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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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奕少將回到首都星後就發現，這裏的氣氛已經和他離開時完全不一樣了，緊張而壓抑。
政府開始組織部分高級技術人才，特殊貢獻公民，特殊價值公民以及一批政界要員和高級軍官的家屬撤離。
星際時代，民眾對於特權階級享有特權的態度已經非常的客觀理性，不盲目放任，也不尖酸刻薄，只要是合理範圍內都會接受。
就像大戰在即，高級將領的家屬會優先撤離，這就是合理範圍。
將領們在前線冒著生命危險和敵軍殊死戰鬥，如果他們的家屬在後方得到些特殊照顧民眾還要泛酸，那這樣的民眾誰還願意真心保護。
況且這些家屬也是敵方間諜綁架和暗殺的主要目標，必須妥善保護。
現在唯一還沒有受到歐諾人威脅的是金瑟星系，官方組織撤離和民間自行撤離的目的地都是那裏。
金瑟星系位於克利歐宇宙方向的遠端，背靠無窮無盡的宇宙。雖然科學家們早就預測這個宇宙方向的盡頭也肯定是蓬透斯領域，只是距離太遠，現在人類的星際航行水平還無法到達。
這裏也還是目前唯一安全的星系。
周奕少將在撤離送行的現場看到了抱著胖狗的嵐杉上將在和一個美麗的貴婦說話。
貴婦的五官和嵐杉有點相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應該是嵐杉上將的母親。
嵐杉在德莫森軍界迅速崛起的期間，有無數人對她的出身表示出萬分好奇。
於是星網上的各大媒體也不負眾望，深度挖掘了了嵐杉上將的出身背景，發展歷程，從各個角度和層面分析了她的人生軌跡。
只不過上將的料不是那麽好爆的。
星網上雖然充斥著上千個版本的關於幾位上將的介紹，比如《上將之路》-宋時與上將，《上將的崛起》-嵐杉上將，《上將的持續發展》-高更上將，《最有價值繼承人》-高更上將的兒子高離……等等，但所有這些介紹的內容其實都經過了嚴格的審核和篩選，只給民眾看到能看的部分。
其中嵐杉上將算是比較吃虧的一個——被發掘得最為深入透徹，資料也被公布得最多。
她的起點太低，在軍界嶄露頭角的頭幾年因為表現得非常出色，那經歷幾乎都可以編出一部傳奇來，所以很惹人關註。於是自然就會有人去挖掘她的背景信息，但她那個時候的地位又不夠高，不足以控制這些，而等她成為上將後，大家該發掘的東西都發掘得差不多了，也沒有再去粉飾掩蓋的必要，所以那部有關嵐杉上將的介紹-《上將的崛起》，內容最為詳盡真實。
因此周奕少將之前都沒有刻意去了解，只是大概看了看星網上幾個版本的介紹內容，就知道嵐杉上將不但出身比較一般，父母也不怎麽樣。
這時看到公務繁忙的嵐杉竟然還來送和她關系不怎麽樣的父母，並且很耐心地接受了那位母親眼淚汪汪的擁抱後就有點不解，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也正常。
嵐杉上將連條胖狗受傷了都能一連把它抱了好多天，更何況是自己的家人，這也是她人格魅力所在，冷靜淡漠的外表下是大氣寬廣的心胸和極強的責任感。
兩者完美結合，讓公眾在有些敬畏的同時又願意托付信任。
她這種形象在選舉中，特別是選民判斷力較高的理性選舉中很沾光，因為大眾需要一個有道德底線有責任心的領導人，同時這個人又必須有能力有手腕，要果敢堅定，不能是一個濫好人。
被周奕少將又貼上了具有出眾人格魅力標簽的嵐杉正在努力履行自己做人女兒的義務——勸慰哭泣的母親。
麥格夫人眼圈通紅，“你弟弟去了愛莎星前線後就再沒有消息傳回來，上周已經出現在失聯名單裏了。”
嵐杉一手抱著沈甸甸的波比，一手輕輕拍拍她。
失聯就是失去聯系但還沒有找到屍體。一般來說都是兇多吉少，在戰場上，如果被卷入了大型武器的攻擊範圍，那別說人了，就是機甲也會瞬間支離破碎，找不到屍體很正常。
嵐杉，“媽媽，堅強點，你還有我，還有妹妹。”
麥格夫人眼神有些楞，忽然有點神經質地瞪著嵐杉，“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去上了軍校，又拼命晉升，你弟弟又怎麽會也去考軍校！你害了他！”捂住眼睛低低抽泣，“我真後悔，當時為什麽要同意他上軍校！”
非常忠於職守，永遠跟在嵐杉身邊的梅麗爾立刻一皺眉頭，踏上一步粗聲粗氣地說道，“麥格夫人，請保持理智！如果不是嵐杉上將，你們一家人根本沒資格第一批撤離。如果不撤離，有生命危險的就不是您兒子一個了而是你們所有人！將軍昨晚只休息了兩小時，今天還硬是抽出時間來送你們，你們馬上就要被送去最安全的金瑟星系，而將軍四十八小時之後卻要啟程前往最危險的愛莎星前線，這種時候即便是她的家人也沒有資格指責她！”
麥格夫人被說得楞住。
嵐杉抿抿唇，卻也沒有阻止梅麗爾。
麥格夫人神情恍惚了一會兒，忽然清醒過來，“你要去愛莎星前線！第二軍團的宋時與上將為什麽不去？！”
嵐杉，“媽媽，宋上將在上一場戰役中受了傷，需要一段恢覆時間。”
麥格夫人急道，“那第二軍團還有其它將級軍官，宋上將受傷了他們就應該擔起責任！”
嵐杉微微搖頭，“不行。”
這種決定帝國生死存亡的重要時刻，前線一定要有一位上將級別的人才能穩定軍心。
並非所有戰士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在面對真正強大的敵人時，逃生才是人的本能，這種時候稍有不慎就會引發大規模潰敗。
