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好看到了眼前的蝦，很難不回憶起高中時的記憶。

她的喜歡從來都是真心的，從高一的下學期，那個藝術節上穿白襯衫的男孩子在陽光下一回眸開始。

她承認自己膚淺，但有些事情就那麽不講道理，她喜歡他，也許因為他的單眼皮也很好看，也許因為陽光很溫暖，也許因為朋友噴的甜味香水正好讓她想要戀愛，也許什麽也不因為。

高二選理，她在開學考故意考了和他以往成績接近的名次，因為段青彥透露過要按照成績排座位——運氣很好，他們做了同桌。

少年時的喜歡處處透著粉色，他會故意打賭輸給她，心甘情願買一個星期奶茶，她會模仿他的字跡幫他抄英語單詞，第一次嘗試化妝噴香水。有時候互相較勁不理會，可能只不過因為芝麻點小事，最後在他認錯的“我是豬”的紙條裏重歸於好。

沒有什麽很轟轟烈烈的事，就連告白，都不過在很平淡的一次閑聊裏。

“你最近很忙？”孟好記得程記遙趴在桌上側頭看她時睫毛顫動了三次，問話時是有些不滿的。

“挺忙啊，藝術節的鋼琴曲有點難，還要跳舞，數學、物理也很難學。”

“那豈不是玩的時間沒有，談戀愛的時間也沒有。”

他小心翼翼試探又假裝冷漠的樣子太可愛，趴在桌上睡了一節課後出來的紅痕印在額頭，孟好想笑，也笑了。

“不玩，談戀愛的時間倒是有的。”

“你有嗎？”

第二天，程記遙買了六十多杯奶茶，班級裏人手一份，各科老師也沒有落下。

學校早戀抓得嚴，跑道上悄悄的牽手，放學一起回家，上課寫的小紙條，一手機的短信消息——雖然最後還是沒能瞞過去。

但兩個人都不在乎這些。

偷偷摸摸的談戀愛變得正大光明起來，雖然還是低調的，因為兩個人都不是高調的性格。

她看他打籃球，給他遞水，跟著他到網吧玩4399，他喜歡看她專心致志看書，喜歡看她玩游戲輸了之後憋屈的樣子。

這些記得，結束又怎麽會忘。

高考成績出來，他們的分照理是穩穩上A大的，一起填志願，一個學校，雖然不是一個專業，她填了英語，他選了金融。

但她還是發現了他的異常。

她在很多人之後知道了他要休學去打職業這件事，南下數百公裏，他說這個隊伍、這件事情是信仰。

男孩子這樣說時很帥氣，像會發光，可孟好不喜歡學會妥協的自己，也不喜歡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妥協第一次，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更多次，她討厭這樣的改變，好像成了愛情的奴隸，她也討厭脫離掌握的事情，沒有安全感，像駕著一輛沒有剎車的車子。

她差一點就愛上他了，幸而終於在還美的地方讓一切戛然而止。

好像很沒道理，可她的喜歡和放棄都沒有道理。

孟好決定讓一切停留得更轟轟烈烈一點，在三四千米海拔的高原酒店裏共度一夜，青澀迷離，心房震蕩。她一個人僅帶著證件錢包獨自離開，在飛機上看到黎明破曉，霞光與雲層交映，俯瞰皚皚白雪的山巔，心境陡然開闊。

沒有什麽東西是完全屬於另一樣的，雪會融化，星辰會黯淡，山是山，雲是雲，她是這些景色的過客，景色亦然，她不屬於賦予她名字的人，也不屬於擁抱著她的人。

她每年去慈悲寺抄佛經，混不吝的酒肉和尚總說她比他更適合出家。

回憶結束在這裏，孟好重新回到了這間屋子裏，眼前是一小碗剝好的蝦。

她擡起頭來笑了笑，用手帕擦擦本來就很幹凈的手：“我去趟洗手間。”

