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突變

關燈
突變

知道他心情不錯,商時序談道:“眼下,收男寵什麽的不作考慮,也不適合,過幾天,我需要寫信給你父親,讓他和父親為我們的婚事和離。”

她吐字的聲音淡淡輕輕,如同柔風拂面,聽起來卻不像雲霧般輕松。

於裴驚辭而言,更似千斤重。

“正常。”裴驚辭垂下眼睛,坐在她的對面,冷靜釋然,“我想我們兩個人所求的國度,應是盛世裏的制度。”

“共和,民主,是以大同,無嫁娶之分,唯有一穩定民層安生的合約。”

他說著平靜無比的話,搭在桌面上的手心卻悄悄微蜷。

他感覺商時序有很大的心事,忽然間便覺得自己強大得太晚了,似乎總是慢她的籌謀一步。

好像就差那麽一點,就差一點,商時序便會註意到他,並且把他列入劃策的範圍內。

等商時序正執筆寫字,他就趴在桌上,拿手背墊下巴,眼眸一動不動直盯著她。

或者是視線過於灼熱,商時序道:“作甚?”

裴驚辭也沒事,就是喜歡看她處理正事,但還是沒話找話道:“齊廚娘你還認得嗎?”

商時序挑眉,猶豫片刻,便放下手中的墨筆。

裴驚辭:“我快認不出她來了,記憶中,齊廚娘……呃,便是感覺滄桑許多,還有她二嫁負心漢的事,你可聽說了?”

商時序:“聽說了。”

裴驚辭:“她怎麽你了,她求我給她一個軍竈的職位,為我效力,說什麽還你的情。可我讓她來找你,她又不肯。”

商時序:“她沒怎麽我,只是人總要經歷過才會有所感悟,我也不好擅自插手她的命運。每一個女人來到我跟前我都會幫一把,倘若自己都甘願局困,誰都勸不了。如果她下定決心為自己活一把,哪時都不是晚。”

裴驚辭:“眾生皆茫,你看得開。聽齊廚娘的意思其實很遇人不淑,後悔嫁了不良人……雖說日子無非油鹽醬醋,卻也是極其難求……那個,你是不是也悔腸青了?”

此言一問,商時序側目一視他。

正對面的裴驚辭沒躲開目光,眉心緊蹙,似乎憂心忡忡。

先前她提起和離時自然大方,還以為他也看得開,卻不想也暗暗在意。

商時序:“一步一走都是天意,沒有什麽後不後悔之談。”

裴驚辭勾起笑唇,卻急忙掩在手臂彎下,“我也是。”

傻狗。

商時序繼而執筆,續而行書,不看他,可話裏有意道:“你如今也是一代梟雄,其大權,其大錢,即要,也是唾手可得的事……”

“你猜忌我……”她話都沒說完,光提起一絲山尖荷角,裴驚辭便一下了然,抿直嘴角,“我本是裴家長子,我曾見我爹娘指揮千軍萬馬,大錢大權你說我能沒心血熱湧過?”

“如果我本想這些,我早就倒戈盛國,為其賣命,也不用忍辱負重,背受猜疑跑回來見你。商時序,金銀珠寶,江山美人,在我這裏,不及與你一場瘋怪離奇的洽談。”

“你想我沒品,愛跑山野當流氓都行,你想我無德,吃喝玩樂當紈絝沒本事也行,你怎麽能覺得我會在乎錢權,我一直等你,等你和我談起禁書裏可行性,等你認同我才是你的知音。”

裴驚辭靜了之後,無人再話。

兩人之間氣氛微妙,不似方才的輕松。

叩叩。

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商時序和他對視一眼,提裙起身去打開門,只見到父親身邊的侍女低頭站在外邊道:“小姐,帝都來了人,老爺喊你過去。”

“嗯。”

商時序出門回身看向屋內,裏面早已空無一人。

她斂睫收目,不動聲色讓人關了門。

霖洲的夜晚時常都是黏糊濕燥的,一如既往,商時序走到主屋的客廳,身上就略感悶熱,連帶著心也煩躁。

她一進門,首先看到一眾緋色官服的人笑容滿滿,恭喜著坐在正堂的父親,而父親右邊坐著一位玄都來的公公,他們忙著恭維,沒註意到她來了。

商時序行了禮,他們便告訴她一好消息。

她要當皇後娘娘了,快跪下接旨。

周遭鬧哄哄,但不難分辨是恭喜的,笑著哄她接聖旨的。商時序一動不動,靜靜掃過每一個人的喜氣洋洋的面龐。

不難發覺,他們認為連盛國派來的扶節都“棄暗投明”了,她這被提為國母,是喜上加喜。

所有人都忘了盛軍攻來的恐懼,認為勝利輕而易舉,也認為霖洲官員是大廈國士,要被帝都重視。

當然也忘了她已是一個有夫之婦。或許不是忘了,而是都默認她既死了丈夫,然皇上願娶,即為莫大的榮幸。

商承義把她拉到一小屋處私談,其他人識相的都不來打擾他們父女:“以前的都當過去了吧,皇上對你情根深種,不計前嫌。而你不正要寫和離書寄給裴家?你總該有個歸宿……都挺好的,你覺得呢?”

