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黃】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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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黃】浮萍
作者有話要說：</br>註意事項：背景架空，北漂設定。<hr size=1 />
上
喻文州講不好自己對B市到底是個什麽感覺，說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臨近大學畢業的時候，他每天都面臨著論文和工作的雙重壓力，撲面而來的迷茫感幾乎快要讓自己徹底分裂。精心填寫的簡歷在各大城市漫天飛舞，不知道哪一份逐漸飛進了B市的懷抱，而他就這樣拎著箱子拼命追隨，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
他入住了臨時租下的地方，房子不大，三四十平米，看起來還算幹凈，只不過裏面放著一塊巨大的玻璃。喻文州在搬運玻璃的時候不小心劃傷了手，血汩汩地向外流。他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又馬不停蹄地出去采購生活必需品，放置東西、打掃衛生一直忙到接近零點。
第二天六點，喻文州渾渾噩噩地爬去公司報了到，踏入社會的第一天便被塞了滿滿的活，忙得幾乎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所幸同事和領導還算好相處，所以他也不至於到情緒失落的地步。
宿舍裏沒有網，他不知道如何設置路由器，只得靠著一點可憐的流量茍活。平常上班倒不覺得有什麽，周末實在無聊極了，喻文州也會坐地鐵倒兩趟車奔去國家圖書館看書，在那裏一坐便是一整天。
一個月以後，黃少天入了公司，坐進了隔壁的辦公室。那是個活力四射的年輕人，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放在嘮叨上面。喻文州瞅準了機會，詢問對方要不要一起合租，沒想到黃少天一邊歡呼雀躍著“太好咯終於可以省房租咯”，一邊馬不停蹄地把行李搬了進來。
喻文州的生活條件因此有了很大的改善，黃少天比他更懂電子產品，火速弄來了路由器、設置好了網絡，開始手把手地教他玩游戲。喻文州手速慢，操作人物總是不夠精準。黃少天雖然嘴上罵罵咧咧，但還是盡心盡力地教他，時間長了，兩人慢慢地也能在游戲裏打打本、虐虐菜。
周末的行程也逐漸豐富了起來，由一個人的讀書活動擴展成了兩個人的逛街活動。工作之後需要改頭換面，添置新衣服必不可少，B市物價貴，為了買件性價比高的衣服得跑好幾個地方。兩人騎著自行車逛了一整天，終於咬牙買了件合適的襯衫。
喻文州和黃少天坐的位置都靠近領導辦公室，和領導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說話聲音稍微大一點，彼此之間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他倆每天都能看見領導的門前絡繹不絕，打小報告的、匯報工作的、攀關系的什麽都有。這個時候黃少天往往會在鍵盤上劈裏啪啦地打字吐槽，而喻文州擡起頭觀察一眼附近沒人，這才低下頭慢悠悠地回對方的消息。
B市的冬天往往來得很早，十月底十一月初可能就有人穿上了厚厚的羽絨服。喻文州和黃少天每天騎著自行車上班，在B市的妖風中被吹得風中繚亂，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他倆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自己裹得愈發嚴實。
社會往往不會特意給人留下成長的時機，喻文州覺得自己像是還沒有學會走，便被人逼著快速跑，但跑著跑著，最後倒也慢慢穩當了下來。踏入社會的第一年年底，喻文州和黃少天的工作量突然暴增，他倆坐在不同的辦公室裏，以相同的姿勢埋頭苦幹。
公司的其他人早已走得差不多了，唯獨走廊的盡頭還在向外透露著一絲亮光。兩人時不時地都會出來打水喝，看到對方辦公室裏的燈都還亮著，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莫名地感到踏實。
喻文州和黃少天加完班已經快十一點了，盡管如此，他倆還是決定一起出去吃個夜宵。兩人剛交完房租、水電費和煤氣費，身上的錢所剩無幾，貴的東西吃不了，只得選擇街邊便宜的燒烤店。
