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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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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大火將西宮寢殿燒了個幹凈。

此事自然在宮中掀起了軒然大波。又是在皇上病重、皇儲未定這樣的敏感時刻, 預示著奪嫡之爭已經到了無法掩蓋的時候了。九皇子身份敏感, 一直以來受到的針對都不少, 然而以前都是暗中動作,表面上粉飾太平, 這樣明晃晃的事件還是頭一遭。

雖然這一場大火無傷大雅, 頗有些莫名其妙, 但火是誰放的, 也能猜到幾分。

至於始作俑者,面上也對此事露出詫神情, 以表無辜的。

至於臥病的皇上, 對西宮的事情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能不理就不理的。何況他精力不濟, 更不願意理會私底下的那些事情。於他來說, 皇子們怎麽爭,只是個皇儲罷了, 他對於誰做皇儲並沒有十分在意——只要不是那一個——總之他還活著, 他才是至高無上的君主。

緊接著,便是有心人背地裏攪弄風雲了。

值此邊關戰事吃緊之際, 竟然也沒有什麽“災星轉世”、“命格不詳”,傳出來的反倒是“火星降臨, 毀荒園而不傷正主”、“火主進攻殺伐,宜戰場”......最後, 九皇子去邊關的命運已是板上釘釘了。

垂垂老矣的皇帝再次將這個兒子召進殿內之時,原本還疑慮他有所抗拒, 但見他除了“接旨”二字,再無他言,仿佛對這樣的安排沒有任何不滿。皇上當時並未多想,只對他的順從表示滿意,叮囑他盡快啟程,便揮手讓他出去了。

玄武二十七年元月,年僅十五歲的九皇子衛晉衡奉命出征,身邊僅帶了隨侍太監一人。馬不停蹄、急行一月到了邊關,與士兵同吃同住,親上戰場殺敵,逐步執掌帥印,收攏兵權,指揮戰事。

同年中,原並不服眾的九皇子接連以反間計、調虎離山計、聲東擊西、擒賊擒王等計謀破解酋國圍攻之勢,瓦解部隊聯盟。酋國元氣大傷,魏兵士氣大振。

玄武二十八年,魏軍在九皇子帶領下傾全力反攻,直搗黃龍。酋國潰不成軍,一敗千裏,棄城退回北部草原,魏國接連收覆北方十一城。

十一城百姓歡呼雀躍,奔走相告,跪地迎兵,奉九皇子為戰神。

同年秋,九皇子親率精兵追擊酋國騎兵十餘裏,用兵詭道,勢如破竹,殲敵無數。酋國殘餘聞風喪膽,敗退流散,再無餘力。值此,魏國大獲全勝。

玄武二十九年春,魏國獲勝的消息傳回京城,舉國歡騰。一時之間,魏國子民只知九皇子而不知皇帝,更不知其他皇子。

九皇子在民間的威望引起了皇室的震動。誰也沒有猜到,原以為被流放邊疆、會喪命戰場的九皇子,短短時間內,竟大得民心、英明神武。

此時,皇上身體越加敗壞,卻戀棧權位,仍未定皇儲。聽聞九皇子在民間呼聲高震,十分忌憚,欲召之而殺之。九皇子接到詔命,率十萬精兵班師回朝,直入宮門,逼宮造反。

當年那棵被隨手丟棄在荒園自生自滅的幼苗,仿佛眨眼間便長成了參天大樹,以一種不可撼動的姿態,重新回到了所有人的視野。

當時,京城內旌旗飄飄,殺聲陣陣,沒有人能擋住殺紅了眼的精兵,皇上不能,更沒有一位皇子能。

玄武二十九年冬,皇帝薨,其餘人再沒有力量與九皇子抗衡。九皇子對眾位皇子、公主、後妃或殺或囚,朝臣無人敢言。

次年春,年僅十八歲的九皇子衛晉衡登上帝位,年號端武,即端武元年。

新帝登位後,大赦天下,即刻平反當年莊後與鎮北侯的“叛國通.奸案”,恢覆莊、唐兩家功勳,追封莊後為至德至純莊敏端敬皇太後。封莊家僥幸餘下的血脈莊常承襲鎮北侯爵,加封一品護國將軍;封唐家孤女唐嵐為永安縣主。至此,先皇被定下屠殺忠良之重罪,並昭告天下,舉國嘩然。新帝下令言官於先皇棺前歷數罪名,且不厚葬、不守喪、不追謚。

此舉驚世駭俗,受到許多守舊大臣反對。對於敢反對此事者,新皇一律殺無赦。朝臣再不敢言。

另,新帝下令將當年下.藥陷害莊後的洪貴妃挖墳鞭.屍,移出皇陵,棄.屍荒野。

此時,滿朝文武僥幸保住性命的、未被囚.禁的,在這位年僅十八歲的少年帝王威視之下,兩股戰戰,莫敢再言。

這位從小受盡了委屈、年紀輕輕被扔去邊疆、在戰場血腥中歷練起來的新皇,雖有絕世之姿,卻心腸冷硬似鐵,眉眼鋒銳如刀。在他面前,無人敢直視,無人不顫栗。

然而,新皇對朝廷的血洗才剛剛開始。

*****

西風蕭瑟,木葉枯黃,又是一年深秋。

新皇登基後,封先皇賢妃為賢太妃,封賞無數,尊敬有加,且對賢太妃娘家、已經沒落的酈府加官進爵,可以說是皇恩浩蕩。只是賢太妃年輕時落胎傷了身子底子,這些年勞心傷神,到如今已經是油盡燈枯。尤其是近兩年眼看著新皇登位,她近十年的憾事已了,心裏欣慰,多年以來緊緊繃住的心弦一旦放松,已是到了彌留之際。

