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杉沈默一會兒後問道，“你為什麽喜歡莫染將軍？”

宋上將糾正她的用詞，“是崇拜，我一直非常崇拜她。”

嵐杉，“——”這是在說她自己，所以剛才沒好意思用這個詞而已。

她之所以這麽問，除了是想把【最後五分鐘】這個話題岔開外，也確實是對此有些好奇。

她以前的崇拜者很多，但還真沒有宋上將這種級別的。

一般到了宋上將這種級別的人都有著成熟且極具個人特色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自信堅定，有資格成為別人追隨的對象，自己卻已經不大會產生出崇拜這種情緒了。

宋上將笑了笑，倒是很明白她的意思，“覺得我還會崇拜什麽人很奇怪是不是？”

嵐杉默認。

宋上將靠進柔軟的黑鉆星獸皮沙發裏，眼睛望著墻上那道莫染的身影，輕聲道，“大概是因為人總會向往自己無法達到的高度吧，她是一個很覆雜的人，而我對她了解得越深就越發現她的很多作為都是我想要卻無法做到的。”

嵐杉提醒他，“你太謙虛了，客觀來看，帝國第二軍團上將並不比莫染將軍那個時候的地位遜色多少。如果你能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穩步發展，那麽相信過些年後你的成就很有可能會超越她。”

宋上將看她一眼，“這麽相信我？”

嵐杉，“我這個說法理論上是成立的。”德莫森帝國三大軍團之間的競爭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就目前情況來看，嵐杉最看好宋上將——當然，前提是她不參與競爭。

宋上將笑笑，目光又轉回了墻上那道莫染的身影，意味深遠，“我不是謙虛，我是在說事實。”

嵐杉挑眉，“嗯？”

宋上將，“莫染將軍是個有些矛盾的人，她有著非凡的軍事和政治才能，性格也同樣有著鮮明的個人特色，她一生使用過不少非常手段，非常的強硬，並且——非常的講究策略。”

嵐杉點點頭，知道這是宋上將的婉轉說法，當時有不少人評價她的言辭更激烈，說她詭詐冷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宋上將，“但是這樣一個人卻在政治生涯中的關鍵時期一意孤行，強勢關停了兩個有輻射汙染隱患的超大型企業！這是一個剛踏入政界的新手都不會犯的錯誤，連普通大眾都不領情的事情，因為緊接著引起了大規模失業，導致她的支持率急劇下滑，我估算了一下，她因為這件出力不討好的事情，至少耽誤了三年時間，這三年北部聯邦避免了潛在的巨大汙染威脅，而她卻在的政壇舉步維艱。”

嵐杉看著他，“就因為這個嗎？”

宋上將，“三年後，當民眾終於承認她當初決斷的正確性，連政敵都對她的無私行為表示敬佩的時候，她卻忽然對她最堅定的盟友科勒總統動手，毫不留情地打壓了對方，並且開始強勢吞並軍界其它勢力；在和科勒總統對峙的數年間，對外戰爭頻發，而她又是最堅定的抗戰派，北部聯邦的高層中，想趁亂牟利的人不在少數，只有她在全力抗戰，被她強勢吞並來的力量又都損耗在了戰爭中……”宋上將的眼睛悠然看著不知名的遠處，長籲口氣，“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人們最後發現，莫染將軍其實深谙戰爭和政治的游戲規則，不然她不會獲得那麽多的成績，但她又往往不會按游戲規則出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最明睿犀利的分析家也說不好她到底是真正的大公無私還是真正的老謀深算，直到她死後，所有爭議才全部消失——”

嵐杉，“通往成功的途徑有很多，每個人證明自己的方式也各不相同，莫染選擇的應該是最不違背本心的一種。”

宋上將臉色凝重，“很難！特別是對有野心和抱負的人，可以說非常艱難！現實世界裏讓人無奈的事情太多，絕大多數人都不可能做到像她那樣不違背本心。”

這個絕大多數人也包括他自己，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捫心自問過，如果是他，能做到嗎？

能做到在地方議員大選舉的前夕，義無反顧地做出讓自己一方人氣大幅下滑的事情嗎？能在明知道背後一半的友軍都在扯皮推諉搶好處的時候，自己堅定不移地先頂在前面打完這場仗嗎？

答案是恐怕做不到，也正因為如此，莫染才會是他心裏難以達到的高度。

宋上將又把手放在座位旁的按鍵上，打算再次播放那段【最後五分鐘】的影像，“雖然很傷感，但也非常動人，我建議你還是看看，我這裏的是軍部解密後的最完整版本，沒有任何刪除。”