店裏依稀還有些客人，看裝束打扮應該都是剛加完班的社畜。B市淩晨的時候溫度已經降到零下十幾度，還好裏面有暖氣，能夠稍微暖和一下他們的身體。老板很快便把東西烤好了送來，黃少天一邊擼著串，一邊開始即興脫口秀。
“你看看人資部那誰誰誰，一天到晚什麽都不做，專往領導的辦公室跑，天天都在哭訴自己的工資低。她能有我工資低嗎？老子窮得都快喝西北風了……”喻文州不是個太喜歡講話的人，這種時候更不喜歡發表自己的感想，光註意黃少天手裏的動作，一看吃沒了就往對方的手裏塞肉串。
黃少天講著講著可能覺得自己唱獨角戲沒意思，於是轉移了話題：“誒，你為什麽要來B市啊？”喻文州仔細想了一下當初填的數十份簡歷，幾乎快要記不清楚自己究竟寫了些什麽內容：“因為要我的公司在B市。”
“害，”黃少天啐道，“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都是向往B市的大好青年呢。”喻文州歪著頭又仔細想了一下，隱隱約約能夠回想起初中的時候自己確實向往過這裏，但不知道為什麽逐漸對這座城市沒了最初的感覺。後來他終於找到了原因——“咳，我買不起這裏的房子。”
房價是所有北漂心中永遠的痛，它們居高不下，哪怕稍稍有了一點下降的趨勢，又會馬上反彈回去並繼續向高處前進。只要思想不滑坡，困難總比辦法多，北漂一族終於學會了以租房替代買房，但誰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們就連租房的錢都快拿不出來了。
很顯然黃少天也懂得其中的痛，摸著自己空空蕩蕩的口袋，半天憋不出來一句話。他惡狠狠地咬了手裏最後一口肉，一副恨不得一並把B市房價咬下來的架勢。
喻文州看到對方這個樣子，猛地有些想笑。他忽然想起自己一個人剛來B市的時候舉目無親，只能靠讀書打發時間的日子。然而某月某日，黃少天這個小年輕突然闖進了他的生活，帶來了無數的樂子。這麽一想，其實自己在B市過得也不算太慘。
中
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喻文州依舊說不明白自己的變化到底有哪些。工作中遇見的問題往往又多又覆雜，他很少能夠從曾經學到的知識中找到應對的策略，當場接觸當場處理是常有的事情。換句話說，理論在實際面前就是個兒子。
與工作這種膠著狀態截然不同的是他與黃少天之間的關系日益親密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窩在同一個地方的時間久了，他倆對事對人的看法越來越貼近，黃少天就連餐盒裏不吃的秋葵都能毫無心理障礙地甩進自己的餐盒裏，當然最終結局往往是那人眼淚汪汪地被逼著吃下去。
如今他們兩個已經很少在周末主動跑出去了，喻文州本身就宅，非必要情況基本不怎麽出去，畢竟出去就是花錢。黃少天本來是個月光族，上次擼串的時候可能被買房的話題刺激到了，現在終於知道能攢多少是多少，盡管和B市的高房價比起來，依舊是杯水車薪。
喻文州辦公室的同事辭職回了家鄉，那人的工作全部落在了他的頭上，都是之前從未接觸過的領域。喻文州自認心態還行，日日坐在辦公室裏加班也沒有分分鐘爆炸。然而日子久了，可能是積攢的壓力多了，他開始長時間的生病。
起先是不明原因的過敏，手臂上會起大片大片的風團，癢得讓人整夜睡不著覺，去醫院左查右查也查不出過敏源。然後是咳嗽打噴嚏流鼻涕等一系列流程的感冒，連帶著咽炎也一起犯了，吃飯跟吞刀子似的痛苦。
那段時間喻文州一個人請假跑醫院都跑麻木了，看藥單上的數字也看麻木了。B市醫院的號需要提前預約，很可能病情最嚴重的時候根本沒號，一切只得靠自己硬扛。
他倆租的房子裏只有一張大床，兩人天天睡在一起。喻文州在去醫院看病的前一晚隱隱約約有發燒的跡象，整個人都昏昏沈沈的，像是一會兒在火裏、一會兒在水裏。明明都這個時候了，他還不忘離身邊的人遠點，免得將感冒傳染給了對方。
黃少天很快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驚慌失措地從床上爬起來，翻箱倒櫃地到處找退燒藥。後來服下了藥，喻文州的大腦終於清醒了一點，他虛弱地道了謝，然後又氣若游絲地說了一句“我覺得自己好像和B市的風水不太合”，嚇得黃少天差點沒像小馬哥一樣瘋狂搖他，再配以歐陽娜娜聲嘶力竭的一句“你清醒一點！”
後來喻文州的病慢慢好了，日歷上的日期也一步步逐漸接近年底，他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忽然發現自己都有點記不清楚當時瘋狂加班的情景。但那種無奈和疲倦的感覺像是深深刻在了骨髓裏，每當一提起“年底”兩個字，便會反射性地布滿全身。