不好。

商時序本來就燥,現在更惱。

父母一直都想送她回玄都,去回她所謂的夫家。她不是不知道父親降官位來到霖洲後常嘆壯志難酬,也不是沒看見父親眼裏想回歸帝都任官的渴望。

起先因她的關系,以為柳南絮會報覆商府,如今看著像是柳南絮還對她念念不忘,商承義能不有其他撮合的心思?

她不說話,商承義有意無意寬慰了她幾句。

可是父親越勸,越為柳南絮違心誇,商時序越失望。

她曾最以為榮的,便是父親為國為民的勞心,可事實上,父親的勞心不是對大玄的百姓,而是僅限於天子腳下帝都的百姓。

她曾以為感動的,是父親不會因為她一女兒,而不讓她行商涉政,可是如今一看,這整個社會的人都為了讓財權只流通於男人之間而自願規訓,哪怕自己的親生骨肉也願意為之獻祭。

最後,商時序道:“爹,我不接旨。”

商承義怒了,“你瘋了,你不接旨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麽?對族人意味著什麽?”

知道。

一旦拒接,全族人面臨的會變成忤逆聖意的罪名,或誅九族,或流放,或進牢獄。

可是她當初要全族人下霖洲,就是為了保命,再回玄都,簡直與送死無區別。

商時序道:“爹,你當初怎麽看不上柳南絮的你忘了嗎?你怎麽不想,我憑何當皇後?你同是男人,你同是經歷了兩朝的老臣,你看看那當貴妃的,皇貴妃的,家裏是什麽勢力,你再看看我,我既無強大的族人作我後盾,我又是一個已婚寡婦,你如何會信他對我一片癡心?如何僅靠一點年少情義就讓我坐上國母之位?他同意了,但大玄的權臣們同意嗎?”

商承義被堵得無話可說,拂了袖轉身背對她。

半響,他道:“你別一口一個柳南絮,直言聖上名諱,讓人聽了那是殺頭的罪。聖上身邊的公公親自來給你送旨,你不接也得接,已經由不得你了。”

商時序道:“我不接,讓人捆了玄都來的人,爭取時間,我們……”

話未說完,商承義反手扇了她一巴掌,氣道:“你敢?”

天大地大父母為大,她先後都逆悖二老了,怎麽不敢?

盡管用的手段見不得臺面見不到光,像拿毒控制趙齊岷一樣,她照樣得用,大用特用,達到目的即可。柳南絮給她擺了這一道陽謀,也從未替她考慮過她的處境。

商時序心平氣和地道:“怎麽不敢?”

商承義痛心疾首,卻不得顧及什麽,怕人聽見壓低聲音痛心地道:“造反乃天地不容,不仁不義屠狗輩,你怎麽能這樣喪盡天良,去做如此傷天害理的事!”

“女兒不是造反。”商時序輕聲道,“女兒是起義。大玄國主早不作為,女兒是替天行道。”

商承義往後一退,瞪眼氣短,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真瘋了,你看看霖洲裏誰會跟你胡鬧?”

他話落,就震驚地看著商時序快手地點了他身上的穴。

商承義既不能說話,也不能動,氣得瞪眼吹胡子,但無濟於事,甚至不能威脅到商時序半分。

眼睜睜自己的女兒挑了一把小刀出了小屋,在聽見外面一陣驚呼失措的尖叫聲時,他一度眼前一黑,痛苦無望地閉上了眼睛。

直到他被解了穴,被監視地坐在正堂人群中,他仍是沈默不語。

屋內地板上稀稀拉拉留著泛黃泛腥的血跡,周圍族人惶恐,他望著門口不動。

他沒想到,貪錢又怕死的趙齊岷會跟著自己的女兒沖動造反。

而家仆正給他傳了個不好的消息,差點沒讓他昏厥過去。

“小姐和知州大人籌軍起義,那盛國俘虜扶節將軍也在今晚不見人影了,包括那些盛軍,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就如世人所稱他們為鬼魂一般,來去無蹤。

商承義木訥地轉頭看向匯報的家仆。

“扶節不見了?”

“扶節不見了?”

