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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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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或是偷親的心虛,或是心理的不安,他無意識多問了一句:“當真不會認錯我?”

商時序雙眼定定看向他,“你以前,敢像這樣看我?

他以前看她都不敢看直視她正臉太久,剛對視就移開臉,談別事。

可以說,他對她的側臉、她的背影深刻於心。

同樣的,她最熟悉的,也可能是他的側臉、背影。

裴驚辭抿了下唇,壓制上揚的唇角。

原來她都知道。

“先起來。”

商時序眉間淺淺一蹙,被他壓在木地板上,後背傳來地板的微涼,一想到會有未擦凈的細塵,她便渾身不適。

裴驚辭倏地彈開,扶她起來,最後目送她出門去浴房洗了一趟身。

“你跟來床上作甚,適才不是非得睡地板嗎?”

裴驚辭左手抱枕,右手抱被,低頭兩眼巴巴朝她看,似是學堂被夫子訓斥的乖學生。

“睡地板上啊。”商時序記得被他壓地板上的糟心事,故意心起,又重覆提了一次。

他把被子都別到左手夾住,空出右手輕輕錘了她左肩頭一拳。

然而這力道還是讓她歪了一下身。

商時序捂了捂肩膀,還挺疼。

商時序:“睡地上。”

裴驚辭一動不動,加上他確實捶痛了她,她心裏有點窩火。

本來沒讓他睡地上的心,裴驚辭一犟,她就不想和他躺一個床上了。

他都沒說過喜歡她的一聲話,這會兒倒是挺會反著來,以後要是不喜歡了,豈不是連她的感受都不考慮了?

不是要睡地板嗎?叫都叫不過來。

睡地板吧你。

都沒與她表明心意過,談及這方面的事便扯到不想禍害其他姑娘,光嘴硬了,不想一下她若是什麽都不知道,難道不會氣他,覺得他隨意對待她?

連喜歡都不敢說,將來遇到更困難的事就會瞞住,這還想與她赤誠相待呢?猴年馬月吧你。

商時序默不作聲走回床榻上,掀開被褥躺進去,在他抱被子枕頭過來一刻,道:“走開。”

淡定輕柔的一句,其中的不容置喙卻讓裴驚辭生生止了步。

裴驚辭還以為她嫌他臟,嬉皮笑臉討好道:“差點忘了我沒去洗洗澡,你別趕我,等我回來給你捶捶背,揉揉肩。”

是夜。

裴驚辭躺地鋪上裹緊被子,好望了上方床榻裏圓滾滾的被團發呆。

他把蓋身前的被子邊揪皺了幾道紋壑,感覺到她好像生氣了,不然為何怎麽喊都不理他。

一大早,裴驚辭在天和食鋪幹活幹得起勁,路過她時慢了步伐。

商時序看著他肩頭上負荷的大米袋數,漠然移開眼。

他肉眼可見失落下來,“活幹完了,我去軍營了。”

商時序點頭。

裴驚辭習慣她的冷淡,見她肯理他了,滿足地笑笑,離開的步伐輕松無比。

齊廚娘今天有家事來不了,臨時在廚房主勺的庖夫做的菜差點意思,頻頻有食客與她說是不是換菜的佐料配方了,都不對味。

“你這做法不對,齊廚娘不是把方法教予你了嗎?怎能亂了放佐料順序?”

庖夫:“這般有更好滋味。”

商時序:“好不好客人說了算,這不止一個客人提了,你,別先放菜,把佐料炒香了。”

“行了,知道了商老板,我一定會照你說的做。”庖夫煩女人對他指手畫腳,做的菜更加敷衍,“是這樣?”

這盤菜黃中帶黑,盤子邊溢出清水,硬是做得出一嘴糊味。

庖夫拿起兩罐調料瓶:“難道不是嗎?那我考考你,這是鹽還是糖?”

商時序:“你去櫃臺上領這月工錢,以後不用來了。”

庖夫早就不滿,“你開那一月一兩銀子五百錢的工錢我能待這麽久是給你面子,雖是比其他店多三百錢,可你這食鋪客流滿店,累死累活的,而齊廚娘一個女人,做做飯炒炒菜就能拿三兩銀子,怎麽的,女人做的菜金貴些,這不和你們在家裏閑時一樣嗎?”