孟好離開房間不到一分鐘，程記遙就在所有人的註視下起身了，一個眼神都沒有留下，徑直走出去，留下一堆面面相覷的觀眾。

“有點好奇。”

“敢你就去。”

小明吞了口口水連搖頭，夾起只蝦堵自己的嘴。

不敢去不敢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哇。

別說，這兩個人穿情侶裝還真配。

這邊廂，程記遙甚至沒有到衛生間，他在走廊的拐角處看到了倚墻等在那裏的孟好，女孩子聽到腳步聲便擡頭，看過來的眼神不甚真切。

程記遙抿了抿唇走近前去，停在隔大約一米的距離。

再要向前，她會退後吧。

這個人慣來如此，一切分分明明。

“我想說的話我猜你都知道。”孟好稍稍直起身子，仰頭看他。

程記遙當然知道，無非是一些理清關系，不留情面的話，他不說話，只是點點頭伸手輕觸她右邊眉頭：“這裏，你今天畫得有些重。”

那眉頭在他手下輕輕蹙起，很快，對方避開了一些。

“知道的話今天的事情就不要再有了。”

程記遙笑了，收回手放到褲子口袋裏，稍稍向前一步，頭低下去些：“知道，然後呢？乖乖聽你的話？你現在可在我的地盤裏。”

孟好驚異於這個人的變化。

“你以前可沒這麽……”沒這麽什麽呢？厚臉皮？不識趣？還是，不驕傲？

這個人很傲，不低頭、不服輸，這樣的傲不在表面，在骨子裏。

“我為什麽變，難道不是因為你？”眼前這個人把他的驕傲踩得稀巴爛，他曾經試圖撿起，可終歸代價太大，大到比驕傲破碎還錐心蝕骨。

程記遙又湊近，他已經離她很近了，把人圍在一拳之隔的地方，孟好不喜歡這樣的壓迫，她猛地推開他，閃身拉遠距離。

“我不管你變沒變，我總歸是沒變的，喜歡的就是喜歡，不喜歡的就是不喜歡，你應該了解我。”

他看著女孩子說完這句話就轉身，纖瘦的背脊直直的，細長的脖頸，像白色的天鵝。

他想起她跳芭蕾的樣子，面無表情的冷清，仿佛與世隔絕，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些不合時宜的畫面，白皙的天鵝頸被汗水沾濕，向後仰出好看的弧度，眉頭是皺著的痛苦，眼睛是沒有焦距的迷離，還有黑色的搖搖欲墜的吊帶裙。

程記遙右手捂臉，忍不住踹了一腳墻。

待冷靜下來，又掏出手機給前臺的人發消息。

“把酒送過來，一箱。”

了解，當然了解，這有什麽不好的。

程記遙第一次喝酒還很小，聶成朝偷了家裏老太爺釀的青梅酒，兩個半大孩子躲在小閣樓裏一人一杯，澀的、辛辣的，嗆到喉嚨裏讓人想皺眉頭。

他現在也不喜歡喝酒，雖然他酒量還不錯，可再不錯也架不住一箱吧！

所以當小明他們瞅見一箱酒的時候，只覺得事情有點大條。

“這他媽不是想自殺吧？”

“放屁，攔著點攔著點。”

小明早趁著兩個人出去自覺挪開了位置，他現在坐在程記遙旁邊，另一邊是老宅。

“遙……遙哥，你悠著點。”

程記遙給酒杯滿上，未置一詞。

小明看了眼無動於衷的孟好。

得，勸得動的反正不是他。

程記遙當然不會喝完一箱，差不多微醺就停住。

這時候看他，卻已經是醉得狠了。

“直線走得了嗎？”攙扶他的是最高的老宅，快被對方歪歪扭扭的路線帶偏。

老宅扶著人往前走，可拗不過他想往後，醉醺醺的人一把扯住孟好的胳膊，差一點整個人栽倒。

“別……”不小心看到程記遙笑容的人識趣地住了口，默默放開手，心裏劃過一個大寫的臥槽。

這句臟話在看到平日裏日天日地誰也不放在眼裏的遙哥抱著人家姑娘不撒手時逐漸放大。

“我他媽今天終於知道什麽叫不要臉了。”

