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別院的花園裏桃紅柳綠、百花盛開，鳥兒在枝頭啁啾婉轉，縱然景色怡人，但看久了也會膩</p>

“咱們就到外面走走，不離寺廟周圍，這不為過吧？”一早崔鶯鶯就竭力慫恿紅娘跟她出去遛達</p>

崔夫人管教甚嚴，自從她們住進了梨花別院就沒踏出去過，雖然梨花別院是一座大院子，花草繁茂、奇石假山、曲徑通幽的，但她都已住了一個多月，那些景致老早就逛遍了</p>

“小姐是未出閣的閨閣姑娘，怎可隨便出去拋頭露面？”紅娘一板一眼地說，“夫人要是知道了，該要責罰奴婢了”</p>

崔鶯鶯又使出她的爛招，揚了揚眉道：“你不說，我不說，母親怎會知道？”</p>

“如果小姐真那麽想出去散心，那待奴婢去稟了夫人，若是夫人應允，奴婢再陪小姐出去”</p>

崔鶯鶯翻了個白眼，“稟母親？你覺得母親除了說這個不可以、那個不方便之外還會說什麽？”</p>

說實在的，她不太喜歡崔夫人，活月兌月兌是個古怪的老虔婆，鄭恒的性子擺在那裏，還堅持要把她嫁過去，半點不為女兒的幸福著想</p>

“總之小姐要出門，稟明夫人是禮數，俗話說父母在、不遠游，小姐怎可隨便出游？”紅娘振振有詞</p>

奇怪了，她原不是這麽古板的人，可自從小姐性情變了之後，她也變了，轉了性之後的小姐要往東，她就偏要往西，不跟小姐唱唱反調好像就渾身不對勁似的</p>

崔鶯鶯一聽便笑了出來，“你這刁奴，什麽父母在不遠游，我只是要到寺廟周圍走走，算是遠游嗎？”</p>

紅娘也知道自己是強詞奪理，但她還是堅持道：“總之，恕奴婢無法答應”</p>

冷不防，崔歡的聲音在寢房外響起，“姊姊，母親說今天普救寺不接待外來香客，讓紅娘姊姊陪你到佛殿隨喜”</p>

崔鶯鶯一聽，打從心裏高興，疾步過去打起了簾子，一把將崔歡拉進房，“你也一塊兒去！”</p>

崔歡連忙搖頭擺手，“不、不了，我不去，我、我還要讀書……”</p>

每當他看到有幾個比較清秀的小和尚就會臉紅，心中竟有此不當雜念，他也不知道怎麽跟他姊姊說才好，卻又阻擋不了那反應，只能避開</p>

“若是你想我幫忙擋婚事就一塊兒去！”</p>

崔鶯鶯都使出殺手鐧了，崔歡自然得要同去</p>

三人出了房門，沿著碎石小徑，曲曲彎彎的經過花園到佛殿去，路上落英繽紛，空氣中摻和著泥土的清香，片片桃花飄墜小溪</p>

崔鶯鶯伸手接住飄落的桃花瓣，瞇起了眼睛，不禁滿足地感嘆，“春光多好啊！”</p>

前生她忙得都沒時間看身邊的風景，來到這世界後倒是有此閑情雅致了，誰想得到她這雙只握槍的手，如今卻會來接花瓣？</p>

崔歡、紅娘自是不知她心中的百般感觸，他們也覺得春光甚好便是，尤其是崔歡，近日為婚事煩心不已，能出來透透氣，心情也好多了</p>

三人進入大殿，果然如崔夫人所說，今日沒有香客，殿內高大寬敞、安安靜靜地，三世如來佛前彩綢飛舞，爐內香煙繚繞，琉璃長明燈的火焰終年不熄，正上方的雕梁上掛著一塊上書“咫尺靈山”的泥金匾額，東西大殿柱上各有一副對聯，雄偉的建築令三人都覺眼前一亮</p>