麥格夫人自從得到兒子失聯的消息後精神就很不穩定，忽然又激動起來，連胖波比帶嵐杉一把抱進懷裏，失聲痛哭，“你一定要小心，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嵐杉輕輕嘆口氣，在很久以前，嵐家把前任嵐杉送去F-藍星的時候，麥格夫人應該就已經做好了失去她的準備，當時還能忍住，現在卻怎麽又爆發了！
也許是疑似失去了一個兒子之後讓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喪子之痛。
嵐杉捏捏波比肉感十足的後腿，暗示它忍耐一下。
波比被夾在她和麥格夫人中間，感覺自己都快要被擠扁了，委委屈屈地嗚了一聲。
嵐杉拿哭泣的母親沒辦法，只能輕輕拍著她安慰。
等到第一批撤離艦隊出發之後，周奕少將過來找嵐杉，隨口恭維了一句，“將軍，你的母親很漂亮。”
隨即就看見梅麗爾在嵐杉背後做出了一個怪怪的表情。
嵐杉點點頭，“謝謝。”轉身朝自己的飛行器走去。
周奕少將落後一步問梅麗爾，“梅麗爾隊長，你幹嘛那個表情？”
梅麗爾無奈嘆氣，隨口敷衍，“沒什麽，嵐杉上將原定今早十點鐘要去柏妮絲實驗室，現在已經十點三十分了，比原計劃遲了半小時，我有點著急。”
這種特殊時期，上將的時間多麽寶貴！
可惜浪費上將時間的麥格夫人是嵐杉上將的母親，她只好在心裏郁悶一下，同時又很疑惑，這種水平的父母是怎麽教出嵐杉上將這種人才的！
周奕少將追上嵐杉，“將軍，柏妮絲小姐的研究怎麽樣了？”
柏妮絲小姐的父親柏寧博士生前就已經在著手研發一種針對精神攻擊的防護裝置，柏妮絲實驗室繼續了這一研究，在尼古拉少將被俘後，這一研究就成為了柏妮絲實驗室最重要的研究項目，得到了帝國財政的鼎力支持。
嵐杉，“已經有了一個防護裝置的雛形，只不過今早有消息說他們的最後一次實驗失敗了。”
周奕少將心一沈，“沒有防護裝置，我們即便拼命打退了維斯人的進攻卻也無法反攻，只能在原地等著他們休整好之後再一次次打過來。”
憑德莫森軍隊現在的實力還能擋住幾次對方的進攻？！
嵐杉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才要親自去一趟柏妮絲實驗室。
柏妮絲小姐看著成熟幹練了不少，身上的溫柔氣息已經消失殆盡，她身穿實驗室裏的工作服，表情嚴肅而疏離，對嵐杉說道，“今早的最後一次實驗失敗了，我們的防護裝置還有一個很嚴重的缺陷。”
嵐杉問道，“是什麽？”
柏妮絲小姐冷淡又客觀的答道，“強度不夠，只能防禦低級別的精神攻擊，當精神攻擊達到JS500時就會失效，JS600時會出現控制系統紊亂並且頻繁報錯。超過JS700時就會因為超負荷而報廢。”
嵐杉，“找出解決方法需要多長時間？”
柏妮絲小姐，“這不好說，半年，一年，甚至幾年都有可能。”
梅麗爾聽得臉有點綠，這時間也太長了，他們等不起啊！
看嵐杉在垂眼沈吟，她就忍不住開口，“柏妮絲小姐，這個速度不行啊，太慢了！愛莎星前線還急等著用呢，你不知道，那些被控制的維斯兵太彪悍了，全都不怕死，耗光能源石後就敢直接駕駛著星艦來撞我們！這仗可怎麽打！”
柏妮絲小姐有些動容。
嵐杉卻按住了梅麗爾的肩膀，“梅麗爾，研究新式武器和反武器都沒那麽簡單，我們應該給柏妮絲小姐留下充足的時間。”
柏妮絲小姐卻忽然問道，“你們有沒有捉到維斯戰俘，他們現在怎麽樣，可以用大型治療儀來恢覆嗎？”
嵐杉搖頭，“被歐諾人的大規模精神武器攻擊過後會留下很嚴重的後遺癥，大型治療儀無法治愈。”
這也就是說維斯星系聯邦百分之九十五的公民都已經成了精神殘疾，這簡直駭人聽聞！
柏妮絲小姐沈默。
嵐杉看著她，語氣誠懇，“柏妮絲小姐，這個研究非常重要，防護裝置早一天研究出來，我們就能多一分取勝的希望，我不想給你壓力，但我懇請你一定要盡力，可以嗎？”
柏妮絲小姐緩緩擡起眼，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道，“維斯星系聯邦已經徹底毀了，對嗎？”
嵐杉停頓一下，隨後答道，“可以這麽說。”
柏妮絲小姐追問，“那巨鯊星系呢？”
嵐杉再停頓了一下，然後決定實話實說，“和維斯星系聯邦差不多。”
巨鯊星系軍事實力不強，又毗鄰維斯星系聯邦，根本不可能幸免於難。
只有天馬星系在人心惶惶的同時又生出了十二萬分的慶幸——幸虧嵐杉上將之前的英明決策，通過全民公投將他們納入了德莫森第一軍團的勢力範圍。
在維斯難民大批湧入的時候第一軍團就有義務保護他們，而他們公投時付出的信任也沒有落在空處，嵐杉上將毫不含糊地履行了義務，出兵幫他們把人都擋在了天馬星系的星域範圍之外，否則天馬星系現在也完蛋了。
柏妮絲小姐垂下眼簾，掩去了眼中的痛苦神色，她不是德莫森帝國的公民，她對巨鯊星系更有歸屬感，甚至對維斯星系聯邦都有著更深的感情——因為從前時常會被尼古拉少將邀請去維斯星系聯邦小住。
等到再擡起眼睛的時候，柏妮絲小姐眼中的各種情緒都已經全部被收斂起來，“嵐杉上將，你什麽時候出發？”
嵐杉，“兩天後。”
柏妮絲小姐沒有做聲，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好像是認真考慮了很久，然後才開口說道，“請明天這個時候再來一趟。”
嵐杉蹙眉看她，“明天？”
柏妮絲小姐不再多解釋，只是說道，“不好意思，我真的很忙，就不多招待你們了，嵐杉上將，明天這個時候，你要是沒空就派可靠的人再來一趟。”
