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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顧安歌走出門，小道童向她打了個稽首，便手持浮塵往裏走，顧安歌攔住七八歲的小道童，道：“淩虛子......”
為首的小道童笑了笑，臉上一派天真之色，奶聲奶氣道：“仙長常講，人生不過百年，他虛長一百七十三歲，已是上天垂憐。”
“淩虛子當真豁達。”
顧安歌回眸看了一眼殿內淩虛子安然閉目的模樣，又道：“好好處理他的後事。”
小道童點點頭，顧安歌走出大殿。
皓月當空，檀香縹緲如霧，夜風迎面吹來，顧安歌緊了緊身上的衣裳。
紅泥與蕊珠走過來，一左一右扶著她。
“回桃園。”顧安歌道。
紅泥看了看顧安歌因微醺而略有些泛紅的臉，道：“姑娘，您已經醉了。”
“我的酒量，我自己知曉。回桃園，我要見......”
頓了頓，顧安歌道：“......見陛下。”
紅泥只得勸道：“姑娘，天色已晚，咱們明日再去尋陛下吧。”
顧安歌偏不：“不，就現在去。”
勸說無用，紅泥只得扶著顧安歌上了轎攆，折回桃園找李桓。
蓬萊閣與桃園有一段路程，宮燈垂在宮道上，朦朦朧朧像是霧裏面的星。
顧安歌閉目斜倚在軟塌上，夜風吹著，紅泥給她加了件大氅。
“咱們的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
顧安歌突然問道。
紅泥笑了笑，道：“陛下啊，是個頂厲害的人。先帝在世時，宗室朝臣與世家們鬧成什麽樣子了，可陛下一登基，便都沒了聲音。”
蕊珠也道：“小時候，家裏實在揭不開鍋，才把婢子賣到禦史大夫府上的。婢子沒隨姑娘入宮前，家裏便求了人，往府上遞消息，說想把婢子贖回去。婢子惱小時候他們狠心賣婢子，便沒理他們。”
“其實想想，他們的日子應該過得不錯吧，要不然，哪來的銀錢贖婢子？”
蕊珠一邊說，一邊打量著顧安歌。
作為一個生死榮辱全系於顧安歌一身的人，她挺希望顧安歌與李桓好好的，顧安歌越尊榮，她的日子便越好過。
顧安歌眼睛看著前方的路，不知道在想什麽。
蕊珠看了一會兒，又小聲道：“旁人怎麽評論陛下婢子不知道，婢子只知道，自陛下登基後，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
顧安歌道：“是麽？”
“自然是的。”紅泥笑笑道：“陛下雖對朝臣宗室世家們狠了些，可對百姓是沒得說的。前些年，固陵大旱，呂家人貪墨，將賑災的銀子挪為己用，陛下大怒，全然不管刑不上大夫的祖制，將他們抄家滅族，又重新撥款賑災。”
她的家鄉，便是固陵。
赤地千裏，人竟相食。
紅泥眸色暗了暗，繼續道：“有呂家人前車之鑒，後面賑災的官員再也不敢中飽私囊，固陵之災得以緩解。”
顧安歌閉了閉眼。
角度不同，看的問題也不同。
宗室們恨李桓奪了自己的位置，朝臣們覺得李桓心狠手辣，世家大族們，又認為李桓對自己趕盡殺絕，三方勢力沒有一方認可李桓的所作所為，唯有底層的百姓，覺得李桓做得還不錯，自他登基後，自己才過上了好日子。
懸著的宮燈明明暗暗，夜風送來桃花的清香，桃園越來越近了。
到了桃園，小內侍放下轎攆，紅泥上前給顧安歌整了整鬢發與衣領，扶著顧安歌走下來。
桃園是不點燈的，只有拳頭大的夜明珠點綴在各處，照亮夜行的路。
漢白玉上鋪著精美的紅色雲錦，鎏金的瑞獸吐的是月下香。
顧安歌穿過長廊，走在貝殼路上，才子佳人的婉轉唱腔傳來，李桓坐在臺下正中間，背影清瘦。
此次桃園重建，百官與世家們紛紛上奏賀喜，少府將他們的賀禮收下，然而放桃園的人卻不過，只有三公九卿，並一些擔任著要職的人。
李桓不走，這些人自然不敢走，端正坐在臺下聽小曲兒。
若是禦史大夫給力些，此刻早就該指著天子和朝臣們的鼻子破口大罵說沈迷享樂了，但禦史大夫是鄭慎，一個自己都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自然是沒有立場去指責他人的。
唱了一天，又到半夜，牡丹亭早就唱完了，班主戰戰兢兢來請示雲逸，雲逸道：“唱完了？那就再唱一遍。”
班主擦了把汗，小跑回到後臺，讓另一組戲子登場。
能來桃園演奏的都是角兒，這幾日，每一組都在排演牡丹亭，為的就是今日在李桓與眾多朝臣面前露個臉。
他是班主，得一碗水端得平，不能老是叫一組人露臉。
班主掂了掂臺後另一組人塞的銀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戲子們粉墨登場，行雲流水開腔。
李桓眉頭動了動。
與剛才的有些不同。