這一年兩人很少再去外面聚餐，因為節節高升的房租，也因為真的不想一直抱著泡面亂啃。他倆加班後話都不想說，騎著自行車回到了家，前後洗完澡躺在床上相對無言。
黃少天依舊健談，但很少再在喻文州的面前吐槽公司裏的誰誰誰，一是說同一個人說多了沒勁，二是反正說了那人也不會改，還不如當做不存在。他躺在床上望著頭上天花板，只覺得眼前都是一片花的。
“我覺得這樣的日子好沒勁啊，每天都是加班加班加班，賺的錢不多不少也就算了，一點自己的生活都沒有。”盯了半晌之後，黃少天突然開了口。“嗯，其實我也這麽覺得，”喻文州應和著他，“雖然絕大部分的人都和我們一樣疲於奔命。”
畢業一年半，他已經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平凡。大學同學時不時地都會在班級群裏交代各自的近況，交代著交代著便會變成攀比會現場。喻文州從來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平心而論其實他現在過得根本不算差，然而他清楚地知道這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喻文州已經依稀有了離開B市的想法，但他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更或者說缺少了那麽一根徹底壓死駱駝的稻草。兩人繼續相對無言，黃少天看樣子想再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喻文州明白他和自己一樣正在迷茫，這種情緒仿佛霧霾天的B市，讓人看不清前方。
“算了算了，咱們還是睡覺吧，嘴上抱怨歸抱怨，明天還不是得繼續賺錢過日子，習慣這種生活就好了。”黃少天說完以後，快速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喻文州輕聲“嗯”了一聲，然後小聲說了一句“晚安”，也不管對方到底有沒有聽見。
過完年後，他倆的日子慢慢變得沒那麽難熬，黃少天也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每天都在上躥下跳地到處練習嘴皮子。兩人租的房子快要到期，租金毫無意外地向上竄了許多，黃少天盡管氣得想要罵娘，倒也耐得下性子認認真真地選房看房。
每當這個時候，喻文州負責檢查屋裏的各種設施，黃少天便負責同中介殺價砍價，兩個人配合得非常默契。房子很快便確認了下來，租金和以前差不多，只是距離公司的路程遠了許多。他倆也不挑剔，反正新住處離地鐵站也近。
搬家那天，黃少天可謂是興高采烈、歡呼雀躍到了極點，受他的影響，喻文州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從畢業到現在，他已經數不太清自己搬了多少次家，每次都大包小包地拎著到處跑，就連枕頭的裏面都沾染上了風塵仆仆的味道。
他無疑是喜歡新住處的，裏面幹凈又整潔，就連路由器和網絡都是現成的，更沒有當初那一塊劃破他的手的玻璃。兩人拿著抹布和掃把，高興地打掃衛生，好似當真在布置著自己的家。
喻文州很少和其他人談起工作目標之類的話題，因為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往往都在隨著現實變化而變化。然而時至今日，他終於可以確定現如今最想要的，不過是一片能夠完完全全容納下自己身心的天地罷了。
下
直到從新住處擠地鐵去公司的那一天，喻文州和黃少天忽然發現自己似乎這才明白什麽叫做真正的早高峰。以往他倆都是登著自行車去的公司，沒少享受自由自在的空間，周末也很少出門，就算出門也踩著人不是很多的點。結果現在也好，他倆當初真是圖樣圖森破。
B市的地鐵很神奇，你不知道為什麽門快要關了的時候，還有人不害怕被夾，拼了命也要擠上來；當然更不知道為什麽地鐵像是永遠裝不滿，永遠都有人能夠見縫插針地鉆進來。喻文州和黃少天兩人被擠得有些缺氧，回頭一看車廂裏居然還有一個孕婦，彼此都在想：她老公心也是夠大的。
沒過多長時間，喻文州的辦公室裏來了新人，他的工作量終於少了一些，不會像以前那樣沒日沒夜地加班。不過他覺得自己真是變得越來越淡定，不像剛畢業時對萬事萬物充滿了未知感和新鮮感，但這並非完全是件壞事，雖然他還是有些羨慕能夠在新人身上看到自己曾經的影子。
喻文州和黃少天某天被齊齊趕出了新住處，當時正是周末，他倆好不容易趕上了休息，便被震天響的拍門聲吵醒了。“我們是維修隊的，馬上要對你們家裏進行市政改造，廁所和廚房的管道需要全部拆除換成新的。”