說完轉身快步離去。
梅麗爾現在對柏妮絲小姐比較寬和，因此沒有多去計較她的失禮行為，而是有些疑惑，“她想幹什麽？”
嵐杉沈吟，“不知道，也許是柏妮絲實驗室有什麽對戰爭有利的研究項目到了收尾階段，她準備趕趕工，明天做出來給我們。”
梅麗爾小欣慰，“希望是這樣。”
他們已經在技術水平和武器上處於絕對劣勢了，士氣因此非常低糜，所以不管大小，能有新的研發產品出現就是好事。
哪怕柏妮絲小姐明天只拿出來了一把改良過的粒子槍呢，那也是新式武器，可以讓宣傳部門借此做做文章，鼓舞士氣。
梅麗爾，“那我明天早點派人過來等著。”
嵐杉想了一下，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再來一趟。
她一直認為柏妮絲小姐還有潛力，只不過被柏寧博士保護得太好，所以這潛力一直沒有表現出來，這次不知道能不能爆發。
第二天，嵐杉帶著梅麗爾再次到達柏妮絲實驗室時，柏妮絲小姐還在裏面忙碌，沒有親自出來接待他們。
嵐杉於是帶著梅麗爾進去看看。
然而剛來到那間最大的實驗室外面她們就楞住了。
這間實驗室非常大，裏面擺了不少儀器，透過一圈透明的外墻可以看到至少有三十個研究人員穿梭其間，在來來回回的忙碌，不停調試儀器，在光腦上輸入指令，記錄信息，分析各種數據。
而柏妮絲小姐正坐在實驗室正中的主控光腦前，沒有一絲時間快到了的緊張，正從容不迫的操控著實驗室的主控光腦。
梅麗爾低低驚呼一聲，“天，她-她的頭發怎麽了！”
柏妮絲小姐一直很漂亮，有一頭亮麗順滑的金發和一雙湛藍美麗的眼睛。
現在那頭金發竟然都變成了蒼老的灰白色！
有個實驗人員快步走過去和她說了句什麽，柏妮絲小姐微微側頭答話，梅麗爾看到她的眼角和唇邊已經浮現出明顯的皺紋。
梅麗爾震驚至極，見嵐杉並不作聲，只是站得筆直地定定看著實驗室內的情形就一把抓過領她們進來的一個工作人員，質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柏妮絲小姐怎麽會忽然衰老？難道-難道她使用了XF598藥劑！”
說道XF598藥劑時，梅麗爾的聲音都在顫抖。
工作人員的聲音不太穩，但還算冷靜，“是XF598，昨天嵐杉上將離開後柏妮絲小姐就從我們中間挑選了三十名志願者，還準備了三百支XF598藥劑，再次啟動了抗精神攻擊防護裝置的研究，進去之後就從裏面關閉這間實驗室的入口，除非軍方動用大型武器，不然打不開。”
梅麗爾瞪大眼，“什麽意思，她瘋了！難道準備用一天時間完成這個項目！你們怎麽不立刻上報，難道就這樣等著！”
那工作人員倒是比她鎮定，語氣肅穆，甚至有點悲壯，“沒辦法，我們只能等！祈禱他們能在……之前成功。”
他說得含糊，但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是祈禱實驗室裏的工作人員在身體徹底衰竭前完成這個項目！
梅麗爾緩緩放開他。
XF598是一種強效細胞催化劑，絕對的違禁品！市面上嚴禁流通，別說一般人，就是高官權貴輕易也弄不到。
但在這些高端科學家的實驗室裏，這些規矩都不成為阻礙，柏妮絲小姐想要XF598就能自己配置出來。
XF598能最大限度的催發人體潛力，使腦細胞和部分身體細胞的活躍度在短時間內急劇增長，然後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能量和激情。
藝術家在使用XF598後能寫出催人淚下的詩篇，做出經久不衰的樂章，畫出華美絢爛的畫卷。
科學家在使用XF598後能突破瓶頸，戰勝自我，抓住腦海中影影綽綽的科學猜想，使之從猜想成為現實。
軍人在使用XF598後能爆發出巨大的戰鬥力，秒殺周圍一切敵人。
…………
然而，這種剎那輝煌，透支生命的後遺癥是可怕的！
出生，成長，衰老，死亡是每個人類都必經的過程，是被鐫刻在基因最深處的秘密，就像是神的意志一樣不可動搖，任何打亂了這一程序的人都將受到嚴厲的懲罰。
XF598的使用相當於濃縮了人的成長階段，讓他瞬間得到別人要用幾年幾十年才能積聚起來的能力，於是他的衰老和死亡也就接踵而來，同樣迅猛到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XF598自從被研發出來之後就被列入一級違禁品的行列，嚴禁使用。
梅麗爾猛然轉頭去看嵐杉，喃喃道，“將軍——，這——”
嵐杉註視實驗室裏一臉鎮定的柏妮絲小姐，輕輕閉了閉眼，然後轉身走到旁邊的一排椅子上坐下來，坐姿很端正，“現在只有等。”
又輕聲說道，“你去通知宋上將，請他務必過來一趟，越快越好。”
納文秘書在接通梅麗爾的通話請求後十分詫異，疑惑道，“現在過去？可是嵐杉上將不是已經約好晚上來我們將軍這裏面談嗎？而且將軍現在正在大型治療儀裏接受治療，”看了眼時間，“還有十分鐘結束，結束後最好靜躺半小時，不要移動，不方便立即外出。”
宋上將在上一次戰役中遭遇了不要命的維斯人的無差別輻射戰術，他們使用了高危級宇宙輻射物質，準備連自己帶敵方一起消滅。
宋上將最後雖然脫困，但也遭受了輻射侵襲，要不是他隨身帶有一臺小型超級治療儀，他就要成為繼高更上將之後，帝國陣亡的第二位上將。
但輻射造成的傷害很嚴重，小型治療儀無法根治，所以回到首都星後一直在接受大型治療儀的治療。
梅麗爾用低沈的聲音把自己這邊的情況說了一遍。
納文秘書沈默，過了一會兒說道，“我明白了，會安排宋上將盡快趕過去。”
梅麗爾通知過納文秘書後又回到實驗室外和嵐杉並排坐著。
