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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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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了將近兩個月, 江婺的小腿的傷口終於痊愈了, 只是留了一道醜陋猙獰的疤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是以她每次看見這到疤痕, 總是忍不住皺眉。

不過想想, 如今她在古代回不去了, 夏天裏也沒有機會穿短裙短褲了, 所以這個疤痕除了自己大概也沒人可以看見了——她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江婺有心結交,這段時間時常買了些東西, 讓石桃給隔壁送去,對方也會送一些新鮮的糕點瓜果過來。一來二去,就十分熟悉了。

她知道林娘子家當家的開了一家點心鋪子,算是殷實人家, 原是夫妻倆一起忙活的,後來林娘子懷了孕, 她丈夫就不讓她在鋪子忙活, 轉而雇了夥計幫忙。林娘子如今主要的時間都用來做刺繡,再拿出去賣, 也能補貼家用。江婺有時候忍不住羨慕林娘子的多才多藝。

與林娘子家熟悉了, 傷又好了,江婺就時不時去隔壁家串門, 坐在一邊看著林娘子忙活,繼而隱晦地打聽一些事情。比如說本朝的國號、年號、戰亂情況這些。林娘子既然是京城人, 對這些事情自然是清楚的, 且她性格和善, 知無不言。江婺在有心打聽之下,很容易就弄明白了這個國家的大概情況。

打聽完之後江婺有點失望,如今年號叫端武,可是她以前問過無殃,他當時說年號是玄武呢——這可是她知道的唯一的線索了。前些年戰亂,倒是跟無殃曾與她說過的相符。

說起這個,她不由得想起曾經他與她討論《孫子兵法》的時候,江婺看出他有一絲躍躍欲試,還曾說過一句“好男兒當文武雙全,不懼疆場”,就是不知道自己困於火光之時,他去了哪裏,後來又是否追查那件事,會不會痛苦自責,有沒有想她,後來有沒有跟著上戰場,“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能不能融會貫通,唉……

林娘子也輕嘆一聲,道:“當今皇上當初還是一名不受寵的皇子,遠赴邊疆,力挽狂瀾,驅除敵軍,保住了大魏江山。所以即便他奪位的手段有些……”

說到這裏她突地頓住,驚覺到有些話不是可以議論的。擡眼一瞧,卻見江婺神色如常,她松了口氣,只含糊帶過:“……總之,如今皇上年輕有為,咱們都相信,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江婺哦了一聲,對當今皇帝沒什麽興趣,轉而打聽了其他國家的年號,但是對於其他國,林娘子就不太清楚了。江婺不免有些失落,心道要是無殃在別的國家,那豈不是更難找?而且這種時代,女子出門尤其不安全。

她不死心,遲疑著問道:“不知道林姐姐有沒有聽說過……一位公子,名叫無殃的?”

林娘子有些奇怪,“我沒聽見過,不過聽著似乎是個小名,那公子姓什麽?”

江婺茫然著說不出來。

林娘子一楞,又問道:“這位公子是京城人士嗎?”

江婺遲疑著,也說不出來。她皺著眉,開始懊惱自己一問三不知的,怎麽能找到人啊!

迎著林娘子探尋的目光,她半天才模糊地說出一句:“可能、可能是大戶人家的落魄公子,長得十分好看,如今約莫十四五歲。”

林娘子想了想,竟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當今皇上,當年他是落魄皇子,又確有天人之姿,可惜年紀對不上……故而還是搖搖頭,有些歉意:“未曾聽說過。”

江婺就很失望。

林娘子看她這樣,忍不住想歪了,“江姑娘,難不成你千裏迢迢來到京城,就是為了找這位公子?就像戲文裏說的,女子千裏奔波,為覓佳婿良人……”

江婺臉一紅,忙打斷道:“林姐姐不要胡說,那是我……”弟弟!

不過她這樣一問三不知的,該怎麽好說是弟弟,不是自相矛盾嗎?最後只能頓住了話頭,不說了。

林娘子見她臉紅不語,以為自己猜對了,見她臉皮薄,也不再多問,遂抿唇一笑,低了頭穿針引線。

江婺有點有苦說不出的羞惱,要瞪林娘子一眼,卻突然看到她臉側有一道淺淺的鞭痕似的,應該有數年了,她不禁有些愕然。

林娘子秀美愛笑,幾年前應當正是明眸皓齒的少女,誰竟這麽狠心,將她打成這樣?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怕觸及人家的傷心事,也不好多問,轉而低頭瞧她手裏的活計。林娘子正在一條湖綠裙子上刺繡,一支雛荷顏色鮮亮,針腳細密,十分逼真,江婺不由得坐近了看。

林娘子見她喜歡,就讓她靠近些看,又仔細把繡法說了一些,教她怎麽繡,飛針走線之間,雛荷已悄然浮現碧綠水面。

江婺看得嘆為觀止,見她收針了忙拿剪刀來,小心翼翼又興致勃勃地一手撚住線頭,一手拿剪刀貼著線跟兒,一哢嚓剪下去,啊地一聲痛呼——她把自己手剪到了。

血珠立刻從創口崩了出來,她忙不疊甩開手去,免得汙糟了人家辛辛苦苦繡出來的作品。

“呀,怎麽傷到手了!”