繞是脾氣好如喻文州，這個時候也有些生氣了：“為什麽這麽突然？沒有通知麽？”“有啊，通知就貼在樓道那裏，自己沒看到麽？”樓道裏明明一片幹凈，黃少天怒了，剛想出去和他們理論，卻被喻文州攔了下來。
他摸出手機給管家打了通電話，詢問對方為什麽不早點告知這件事情。管家是個女孩子，可憐巴巴地向自己道歉：“對不起，我前幾天摔斷了腿，這幾天忙著住院做手術，沒顧得上您這邊。”
喻文州聽後忽然就沒脾氣了，就像無數次面對霸道的甲方，除了接受以外別無選擇。他和黃少天匆匆忙忙地收拾了行李，住不起外面的酒店，只得投奔了關系好的同事。那天晚上，兩人擠在一張小床上，提起白天的事情，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少天，”喻文州下定決心同室友好好談一談，“我打算離開B市了。”令人吃驚的是，黃少天居然一點沒有覺得奇怪。“我是一直覺得你沒真想留在B市，這點倒是和我完全不一樣，”他停頓了一下又問道，“下家找好了麽？”
“還沒有，”喻文州忽然有些惆悵，“這個決定是今天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才做的。”他一直覺得“北漂”這個詞用來形容他們這些人真是極為恰當，大學畢業、沒錢沒勢，像一片浮萍一樣在這偌大的B市漂泊來漂泊去，楞是沒辦法紮根生存下來。
“這樣吧，從明天開始你多註意一下招聘廣告，我也會幫你留意的，你有什麽具體的要求麽？”“嗯……”喻文州仔細考慮了一下，“離家近的二線城市、工資湊合、工作量是多是少都無所謂。”說完條件以後他感嘆了一句：“我現在是個俗人，只想去一個能夠讓我生存下來的地方。”
喻文州第二天下班以後開始留意招聘廣告，黃少天更絕，直接上班的時候便開始幫室友物色。他膽子大手速又快，都敢在領導的眼皮子底下摸魚，領導擡頭瞟一眼，他也能夠迅速切換網頁，臉不紅心不跳地裝作無事發生。
稱心如意的工作沒那麽好找，兩人在網上蹲了兩三個月都沒蹲到合適的公司，他倆也沒有因此心灰意冷，沒事了就上相關網站刷新一下。某天黃少天忽然發來了一個網頁，喻文州點開看了一眼，似乎是一家大型公司的招聘廣告。
“據我了解，這家公司的招收條件好像挺高的。”他正猶豫著要不要投簡歷，一旁的黃少天將他的肩拍得啪啪響：“試一試試一試嘛，投份簡歷又不掉塊肉，萬一被你撿著了，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喻文州在過年前接到了面試電話，他請了假，去了面試地點，一路過關斬將竟然留到了最後。他很少如此情緒外露，但那天著實高興壞了，給黃少天打電話的手都在發抖：“我覺得我踩到狗屎運了。”“害，”對方在聽筒裏糾正他說的話，“是實力所在，好嗎？實力所在！”
過完年後喻文州去往B市辦好了離職手續，回到租的房子裏開始收拾東西。他根本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搬家，但不知道為什麽，卻覺得與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他甚至在這個時候終於感受到了三年前沒有過的幸福和喜悅。
黃少天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喻文州收拾東西，竟是比他還要高興一些，還湊不要臉地讓自己請吃飯，甚至恬不知恥地挑了一個頗有些貴的地方。喻文州完全不介意這些，開開心心地同他吃了散夥飯，兩人還喝了一點慶祝酒。
離開B市那天，黃少天前去送了機，喻文州一再強調沒有必要，他卻完全不聽：“咱倆什麽關系啊？你就讓我送送你唄，誰知道下次見面又會是什麽時候？”說著說著，他的眼睛忽然紅了，還得強忍著不在機場裏哭出來。
喻文州也跟著一起紅了眼睛，兩個大男人就站在候機廳裏面對著面眼淚汪汪，場景頗為滑稽。但他倆彼此都知道根本沒什麽好笑的，因為這些眼淚裏面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心酸。
差不多要到安檢候機的時間了，喻文州和黃少天擁抱了一下，他甚至還伸出手狠狠拍了好幾下黃少天的背，以示感謝和鼓勵。那個時候喻文州有許多想說的話，但他最後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再見”，相信那人一定能夠聽明白。