“公子，這裏便是大殿了”名叫法聰的小和尚領著一名身著青色長袍的修挺公子進來，他面貌白凈俊秀，舉止斯文，滿身的書卷氣</p>

紅娘乍見有陌生男子突然進來嚇了一大跳，不是說今日沒香客嗎？那人是誰？為何會來大殿？而且還是個男子！被夫人知道可不得了！</p>

“阿彌陀佛！”法聰疾步走到三人面前，滿臉的困窘，“小姐、公子恕罪，都是小僧的錯，以為殿裏沒人便領人來參觀大殿，請小姐公子莫要見怪才好”</p>

今日不接待香客，他不知大殿會有人，而眼前這三位並不是外客，是借住在梨花別院的崔家人，崔家人平時也不出來走動，他真真不知道崔小姐今日會好巧不巧的出來，要是給長老住持知道了，非給他一頓罰不可</p>

“不知者無罪，小師父不必自責”崔鶯鶯毫不在意地說</p>

她擡眸看去，那青年公子也正著魔般的往他們這裏看，不過不是在看她，而是將眼神定在她身邊的歡郎身上</p>

那人不會就是崔鶯鶯命定的戀人張生吧？可若是張生，驚艷於歡郎，卻對她視若無睹是怎麽回事？</p>

“小姐，咱們快回房”紅娘可急了，要是小姐在大殿遇到外男這事傳到夫人耳裏，肯定少不了她十個板子</p>

“相逢自是有緣”崔鶯鶯朗聲道：“既然有緣相遇，同游大殿也是美事一樁，不如小師父請那位公子過來同游大殿”</p>

“啊？”法聰楞了下，他有聽錯嗎？崔小姐邀陌生男子同游大殿？這、這……</p>

那青衣書生聽到崔鶯鶯開口邀請，便忙不疊地走過來</p>

小姐身邊的少年，美得令人屏息，令他錯不開眼，令他想緊緊地由對方身後擁抱住他</p>

自從他上一個書僮玄秀病死了之後，他便以為自己不會再愛了，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令他心動之人</p>

“姊姊在做什麽，為何要將人叫過來！”崔歡臉色漸漸泛紅，心跳如雷</p>

那青年公子面如玉冠，兩道劍眉、一雙俊目，風流瀟灑、一表人才，他在京師還沒見過這樣的俊俏郎君</p>

崔鶯鶯秀眉微揚，“我這還不是為了你”</p>

崔歡聞言臉更燙，越發坐立不安</p>

青衣書生已到了他們面前，先是看了崔歡一眼後對三人深深作揖，“小生姓張名珙，字君瑞，河南洛陽人，年方二十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出生，未曾娶妻先父曾官拜禮部尚書，一生清廉，小生此行離開家鄉，目的是赴京應試，想不到能在此結識小姐公子，實為三生有幸”</p>

崔歡不由得低呼一聲，“原來是張公子！”</p>

崔鶯鶯挑挑眉，“歡郎，你認得這位張公子？”</p>

崔歡臉有些發燙，鳳目波光流轉，“姊姊，張公子乃是當世才子，八歲便能吟詩作對，是知名的洛陽神童，非但飽讀詩書、滿月覆經綸，且文章蓋世”</p>

張君瑞聽到崔歡對他的讚美，心裏狂喜不已，“敢問小姐與公子是……”</p>

法聰忙道：“張公子，這二位是已故崔鈺相國府上的小姐和少爺，隨崔夫人扶柩要回故鄉，因避亂暫居寺裏的別院”</p>

張君瑞驚訝道：“原來是崔小姐、崔公子”</p>

崔鶯鶯一笑，“我叫崔鶯鶯，這是舍弟崔歡，不知張公子落腳何處？可還有同行之人？”</p>

張君瑞恭敬道：“蒙小姐關心，小生歇宿在城裏的狀元坊客寓，隨行的還有小廝琴僮”</p>

崔鶯鶯淡淡地笑道：“張公子，客店乃龍蛇雜處之所，嘈雜喧囂，恐怕無法溫習經史，這寺裏的西廂房是個幽靜之處，是個可專心致志攻讀的好地方，公子不如來向長老住持借住，晨昏還能禮佛聽經，只要按月繳清房金，長老住持心慈，定然不會拒絕”</p>

張君瑞心頭一喜，臉上不露痕跡，連忙打躬作揖，“多謝小姐指教，小生恭敬不如從命”</p>

張君瑞心領神悟，敢情崔小姐是在幫他呢，聽聞相國千金知書達禮，沒想到目光也如此毒辣，竟一眼看穿他傾心於歡郎甚至不嫌棄他對歡郎有這種念頭……歡郎、歡郎，叫起來怎麽會如此順口呢？</p>

