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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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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荷包底色藏藍, 上繡一株銀松, 搭在廣常灰藍色的太監服上,原是不打眼的,可是十一公主不知怎得, 就是一眼就看見了。

可能女子天生就在這些精致的小物件兒上格外留意,也可能是因為廣常這個人令她十分敏感,所以一貫身上幹凈利落的他,身邊驟然出現這等物件,就被她看見了。不僅看見了, 她還霎時間便惱火了,一雙眼睛瞪著廣常, 手指著那荷包大驚失色叫道:

“這是哪裏來的!”

廣常順著她指的方向低頭一看,頓覺不好。

這荷包他原本小心翼翼收好的,只是方才閑著無事, 忍不住拿出來看了一下, 試著掛在腰間, 暗暗歡喜。不想剛剛消息來得急,他怕晚來一步,這個煞星就要橫沖直撞闖進去,一時心急,竟戴出來給她看見了。

廣常濃眉一皺, 就小心地解下來, 要收進懷裏。

十一公主瞪大了眼睛看他對這荷包的珍視模樣, 心口竟仿佛被夏日裏的黃蜂蟄了般, 猛地湧起一種又痛又麻的難受滋味,同時又有一股火騰得冒出來了,轟地一聲,將她所有的理智都燒沒了,使得她一時什麽也不顧地奔上去,劈手就奪過來。廣常沒成想一個公主也有這樣不顧身份發瘋的時候,一時不察竟使她得手了!

他心裏一急,沈了臉色:“給我!”

“給你?”十一公主咬牙切齒反問一句,她看著手上藏藍色的荷包,眼睛都看紅了,怒問:“這是哪個賤蹄子給你的!”

她哭了大半天,嗓子還是啞的,眼睛還是腫的,又一路冒著風雪跑過來,樣子是有幾分狼狽的,這樣瞪著眼睛喊出來,竟有些撕心裂肺的樣子,也有些......抓奸的意味。

廣常才發現她這樣子極不尋常,皺了皺眉,卻也不想多管,只冷聲道:“是誰給我的,與你無關,拿來!”

“與我無關?與我無關......”十一公主被這冷言冷語刺激了,不由得恨得神情都恍惚起來。

她想著,確實啊,此人與她有什麽幹系?他不過是一個身份低賤的太監,身份低賤,偏偏又極瞧不起她;而她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偏這樣高高在上,要去對一個低賤的太監心心念念,到頭來,人家早有了心頭好,何曾在意過她!

母妃死了,皇姐死了,父皇對她不聞不問,敵人過得越來越好,竟連一個太監都看不起她了,連她一份忐忑不安的心意都被踐踏了!說起來,她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她竟與什麽人也沒有幹系!竟沒一個人愛她的、護她的!

一瞬間,這位年輕、美麗、高傲、跋扈的十一公主,滿心淒然,踉蹌後退了一步,感到自己被整個世界都拋棄了。

廣常不知道她發什麽瘋,滿心滿眼只看得到那個荷包,然而荷包被她攢得緊緊,攢得她指節都發白,可畢竟身份有別、男女有別,他總不能沖上去搶,只能皺緊了眉又說一句:“你還我!”

這話將她從失魂落魄的狀態裏拉回來。她回神看他神色焦急,不由得冷笑一聲,“好,好一個與我無關!這是哪個貌美宮女與你私相授受的吧?我知道你們這些太監,慣常有與宮女對食的,但我衛承曦見不得這樣的腌臜東西在我眼前晃,我便毀了它!”

廣常也管不得她前面說的那些混賬話,聽到最後一句心裏便是一提,瞠眼看著,臉色沈凝,厲聲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她捏著早知道荷包裏有東西了,說完,雙手將荷包用力一扯,就要倒出裏面的東西。

廣常一急,頓時也顧不得這麽多了,上前就去搶。十一公主當然不能讓他搶回去,後退著一邊避開一邊淘裏邊的東西。兩人竟一邊爭吵著一邊爭奪著,這場面......這一個公主,一個太監,這樣鬧起來成什麽樣了?一個是身份都不要了?另一個是忘了自己身份了?

不要說西宮的幾名宮女太監早被嚇得遠遠躲開,不敢出聲;便是雲嵐在邊上,也瞪著眼看得一楞一楞的,滿心疑惑,不知如何反應。

爭執中,十一公主終於將荷包裏的東西拿了出來,只知道是一顆冷冷冰冰的石頭,她看也不看,只挑了沒落雪的青石地面,便奮力一摔——

啪!這一聲仿佛砸在他心上,那只雕得栩栩如生的、象征著好運連連的小錦鯉,碎裂成了幾塊,猛地看紅了廣常一雙眼。

錦鯉破碎,便是好運斷絕,偏偏是她送的!這就好似在說,他小心翼翼壓在心底的,不敢訴說的,對那溫柔女子的那份綺念——終是妄想,斷沒有可能了。

霎時他才感覺到,漫天呼呼的雪花都往他身上落,天氣是如此寒冷,冷到了他的心裏,凍住他滿身的血液,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十一公主砸了東西,心中正是快意之時,哪知道轉眼一看,他竟是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頓時心裏又是一恨。他對別人的情意這樣明顯,自己心中的情意又無處訴說,一時委屈地只想大哭一場,又恨自己這樣不爭氣,狠狠忍住了。