——即使我們即將各奔東西，但我們都知道彼此曾是對方生命裏的精神支柱。哪怕以後的日子我不在你的身邊，我也將以最大的真心實意，祝福你未來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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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入住了臨時租下的地方，房子不大，三四十平米，看起來還算幹凈，只不過裏面放著一塊巨大的玻璃。喻文州在搬運玻璃的時候不小心劃傷了手，血汩汩地向外流。他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又馬不停蹄地出去采購生活必需品，放置東西、打掃衛生一直忙到接近零點。
第二天六點，喻文州渾渾噩噩地爬去公司報了到，踏入社會的第一天便被塞了滿滿的活，忙得幾乎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所幸同事和領導還算好相處，所以他也不至於到情緒失落的地步。
宿舍裏沒有網，他不知道如何設置路由器，只得靠著一點可憐的流量茍活。平常上班倒不覺得有什麽，周末實在無聊極了，喻文州也會坐地鐵倒兩趟車奔去國家圖書館看書，在那裏一坐便是一整天。
一個月以後，黃少天入了公司，坐進了隔壁的辦公室。那是個活力四射的年輕人，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放在嘮叨上面。喻文州瞅準了機會，詢問對方要不要一起合租，沒想到黃少天一邊歡呼雀躍著“太好咯終於可以省房租咯”，一邊馬不停蹄地把行李搬了進來。
喻文州的生活條件因此有了很大的改善，黃少天比他更懂電子產品，火速弄來了路由器、設置好了網絡，開始手把手地教他玩游戲。喻文州手速慢，操作人物總是不夠精準。黃少天雖然嘴上罵罵咧咧，但還是盡心盡力地教他，時間長了，兩人慢慢地也能在游戲裏打打本、虐虐菜。
周末的行程也逐漸豐富了起來，由一個人的讀書活動擴展成了兩個人的逛街活動。工作之後需要改頭換面，添置新衣服必不可少，B市物價貴，為了買件性價比高的衣服得跑好幾個地方。兩人騎著自行車逛了一整天，終於咬牙買了件合適的襯衫。
喻文州和黃少天坐的位置都靠近領導辦公室，和領導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說話聲音稍微大一點，彼此之間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他倆每天都能看見領導的門前絡繹不絕，打小報告的、匯報工作的、攀關系的什麽都有。這個時候黃少天往往會在鍵盤上劈裏啪啦地打字吐槽，而喻文州擡起頭觀察一眼附近沒人，這才低下頭慢悠悠地回對方的消息。
B市的冬天往往來得很早，十月底十一月初可能就有人穿上了厚厚的羽絨服。喻文州和黃少天每天騎著自行車上班，在B市的妖風中被吹得風中繚亂，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他倆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自己裹得愈發嚴實。
社會往往不會特意給人留下成長的時機，喻文州覺得自己像是還沒有學會走，便被人逼著快速跑，但跑著跑著，最後倒也慢慢穩當了下來。踏入社會的第一年年底，喻文州和黃少天的工作量突然暴增，他倆坐在不同的辦公室裏，以相同的姿勢埋頭苦幹。
公司的其他人早已走得差不多了，唯獨走廊的盡頭還在向外透露著一絲亮光。兩人時不時地都會出來打水喝，看到對方辦公室裏的燈都還亮著，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莫名地感到踏實。
喻文州和黃少天加完班已經快十一點了，盡管如此，他倆還是決定一起出去吃個夜宵。兩人剛交完房租、水電費和煤氣費，身上的錢所剩無幾，貴的東西吃不了，只得選擇街邊便宜的燒烤店。
店裏依稀還有些客人，看裝束打扮應該都是剛加完班的社畜。B市淩晨的時候溫度已經降到零下十幾度，還好裏面有暖氣，能夠稍微暖和一下他們的身體。老板很快便把東西烤好了送來，黃少天一邊擼著串，一邊開始即興脫口秀。
“你看看人資部那誰誰誰，一天到晚什麽都不做，專往領導的辦公室跑，天天都在哭訴自己的工資低。她能有我工資低嗎？老子窮得都快喝西北風了……”喻文州不是個太喜歡講話的人，這種時候更不喜歡發表自己的感想，光註意黃少天手裏的動作，一看吃沒了就往對方的手裏塞肉串。
黃少天講著講著可能覺得自己唱獨角戲沒意思，於是轉移了話題：“誒，你為什麽要來B市啊？”喻文州仔細想了一下當初填的數十份簡歷，幾乎快要記不清楚自己究竟寫了些什麽內容：“因為要我的公司在B市。”