他心裏蕩漾著，不由得又往崔歡面上看去，崔歡忙避開那灼人的視線，心中卻對未來的日子隱隱期待了起來</p>

“小姐、小姐！”紅娘飛也似的沖進房來，杏眼圓瞪，“張公子真的住進西廂了！”</p>

昨天她還半信半疑，那張公子可能因為小姐幾句話就來寺裏借住嗎？沒想到真的來了</p>

崔鶯鶯正在品茶，一臉氣定神閑，“紅娘，你去把歡郎找來”</p>

紅娘不解，“為何要把少爺找來？”</p>

崔鶯鶯奇怪地擡眸掃了紅娘一眼，“你這丫頭，姊姊找弟弟談天，還需要理由嗎？”</p>

“是，奴婢這就去”紅娘悻悻地去找人，心下隱隱感覺不對，好像有什麽事她被蒙在鼓裏，但具體是什麽又說不清，就是覺得小姐和少爺不對勁</p>

崔歡來了之後，崔鶯鶯便命紅娘將屋裏的琴和小幾都搬到院子裏</p>

“歡郎，姊姊想聽你彈琴吹蕭，你就在這裏彈幾首曲子吧”</p>

一身月白衫的崔歡坐在桃花樹下或撥琴弦，或吹笙蕭，有時也彈唱幾曲或吟詩作對，眉目總時不時地往墻頭看去</p>

他也聽說張君瑞當真求了長老主持，住進了西廂房，不知他是否聽到了自己的琴音？</p>

崔鶯鶯一天到晚把崔歡找來自己的院子裏彈琴吹蕭，還時不時要他吟詩作對，連每日的焚香夜禱都會把崔歡找來，看得一墻之隔的張君瑞如癡如醉——他總踮著腳尖站在墻邊一塊又大又穩固的太湖石上，剛好可以看到隔墻的動靜</p>

幾日之後，崔鶯鶯便在焚香之後把紅娘拉進房，讓崔歡一人獨留在院子裏，張君瑞也不是木頭，便大著膽子與崔歡在花前月影下隔墻唱和，藉由詩詞傳遞彼此的情意</p>

時光匆匆而過，如此神仙般的日子過了月餘</p>

這日，佛寺舉行法會，修齋供佛</p>

崔夫人帶著崔鶯鶯、崔歡和幾個丫鬟婆子一起來到功德堂，見到佛相莊嚴輝煌，幡旗架起，善男信女黑壓壓的一片</p>

崔鶯鶯輕輕扯了扯崔歡的衣袖，“張公子也來了”</p>

雖然夜夜唱和，但見了人，崔歡根本不敢往張君瑞那裏看，心頭突突如小鹿亂撞，想起了自己時不時的春夢，何時能與佳郎在雲屏紗帳裏濃情密意、共度良宵……</p>

崔鶯鶯看見崔歡失神的模樣，心裏也松了口氣，他們這是落花有意、流水有情，自己這可順利把張生撇到一邊去了</p>

不過在鄭恒來之前，她還得設法為自己找條出路才行，否則發落了一個張生，卻落得嫁給鄭恒，可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p>

這一日，崔鶯鶯寢房外的庭院裏，照例又是崔鶯鶯坐著品茶看書，崔歡在桃樹下撫琴，而墻的另一頭自然站著偷看的張君瑞了</p>

初夏的陽光暖洋洋地，三個人是如此協調，而紅娘卻在此時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大事不好了！小姐！鎮守河橋的孫飛虎帶著五千賊兵把寺院給團團包圍，口口聲聲說是要來給小姐下聘！”</p>