眼睜睜看著實驗室裏不知疲倦的工作人員，還有端坐在主控光腦前柏妮絲小姐，無端端生出了一股無力感。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梅麗爾忽然看見柏妮絲小姐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操作臺前，拿起一支藥劑，熟練地紮進了自己胳膊。
梅麗爾猛得站起來。
身邊伸過來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拉住她，語帶安撫，“梅麗爾，不要激動，坐下來。”
梅麗爾緩緩坐下，無力感幾乎充斥了全身。
這時她的終端響起，守在外面的衛士報告，宋上將到了。
梅麗爾立刻讓人去請宋上將過來。
宋上將的精神狀態還好，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梅麗爾讓出自己的位置，請他坐下。
宋上將看看實驗室裏的情形，問道，“怎麽樣了？”
嵐杉簡單答道，“我們還在等。”
宋上將看看嵐杉，欲言又止，主要是具體情況他在路上已經了解過了，現在除了等也確實沒什麽好多說的。
嵐杉眼望著實驗室的透明墻壁忽然說了一句有些繞口的話，“我無權要求她這麽做，但她自己選擇這麽做的時候我也無法拒絕。”
宋上將無聲嘆息，他能理解，換了他也只能這樣。
實驗室裏忽然產生了一陣騷動，工作人員奔來走去，互相間急急忙忙的不知在說些什麽，有幾個說完後就歪歪的躺倒在了地上。
梅麗爾立刻繃緊了神經。
卻見柏妮絲小姐竟然再次站起，手裏拿著一張實驗報告走了過來，方向是實驗室的大門！！
機械聲響過之後，大門從內部開啟。
梅麗爾楞楞看著柏妮絲小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面看的沖擊力太大了！
不久前還是灰白的頭發已經變得雪白而稀疏，曾經白皙細膩的臉頰上皮膚松弛，布滿了皺紋，連眼睛也不再明亮而是變得渾濁起來。
梅麗爾緊緊捂住嘴。
柏妮絲小姐徑直走到嵐杉面前，把手裏的實驗報告遞給他，聲音平和，“嵐杉上將，很幸運，我們的實驗成功了。我的技術人員會跟著你一起出發，把實驗室裏這一臺防護裝置安裝在你的星艦上，接下來需要大批生產，這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技術由我的工作人員人提供，工廠你們自己去協調。”
嵐杉低頭看看手裏的報告，其中很多專業數據她這個外行不是很懂，但最後幾排：
JS500環境——通過；
JS600環境——通過；
JS700環境——通過；
JS800環境——通過；
還是一目了然的。
嵐杉的口吻極其鄭重，“謝謝！”
柏妮絲小姐淡淡微笑了一下，帶起了嘴角深深的皺紋，“你們不是也在前線奮戰，我也沒對你說聲謝謝。”
說著身子忽然一軟，慢慢倒了下來。
嵐杉抱住她，只覺寬大的工作服下是一具非常瘦弱的身體。
嵐杉轉向宋上將，“宋上將，能麻煩你來扶一下柏妮絲小姐嗎？”
宋上將抿唇，隨後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了柏妮絲小姐。
一看到他的臉，柏妮絲小姐已經有些失神的眼睛竟然重又出現了些光芒，有氣無力的聲音裏帶上了淡淡驚喜，“宋上將，是你？”
宋上將的聲音很溫柔，“是我，你累了吧，難受嗎？”
柏妮絲小姐的聲音越來越輕，“看到你我就不累了，謝謝你來看我。”
嵐杉退後兩步，朝那兩人端端正正的行了個軍禮，然後轉身離去。
梅麗爾知道，那最高級別的敬意是給柏妮絲小姐的。
跟著嵐杉朝外走，隱隱聽到背後傳來柏妮絲小姐輕得若有若無的聲音，“……我能不能提個要求，我本來不想提，但再不提就沒機會了。”
宋上將，“你說。”
柏妮絲小姐，“你能吻我一下嗎？”她對宋上將說話的時候，曾經的溫柔又再出現，剛提完要求就立刻說道，“你要是為難就別勉強，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可怕。”
宋上將的聲音好聽得像和煦的暖風，拂過人的心頭能帶來陣陣暖意，讓人一聽就能猜到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定在微笑，“怎麽會，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一直都是。”
他的語氣很真誠，真誠中還有一絲哀傷。
…………
梅麗爾動作僵硬的走在嵐杉身後，看著前面那道永遠挺直的身影不停鼓勵自己：忍住！你是嵐杉上將的衛隊隊長！忍住，絕不能在外面露出任何脆弱的情緒，更不能流眼淚！
她感覺自己控制得還不錯，起碼外表沒什麽大不對勁，除了胸口很悶，呼吸有些急促外，步伐依舊矯健，氣質也和往常一樣彪悍強勢。
只是腦海中不受控地回放著和柏妮絲小姐相識後的一幕幕，記得她們第一次見面是在納斯卡礦星帶。
那時她還是軍校機甲專業一年級的學生，而柏妮絲小姐是柏寧博士的掌上明珠，在星際中人人都要讓著她捧著她的一位嬌小姐。
那時柏妮絲小姐為了自己的愛情瞞著父親硬跟他們回了德莫森帝國見宋上將。
那時候大家都覺得她是個被一點情情愛愛就沖昏了頭腦的女人，幼稚又不懂事。
其實柏妮絲小姐會那樣做是因為她很勇敢。
那時候大家都沒有發現，她其實是一個非常勇敢的人！