“害，”黃少天啐道，“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都是向往B市的大好青年呢。”喻文州歪著頭又仔細想了一下，隱隱約約能夠回想起初中的時候自己確實向往過這裏，但不知道為什麽逐漸對這座城市沒了最初的感覺。後來他終於找到了原因——“咳，我買不起這裏的房子。”
房價是所有北漂心中永遠的痛，它們居高不下，哪怕稍稍有了一點下降的趨勢，又會馬上反彈回去並繼續向高處前進。只要思想不滑坡，困難總比辦法多，北漂一族終於學會了以租房替代買房，但誰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們就連租房的錢都快拿不出來了。
很顯然黃少天也懂得其中的痛，摸著自己空空蕩蕩的口袋，半天憋不出來一句話。他惡狠狠地咬了手裏最後一口肉，一副恨不得一並把B市房價咬下來的架勢。
喻文州看到對方這個樣子，猛地有些想笑。他忽然想起自己一個人剛來B市的時候舉目無親，只能靠讀書打發時間的日子。然而某月某日，黃少天這個小年輕突然闖進了他的生活，帶來了無數的樂子。這麽一想，其實自己在B市過得也不算太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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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喻文州依舊說不明白自己的變化到底有哪些。工作中遇見的問題往往又多又覆雜，他很少能夠從曾經學到的知識中找到應對的策略，當場接觸當場處理是常有的事情。換句話說，理論在實際面前就是個兒子。
與工作這種膠著狀態截然不同的是他與黃少天之間的關系日益親密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窩在同一個地方的時間久了，他倆對事對人的看法越來越貼近，黃少天就連餐盒裏不吃的秋葵都能毫無心理障礙地甩進自己的餐盒裏，當然最終結局往往是那人眼淚汪汪地被逼著吃下去。
如今他們兩個已經很少在周末主動跑出去了，喻文州本身就宅，非必要情況基本不怎麽出去，畢竟出去就是花錢。黃少天本來是個月光族，上次擼串的時候可能被買房的話題刺激到了，現在終於知道能攢多少是多少，盡管和B市的高房價比起來，依舊是杯水車薪。
喻文州辦公室的同事辭職回了家鄉，那人的工作全部落在了他的頭上，都是之前從未接觸過的領域。喻文州自認心態還行，日日坐在辦公室裏加班也沒有分分鐘爆炸。然而日子久了，可能是積攢的壓力多了，他開始長時間的生病。
起先是不明原因的過敏，手臂上會起大片大片的風團，癢得讓人整夜睡不著覺，去醫院左查右查也查不出過敏源。然後是咳嗽打噴嚏流鼻涕等一系列流程的感冒，連帶著咽炎也一起犯了，吃飯跟吞刀子似的痛苦。
那段時間喻文州一個人請假跑醫院都跑麻木了，看藥單上的數字也看麻木了。B市醫院的號需要提前預約，很可能病情最嚴重的時候根本沒號，一切只得靠自己硬扛。
他倆租的房子裏只有一張大床，兩人天天睡在一起。喻文州在去醫院看病的前一晚隱隱約約有發燒的跡象，整個人都昏昏沈沈的，像是一會兒在火裏、一會兒在水裏。明明都這個時候了，他還不忘離身邊的人遠點，免得將感冒傳染給了對方。
黃少天很快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驚慌失措地從床上爬起來，翻箱倒櫃地到處找退燒藥。後來服下了藥，喻文州的大腦終於清醒了一點，他虛弱地道了謝，然後又氣若游絲地說了一句“我覺得自己好像和B市的風水不太合”，嚇得黃少天差點沒像小馬哥一樣瘋狂搖他，再配以歐陽娜娜聲嘶力竭的一句“你清醒一點！”
後來喻文州的病慢慢好了，日歷上的日期也一步步逐漸接近年底，他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忽然發現自己都有點記不清楚當時瘋狂加班的情景。但那種無奈和疲倦的感覺像是深深刻在了骨髓裏，每當一提起“年底”兩個字，便會反射性地布滿全身。
這一年兩人很少再去外面聚餐，因為節節高升的房租，也因為真的不想一直抱著泡面亂啃。他倆加班後話都不想說，騎著自行車回到了家，前後洗完澡躺在床上相對無言。
黃少天依舊健談，但很少再在喻文州的面前吐槽公司裏的誰誰誰，一是說同一個人說多了沒勁，二是反正說了那人也不會改，還不如當做不存在。他躺在床上望著頭上天花板，只覺得眼前都是一片花的。
