”</p>

“爹，這是要她坐回頭轎？萬萬不可！”馬文才出聲制止</p>

“才一個晚上，你就被這個丫頭迷得團團轉了！”馬首輔料想得到，祝家肯定是要這個代嫁丫鬟來迷惑兒子，好不讓這婚事破局</p>

“娘，銀心已經是我的人了，或許肚子裏已經有我的骨肉了，我不能將她送走”馬文才進大廳時已先將白布交給嬤嬤</p>

馬夫人想到從嬤嬤手上接到的白布，兒子確實和那丫頭圓房了，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回應才好</p>

馬首輔看著妻子為難的表情，看起來是真的，也蹙緊眉頭</p>

銀心看著馬文才擋在她面前，提起那塊沾了血的白帕子，回想起他拿刀割了手臂的一幕，心裏就一陣火熱，他是那麽維護她，想讓她留下來，她再一次受他感動</p>

“爹、大娘，昨天大哥才成親，今天就讓嫂子坐回頭轎，恐怕祝小姐重病的事也會跟著傳了出去，這樣外人會說咱們馬家無情無義”</p>

說話的是馬文才的大庶弟馬文生，小了馬文才一歲，雖說面貌俊秀，有著濃濃的書卷氣息，條件不差，但和馬文才站在一起，不免相形失色</p>

馬文生從小就祟拜嫡長兄，總把他當成榜樣學習，將他說的話奉為聖旨，難怪會鼓起勇氣為他說話</p>

馬文才看到大弟願意為他說話，感激的朝他一笑</p>

馬文生靦眺的回以微笑，像是很高興幫得上他的忙</p>

馬首輔相當愛面子，聽了二兒子的話，陷入深思</p>

馬文才乘勝追擊的又道：“爹，我在你生辰宴上送你的那幅李仙勇大師的山水畫，我不是說是托人幫我拿到的嗎？就是銀心幫我拿到手的”</p>

“什麽？你說那幅畫是這丫頭拿到的？”馬首輔驚喜的盯著銀心，這個丫頭真有這種能耐，沒花上一兩銀子就讓李大師贈畫？</p>

馬夫人知道丈夫是個畫癡，李大師那幅畫可是他的寶貝，每晚入睡前都要癡癡的看個一遍，難不成因為那幅畫是這丫頭得來的，就要讓她進門了？這可不成！</p>

“老爺，這可是文才的終身大事啊，一個丫鬟竟以八人大轎的正妻之禮迎娶，實在荒唐，她配不上文才，祝家用她來搪塞實在可惡，難道咱們就只能隱忍嗎？”</p>

她的兒子可是嫡子，也是她唯一的兒子，怎麽能娶個丫鬟為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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