非常——非常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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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開始組織部分高級技術人才，特殊貢獻公民，特殊價值公民以及一批政界要員和高級軍官的家屬撤離。
星際時代，民眾對於特權階級享有特權的態度已經非常的客觀理性，不盲目放任，也不尖酸刻薄，只要是合理範圍內都會接受。
就像大戰在即，高級將領的家屬會優先撤離，這就是合理範圍。
將領們在前線冒著生命危險和敵軍殊死戰鬥，如果他們的家屬在後方得到些特殊照顧民眾還要泛酸，那這樣的民眾誰還願意真心保護。
況且這些家屬也是敵方間諜綁架和暗殺的主要目標，必須妥善保護。
現在唯一還沒有受到歐諾人威脅的是金瑟星系，官方組織撤離和民間自行撤離的目的地都是那裏。
金瑟星系位於克利歐宇宙方向的遠端，背靠無窮無盡的宇宙。雖然科學家們早就預測這個宇宙方向的盡頭也肯定是蓬透斯領域，只是距離太遠，現在人類的星際航行水平還無法到達。
這裏也還是目前唯一安全的星系。
周奕少將在撤離送行的現場看到了抱著胖狗的嵐杉上將在和一個美麗的貴婦說話。
貴婦的五官和嵐杉有點相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應該是嵐杉上將的母親。
嵐杉在德莫森軍界迅速崛起的期間，有無數人對她的出身表示出萬分好奇。
於是星網上的各大媒體也不負眾望，深度挖掘了了嵐杉上將的出身背景，發展歷程，從各個角度和層面分析了她的人生軌跡。
只不過上將的料不是那麽好爆的。
星網上雖然充斥著上千個版本的關於幾位上將的介紹，比如《上將之路》-宋時與上將，《上將的崛起》-嵐杉上將，《上將的持續發展》-高更上將，《最有價值繼承人》-高更上將的兒子高離……等等，但所有這些介紹的內容其實都經過了嚴格的審核和篩選，只給民眾看到能看的部分。
其中嵐杉上將算是比較吃虧的一個——被發掘得最為深入透徹，資料也被公布得最多。
她的起點太低，在軍界嶄露頭角的頭幾年因為表現得非常出色，那經歷幾乎都可以編出一部傳奇來，所以很惹人關註。於是自然就會有人去挖掘她的背景信息，但她那個時候的地位又不夠高，不足以控制這些，而等她成為上將後，大家該發掘的東西都發掘得差不多了，也沒有再去粉飾掩蓋的必要，所以那部有關嵐杉上將的介紹-《上將的崛起》，內容最為詳盡真實。
因此周奕少將之前都沒有刻意去了解，只是大概看了看星網上幾個版本的介紹內容，就知道嵐杉上將不但出身比較一般，父母也不怎麽樣。
這時看到公務繁忙的嵐杉竟然還來送和她關系不怎麽樣的父母，並且很耐心地接受了那位母親眼淚汪汪的擁抱後就有點不解，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也正常。
嵐杉上將連條胖狗受傷了都能一連把它抱了好多天，更何況是自己的家人，這也是她人格魅力所在，冷靜淡漠的外表下是大氣寬廣的心胸和極強的責任感。
兩者完美結合，讓公眾在有些敬畏的同時又願意托付信任。
她這種形象在選舉中，特別是選民判斷力較高的理性選舉中很沾光，因為大眾需要一個有道德底線有責任心的領導人，同時這個人又必須有能力有手腕，要果敢堅定，不能是一個濫好人。
被周奕少將又貼上了具有出眾人格魅力標簽的嵐杉正在努力履行自己做人女兒的義務——勸慰哭泣的母親。
麥格夫人眼圈通紅，“你弟弟去了愛莎星前線後就再沒有消息傳回來，上周已經出現在失聯名單裏了。”
嵐杉一手抱著沈甸甸的波比，一手輕輕拍拍她。
失聯就是失去聯系但還沒有找到屍體。一般來說都是兇多吉少，在戰場上，如果被卷入了大型武器的攻擊範圍，那別說人了，就是機甲也會瞬間支離破碎，找不到屍體很正常。
嵐杉，“媽媽，堅強點，你還有我，還有妹妹。”
麥格夫人眼神有些楞，忽然有點神經質地瞪著嵐杉，“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去上了軍校，又拼命晉升，你弟弟又怎麽會也去考軍校！你害了他！”捂住眼睛低低抽泣，“我真後悔，當時為什麽要同意他上軍校！”
非常忠於職守，永遠跟在嵐杉身邊的梅麗爾立刻一皺眉頭，踏上一步粗聲粗氣地說道，“麥格夫人，請保持理智！如果不是嵐杉上將，你們一家人根本沒資格第一批撤離。如果不撤離，有生命危險的就不是您兒子一個了而是你們所有人！將軍昨晚只休息了兩小時，今天還硬是抽出時間來送你們，你們馬上就要被送去最安全的金瑟星系，而將軍四十八小時之後卻要啟程前往最危險的愛莎星前線，這種時候即便是她的家人也沒有資格指責她！”
麥格夫人被說得楞住。
嵐杉抿抿唇，卻也沒有阻止梅麗爾。
麥格夫人神情恍惚了一會兒，忽然清醒過來，“你要去愛莎星前線！第二軍團的宋時與上將為什麽不去？！”
嵐杉，“媽媽，宋上將在上一場戰役中受了傷，需要一段恢覆時間。”
麥格夫人急道，“那第二軍團還有其它將級軍官，宋上將受傷了他們就應該擔起責任！”
嵐杉微微搖頭，“不行。”
這種決定帝國生死存亡的重要時刻，前線一定要有一位上將級別的人才能穩定軍心。
並非所有戰士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在面對真正強大的敵人時，逃生才是人的本能，這種時候稍有不慎就會引發大規模潰敗。