孟好現在也想罵臟話，她掙紮幾下，無奈地叫身邊的黃征幫忙，對方意思了一下攤攤手表示無能為力——程記遙實在拽得太緊，要被拉開時更加緊，像在搞什麽生離死別。

這個人以一個依賴的姿態將下巴放在她的肩膀，頭發戳在臉龐，有些癢，手環著她的腰，而他自己的腰彎下很多。

酒味縈繞在鼻尖，被風一吹也沒有散去，程記遙的臉很熱，在她的脖頸摩擦，呼出的氣拂過耳垂，有些癢。

她感覺到他的嘴唇動了動，很輕的聲音，在說：“我想你了。”

初春的晚風清淩淩，也沒能吹散這句呢喃。

“我先把遙哥送回去。”小明為難地看了眼孟好：“姐你……”

老宅推了推程記遙，順勢道：“跟醉了的人也搞不清楚，這可怎麽辦？”

“我跟你們回去。”

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程記遙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一路無話，醉酒的程記遙算得上安分，不吵不鬧不吐，只緊緊握住孟好的手，一秒也不願意松開。

回到基地，還是不放，誰也沒有辦法。

程記遙在這裏的房間很大，King size的大床，還鋪了很軟的地毯——所有房間都是程媽媽派專人設計的，健身房、游泳池都沒有落下，生怕兒子有什麽不舒服。

他感覺到女孩子趴在床邊睡著了，昏黃的臺燈光線微弱，程記遙睜開眼睛，小心翼翼直起身，還是沒有松開緊握的手。

他能看到她的側臉，被一層淺淺的黃色光暈包圍，睫毛的黑色影子在下眼睫停駐。

程記遙緩緩低頭，仿佛被下了慢動作的指令，一點一點向近在咫尺的人靠近。

快了，快碰上了，在差不多還有兩厘米的距離處，他猛地停下動作，因為孟好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雙什麽樣的眼睛，純黑是瞳孔，幾許亮光，黑白分明，還有他的影子在其中。

兩個人誰也沒動，直到帶笑的聲音溢出喉嚨，似乎為識破了他小小的詭計而開心。

“願意醒了？”孟好動了動被他握住的手：“醒了就放開我。”

程記遙不僅不放，甚至得寸進尺，很快地親了下她的嘴唇，在對方直起身子之際退開。

“不放。”他改抓為扣，十指緊扣的扣：“反正你是心軟了。”

孟好也不掙紮：“所以你在提醒我以後不要心軟？”

說不過，程記遙再一次快速親她一下，這次是臉頰。

孟好皺了皺眉，另一只手就要掰開他的手——程記遙也還有一只手，變成兩手交纏，他湊上前想吻她額頭，被警覺起來的人一下子閃開了。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親你嗎？”

孟好揚了揚眉。

他也沒指望聽到回答，自顧自講：“在只有司機和我們的公交車上。”

川流不息的車與行人，一晃而過的街燈，17歲的少年第一次知道有一種氣息是他不討厭的香甜。

“第二次是去春游的時候，你不知道。”

其實孟好知道，還知道他給她擋了一天的玻璃，因為她總會在顛簸時撞到車窗上。

“第三次在空教室裏。”

……

“最後一次……”程記遙沒有說完，他的眸子凝著眼前這個女孩子。

她那時候一身黑裙擁抱他，不是想把自己交給他，而是想離開他。

他最後還是吻上了她的額頭，很輕。

“很晚了，你在這裏睡吧，我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作者有很多話想說但要說又說不出來惹：程記遙這個條件可以說是很得天獨厚了，我跟你們說這章字數還挺多的。

以及，哪個小可愛告訴我，怎麽突然漲了這麽多收藏，看到的時候超激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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