“我覺得這樣的日子好沒勁啊，每天都是加班加班加班，賺的錢不多不少也就算了，一點自己的生活都沒有。”盯了半晌之後，黃少天突然開了口。“嗯，其實我也這麽覺得，”喻文州應和著他，“雖然絕大部分的人都和我們一樣疲於奔命。”
畢業一年半，他已經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平凡。大學同學時不時地都會在班級群裏交代各自的近況，交代著交代著便會變成攀比會現場。喻文州從來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平心而論其實他現在過得根本不算差，然而他清楚地知道這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喻文州已經依稀有了離開B市的想法，但他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更或者說缺少了那麽一根徹底壓死駱駝的稻草。兩人繼續相對無言，黃少天看樣子想再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喻文州明白他和自己一樣正在迷茫，這種情緒仿佛霧霾天的B市，讓人看不清前方。
“算了算了，咱們還是睡覺吧，嘴上抱怨歸抱怨，明天還不是得繼續賺錢過日子，習慣這種生活就好了。”黃少天說完以後，快速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喻文州輕聲“嗯”了一聲，然後小聲說了一句“晚安”，也不管對方到底有沒有聽見。
過完年後，他倆的日子慢慢變得沒那麽難熬，黃少天也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每天都在上躥下跳地到處練習嘴皮子。兩人租的房子快要到期，租金毫無意外地向上竄了許多，黃少天盡管氣得想要罵娘，倒也耐得下性子認認真真地選房看房。
每當這個時候，喻文州負責檢查屋裏的各種設施，黃少天便負責同中介殺價砍價，兩個人配合得非常默契。房子很快便確認了下來，租金和以前差不多，只是距離公司的路程遠了許多。他倆也不挑剔，反正新住處離地鐵站也近。
搬家那天，黃少天可謂是興高采烈、歡呼雀躍到了極點，受他的影響，喻文州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從畢業到現在，他已經數不太清自己搬了多少次家，每次都大包小包地拎著到處跑，就連枕頭的裏面都沾染上了風塵仆仆的味道。
他無疑是喜歡新住處的，裏面幹凈又整潔，就連路由器和網絡都是現成的，更沒有當初那一塊劃破他的手的玻璃。兩人拿著抹布和掃把，高興地打掃衛生，好似當真在布置著自己的家。
喻文州很少和其他人談起工作目標之類的話題，因為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往往都在隨著現實變化而變化。然而時至今日，他終於可以確定現如今最想要的，不過是一片能夠完完全全容納下自己身心的天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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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從新住處擠地鐵去公司的那一天，喻文州和黃少天忽然發現自己似乎這才明白什麽叫做真正的早高峰。以往他倆都是登著自行車去的公司，沒少享受自由自在的空間，周末也很少出門，就算出門也踩著人不是很多的點。結果現在也好，他倆當初真是圖樣圖森破。
B市的地鐵很神奇，你不知道為什麽門快要關了的時候，還有人不害怕被夾，拼了命也要擠上來；當然更不知道為什麽地鐵像是永遠裝不滿，永遠都有人能夠見縫插針地鉆進來。喻文州和黃少天兩人被擠得有些缺氧，回頭一看車廂裏居然還有一個孕婦，彼此都在想：她老公心也是夠大的。
沒過多長時間，喻文州的辦公室裏來了新人，他的工作量終於少了一些，不會像以前那樣沒日沒夜地加班。不過他覺得自己真是變得越來越淡定，不像剛畢業時對萬事萬物充滿了未知感和新鮮感，但這並非完全是件壞事，雖然他還是有些羨慕能夠在新人身上看到自己曾經的影子。
喻文州和黃少天某天被齊齊趕出了新住處，當時正是周末，他倆好不容易趕上了休息，便被震天響的拍門聲吵醒了。“我們是維修隊的，馬上要對你們家裏進行市政改造，廁所和廚房的管道需要全部拆除換成新的。”
繞是脾氣好如喻文州，這個時候也有些生氣了：“為什麽這麽突然？沒有通知麽？”“有啊，通知就貼在樓道那裏，自己沒看到麽？”樓道裏明明一片幹凈，黃少天怒了，剛想出去和他們理論，卻被喻文州攔了下來。