麥格夫人自從得到兒子失聯的消息後精神就很不穩定，忽然又激動起來，連胖波比帶嵐杉一把抱進懷裏，失聲痛哭，“你一定要小心，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嵐杉輕輕嘆口氣，在很久以前，嵐家把前任嵐杉送去F-藍星的時候，麥格夫人應該就已經做好了失去她的準備，當時還能忍住，現在卻怎麽又爆發了！
也許是疑似失去了一個兒子之後讓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喪子之痛。
嵐杉捏捏波比肉感十足的後腿，暗示它忍耐一下。
波比被夾在她和麥格夫人中間，感覺自己都快要被擠扁了，委委屈屈地嗚了一聲。
嵐杉拿哭泣的母親沒辦法，只能輕輕拍著她安慰。
等到第一批撤離艦隊出發之後，周奕少將過來找嵐杉，隨口恭維了一句，“將軍，你的母親很漂亮。”
隨即就看見梅麗爾在嵐杉背後做出了一個怪怪的表情。
嵐杉點點頭，“謝謝。”轉身朝自己的飛行器走去。
周奕少將落後一步問梅麗爾，“梅麗爾隊長，你幹嘛那個表情？”
梅麗爾無奈嘆氣，隨口敷衍，“沒什麽，嵐杉上將原定今早十點鐘要去柏妮絲實驗室，現在已經十點三十分了，比原計劃遲了半小時，我有點著急。”
這種特殊時期，上將的時間多麽寶貴！
可惜浪費上將時間的麥格夫人是嵐杉上將的母親，她只好在心裏郁悶一下，同時又很疑惑，這種水平的父母是怎麽教出嵐杉上將這種人才的！
周奕少將追上嵐杉，“將軍，柏妮絲小姐的研究怎麽樣了？”
柏妮絲小姐的父親柏寧博士生前就已經在著手研發一種針對精神攻擊的防護裝置，柏妮絲實驗室繼續了這一研究，在尼古拉少將被俘後，這一研究就成為了柏妮絲實驗室最重要的研究項目，得到了帝國財政的鼎力支持。
嵐杉，“已經有了一個防護裝置的雛形，只不過今早有消息說他們的最後一次實驗失敗了。”
周奕少將心一沈，“沒有防護裝置，我們即便拼命打退了維斯人的進攻卻也無法反攻，只能在原地等著他們休整好之後再一次次打過來。”
憑德莫森軍隊現在的實力還能擋住幾次對方的進攻？！
嵐杉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才要親自去一趟柏妮絲實驗室。
柏妮絲小姐看著成熟幹練了不少，身上的溫柔氣息已經消失殆盡，她身穿實驗室裏的工作服，表情嚴肅而疏離，對嵐杉說道，“今早的最後一次實驗失敗了，我們的防護裝置還有一個很嚴重的缺陷。”
嵐杉問道，“是什麽？”
柏妮絲小姐冷淡又客觀的答道，“強度不夠，只能防禦低級別的精神攻擊，當精神攻擊達到JS500時就會失效，JS600時會出現控制系統紊亂並且頻繁報錯。超過JS700時就會因為超負荷而報廢。”
嵐杉，“找出解決方法需要多長時間？”
柏妮絲小姐，“這不好說，半年，一年，甚至幾年都有可能。”
梅麗爾聽得臉有點綠，這時間也太長了，他們等不起啊！
看嵐杉在垂眼沈吟，她就忍不住開口，“柏妮絲小姐，這個速度不行啊，太慢了！愛莎星前線還急等著用呢，你不知道，那些被控制的維斯兵太彪悍了，全都不怕死，耗光能源石後就敢直接駕駛著星艦來撞我們！這仗可怎麽打！”
柏妮絲小姐有些動容。
嵐杉卻按住了梅麗爾的肩膀，“梅麗爾，研究新式武器和反武器都沒那麽簡單，我們應該給柏妮絲小姐留下充足的時間。”
柏妮絲小姐卻忽然問道，“你們有沒有捉到維斯戰俘，他們現在怎麽樣，可以用大型治療儀來恢覆嗎？”
嵐杉搖頭，“被歐諾人的大規模精神武器攻擊過後會留下很嚴重的後遺癥，大型治療儀無法治愈。”
這也就是說維斯星系聯邦百分之九十五的公民都已經成了精神殘疾，這簡直駭人聽聞！
柏妮絲小姐沈默。
嵐杉看著她，語氣誠懇，“柏妮絲小姐，這個研究非常重要，防護裝置早一天研究出來，我們就能多一分取勝的希望，我不想給你壓力，但我懇請你一定要盡力，可以嗎？”
柏妮絲小姐緩緩擡起眼，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道，“維斯星系聯邦已經徹底毀了，對嗎？”
嵐杉停頓一下，隨後答道，“可以這麽說。”
柏妮絲小姐追問，“那巨鯊星系呢？”
嵐杉再停頓了一下，然後決定實話實說，“和維斯星系聯邦差不多。”
巨鯊星系軍事實力不強，又毗鄰維斯星系聯邦，根本不可能幸免於難。
只有天馬星系在人心惶惶的同時又生出了十二萬分的慶幸——幸虧嵐杉上將之前的英明決策，通過全民公投將他們納入了德莫森第一軍團的勢力範圍。
在維斯難民大批湧入的時候第一軍團就有義務保護他們，而他們公投時付出的信任也沒有落在空處，嵐杉上將毫不含糊地履行了義務，出兵幫他們把人都擋在了天馬星系的星域範圍之外，否則天馬星系現在也完蛋了。
柏妮絲小姐垂下眼簾，掩去了眼中的痛苦神色，她不是德莫森帝國的公民，她對巨鯊星系更有歸屬感，甚至對維斯星系聯邦都有著更深的感情——因為從前時常會被尼古拉少將邀請去維斯星系聯邦小住。
等到再擡起眼睛的時候，柏妮絲小姐眼中的各種情緒都已經全部被收斂起來，“嵐杉上將，你什麽時候出發？”
嵐杉，“兩天後。”
柏妮絲小姐沒有做聲，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好像是認真考慮了很久，然後才開口說道，“請明天這個時候再來一趟。”
嵐杉蹙眉看她，“明天？”
柏妮絲小姐不再多解釋，只是說道，“不好意思，我真的很忙，就不多招待你們了，嵐杉上將，明天這個時候，你要是沒空就派可靠的人再來一趟。”
說完轉身快步離去。
梅麗爾現在對柏妮絲小姐比較寬和，因此沒有多去計較她的失禮行為，而是有些疑惑，“她想幹什麽？”
