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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相逢應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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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相逢應不識

第十章

顧安歌出宮的事情,本就不能聲張,故而阿奇想的只是將面前的醉鬼扔在一邊便行了。

哪曾想,這醉鬼的話越來越過分,阿奇作為李桓的親衛,這種事情若是傳到李桓耳朵裏,李桓再怎麽不喜歡轎子裏的顧美人,可顧美人到底是李桓的宮妃,

阿奇發了狠,手上不再留情,少年帶著三分醉意,行動之間到底與常人不同,阿奇窺到機會,一拳將少年放倒在地,而後拳頭如雨點一般落下。

少年雙手護著臉,兀自叫嚷:“餵,別打臉。”

路上行人越聚越多,圍在一旁指指點點,顧安歌怕引來了京兆尹,對阿奇道:“阿奇,算了。”

犯不著跟一個醉了酒的少年生氣。

雖說他說的話的確有種讓人想打爆他狗頭的沖動。

她這次是偷偷摸摸出宮見顧安廷的,不宜在路上跟人起爭執。

阿奇聽到顧安歌的聲音,停了手,揪著少年衣領,一把將少年往路邊一摔。

少年在地上滾了幾滾,四仰八叉躺在街上,阿奇從腰間拿出半錠銀子,丟在少年身上,只當做他暴打少年後的醫藥費。

馬車開始轉動,顧安歌放下了轎簾。

蕊珠低聲罵著少年:“呸!也不知道哪來的王八羔子,若不是咱們急著趕路,非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紅泥往熏香爐裏添著香,道:“一個酒鬼,理他作甚?美人許久未見顧議郎了,一會兒可要好好說會兒話。”

這個時代對於當官的人,以姓加官職稱呼,而平輩之中,多以排行稱呼,比如她曾經把李桓叫做三郎。

顧安廷姓顧,在鄭慎手下做議郎,故而紅泥以顧議郎稱呼他。

顧安歌點了點頭,很是讚同紅泥的話。

無論是此時給她行方便的顏道卿,還是幫她懟鄭慎,幫她出宮的雲逸,都不是她能依靠的人。

顏道卿身後是瑯琊顏家,在他眼裏沒有什麽比家族利益更重要,雲逸沒有那般顯赫的出身,生死榮辱系於李桓一人,故而他對李桓誓死效忠。

利益相同的情況下,他們是她出色的盟友,一旦政見出現分歧,他們便是刺向她心窩的利刃。

她如今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顧安廷。

那個深陷牢獄之災,仍不忘費盡心思把妹妹救出來的溫潤兄長。

鄭慎氣量小且妒才,顏道卿是政見不同搞死你沒商量的狠角色,雲逸不摻和政鬥,只對冒犯李桓的人下黑手,這三人政見不同,興趣不投,唯獨在一件事情達成了共識——顧安廷頗有才幹,入死牢入得有些委屈。

能得到這三人的賞識,顧安廷顯然不是一個死讀書的書生,假以時日,必能成長為國之棟梁。

而這一次的死牢風波,則是他褪去稚嫩天真的催化石。

這樣的顧安廷,是她重掌朝政的好夥伴。

只是如何面對這位好夥伴,是一件讓人頗為頭疼的事情。

顧安廷是原來的顧姑娘最為親密的人,一朝顧姑娘的芯子裏換了個人,旁人不知曉,顧安廷作為顧安歌最為親密的兄長,肯定能覺察出蛛絲馬跡的。

怎麽能瞞過顧安廷,是她現在最為擔憂的事情。

顧安廷帶著妹妹來京都時,本就沒帶多少奴仆,這次被李桓突然下到死牢,家中的奴仆也被抓去發賣,等到顧安廷被放出來的時候,原本便不怎麽多的奴仆,只剩下年齡大沒人買的幾人了。

上了年齡的仆人來開門,阿奇亮出腰牌,老伯肩膀抖了抖。

顧安歌挑開轎簾,喚了一聲:“仁叔,是我。”

白發蒼蒼的顧仁聽到聲音老淚縱橫,一句大小姐剛出口,發覺顧安歌坐的馬車並不是天家馬車,僅有四五個人跟隨護衛,連忙便止住了話頭,擦著淚,連忙讓人去通知顧安廷。

百年來,顧家無人入仕,然千年世家的底蘊仍在,京都的老宅氣派不減當年,只是少了些奴仆在裏面。

顧安廷彼時正在松濤院看書,得知消息後,整了整衣冠,前來迎顧安歌。

顧安歌扶著蕊珠的手下轎,身著青衫的男子從垂花門處走出來。

那無疑是一個極清俊的人,單薄的背挺得筆直,有著寧折不彎的溫暖卻也決絕的氣質,行動之間,是身為世家子弟特有的清貴。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然而這樣一個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卻有一道疤痕在臉上。

那傷疤自許安廷的額頭而下,一直延伸到他的眼下與臉側,毀去了他原本清俊溫潤的臉。

顧安歌失聲道:“哥哥,你的臉......”

顧安廷,破相了。

大夏律法,破相的人,是不能夠入朝為官的。

她終於明白,因得位不正而格外多疑從不放權的李桓,為什麽會答應她答應得這麽痛快,不擔心她這個宮妃與前朝為官的兄長勾結——顧安廷破相不得為官,她無枝可依,什麽也做不了。

一個宮妃,沒有強大母族作為靠山,是翻不起任何風浪的。

顧安歌撫摸著顧安歌臉上猙獰的疤痕,手指不斷顫抖:“誰做的?”