這日,賢太妃又吐了血,慌得婉順急急請了太醫過來。孫太醫看過之後,嘆息搖頭,已然無力回天了。新皇聽聞消息,放下一幹政務,擺駕靜華宮。

賢太妃臉色蒼白地厲害,雙頰枯瘦,沒有一點血色,眼看已經是不行了。只看著這個少年帝王的時候,一雙眼睛還是那樣的柔和慈愛,如今甚至多了幾分釋然,幾分開懷,仿佛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皇上如今好好長大了,登上了至尊之位,莊姐姐在九泉之下想必也安心了。”賢太妃的語調十分舒緩,雖聲音嘶啞,但並不難聽,“按理說,我再沒有什麽放不下的了。”

新皇坐在床側,在鮮血中浸染出來的冰冷眉眼,如今稍稍和緩,“賢太妃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

賢太妃喘了喘息,看著他的眼神帶上了幾分擔憂、幾分心疼,“便是……如今後宮空虛,淒清冷寂,皇上年已十八,身邊竟沒有一個人伺候的,也太咳咳……太清冷些......”

新皇默不作聲地聽著。

賢太妃輕聲緩緩地,接著說:“皇上從小吃盡了苦頭,如今天下安定,一切都好起來了,也該大婚,誕下皇子了......有人陪著,皇上便不會這樣冷冷清清地,心裏也溫暖些了......”

她淺淺地嘆了一口氣,幾乎讓人擔心她喘不過氣來,但她仍強撐著繼續說,“我不是皇上的母親,本沒有資格說這些,可是莊姐姐去得早,皇上的長輩......竟無一人在世,我才多說兩句......”

新皇骨節分明而有力的手掌,輕輕握住了賢太妃那枯瘦如柴的、皺紋遍布的蒼老的手,低聲說:“太妃多次護朕,如同朕的長輩一般。”

聞言,賢太妃臉上笑了笑,有些高興地說道:“我早前便與你提過的,我娘家侄女兒棠玉,飽讀詩書,敏慧端良......三年前我弟媳去世,她守孝三年,耽擱了婚事,如今年已十七,尚未婚配,與你正是......”

新皇聽著,臉色稍冷,默然不應。

賢太妃話頭便頓住了,臉色有些頹然,有些不甘心地追問:“為何......?皇上身邊,也沒有中意的女子......天下大定,後宮不可一日無主,何況皇上.......年紀不小,確該大婚了。”她費力地說了,又緩緩嘆出一口濁氣。

他靜靜地聽完,垂著眼眸,低聲而又堅定地開口,“有的。”

他道,“太妃,朕有中意的女子。”

賢太妃驚訝地睜大了渾濁的雙眼,微微皺了眉頭,定定地看著他,看了許久,他也不為所動,最後只能長長嘆一口氣,闔眼道:“也罷,是她沒有這個福氣。”

皇上默然。

賢太妃笑了笑,費力地揮了揮手,“既然如此,我便沒有什麽了......我死後,不必大葬......哦對了,婉順......”她轉眼看著一旁眼眶紅腫的婦人。

婉順立刻上前一步,哽咽著說:“娘娘,奴婢在。”

賢太妃眼神安撫地看她一眼,又看向床邊少年帝王,“婉順在我未出閣便伺候在身邊了,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只困在這陰暗的後宮,苦了大半輩子......她還有個侄女兒,在宮外嫁了人,我死後,就讓婉順出宮去,與她侄女兒團聚吧......”

這便已然是在交代後事了。婉順聞言,更是啜泣不止。

少年帝王頷首應下,“太妃放心。”

三日後,賢太妃撒手歸西,走的時候並沒有太過痛苦,十分安詳。皇上感念幼時受庇,追封其為和慈仁善皇太妃,大葬於皇陵。

端武元年冬,臘月十五,寒風呼嘯,大雪紛飛。

自新皇登基以來,每月十五便成了休沐不上朝之日。外人只道新皇猶記當年莊、唐兩家滔天冤案,又感念其母,暗自傷懷,無心國事。只有少年帝王和莊常將軍心裏清楚,每月的十五,是十分特殊的日子,多年前就是,如今……更是了。

想起那人,眉目依稀同記憶裏清晰,又比記憶更深刻,柔和裏帶了一絲著惱,輕輕皺著眉,生氣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這日,新皇於寒風呼嘯中,徒步走到了西宮。

隨行的莊常將軍止步於月亮門,守護的身形一如多年前,高大沈默,巋然不動。

新帝登基以來下的第一道旨,便是修繕當年燒毀荒敗的西宮。經過一年的時間,內院已經仔仔細細地修繕好了,花草、屋宇、亭臺、欄桿,與大火前別無二致。

正屋僅有一桌一椅,一櫃一床。

哦,南窗下還有一張矮塌,榻上......放了一具棺木。

新皇默然行到塌前,擡手輕撫棺木。

他的手罕見地好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精致裏透著幾分蒼白,一如他的臉,寒玉雕成似的,美好而冰冷,叫人不敢多看。

這雙手挽過強弓,執過長刀,殺過多少酋國勁敵、魏國宵小,如今更是握著生殺大權,該是鐵血的,堅定的,毫不動搖的。此刻他輕撫著棺木,雙手竟微微顫抖起來。

棺木裏,是一具燒焦的屍骨。

江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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