嵐杉沈吟，“不知道，也許是柏妮絲實驗室有什麽對戰爭有利的研究項目到了收尾階段，她準備趕趕工，明天做出來給我們。”
梅麗爾小欣慰，“希望是這樣。”
他們已經在技術水平和武器上處於絕對劣勢了，士氣因此非常低糜，所以不管大小，能有新的研發產品出現就是好事。
哪怕柏妮絲小姐明天只拿出來了一把改良過的粒子槍呢，那也是新式武器，可以讓宣傳部門借此做做文章，鼓舞士氣。
梅麗爾，“那我明天早點派人過來等著。”
嵐杉想了一下，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再來一趟。
她一直認為柏妮絲小姐還有潛力，只不過被柏寧博士保護得太好，所以這潛力一直沒有表現出來，這次不知道能不能爆發。
第二天，嵐杉帶著梅麗爾再次到達柏妮絲實驗室時，柏妮絲小姐還在裏面忙碌，沒有親自出來接待他們。
嵐杉於是帶著梅麗爾進去看看。
然而剛來到那間最大的實驗室外面她們就楞住了。
這間實驗室非常大，裏面擺了不少儀器，透過一圈透明的外墻可以看到至少有三十個研究人員穿梭其間，在來來回回的忙碌，不停調試儀器，在光腦上輸入指令，記錄信息，分析各種數據。
而柏妮絲小姐正坐在實驗室正中的主控光腦前，沒有一絲時間快到了的緊張，正從容不迫的操控著實驗室的主控光腦。
梅麗爾低低驚呼一聲，“天，她-她的頭發怎麽了！”
柏妮絲小姐一直很漂亮，有一頭亮麗順滑的金發和一雙湛藍美麗的眼睛。
現在那頭金發竟然都變成了蒼老的灰白色！
有個實驗人員快步走過去和她說了句什麽，柏妮絲小姐微微側頭答話，梅麗爾看到她的眼角和唇邊已經浮現出明顯的皺紋。
梅麗爾震驚至極，見嵐杉並不作聲，只是站得筆直地定定看著實驗室內的情形就一把抓過領她們進來的一個工作人員，質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柏妮絲小姐怎麽會忽然衰老？難道-難道她使用了XF598藥劑！”
說道XF598藥劑時，梅麗爾的聲音都在顫抖。
工作人員的聲音不太穩，但還算冷靜，“是XF598，昨天嵐杉上將離開後柏妮絲小姐就從我們中間挑選了三十名志願者，還準備了三百支XF598藥劑，再次啟動了抗精神攻擊防護裝置的研究，進去之後就從裏面關閉這間實驗室的入口，除非軍方動用大型武器，不然打不開。”
梅麗爾瞪大眼，“什麽意思，她瘋了！難道準備用一天時間完成這個項目！你們怎麽不立刻上報，難道就這樣等著！”
那工作人員倒是比她鎮定，語氣肅穆，甚至有點悲壯，“沒辦法，我們只能等！祈禱他們能在……之前成功。”
他說得含糊，但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是祈禱實驗室裏的工作人員在身體徹底衰竭前完成這個項目！
梅麗爾緩緩放開他。
XF598是一種強效細胞催化劑，絕對的違禁品！市面上嚴禁流通，別說一般人，就是高官權貴輕易也弄不到。
但在這些高端科學家的實驗室裏，這些規矩都不成為阻礙，柏妮絲小姐想要XF598就能自己配置出來。
XF598能最大限度的催發人體潛力，使腦細胞和部分身體細胞的活躍度在短時間內急劇增長，然後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能量和激情。
藝術家在使用XF598後能寫出催人淚下的詩篇，做出經久不衰的樂章，畫出華美絢爛的畫卷。
科學家在使用XF598後能突破瓶頸，戰勝自我，抓住腦海中影影綽綽的科學猜想，使之從猜想成為現實。
軍人在使用XF598後能爆發出巨大的戰鬥力，秒殺周圍一切敵人。
…………
然而，這種剎那輝煌，透支生命的後遺癥是可怕的！
出生，成長，衰老，死亡是每個人類都必經的過程，是被鐫刻在基因最深處的秘密，就像是神的意志一樣不可動搖，任何打亂了這一程序的人都將受到嚴厲的懲罰。
XF598的使用相當於濃縮了人的成長階段，讓他瞬間得到別人要用幾年幾十年才能積聚起來的能力，於是他的衰老和死亡也就接踵而來，同樣迅猛到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XF598自從被研發出來之後就被列入一級違禁品的行列，嚴禁使用。
梅麗爾猛然轉頭去看嵐杉，喃喃道，“將軍——，這——”
嵐杉註視實驗室裏一臉鎮定的柏妮絲小姐，輕輕閉了閉眼，然後轉身走到旁邊的一排椅子上坐下來，坐姿很端正，“現在只有等。”
又輕聲說道，“你去通知宋上將，請他務必過來一趟，越快越好。”
納文秘書在接通梅麗爾的通話請求後十分詫異，疑惑道，“現在過去？可是嵐杉上將不是已經約好晚上來我們將軍這裏面談嗎？而且將軍現在正在大型治療儀裏接受治療，”看了眼時間，“還有十分鐘結束，結束後最好靜躺半小時，不要移動，不方便立即外出。”
宋上將在上一次戰役中遭遇了不要命的維斯人的無差別輻射戰術，他們使用了高危級宇宙輻射物質，準備連自己帶敵方一起消滅。
宋上將最後雖然脫困，但也遭受了輻射侵襲，要不是他隨身帶有一臺小型超級治療儀，他就要成為繼高更上將之後，帝國陣亡的第二位上將。
但輻射造成的傷害很嚴重，小型治療儀無法根治，所以回到首都星後一直在接受大型治療儀的治療。
梅麗爾用低沈的聲音把自己這邊的情況說了一遍。
納文秘書沈默，過了一會兒說道，“我明白了，會安排宋上將盡快趕過去。”
梅麗爾通知過納文秘書後又回到實驗室外和嵐杉並排坐著。