商時序本來要跨出後廚的腳停住,她回過身,冷面瞧他,“你是覺得,這活,齊廚娘不值這個錢,還是,你來做,不值這個錢?”

庖夫後知後覺記起她的身份,背後一涼,自行掌了一巴掌,跪下來求道:“商老板,我就瞎抱怨,你別放心上啊,你大人有大量,求你別跟我計較,我這就滾!”

商時序不回話了,讓他趕緊走人,這天後廚亂成一鍋粥,會做菜的沒能做出齊廚娘的味道,不會做菜的替庖夫求情,她訓了一通。

“你們誰想與他一起走人,尚可走,天和食鋪不挽留。”

所有人不吭聲了,手下的活計越幹越麻溜,生怕商時序解雇了他。

她一早上心情都不太好,一直到店裏快打烊了都不見愁散。

心情更在柳南絮出現那刻低到谷底。

他第三次來接人,徐瓔不得不回去。

忽然天公雷聲作響,大雨傾盆而來,如簾如幕,幾乎看不清街上行人,所有食客都被困在天和食鋪中躲雨,柳南絮攔她在無人的過道:“聖上今日提拔了我的官位,讓我去卿事寮在卿士手下當差。”

商時序:“那又如何。”

柳南絮:“你曾嫌我出身貧寒,棄我負我,如今我受聖上賞識,轉年會試殿試不可預料,但當下我步步高升,子不會灰頭土臉離開玄都,我想知道,你可曾有過後悔。”

商時序詫異:“我為何後悔?”

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今日不宜出門,遇見一個個男的,怎如此地臆斷。

她擡眼看過去,柳南絮面容清俊,長身玉立於食鋪大門前,一襲黑紅的官服尚未換下,襯得他人清朗端正。

柳南絮皮相是極好的,她不曾懷疑自己挑人的眼光。

可這人,就像壞了芯的果子一瞬間爛在她面前,惡心的話一波又一波如裏面的酸汁臭水般頻頻冒出。

柳南絮聽到她的反問,回道:“你不是喜歡權貴嗎?如今我一步步地朝你所希望的走,而且走得順暢,你能回來嗎?還是說,你仍在意我的出身?可我何錯之有?還是說我出身低賤,本就是過錯?”

“你無過錯,你何出身都沒有任何過錯。”商時序道,“可你僅僅是沒過錯?是你在意你的出身,而非我。讓他人視你於低賤者的位置,可你真覺得自己是低賤者嗎?你次次都提,不過利用其人的憐惜弱者的憫心,為你心甘情願地赴湯蹈火。你懂,你覺得你的出身拿不出手,可我本身即是權貴,你卻還假惺惺問我嫌不嫌棄你的出身,非蠢既壞。”

曾經,他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家裏的清苦,讀書的勞苦,其目的是為了讓她心疼他。

而她開始疼惜他,便是不幸的開始。

柳南絮這一招嘴上功夫,從兒女情長,用到朝堂之上,底層官員大多貧苦讀書人出身,聽他求學的經歷,更是感同身受,不說提拔,有機會時更會舉薦。

前世她和她爹商承義就如此被他蒙了心。

現如今不知哪個倒黴蛋受他的花言巧語蠱惑。

被說中了心思,柳南絮反而笑逐顏開,相比商時序如同夯貨般受他的言語游回磨轉,他更樂意看到商時序揭穿了他偽裝,“可我真想你回來,回到我身邊,我們本該是一對和睦的夫妻,你在你的天和食鋪忙活,我在我的仕途奔波,都為家而變得更好。”

商時序糾正:“你的家,不是為我的家。”

柳南絮不反駁,見她不耐煩要走,他連表面都懶得裝了。

商時序被他按住肩膀,才驚覺他的力氣之大,怎麽都掙脫不可,眼睜睜他附身在她耳邊輕道:“你夫君無所事成,卻要你賺錢養家還操持家事,你這主內又主外,太便宜男的了,哪有這般無理的事,你渴望獨立又渴望婚姻,他拿準了你的心態,叫你當牛做馬,占盡了好處,累的苦的只有你。”

這男人不都挺能知道你的辛苦與不易,不都挺明白自個男兒身占盡了好處,卻在不需要的時候大多揣著明白裝糊塗。

這話要是不相幹的人來說,她尚可信一信對方真心關懷於她。

若這是柳南絮,那更是一個字都不能信,同和稀泥人一樣,專門裝給她看的善解人意。

商時序:“你先放開我。”

柳南絮松手,剛後退一步,猝不及防被一巴掌扇歪了臉。

商時序:“貶低我,誇捧我,不過是你的手段,我容你這麽放肆了?我怎麽活需要你來教我?”