他摸出手機給管家打了通電話，詢問對方為什麽不早點告知這件事情。管家是個女孩子，可憐巴巴地向自己道歉：“對不起，我前幾天摔斷了腿，這幾天忙著住院做手術，沒顧得上您這邊。”
喻文州聽後忽然就沒脾氣了，就像無數次面對霸道的甲方，除了接受以外別無選擇。他和黃少天匆匆忙忙地收拾了行李，住不起外面的酒店，只得投奔了關系好的同事。那天晚上，兩人擠在一張小床上，提起白天的事情，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少天，”喻文州下定決心同室友好好談一談，“我打算離開B市了。”令人吃驚的是，黃少天居然一點沒有覺得奇怪。“我是一直覺得你沒真想留在B市，這點倒是和我完全不一樣，”他停頓了一下又問道，“下家找好了麽？”
“還沒有，”喻文州忽然有些惆悵，“這個決定是今天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才做的。”他一直覺得“北漂”這個詞用來形容他們這些人真是極為恰當，大學畢業、沒錢沒勢，像一片浮萍一樣在這偌大的B市漂泊來漂泊去，楞是沒辦法紮根生存下來。
“這樣吧，從明天開始你多註意一下招聘廣告，我也會幫你留意的，你有什麽具體的要求麽？”“嗯……”喻文州仔細考慮了一下，“離家近的二線城市、工資湊合、工作量是多是少都無所謂。”說完條件以後他感嘆了一句：“我現在是個俗人，只想去一個能夠讓我生存下來的地方。”
喻文州第二天下班以後開始留意招聘廣告，黃少天更絕，直接上班的時候便開始幫室友物色。他膽子大手速又快，都敢在領導的眼皮子底下摸魚，領導擡頭瞟一眼，他也能夠迅速切換網頁，臉不紅心不跳地裝作無事發生。
稱心如意的工作沒那麽好找，兩人在網上蹲了兩三個月都沒蹲到合適的公司，他倆也沒有因此心灰意冷，沒事了就上相關網站刷新一下。某天黃少天忽然發來了一個網頁，喻文州點開看了一眼，似乎是一家大型公司的招聘廣告。
“據我了解，這家公司的招收條件好像挺高的。”他正猶豫著要不要投簡歷，一旁的黃少天將他的肩拍得啪啪響：“試一試試一試嘛，投份簡歷又不掉塊肉，萬一被你撿著了，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喻文州在過年前接到了面試電話，他請了假，去了面試地點，一路過關斬將竟然留到了最後。他很少如此情緒外露，但那天著實高興壞了，給黃少天打電話的手都在發抖：“我覺得我踩到狗屎運了。”“害，”對方在聽筒裏糾正他說的話，“是實力所在，好嗎？實力所在！”
過完年後喻文州去往B市辦好了離職手續，回到租的房子裏開始收拾東西。他根本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搬家，但不知道為什麽，卻覺得與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他甚至在這個時候終於感受到了三年前沒有過的幸福和喜悅。
黃少天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喻文州收拾東西，竟是比他還要高興一些，還湊不要臉地讓自己請吃飯，甚至恬不知恥地挑了一個頗有些貴的地方。喻文州完全不介意這些，開開心心地同他吃了散夥飯，兩人還喝了一點慶祝酒。
離開B市那天，黃少天前去送了機，喻文州一再強調沒有必要，他卻完全不聽：“咱倆什麽關系啊？你就讓我送送你唄，誰知道下次見面又會是什麽時候？”說著說著，他的眼睛忽然紅了，還得強忍著不在機場裏哭出來。
喻文州也跟著一起紅了眼睛，兩個大男人就站在候機廳裏面對著面眼淚汪汪，場景頗為滑稽。但他倆彼此都知道根本沒什麽好笑的，因為這些眼淚裏面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心酸。
差不多要到安檢候機的時間了，喻文州和黃少天擁抱了一下，他甚至還伸出手狠狠拍了好幾下黃少天的背，以示感謝和鼓勵。那個時候喻文州有許多想說的話，但他最後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再見”，相信那人一定能夠聽明白。
——即使我們即將各奔東西，但我們都知道彼此曾是對方生命裏的精神支柱。哪怕以後的日子我不在你的身邊，我也將以最大的真心實意，祝福你未來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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