她明白再待下去只怕是半分臉面也沒有了,便將手中的荷包胡亂撕扯一痛,扯得自己手痛了、指甲斷了也不管,扯壞了往地上一扔,又擡腳深仇大恨般踩了幾腳,才轉身跑出去了。

風雪裏流著淚,沒留神摔了一跤,她也不喊疼,爬起來繼續跑。

雲嵐至今整個人仍是懵的,勉強回神,擔憂地看了一眼失神的廣常,才跟著跑出去了。

一時間,西宮園子裏只剩了廣常一人,他看著地上殘破的錦鯉碎片、破敗的荷包,仿佛望著滿地被踐踏的心事,高大的身影一動不動,似是風雪裏的一座冰雕。

內院階前,少年臨風而立,冰冷的風雪掃過他好看的眉眼,鉆進他領子,掠過他的袍角。但他渾然不在意,只想著方才的鬧劇,輕輕皺起了眉頭。

十一公主當日回到明曦殿,又是狠狠哭了一場。高嬤嬤又是心疼,又是疑惑,將雲嵐叫來一頓詢問責罵,聽到雲嵐說是去了三公主出閣前的寢殿轉了一圈,又嘆息不休,只喊作虐。

奇異地,三公主哭完這日,並未傷心多久,反倒振作了起來,整日裏冷著一張臉往西宮跑。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她是新仇加舊恨,要去尋西宮九皇子的晦氣。雖說此事九皇子也是可憐人,可是十一公主向來蠻不講理的。哪想到,她並未關註西宮的主子,反倒抓著西宮那幾個宮女太監一一折騰起來。

別說憂心忡忡的高嬤嬤、忙裏偷閑的六皇子等人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便是貼身跟著的雲嵐,都有些糊裏糊塗的。她總覺得,這位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變得古古怪怪的,她早已猜不透她心思了。

至於皇上,忙著與李將軍幾位新啟的武將探討邊關事宜,寢食不安,脾氣暴躁,更沒有功夫來關註這個他自詡最疼愛的女兒,此時哪怕她染了病、丟了魂,他也是不管不顧了。

只有十一公主清楚,她不願放任自己沈浸在孤獨一人的哀傷裏,也不甘心自己看上的人被別人勾去了魂。她倒是要查一查,是哪個狐媚的宮女放著皇上、皇子不勾,偏要去勾搭一個太監!

她要將人找出來,用鞭子將她臉打爛,將她打死,以消心頭之恨......反正,沒人管她的悲痛,她又何顧別人死活?她變成什麽樣,也沒有人在意了,反正,她一直都是那麽壞的!

她用了生平最大的耐心,從西宮的宮女查起,廣常平日出入的地方、接觸過的人全不放過,一路查到了禦膳房,開春的時候,可算是發現了蛛絲馬跡。

那日原本春暖花開,難得的晴朗。

春雪仍舊在點心房跟著黃師傅忙活,新出的銀絲卷兒香甜好看,她也便偷偷裝了些,偷偷放在了廣常要來取走的食盒。她原是當面給他的,但他總是不要,她只好偷偷放進去。就像心裏那份兒女情意,只能偷偷藏著歡喜。

黃師傅看在眼裏,只能搖頭嘆息。

哪知道就這樣禍從天降。

廣常前腳把早膳領走,十一公主後腳就冷著臉出現了,誰也不知道她哪來的怒氣,只是她一言不發、勃然大怒,手裏鞭子好似奪命索,把春雪往死裏打的樣子,可把禦膳房所有人都嚇住了!誰也不敢說話,更不要說上前阻攔。

若不是黃師傅偷偷令人去通知了靜華宮,婉順求了賢妃親自前來,恐怕當時春雪就被活活打死了。

只是被救下來的時候,也早已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種因得果,往後你若遭難,也莫要怨誰。”

當時賢妃看著手執馬鞭的十一公主,足足看了好久,才平靜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她的語調還是和緩的,只是話裏,仿似預言。

十一公主冷笑了一聲,“我如今還不夠遭難嗎?我怕什麽,橫豎我什麽都沒有了!”

“你以為,你現在便很慘麽?”賢妃輕輕搖頭,目光仿似帶了一絲悲憫,“往後,你才知道......”

知道什麽,賢妃也沒說下去,帶了形容淒慘的春雪回靜華宮,又派人到西宮問了藥,仔細醫治,好歹救回來一條命。婉順哭著,跪著,千恩萬謝。

春雪撿回來一條命,只是宮裏是再也留不得了,賢妃便行了個方便,讓她出宮去。如今後宮無主,以賢妃的地位,讓一名宮女出宮,還是做得到的。

春雪還年幼時,外面正是兵荒馬亂,婉順讓她進宮來,好歹性命衣食無憂。後來春雪漸漸大了,她又暗暗後悔,不該讓唯一的侄女兒也跟她一般,把青春都葬送在深宮,還尋摸著要把人送出去。只是春雪不願,婉順以為她一片孝心,想陪著她。如今能出宮嫁人,生兒育女,不必一生孤老,也算因禍得福。

只是婉順跟春雪說的時候,春雪卻不願出宮。

原本桃李年華、明眸皓齒的女子,如今臉色慘白,臉頰消瘦,臉側也落了疤痕,恍似怒放的海棠遭了連夜雨,紅消香斷,叫人無限惋惜。只是一想到心裏那個人,她仍是默默歡喜,仍是不舍。

氣得婉順哭著罵她:“差點就沒命了,還要留下來!莫不是對這宮裏有了什麽非分之想?”

最後,春雪還是黯然出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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