顧安歌遠遠地看著李桓，李桓心思都在戲臺上，沒有留意身後的她。
雲逸眼尖，看到半路折回來的顧安歌，從座上離席，走到顧安歌面前，順著顧安歌的目光看了看李桓，打著圓場道：“這出戲是陛下最喜歡的。”
皇太女再好，可已經死了十年了，捫心自問，他更希望李桓與顧安歌在一起，生上幾個皇嗣，將大夏朝長長久久地傳下去。
顧安歌頷首道：“我也最喜歡。”
雲逸挑挑眉，道：“我叫人在陛下身邊給你添個座？”
顧安歌走後，李桓便撤了她的座位。
“也好。”
雲逸指了幾個小黃門，小黃門飛快去辦。
顧安歌呼吸間有著幾分酒香，雲逸又提醒道：“這是蕭世子帶來的酒，陛下不喜歡，你若是喜歡酒，我叫人去挖一壇桃花釀。”
“桃花釀......宮中有桃花釀？”
“當然有了。”雲逸大大咧咧道：“每年二月，陛下便會自己釀上幾壇桃花釀，不過他從來不喝，或賞賜給禦史大夫，或叫人埋在宮中。”
“今年二月陛下遇刺，他叫送給鄭克己的桃花釀我還沒給送去，正好可以取來給你。”
鄭慎字克己，雲逸素來跟他不對付，叫他從來是叫名字。
顧安歌道：“你不怕陛下生氣？”
雲逸撇撇嘴，道：“生什麽氣？陛下送給鄭克己的桃花釀，他從來不喝，隨手便送人。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陛下是怎麽想的，仍是每年都送他桃花釀。”
“被鄭克己隨手送人也是送，送給你也是送，我不說，陛下怎會知道是我送的你？陛下頂多瞧你兩眼，只以為鄭克己把酒送了你，不會說些什麽的。”
行吧，李桓對她舅舅確實不錯。
哪怕她舅舅日日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李桓還能讓她舅舅做禦史大夫給自己添堵。
小黃門擺上了座位，顧安歌坐在李桓身邊，桃花釀的酒香散開，李桓漫不經心掃了一眼。
夜明珠敢與皓月爭輝，華光灑在顧安歌臉上，她皮膚雪白，越發襯得紅痣似血殷紅。
顧安歌一口一口飲著桃花釀，問李桓：“陛下很喜歡牡丹亭。”
李桓收回目光，淡淡道：“這出戲寫的好。”
“我也覺得很好，”顧安歌沒再用妾的自稱，擡眉看著臺上的戲子，悵然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李桓眉頭微動，瞥了眼顧安歌。
她粉面微紅，眼底有著三分醉意，她看向臺上的戲子，似乎在追憶著什麽。
像極了，他夢裏的那個人。
可他夢裏的那個人，是淩厲高高在上，將世人盡數踩在腳下，只對他一人眼波流轉，將心思相托。
她從來不叫他的名字，只喚他三郎，軟軟的，卻也驕矜，像是貓兒懶洋洋在日頭下曬著肚皮，伸出肉乎乎的前爪。
李桓嘴角下抿。
牡丹亭這出戲，唱出了他的心思，卻唱不出死者可以生。
淩虛子告訴他，死了就是死了，先帝十年不曾將先皇後的魂魄召回，他也不可能將她的魂魄尋來。
這個世界上，哪有機會重新來過。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他明白的太遲。
李桓胸口微微起伏。
雲逸撤走了立在一旁伺候的宮女內侍。
顧安歌倒了兩杯酒，桃花釀在玉質的酒樽裏盛著好看的粉，李桓端起一杯，一飲而盡。
他已經十年不曾喝酒了。
桃花釀入口甜香，後味是苦澀，若阿粲在世，當會說：“三郎，你釀的酒越來越差了，桃花是什麽？是少女情竇初開的粉色心思。”
“桃花釀的酒，入口要甜，後味稍稍帶點酸，這才符合少女懵懂無知時的心情。”
若阿粲這般說，他必然會嗤笑：“說得跟你有過這種心思似的。”
阿粲會反駁：“我當然有。”
“那你情竇初開喜歡了誰？”
“我喜歡......哼，我喜歡誰幹嘛要與你說？三郎，你何時學了蕭商，說話句句都帶坑？”
阿粲必然會撲上揪他耳朵，他翻身一讓，便把阿粲壓在身下。
阿粲在他身下撲騰著，血液自他身上游走，最後全部聚集在某一處。
他對阿粲是有沖動的。
第一次他們偷看春宮圖，他就有悸動。
他偷偷瞧著阿粲，想把她狠狠抵在身下，看她粉面潮紅，聽她聲音破碎，他想讓她求他，一聲一聲哭聲沙啞喚他三郎。
他那時太小，覺得自己心思真臟，阿粲拿他當至親兄弟，他卻只想睡她。
年少不識愛恨，最深愛，終成一生不可得。
桃花釀打開了回憶的匣子，李桓閉目倚在軟塌上。
夜風微涼，他忽然聽到一句：“三郎。”
李桓瞳孔驟然收縮，手裏握著的酒樽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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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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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虛子當真豁達。”