眼睜睜看著實驗室裏不知疲倦的工作人員，還有端坐在主控光腦前柏妮絲小姐，無端端生出了一股無力感。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梅麗爾忽然看見柏妮絲小姐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操作臺前，拿起一支藥劑，熟練地紮進了自己胳膊。
梅麗爾猛得站起來。
身邊伸過來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拉住她，語帶安撫，“梅麗爾，不要激動，坐下來。”
梅麗爾緩緩坐下，無力感幾乎充斥了全身。
這時她的終端響起，守在外面的衛士報告，宋上將到了。
梅麗爾立刻讓人去請宋上將過來。
宋上將的精神狀態還好，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梅麗爾讓出自己的位置，請他坐下。
宋上將看看實驗室裏的情形，問道，“怎麽樣了？”
嵐杉簡單答道，“我們還在等。”
宋上將看看嵐杉，欲言又止，主要是具體情況他在路上已經了解過了，現在除了等也確實沒什麽好多說的。
嵐杉眼望著實驗室的透明墻壁忽然說了一句有些繞口的話，“我無權要求她這麽做，但她自己選擇這麽做的時候我也無法拒絕。”
宋上將無聲嘆息，他能理解，換了他也只能這樣。
實驗室裏忽然產生了一陣騷動，工作人員奔來走去，互相間急急忙忙的不知在說些什麽，有幾個說完後就歪歪的躺倒在了地上。
梅麗爾立刻繃緊了神經。
卻見柏妮絲小姐竟然再次站起，手裏拿著一張實驗報告走了過來，方向是實驗室的大門！！
機械聲響過之後，大門從內部開啟。
梅麗爾楞楞看著柏妮絲小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面看的沖擊力太大了！
不久前還是灰白的頭發已經變得雪白而稀疏，曾經白皙細膩的臉頰上皮膚松弛，布滿了皺紋，連眼睛也不再明亮而是變得渾濁起來。
梅麗爾緊緊捂住嘴。
柏妮絲小姐徑直走到嵐杉面前，把手裏的實驗報告遞給他，聲音平和，“嵐杉上將，很幸運，我們的實驗成功了。我的技術人員會跟著你一起出發，把實驗室裏這一臺防護裝置安裝在你的星艦上，接下來需要大批生產，這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技術由我的工作人員人提供，工廠你們自己去協調。”
嵐杉低頭看看手裏的報告，其中很多專業數據她這個外行不是很懂，但最後幾排：
JS500環境——通過；
JS600環境——通過；
JS700環境——通過；
JS800環境——通過；
還是一目了然的。
嵐杉的口吻極其鄭重，“謝謝！”
柏妮絲小姐淡淡微笑了一下，帶起了嘴角深深的皺紋，“你們不是也在前線奮戰，我也沒對你說聲謝謝。”
說著身子忽然一軟，慢慢倒了下來。
嵐杉抱住她，只覺寬大的工作服下是一具非常瘦弱的身體。
嵐杉轉向宋上將，“宋上將，能麻煩你來扶一下柏妮絲小姐嗎？”
宋上將抿唇，隨後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了柏妮絲小姐。
一看到他的臉，柏妮絲小姐已經有些失神的眼睛竟然重又出現了些光芒，有氣無力的聲音裏帶上了淡淡驚喜，“宋上將，是你？”
宋上將的聲音很溫柔，“是我，你累了吧，難受嗎？”
柏妮絲小姐的聲音越來越輕，“看到你我就不累了，謝謝你來看我。”
嵐杉退後兩步，朝那兩人端端正正的行了個軍禮，然後轉身離去。
梅麗爾知道，那最高級別的敬意是給柏妮絲小姐的。
跟著嵐杉朝外走，隱隱聽到背後傳來柏妮絲小姐輕得若有若無的聲音，“……我能不能提個要求，我本來不想提，但再不提就沒機會了。”
宋上將，“你說。”
柏妮絲小姐，“你能吻我一下嗎？”她對宋上將說話的時候，曾經的溫柔又再出現，剛提完要求就立刻說道，“你要是為難就別勉強，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可怕。”
宋上將的聲音好聽得像和煦的暖風，拂過人的心頭能帶來陣陣暖意，讓人一聽就能猜到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定在微笑，“怎麽會，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一直都是。”
他的語氣很真誠，真誠中還有一絲哀傷。
…………
梅麗爾動作僵硬的走在嵐杉身後，看著前面那道永遠挺直的身影不停鼓勵自己：忍住！你是嵐杉上將的衛隊隊長！忍住，絕不能在外面露出任何脆弱的情緒，更不能流眼淚！
她感覺自己控制得還不錯，起碼外表沒什麽大不對勁，除了胸口很悶，呼吸有些急促外，步伐依舊矯健，氣質也和往常一樣彪悍強勢。
只是腦海中不受控地回放著和柏妮絲小姐相識後的一幕幕，記得她們第一次見面是在納斯卡礦星帶。
那時她還是軍校機甲專業一年級的學生，而柏妮絲小姐是柏寧博士的掌上明珠，在星際中人人都要讓著她捧著她的一位嬌小姐。
那時柏妮絲小姐為了自己的愛情瞞著父親硬跟他們回了德莫森帝國見宋上將。
那時候大家都覺得她是個被一點情情愛愛就沖昏了頭腦的女人，幼稚又不懂事。
其實柏妮絲小姐會那樣做是因為她很勇敢。
那時候大家都沒有發現，她其實是一個非常勇敢的人！
非常——非常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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