崔歡一聽，手指一個用力，琴弦竟應聲而斷，這不祥之兆令他臉色霎時一片煞白，而張君瑞也因這事太震撼了，啊的一聲從大石上跌下</p>

孫飛虎明面上是帶兵鎮守河橋的武將，但事實上就是個魚肉鄉民的草寇，老早棄官為匪，沒事就打家劫舍、濫殺百姓、奸婬婦女，叫百姓恨之入骨</p>

如此一個強盜土匪，竟說要來向崔家小姐下聘，張君瑞自然是震驚不已</p>

崔歡也知那孫飛虎的惡名，急問：“紅娘姊姊，這是怎麽回事，你說清楚點，好端端的，那狗賊怎麽會來給姊姊下聘？”</p>

“就是、就是……”紅娘一路跑來還喘著，話說不清楚</p>

崔鶯鶯淡淡地道：“想必是在法會過後，我的美貌傳進了那狗賊耳裏，他就來搶親了”</p>

紅娘猛點頭，“正、正是如此”</p>

崔鶯鶯擱下茶盞和書本起身，“咱們這就過去找母親和住持商量”說完又揚聲道：“張公子你無事吧？若是無事的話，請公子也一塊兒去”</p>

張君瑞的聲音從墻的另一頭傳來，“小生腳扭了一下，不過無事，謝小姐關心，小生這就過去”</p>

崔鶯鶯心裏想著，誰關心你啊？是你這時候一定要在場罷了，不然你跌斷腿跟本小姐也無關</p>

崔歡跟紅娘也不知道為何崔鶯鶯要找張公子一起去，不過這不是細細追問的時候，四個人會合後，匆忙往正屋去</p>

正屋裏，法本住持已經踉蹌奔來，面如白紙，“崔夫人，大事不好了，寺院已被軍隊團團圍住，士兵們個個拿著刀槍戟槊，說明日午時之前若不將崔小姐送去，便要血洗普救寺！”</p>

崔夫人聽到了消息，正六神無主的哀淒哭著“我一婦人，死不足惜，可憐我苦命的兒啊！還未出嫁就要遭此橫禍，唉喲，老爺，您為什麽去得那麽早，丟下我們孤兒寡女讓人欺淩……”</p>

“母親別哭了”什麽陳腔濫調，崔鶯鶯聽得心煩，她吩咐崔夫人的丫鬟道：“春香，伺候我母親擦把臉，倒一杯涼茶過來”</p>

崔夫人才擦了臉、喝了茶，剛剛覺得好一點點時，法聰就沖了進來，“稟報師父，那群孫家兵改變主意了，說現在就得獻出崔小姐，不然馬上要放火燒寺院”</p>

所有人都面露驚恐，寺內僧侶共有三百多人，真放了火就是三百條人命陪葬啊</p>

崔鶯鶯看著崔夫人，“母親，禍事因女兒而起，若是有人能夠獻計退敵，母親是否願意答應那人一個要求？”</p>

崔夫人連忙點頭，“自然願意了，別說一個，一百個要求也能答應，若有能退賊者，必有重謝，就是要我崔家所有財產，我也一定兌現，絕不反悔”</p>

“那好”崔鶯鶯轉眸看向張君瑞，“聽聞張公子有一結拜兄弟，姓杜名確，人稱白馬將軍，帶兵森嚴、驍勇善戰，目前正率領十萬大軍鎮守蒲關，還請張公子寫一封求救信給杜將軍，若是杜將軍肯來相救，即便是來一百個孫飛虎都不用怕了”</p>

崔夫人這才看到屋裏還有個陌生年輕男子，正感到疑惑，就聽法本連忙解釋，“崔夫人，這位是要上京應試的張公子，借住在本寺西廂，張公子肯定是聽聞本寺有難，特地過來商議應對之道”</p>

“原來如此”崔夫人點了點頭，眼睛看著張君瑞，“公子真識得那白馬將軍？”</p>

張君瑞忙對崔夫人恭敬行禮，“回崔夫人的話，晚生與白馬將軍確實為金蘭兄弟，不敢欺瞞夫人”</p>

崔鶯鶯見崔夫人又要盤問人家祖宗八代，便先一步說道：“張公子，你是否要寫信了？”</p>

崔鶯鶯一語驚醒夢中人，張君瑞連忙讓琴僮去備紙磨墨，蘸得筆飽，低頭飛快邊寫邊念了起來“珙頓首再拜大元帥將軍契兄纛下，伏自洛中，拜違犀表，寒暄屢隔，積有歲月，仰德之私，銘刻如也憶昔聯床風雨，嘆今彼各天涯……”</p>

崔鶯鶯低頭瞄過去</p>

銘……刻如……也？什麽鬼？她怎麽一句也看不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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