顧安歌回眸看了一眼殿內淩虛子安然閉目的模樣，又道：“好好處理他的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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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泥與蕊珠走過來，一左一右扶著她。
“回桃園。”顧安歌道。
紅泥看了看顧安歌因微醺而略有些泛紅的臉，道：“姑娘，您已經醉了。”
“我的酒量，我自己知曉。回桃園，我要見......”
頓了頓，顧安歌道：“......見陛下。”
紅泥只得勸道：“姑娘，天色已晚，咱們明日再去尋陛下吧。”
顧安歌偏不：“不，就現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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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閣與桃園有一段路程，宮燈垂在宮道上，朦朦朧朧像是霧裏面的星。
顧安歌閉目斜倚在軟塌上，夜風吹著，紅泥給她加了件大氅。
“咱們的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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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泥笑了笑，道：“陛下啊，是個頂厲害的人。先帝在世時，宗室朝臣與世家們鬧成什麽樣子了，可陛下一登基，便都沒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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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珠一邊說，一邊打量著顧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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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歌眼睛看著前方的路，不知道在想什麽。
蕊珠看了一會兒，又小聲道：“旁人怎麽評論陛下婢子不知道，婢子只知道，自陛下登基後，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
顧安歌道：“是麽？”
“自然是的。”紅泥笑笑道：“陛下雖對朝臣宗室世家們狠了些，可對百姓是沒得說的。前些年，固陵大旱，呂家人貪墨，將賑災的銀子挪為己用，陛下大怒，全然不管刑不上大夫的祖制，將他們抄家滅族，又重新撥款賑災。”
她的家鄉，便是固陵。
赤地千裏，人竟相食。
紅泥眸色暗了暗，繼續道：“有呂家人前車之鑒，後面賑災的官員再也不敢中飽私囊，固陵之災得以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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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桓不走，這些人自然不敢走，端正坐在臺下聽小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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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桓眉頭動了動。
與剛才的有些不同。