顧安廷的才智遠在鄭慎之上,只是讀書太死,性格太過耿直,才有了得罪李桓被下入天牢的飛來橫禍。

但她若加以引導,循循善誘教顧安廷如何做朝臣權臣,相信不出數年,顧安廷便能成為像顏道卿那種一手遮天的人物。

她甚至不需要去貼李桓的冷臉——一個二十五歲還沒有子嗣的天子,對於天下來講,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朝臣與宗室必會聯合上奏,讓李桓抱養一個宗室之子做皇儲,以免江山不穩。

而她作為李桓唯一的宮妃,是皇嗣合理合法的母親,她在後宮養皇儲,顧安廷在前朝替她掃平障礙,時機成熟,李桓便可以“病逝”,她也能拿回原本屬於她的一切。

可是現在,顧安廷破相了,他連入朝為官的資格都沒了。

顧安廷不能為官,她沒有強大的母族作為靠山,一輩子都只能做李桓手中的金絲雀。

莫說自立為女帝了,若是李桓一朝死去,她連皇太後的位置都坐不穩,被朝臣們拉去給李桓殉葬。

顧安廷有些不自然,微微側臉,避開顧安歌的手指,輕聲道:“我沒事,不過一道疤罷了。”

“倒是你,怎麽出宮了?我聽說......”

紅泥蕊珠阿奇在側,顧安廷沒有往下說。

紅泥素來有眼色,見此拽拽了蕊珠的衣袖,二人退下,阿奇也識趣走出屋,顧仁搖頭嘆息,關上房門。

屋裏只剩下顧安歌與顧安廷兩人,顧安廷才蹙眉道:“你怎求了鄭大夫去宮裏?陛下對皇太女情根深種,斷不會瞧旁人一眼,你入宮,只會在裏面蹉跎一生。”

“妹妹,你好生糊塗。”

顧安歌垂眸不語。

一個養在深宮的女人,能結識的朝臣是非常有限的,她現在只所以能接觸顏道卿等人,完全是占了救李桓的光,可李桓不會一直病著,她也不會一直住在紫宸殿,繼續跟顏道卿等人培養感情。

她能仰仗的只有自的父兄,可顧安廷的破相又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

燭火下,顧安歌緊緊抿著唇,顧安廷輕嘆一聲,話裏滿是心疼:“都怪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若是我——”

話說了一半,顧安廷又停下了,聲音有點啞:“我的錯。”

顧安廷的聲音裏滿是愧疚與自責,顧安歌突然有些羨慕顧姑娘。

她的父皇雖沈溺女色,卻不曾給她生下兄弟姐妹,同齡人怕她,不大敢與她一起玩耍,只有李桓,既不曲意討好,也不刻意疏遠她,整日與她在一處。

給她出謀劃策,怎麽對付刁難她親政的朝臣,知道她嗜酒,便幫她釀酒,還會告訴她,京城裏哪家戲班子的戲最好。

她信了李桓眼底的春和景明,把李桓當至親的骨肉,她的兵權隨意李桓調動,李桓也可以隨意出入禁宮,所以才有後來李桓調動禁衛軍,她死在亂軍之中。

許是火光有些晃眼,又許是旁的原因,顧安歌眼睛有點酸澀,她曲起手指揉了揉,自嘲一笑,道:“哥哥,這跟你沒甚麽關系,原就是我糊塗了。”

“以後的我,不會再糊塗了。”

顧安廷只覺得她話裏有話,蹙眉細細地打量著她。

看到顧安廷關切的眼神,顧安歌又有點心疼,她不是原來的顧姑娘,她給不了屬於顧姑娘的溫柔怯懦,她本是萬人之上的皇太女,因錯信了人,跌下雲端。

可大鵬終有一日扶搖而起,真龍也不會久困淺灘,她得讓顧安廷知道,她的路將通往何方。

“那日你被人帶走,我在鄭大夫門前跪了三天三夜,雨下的很大,周圍的人撐著傘,對我指指點點。第四日,鄭大夫終於見我,他告訴我,人的命,是握在自己手裏的。”

“妹妹!”顧安歌額上青筋若隱若現,顧安歌笑笑道:“哥哥,你聽我說完。”

“皇城巍峨威嚴,宮女內侍往來匆匆,我在辭鏡宮等啊等,等不到陛下的只字片語。有人說陛下只愛早死的皇太女,弱水三千獨飲一瓢,可既是如此,他又為何允我入宮?”

“宮人們對我並不盡心,我又擔憂死牢中的兄長,終於熬不住,大病一場。迷迷糊糊中,我聽到小宮女的哭喊,她們說陛下遭遇刺殺,昏迷不醒,整個辭鏡宮,怕是要給陛下陪葬。”

“那時候的我想,憑什麽呢?我連他的面都沒有見過,憑什麽要為他葬送我的一生?”

憑什麽她那麽信任的李桓,送了她當胸一箭?

“我告訴自己,我要活下去,我受夠了自己的命被別人拿捏的日子。”

顧安歌輕笑,看著面前的顧安廷。

顧安廷擡眉,眉眼裏有顧家人特有的水木清華,墨玉一般的眸子溫潤隱忍,握著的手指指間微微泛白,像是在拼命克制著什麽。

顧安歌道:“哥哥,我想換個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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