林娘子也是驚呼一聲,忙讓她按著傷口,自己則放下了繡活急急去開了箱籠,從箱底裏拿出藥膏,又快步轉回來,“快來上藥,這個藥膏止血最管用了。”

一點皮外傷,江婺原本說沒有大礙的,後來看到那藥瓶子,卻是渾身一震,整個楞住了。

林娘子只當她是疼得狠了,忙手腳利落地給她上藥。

江婺楞楞地看著那藥瓶,等上好了藥,止住了血,她用沒受傷的手輕輕握住傷了的手指,狀似不經意地問:“林姐姐這藥真是好藥,只是與尋常所見不太一樣,不知道是哪裏來的?”

“這個啊……”林娘子眼神落在藥瓶上,竟然微微失神,臉色霎時帶了幾分懷念,語氣更有些失落似的,“……是一位故人贈予的。”

江婺有些驚訝於她的神色,卻輕聲追問道:“有這等外傷佳葯,林娘子這位故人,莫非是郎中?”

林娘子回憶起往事,低聲道:“他自稱父親是江湖郎中,他也學了些皮毛,可我覺著,他的藥……比其他人遠遠來得好。”又突然蹙起眉,“他那樣身份的人,為何偏要……”

偏要什麽,卻頓住了。

江婺對比著記憶中的少年,覺得不對,就微微皺起了眉頭,又看林娘子的異樣神情有些疑惑,遂繼續輕聲問:“不知這位故人,如今怎麽樣了?”

“他啊……”林娘子突然沈默了半晌,而後神色覆雜地輕聲開口——

“他死了。”

“什麽?”江婺一驚,“死、死了?”

“前些年邊境告急,戰事吃緊,他的主子被派往邊疆,他跟著去了,便……”

林娘子語氣平靜,只是平靜裏悄然帶了幾分苦澀:

“……戰死沙場,一去不回。”

江婺啊了一聲,整個人都僵住了。

林娘子拿的那個藥瓶,她不會認錯的,絕對不會認錯的,就是她給無殃帶過的無數藥瓶子之一。

當時他還很小,身上又總是帶著傷,她怕他弄錯這麽多藥,就在各類藥物包裝上標了序號,又費心引導他記住每個序號代表的什麽功效。如今這個藥瓶子標了一個1,代表的就是他小時候最常用到的止血藥。

她帶來的藥,只放在那個後來燃起大火的院子,而那個院子,只有無殃和廣常兩個人。如今這藥到了林娘子手上,她說是“故人”給的,那這故人無非就是無殃和廣常了。

之前林娘子說什麽來著?江婺臉色發白地回想。

主子被派往邊疆,他跟著去了,然後一去不回……廣常死.了?

江婺想到這裏,不禁有點頭暈目眩,臉色發白地搖頭喃喃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雖然她對廣常的關註遠遠比不上對無殃的關註,可是、可是那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少年啊,那麽的英武高大,沈默地站在那裏的身影,巋然不動地守護著……

她嘴唇有些顫抖,繼而又想到,廣常要是戰死了,那無殃呢?無殃怎麽樣了?

難道院子發生大火的那天,無殃就是被派去了邊疆,所以看不到人?他那時候才十四歲啊,纖細的少年,沒有廣常在身邊保護,他怎麽抵得住戰場上的槍林箭雨?

江婺的心幾乎立刻沈了下去。

林娘子憶起往事,也神思恍惚,並未註意到江婺的不對勁。

江婺想了一圈,才勉強穩住心神,擡眼看向林娘子,正要跟問個明白的時候,外面有陣動靜傳來,然後便是男童開心地用脆脆的嗓音喊了一句:“爹爹,你回來啦!”

這是林娘子的丈夫回來了。

江婺到嘴的話只好生生頓住,轉頭一看窗外天空,才發現已經傍晚了,忙不疊站起身來告辭。

這樣的封建社會,男女大防是很嚴重的。女子之間相互串門說說話沒什麽,但是只能是在男主人不在的情況下,否則名譽就有損。何況江婺還是個未婚女子,更要註意這些。

但是偏在這個時候……江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痛恨這些規矩!

林娘子也回過神來,忙送她出去,一邊道:“明日是三月三丄巳節,有熱鬧的廟會可逛,你怕是沒見過我們這裏的,明日咱們去看看,如何?”

江婺正想著要繼續追問信息呢,聞言心下一定,點頭道:“好,那明日再見,我先回去了。”

出到門外,那邊林娘子的丈夫也知道屋內有人,就先抱著孩子退到了一邊。江婺遠遠一福身,低頭匆匆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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