顧安歌遠遠地看著李桓，李桓心思都在戲臺上，沒有留意身後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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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女再好，可已經死了十年了，捫心自問，他更希望李桓與顧安歌在一起，生上幾個皇嗣，將大夏朝長長久久地傳下去。
顧安歌頷首道：“我也最喜歡。”
雲逸挑挑眉，道：“我叫人在陛下身邊給你添個座？”
顧安歌走後，李桓便撤了她的座位。
“也好。”
雲逸指了幾個小黃門，小黃門飛快去辦。
顧安歌呼吸間有著幾分酒香，雲逸又提醒道：“這是蕭世子帶來的酒，陛下不喜歡，你若是喜歡酒，我叫人去挖一壇桃花釀。”
“桃花釀......宮中有桃花釀？”
“當然有了。”雲逸大大咧咧道：“每年二月，陛下便會自己釀上幾壇桃花釀，不過他從來不喝，或賞賜給禦史大夫，或叫人埋在宮中。”
“今年二月陛下遇刺，他叫送給鄭克己的桃花釀我還沒給送去，正好可以取來給你。”
鄭慎字克己，雲逸素來跟他不對付，叫他從來是叫名字。
顧安歌道：“你不怕陛下生氣？”
雲逸撇撇嘴，道：“生什麽氣？陛下送給鄭克己的桃花釀，他從來不喝，隨手便送人。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陛下是怎麽想的，仍是每年都送他桃花釀。”
“被鄭克己隨手送人也是送，送給你也是送，我不說，陛下怎會知道是我送的你？陛下頂多瞧你兩眼，只以為鄭克己把酒送了你，不會說些什麽的。”
行吧，李桓對她舅舅確實不錯。
哪怕她舅舅日日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李桓還能讓她舅舅做禦史大夫給自己添堵。
小黃門擺上了座位，顧安歌坐在李桓身邊，桃花釀的酒香散開，李桓漫不經心掃了一眼。
夜明珠敢與皓月爭輝，華光灑在顧安歌臉上，她皮膚雪白，越發襯得紅痣似血殷紅。
顧安歌一口一口飲著桃花釀，問李桓：“陛下很喜歡牡丹亭。”
李桓收回目光，淡淡道：“這出戲寫的好。”
“我也覺得很好，”顧安歌沒再用妾的自稱，擡眉看著臺上的戲子，悵然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李桓眉頭微動，瞥了眼顧安歌。
她粉面微紅，眼底有著三分醉意，她看向臺上的戲子，似乎在追憶著什麽。
像極了，他夢裏的那個人。
可他夢裏的那個人，是淩厲高高在上，將世人盡數踩在腳下，只對他一人眼波流轉，將心思相托。
她從來不叫他的名字，只喚他三郎，軟軟的，卻也驕矜，像是貓兒懶洋洋在日頭下曬著肚皮，伸出肉乎乎的前爪。
李桓嘴角下抿。
牡丹亭這出戲，唱出了他的心思，卻唱不出死者可以生。
淩虛子告訴他，死了就是死了，先帝十年不曾將先皇後的魂魄召回，他也不可能將她的魂魄尋來。
這個世界上，哪有機會重新來過。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他明白的太遲。
李桓胸口微微起伏。
雲逸撤走了立在一旁伺候的宮女內侍。
顧安歌倒了兩杯酒，桃花釀在玉質的酒樽裏盛著好看的粉，李桓端起一杯，一飲而盡。
他已經十年不曾喝酒了。
桃花釀入口甜香，後味是苦澀，若阿粲在世，當會說：“三郎，你釀的酒越來越差了，桃花是什麽？是少女情竇初開的粉色心思。”
“桃花釀的酒，入口要甜，後味稍稍帶點酸，這才符合少女懵懂無知時的心情。”
若阿粲這般說，他必然會嗤笑：“說得跟你有過這種心思似的。”
阿粲會反駁：“我當然有。”
“那你情竇初開喜歡了誰？”
“我喜歡......哼，我喜歡誰幹嘛要與你說？三郎，你何時學了蕭商，說話句句都帶坑？”
阿粲必然會撲上揪他耳朵，他翻身一讓，便把阿粲壓在身下。
阿粲在他身下撲騰著，血液自他身上游走，最後全部聚集在某一處。
他對阿粲是有沖動的。
第一次他們偷看春宮圖，他就有悸動。
他偷偷瞧著阿粲，想把她狠狠抵在身下，看她粉面潮紅，聽她聲音破碎，他想讓她求他，一聲一聲哭聲沙啞喚他三郎。
他那時太小，覺得自己心思真臟，阿粲拿他當至親兄弟，他卻只想睡她。
年少不識愛恨，最深愛，終成一生不可得。
桃花釀打開了回憶的匣子，李桓閉目倚在軟塌上。
夜風微涼，他忽然聽到一句：“三郎。”
李桓瞳孔驟然收縮，手裏握著的酒樽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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