說完正要按下播放鍵，手卻被嵐杉猛然按住。

不是那種不小心的觸碰，而是結結實實的一把按下來，牢牢抓住。

宋上將愕然轉頭，“你——？”這動作可是有點越界了。

嵐杉，“先不要看了。”

宋上將試著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發現被嵐杉按得極牢，再仔細端詳了她，卻也沒能在她的臉上找到任何一點暧昧暗示的神情。

宋上將微微疑惑，試探答道，“好吧，那就先不看了。”

嵐杉在確定了他不會再去按播放鍵後松開了手，“抱歉，我現在沒有心情，還是以後有機會再看吧。”

宋上將，“沒有心情？”

嵐杉，“你今晚忽然找我來難道不是想告訴我，愛莎星事件在拖了好幾個月後終於得來了一個讓你無奈的結果。”

宋上將臉色變了變，“不錯，形勢所迫，第二軍團不得不對此作出讓步。你還真敏感，這麽快就猜到了。我本來想和你再聊一會兒，等喝完這杯酒再說的。”

嵐杉仰頭喝掉剩下的半杯酒，示意自己喝完了，“直接說吧，我沒那麽脆弱，聽個壞消息還要先調整好情緒做準備。”

宋上將，“尼維爾上校以惡意隱瞞軍情，擾亂戰局為罪名向軍部舉報了你在愛莎星的行為，由於證據確鑿，軍部已經對此立案了。”

嵐杉點點頭，“然後呢？”

宋上將眼中透出一絲歉意，但還是開口說道，“然後你要上軍事法庭受審。”

嵐杉，“什麽時候？”

宋上將，“明天。”

嵐杉，“那我今晚是不是就不能離開了？”

宋上將遲疑一下後答道，“你要回去也可以，但是需要由巴拉特隊長派兩個人陪同。”

也就是說她現在的行動已經要受到控制了。

嵐杉站起來，“好的，那麻煩巴拉特隊長派兩個人給我吧。”

宋上將有種自己做了充足準備卻沒派上用場的無力感。

因為心裏對此有歉意，所以他不想直接下命令執行這個對嵐杉來說也許過於不公的決定，他想要用最溫和婉轉的態度讓對方接受。

而嵐杉不需要他的溫和婉轉，直接接受了。

宋上將也跟著站起來，看著她，“你——難道都不想問一下具體的情況？”

嵐杉覺得這沒什麽好問的，本來應該在他們回來後就給出結果的事情，卻硬是拖了幾個月，那只能說明又有人插手了。

理論上來說，第二軍團打贏了這場對維斯人的驅逐戰之後在德莫森帝國民眾中的威望有大幅增長，並且出現了除安德魯·托馬斯之外的又一個超級機甲戰士，實力已經隱隱淩駕於另外兩個軍團之上，這種局勢必然讓另外兩個軍團倍感壓力。

所以會插手的只能是第三軍團，目的也很好猜，安德魯·托馬斯沒有把柄露出來，托馬斯家也不好惹，他們暫時動不了，那就先把她這個好處理的處理掉。

理由是現成的——愛莎星事件，但是能把文章做得那麽大，肯定是第二軍團讓步的結果。

就是不知道這個三方面共識具體是怎麽達成的。

嵐杉猜測，估計是那兩家撤銷了在水仙星系的駐軍基地。

現在水仙星系基本就是第二軍團的地盤，另外兩個軍團在那裏的駐軍基地在他們自己來說就是雞肋，但在第二軍團眼裏卻還是個不小的麻煩，用它做交換最合適不過了。

這只是個猜測，嵐杉並不是很確定，不過這種隱晦的事情問了宋上將也不一定會說，她幹脆不問了。

只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不能浪費了難得合適的氛圍。

站定了看著宋上將，目光澄澈，“不論原因是什麽，甩開愛瑪艦隊獨自去攻打納斯卡礦星帶都是我自己決定的事情，既然是我自己的決定那我就會承擔後果。”

宋上將記得自己當時問她為什麽這樣做，嵐杉用一種很迂回的方式告訴了他原因——因為這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雖然已經做出的決定並不曾改變，但心底的一角卻軟了一下。

鄭重對嵐杉說道，“我現在也不能確定庭審後的具體結果是什麽，但我保證，等你再次回到第二軍團的時候，你會得到你應得的一切！”

嵐杉淡定的目光又掃到了墻上那個似乎永遠挺拔堅定的身影，忽然有點同意宋上將的觀點——她選了一條很難的路。

但她的人生就是一場自我的證明，是一場能力的證明，一場理想的證明，也許路途險阻，荊棘密布，但她能夠披荊斬棘，堅定前行，當最終證明自己的時候，她終將看到最高處的風景是否如想象中一般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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