他也不惱,溫笑道:“我記得商老板想女扮男裝入朝堂,為黎民百姓謀太平盛世,解除勞役,如今為何轉而從商了?你看你,因他改變志向,這蕓蕓眾苦,你不想顧了嗎?別因他失去了你的初心,我識的商時序見識過人,而不拘泥於深宅大院,裴兄與我曾是兄弟,他的為人我清楚不過,其荒唐更不是常人所想,我是不願你被他蒙騙鼓中,才勸你回頭。”

瞧瞧,什麽話?覺得她不拘泥於深宅大院,前世卻斷了她的後路,讓她困在深宅大院裏。

“你的話能說服你自個?”,商時序什麽志向懶得表明在他面前,只說裴驚辭的事:“他很正常,不過是與你在世間萬物的解讀與註釋上不同而已,不必以言辭蓋板。”

柳南絮沈默地垂睫,堪堪看了她半響,道:“他真的命好。”

商時序提裙想走,他又補道:“令尊在朝堂中的困境,商老板可聞有一二?”

她回身,柳南絮徐徐朝她悠來,“商老板操勞商鋪,又顧裴家的瑣事,應該遲了消息。”

他越靠近她,她心裏跳得越快,不好的預感強烈至極,果然,柳南絮道:“商知府清廉為民,很難想象他會觀覽反大玄朝的禁書,令尊這罪,怕是權勢再大的裴家,也難以保下來,商老板,你已嫁出去是不受牽連,但恕我鬥膽,請你還是多陪陪自己娘家的父母吧。”

商時序:“這不可能,你說的漏洞百出,我爹既是看禁書,自然需遮掩謹慎,你怎會知道?這是大事,怎一點風聲沒有?”

無論如何,與柳南絮脫不了幹系。

她想方設法地避災,然歷史的滾輪總如期而至。

一股無力感深深壓迫下來,商時序差點站不穩,但她儀態未損,收住了失魂落魄。

柳南絮:“你知道,卿史寮,處理四方諸侯以及夷戎部族的各種事務,執掌國家軍政司法事務的官署,我這是當值中,無意中看到了商知府與敵國通奸的信件,但我給瞞了下來,沒想到,尋商知府談時,沒想到也發現了商知府窺看禁書,這事之大,我不敢有所瞞報。”

商時序:“你與我談這些目的作甚?”

柳南絮:“聖上年邁,皇家子嗣多為幼兒,難以擔當重任,唯有長公主殿下才德兼備,可惜為女流之輩,諸侯蠢蠢欲動,敵國奸細在暗,這王朝國運難料,我是為某前程生計的百姓,管不上他們如何朝代更替。”

他的意思很明顯了,要想他守口如瓶,需她作出些犧牲,至於什麽犧牲,卻沒明說。

雨小了些,淅淅瀝瀝宛若給玄都城籠罩了一層厚重的水霧。

躲雨的食客陸續離開。

對於他人來說,陰沈,幽暗。

商時序卻倏然心靜,趁日沒黑前,她出去走了一走。

雕花的門窗,斑駁的磚墻,望向上空,炊煙在霧雨中裊裊上升,街道彌漫飯菜的香甜。

清櫻與一眾侍衛靜靜跟在她身後,見她及腰的一束長發隨竹青的飄帶婀娜,見她潔白的裙裾漸漸沾上洇濕的水漬,見她漫無目的游走在朦朧的煙雨中。

不久,前方道路盡頭,漸漸走近一個高挺的黑衣男子,他一身勁裝腰側掛著鼓鼓囊囊的米黃布包,如玉骨節握著油紙傘的柄,步履匆匆,衣尾、長靴落有白濕沙點。

他在商時序跟前停下腳步,粲然一笑:“你當真是笨啊,不知下雨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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