殺掉最後一個從帝都來的人,商時序微微驚訝,不過很快恢覆神色。

她想處理完今晚的事情再好好和他談一談,沒想到裴驚辭不見人影了。

不知是同她置氣,還是怨她猜忌他,不管哪一個,他們已經悄然生了隔閡。因為臨時事變,商時序暫且放下把和離書送出去的想法。

趙齊岷:“是,我正找他時,下人慌忙找上我說軍營那邊盛國來的降兵不知不覺蒸發了般。”

商時序:“無礙。”

趙齊岷點頭,希望地道:“沒有他協助,我們也會勝利的,只是苦了百姓,霖洲戰亂好不容易平息,又有一場禍亂。”

說到此處,他嘆了一息。

商時序卻道:“不能再讓無辜百姓受到波及了。”

趙齊岷詫異地看向她。

商時序道:“霖洲內多是一派腐蟲,有能力有骨氣的不會從我們起義,我們必須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大道江湖術士,小到無田地的老百姓。”

趙齊岷道:“是這個理。大玄多地腐敗,已經民不聊生太久了,新帝又無所為,為上位清除異黨,殺了不少忠臣,要是強行改朝換代,百姓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誰讓他們吃上飯,他們擁立誰,多簡單的水載舟覆舟道理,可是一個朝代越將倒傾,上位者越不食肉糜。”

說到此處,趙齊岷忽然感慨萬千,當初商時序初來霖洲,像個牛犢不怕虎般威脅他的性命。他當初想,商時序不讓他貪又不多報霖洲多產的糧食,不也是粉飾自己又如何貞潔立牌坊。可後來,他的偏見和歧視讓他一度羞愧難當,霖洲百姓肉眼可見犯罪少,吃得飽,能納出更多的稅,百姓在認可她,越到後面,已經不是他們願不願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配合,而是她願不願意繼續帶著他們博名聲豐腰包。

兩人一夜商談,等手下的士兵傳來已經把霖洲全封鎖的稟報才分開。

畢竟紙包不住火,無論如何包捂,還是洩露了霖洲內知州軍洲事起義的事。

一時間,不但沒有招來討伐,反而像是導火線一般,周邊洲區的軍洲事也封死了各洲關口,占地為王。

每個洲區自立為王的人都有一統天下的野心,短短三天,各洲百姓接連被斂財搶糧,一波又一波刮走民脂民膏,起先是抓去壯丁,到最後,連年過半百的老婦人都被拉去充當炊兵炮灰。

朝廷派兵過來鎮壓,所遇都是軍官圍堵,所聞都是割頭掛城門,軀體釘樹幹的駭人聽聞。村民苦不堪言,官府無力回天,又聞霖洲造反者起兵攻來時,無不拖家帶口,連夜走崎嶇山路逃出家門,一時之間,全城、全村只剩跑不了的老弱病殘。可霖洲軍到來之後,非但沒有踐踏谷子苗,軍官反而幫田地裏架起農作物灌溉渠,夜裏也不闖入農戶,而是駐軍在街頭露宿,白日,還幫助百姓擔水劈柴、打掃房屋,漸漸的,逃出去的人回來了,百姓自願為霖洲軍兵提供了本地的地圖,熱心指路,護送到村門城門,甚至捐款捐糧。①

各路起義,唯有霖洲來的勢如破竹,攻下一洲區,又進軍另一洲區,而那裏的百姓早聽聞霖軍事跡,不但大開城門,還敲鑼打鼓迎進霖軍。

傳聞霖軍進城那天,很多人在街道兩側,看見了霖軍的頭領,戰馬之上,那是一個女人,百姓好像看到了花神的容姿,戰神的風骨。

“聽說是當今皇帝親點的皇後,她不願意,便起義反抗,好大的氣魄。”

“是啊,誰敢拒絕皇帝,左右都是被砍掉腦袋,如果是我,我可沒膽起義。”

“我聽說她……”

明間在傳八卦的同時,霖軍已一路上北,逼近了玄都。

玄都作為帝都,防禦不是非一般洲區可比擬,但霖軍遇到一件奇怪的事。

玄都城空了。

這似先前遇到的情況,而是整條街道蕭瑟無人。

趙齊岷擔心道:“想是聚於皇城內,打算與我們拼死一搏。”

商時序下馬走了一圈,忽道:“派人去有人的家裏,敲門問一問,先前是不是扶節來過。”

商時序這麽說,其實心裏卻拿不準。

她和所有人一樣,不太能相信憑空消失的扶節忽然出現在玄都,但她相信,裴驚辭聽到她起義的消息,一定會提前幫她清路。

而且照這奇怪的場景,她心裏忽然生出一股不安。雖然夢裏的裴驚辭把柳南絮搞下了皇位,可具體怎麽搞,她也是不得而知的。

現實與夢境大不相同,她不敢保證的揣測太多了。

①參考紅/軍與百姓的故事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